八十六節 各打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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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揮戈逐馬!
    龍似乎也在憤怒,一轉臉,頗為嚴肅地問鄧北關“是呀。你兒子這是怎麽了?!”狄阿鳥剛有點兒放心,發覺鄧北關也轉了臉,看向自己,一張國字臉紅中綻了怒火,兩邊腮幫緊繃,嗡聲嗡氣地問“我兒子這麽怎麽了?!我哪知道?!我這不是正要問狄小相公的麽?!”狄阿鳥看著他這張臉,就想起鄧平那張臉,整個一團汙濁,偏偏巴巴望著自己媳婦,喃喃掀唇,猝然摁不住怒,一伸胳膊,悶聲低吼“我不問你,你問我?!”
    龍咳嗽一聲,嗬斥說“怎麽?!要動手打架麽?!要打架,給我出去打去。”
    兩人這就各自收回敵意,等著龍說句話。龍尋思一二,先問狄阿鳥“鄧小公子跟你女人什麽關係?!你問清楚了沒有?!”
    狄阿鳥確信了,龍不會在乎自己媳婦以後怎麽做人,心中猛地一悶,酸辣、酸辣的,似乎胃中的東西翻上了喉頭,但他還是要回答的,就說“沒有任何關係。”
    對麵鄧校尉立刻接了一句,腔調生硬“沒一點兒關係就好。免得說,勾引你媳婦,罪該萬死。”
    狄阿鳥都想撲上去,然而也知道,撲上去何益,隻好再看向龍,解釋說“這鄧少爺是有名的紈絝子,在雕陰城無惡不作,還不是看上了我媳婦,不停來騷擾。”龍朝鄧北關看了一看,旋即又朝狄阿鳥看去,想說什麽沒說,就再一次看向鄧北關,不容置疑地說“這件事算了如何?!”
    狄阿鳥朝鄧北關看去,見他紮下頭去,說“上憲怎麽說,末將怎麽辦。”心裏更不是滋味,好像自己沒一分道理,還讓龍以勢壓人,逼迫人家,暗暗道“我就知道。”他在這件事上,一開始就不再對龍抱有什麽希望,隻擔心龍利用自己叔輩的身份,判定別人有理,讓自己為難,自己聽,咽不下這口氣,不聽,連他一塊兒得罪,既然他主張算了,也沒有什麽不好,反而讓自己對這個叔父少了一點期望,也連忙說“我聽叔父的。”
    龍看兩邊都給麵子,果然很高興,說一番“和為貴”的道理,把鄧校尉比喻成的他的左膀,把狄阿鳥比喻成他的右臂。
    狄阿鳥確信,左膀是真的,自己這個右臂,確是客套,因為他一來就要跟王誌生分,對於和王誌走得近,自己的人,都在王誌那邊的一個流犯來說,哪裏有右臂的道理?!
    狄阿鳥在心裏想陛下大概是為了保護我,提前給我送了東西,不知道你是不是知道。
    不過,這種交織的思緒都在內心中。
    他是一氣點頭。鄧北關更不用說,生怕得罪龍,舉一反三,更是什麽好聽,說些什麽。龍見兩邊聽自己說什麽,就是什麽,一高興,就宣布說“既然你們兩個都在這兒,今天我說了,以前的恩怨都一筆勾銷,從此以後,大家都是自家人,坐在一條船上,好好共處,同心同德,好不好?!隻要你們肯聽我的,我保證,保證讓你們富貴。”
    狄阿鳥心冷了,一席話不到,就坐到一條船上去,這一條船,自然是他掌控,出入風波,都是為了他方便,於自己何益?!
    狄阿鳥可以換句話置疑口口聲聲說我叔侄的情份,我也在乎這情分,可越來越多地看到你在權衡利害,如果你要把所謂的情分讓步給利益,強調我們是坐到一條船上,相互利用,共進退的話,我早因為你一來就跟王誌爭權看不到什麽前景,何必上你的船?!王誌的船我都沒上,我有我自己的船,頂多是上陛下的船,因為君臣名份一定,如果他給我留條生路,我上船才是天經地義的。
    他怎麽都覺得龍的口氣有意讓自己知道,在抬舉自己,自己要靠與對方的共進退而飛黃騰達,一分一分不快,心裏索然之極。
    如果說這話時他二叔,三叔,他肯定站起來走掉,因為他們失言了,讓自己這個侄子氣憤,然而現在不是,自然不能表現出心裏的不滿,隻在心底冷笑三聲。
    鄧校尉和龍相差級別太大,聽到提拔之意,自然全身心皆大振奮,逢迎一番,最後告退。
    他走了,狄阿鳥也要走,張口告辭。
    龍卻不盡興,因為他覺得他幫了狄阿鳥大忙,現在鄧校尉一走,自然要在私下裏,讓狄阿鳥知道自己都是在幫他,故作神秘地問“阿鳥。你下手也太狠了吧?!”他笑眯眯地看著狄阿鳥,了若指掌一般說“你這一身武功,不克製點兒,輕來小去就會鬧出人命的。人家真要追究,倒也棘手。”
    鄧平本來就不是狄阿鳥打傷的,路勃勃雖然下了手,也不是狄阿鳥指使的。狄阿鳥雖然沒有讓路勃勃詳細解釋,也知道怎麽回事,也知道隻有湯德水和林岫的朋友們才去幹。鄧家幹出來殺人滅口的事,剩下這些小子個個自危,他們沒有什麽手段,自覺不能任人魚肉,出此下策,報複鄧平一二,豈不正常?!
    多行不義,必自斃。
    這本來就是他們家自找的,狄阿鳥說什麽也不會去認的。再說了,就憑鄧家三番五次要自己的命,狄阿鳥就是主使了這件事,理也不虧,他幹嘛還要承這個情。他回絕說“這小子不是我打的,叔父這麽說,反而包庇了那小子。”
    龍認為他耍奸詐,笑著說“就知道你不承認。”
    狄阿鳥知道自己說什麽,對方也不信,還在等著自己稱謝,而自己,似乎不謝還不妥當,隻好說“叔父雖然好心,卻包庇了那小子。這廝毀壞拙荊清白,我都恨不得一刀殺了他。”一旁的陳敬業哈哈便笑,兩腿隨意舒伸,幾乎抖個朝天,最後合不攏嘴地坐起來,說“狄阿鳥,清白?!你還是回去問一問你媳婦,他們之間有沒有過好事?!也許你早知道,不然你也不會下手那麽狠。”
    狄阿鳥說不清,想想龍這麽肯定地判斷自己動手打人,心裏怕也這麽想,尷尬地隨他們笑兩下,再次告辭出來。
    到了外麵,空中好一陣冷吹,輕飄飄地滌蕩白色的世界,讓人有一種透骨的倦意。
    狄阿鳥隻想著三步並作兩步地往回走,連路勃勃和棒槌坐外頭說話,也無心再管,匆匆進了屋,就聽得“呼通”一聲,定眼看看,李思晴竟然坐在帷幄一角,頭上垂下來的就是金鉤下的流蘇,流蘇還在晃動,她的表情也有點慌張,嘴角不斷勾起、抿平,便走過去,自左看一看,自右看一看,發覺她表情太不自然了,胳膊後放,推著巨大的枕頭,就審視著到她身邊,出示一二假動作,忽然往枕頭下一摸,竟摸出一把匕首來,頭皮當即一陣發麻,晃著匕首問她“你拿它幹什麽?!”
    他一激動,拉上李思晴的胳膊,聽得一聲疼呼,又連忙放下,問“你拿它幹什麽?!我問你話呢?!”
    李思晴膽怯地說“這是我哥給我的,我拿出來看一看。”
    狄阿鳥半點也不信,火冒三丈“你哥給你的?!我怎麽從沒見你拿出來看看?!現在家搬走了,你怎麽反而帶在身邊,半夜三更看一看?!”
    他等著李思晴回答,等不到,猛然醒悟到自己的諸多不是,這個時候出了這事兒,明天就是多少張嘴往外亂說,作為一個女人,自然有著在自己男人麵前證明清白的想法,也沒什麽反常的,自己越是這麽暴躁,越容易讓她受驚嚇,現在,就該有話細說,讓她安穩自在,想到這些,自然在為自己剛才那嚇人的舉動後悔,便一收匕首,仍舊放到她枕頭底下,而自己繞到另一側,坐下拔了靴子,上床與她坐一起,簡單地說“是不是那小子嚇著你了?!借了一身傷,來博取你的同情,也怪有種,這法子,老子都沒想出來過。”
    說完督促李思晴睡覺,小聲說“棒槌和路勃勃,也在外麵說這事呢,我也沒理他們。”
    李思晴躺下來,任他吹熄燈火,翻個身轉過來,迫不及待地又解釋“相公。我和他真沒什麽?!你要相信我。”
    狄阿鳥頭疼,可他害怕自己一煩躁,說出來的話變味,伸出胳膊把她圈住,用自己最能讓人信服的聲音說“我能不相信你麽?!我知道你害怕我誤會你,可我不是給你說了嗎,我沒有,我知道,夫妻心有靈犀,還用多說麽?!好好睡一覺,明兒,你跟玲兒姐一起,回咱家去。”
    李思晴說“你相信我。可是不怕別人說是非麽?!”
    狄阿鳥氣惱地說“哪有那麽多是非,嘴張在他們身上,他們說,任他們說,你怎麽就沒有這點氣度呢,人家還說我是反賊,膾子手,色中惡鬼,你不還是嫁給我了嗎?!怕別人說,不如笑著聽他們說。”
    李思晴低聲說“不一樣。我是個女人呀。”
    狄阿鳥像拍孩子一樣拍拍她,安慰說“睡吧。你要想遠離是非呢,明兒一大早,你跟玲兒姐一起,回咱家去。咱都走了,還害怕他們說去?!”
    李思晴終於活躍地抻抻腰,“鞥”了兩聲,說“我不走,你不是還讓我一起拜見叔父嗎?!見過他再走不遲。”
    狄阿鳥回想起剛才,冷淡地說“其實見不見都是那回事兒。我也就是欠他點兒情,有點身不由其,帶你一起見他,反而有點傻了。一個驛站住著,離這麽近,他喊我喊了幾趟,有沒有說要見你?!”
    李思晴說“隻有不是的小輩,哪有不是的大人,你要這麽說,說出去,人家肯定看不起。你今天就該帶著我去,你不帶我,我自己也怪怕人的,不敢去。我看你也是,準備了禮物,就是不送去。”
    說到這裏,倒也揭了狄阿鳥的疤瘌。
    狄阿鳥忌憚來往官員的視線,確實有點兒不敢送禮物過去,聽李思晴摸透了自己心思,不自覺地會心一笑,說“他娘的,這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養成的壞毛病,要是小時候,我早去了,現在大了,人也奇怪了,總不想讓人說自己是走門道,圖巴結,唉,都是讀書讀的呀,心裏仰慕的都是那些剛正不阿的俊傑。”他請求說“你捏捏我的臉,看這咋回事兒,別的地方都越長越厚,臉怎麽越來越薄呢?!”
    李思晴沒捏到,已經先笑出聲了。
    狄阿鳥跟媳婦說著話兒,說著,說著,沉入了夢鄉,渾渾噩噩做了個夢,夢到自己的二叔活了過來,騎著馬,遠遠站在山崗子上,自己不顧一切打馬過去,到了他跟前就笑,什麽話也說不好,光是笑,二叔一舉馬鞭就說“小兔崽子敢欺負咱家的人,二叔把城打下來,屠了出氣。”說完,帶著一片黑鴉鴉,拉得像箭一樣奔馳,漫天都是喊殺聲。
    他立刻醒悟過來,使勁打馬,在後麵追,一個勁地大喊“阿叔,阿叔,百姓們是無辜的呀。”
    無論他怎麽攆,就是攆不上,嗓子都喊啞了,喊得一身都沒有力氣,前一刻還幸慶這一路都是路,沒有人,二叔還有幾時幾刻沒殺到城牆,後一刻,眼前景象就變了,身邊掠過的不是倒牆就是斷門,屍山血海,刀槍插地,然而,二叔還在領著人往前衝。自己攆攆不上,心裏又一團火,隻好使往馬身上加鞭,咒罵它光吃料,用馬靴踢它的腰,無意中往下一看,醒悟過來,這不是自己的馬,撓頭找自己的馬,才想起來,自己的馬送給皇帝了,怎麽辦?!自己得去給皇帝要馬,可是一張嘴,皇帝準知道二叔在哪了,怎麽辦?!而自己不要馬,二叔就打到京城了,怎麽辦?!
    刀光火影,白晝黑夜,圍著自己一個勁兒旋轉,晃得大地幾乎就要沉沒,自己頭腦中一片矛盾,相互撞擊出陣陣劇疼,隻好捂住腦眼,慘叫翻滾。
    一個忍不住,醒來了。
    眼前一片黑暗,側身看看李思晴,她也在做什麽夢,身子一個勁抽抽。正要推她一把,把她給推醒,李思晴給坐了起來,在黑夜裏張望一陣,喘氣籲籲,狄阿鳥連忙坐起身,喊了她一生,還沒來得及問她什麽,就聽她問“鄧平是你打的嗎?!”狄阿鳥愣了一愣,被她慌亂地抓住胳膊,連忙反過來,將她的兩隻胳膊攬住,聽到她緊張地催問“相公,他是不是你打的?!沒挺過去,死了。”
    狄阿鳥知道她和自己一樣也做噩夢了,連忙問“你夢到什麽了?!”李思晴醒悟過來,看著他,撩了發,口氣恢複了正常,後怕地問“我夢到鄧平死了。你告訴我,是不是你打的他?!他怎麽那個樣兒爬來了呢?!”
    狄阿鳥沒好氣地說“我打他幹什麽?!”
    李思晴不相信,說“除了你,誰還敢打他?!你給我說,是不是你打的,你不是說,你叔叔準備給兩家和解麽?!你給我說,是不是你打的,咱得想一個彌補的辦法。再說了,他要是死了怎麽辦?!”
    狄阿鳥躺下來,枕著兩隻胳膊,淡淡地說“他死不死,和咱一點兒關係也沒有。我打他幹什麽,他在我眼裏就是隻螞蟻,想什麽時候捏死,什麽時候捏死,都不值得我用這手段,你信不信?!我一句話,明天官府還抓他?!我相信你,你倒不相信我了,你覺得他可憐呢,還是害怕他家向咱報複呢。”
    李思晴老實地說“也覺得他可憐,要說,也是我的錯,不是我,他幹嘛相害你?!不過,我更害怕他們報複。你說不是你打的,肯定不是,可他們家都當他是寶貝,人家不一定相信呀。萬一他死了呢?!要不,明天,你買一點東西,登門去看一看?!”
    狄阿鳥懶得去跟她一起胡思亂想,就斬釘截鐵地訓斥“你一個女人,知道什麽?!再想這想那,我用巴掌拍你。都給你說了,他死與不死,和咱沒有關係,咱憑啥上門去看他死了沒有吧?!告訴別人,是我打的,賠禮去了?!混帳話。趕快睡覺。”李思晴躺下來,還是不屈不撓地說“兩家正是交惡,你才要去。去了不但能撇清誤會,還能讓大夥都看看咱的風度,挑剔不出一個字來。人家兩軍對陣,一軍主帥有疾,另一軍主帥還能遣人送藥,言語客客氣氣,恭謹守禮,這可都是大將起碼的風度。”
    狄阿鳥氣得都笑了,罵道“去你娘的大將風度,還風度呢。真要跟拓跋巍巍這樣的梟雄對陣,見他有個三災兩病,老子也能湧上一些惺惺相惜的感覺,派人送點藥,風度,風度,不賺他便宜,給他一個無賴,還風度?!收訖你的風度吧,先睡個踏實覺,自己覺都睡不踏實,還風度長風度短呢。”
    說到這裏,外頭的雞都叫了。
    狄阿鳥橫豎再沒了睡意,幹脆扳上靴子,起身出來,伸一伸懶腰,在院子裏打了兩趟拳,空氣中都能發出氣流爆裂的聲響,打了一身汗,收身吐出一口數尺長的筆直白氣,感到神清氣爽,這又在腰上,腿上綁上鐵砂袋,披了衣裳,踢起路勃勃,一塊兒出去跑圈。
    放在小時候,練功就是練玩,法子奇多,目的是為了能人不能,倒也比得上別人苦練。後來上了戰場,更覺得在戰場上,多一分力氣,好一分武藝,就是一個活命的資格,不管多麽繁忙,從不敢中斷武藝。
    到了雕陰,身為流囚,住到楊小玲家,一雙雙眼睛盯著,倒是難辦了。
    後來趙過來了,趙過倒是能旁若無人,也日日都有餘閑,每天擠出好幾個時辰,用李家送他的大鐵槍挑大水桶,喊著“呼,嗬,哈,嘿,哼,吼”六字訣,刺來刺去,胳膊都往小水桶粗上長。
    他自然有一種爭強好勝之心,然而這幾天一天到晚,壞事纏身,無多餘時間,幹脆把鐵場的鐵砂裝幾袋,縫碼一番,掩到厚衣裳底下,昨天接龍脫了,今天還覺著不舒坦,幹脆又套上。
    路勃勃也知道,開始跟著他跑一路,老想借他穿鐵砂,把他甩後邊,每次都做不到,今兒一出來,又是一路狂飆,飆到最後,仍被他拉了個不見影,隻好不跑了,垂頭喪氣地在後麵喘氣,喘幾口,幹脆順便看看湯德水的姐姐去。
    狄阿鳥繞城一圈,跑回驛站,天已經亮了,他等了路勃勃一會兒,發覺路勃勃跟不上來,就一個人回去,走到驛站的院子裏,龍隨身的幾名部曲也都起了身,繞著一個四方形場地,對站兩排,相互一鞠躬,嘶聲砍殺,身上一熱,也都甩出一身橫練。從身邊的人都能晨起操練來看,所部將士,應該一直保持著足夠的訓練,從這一點上看,龍還是有名不虛傳的地方的。
    狄阿鳥經過時不禁駐足,石井也老遠給他打招呼,客客氣氣請他指點。他便撈了一把劍,與石井切磋了幾把。
    就他本人來說,他覺得石井很有修養,刀法也紮實,可實戰仍顯得不足,很少敢在真刀麵前,挽兩手技巧。這是一個很奇怪的感覺,按說石井這種武癡,有這種遣使經曆,據說又遍戰名家,該有足夠的實戰經驗,便特意問他一二。石井臉紅了,跟狄阿鳥說“我們家在扶桑是個非常了不起的家族,石井這個姓,是皇帝賜予的。我的爺爺是扶桑國最著名的將軍,就沒有人肯跟我比武,我一直相信,要想更強大,隻有來大中帝國,於是就爭取到了遣使的資格,匆匆出發了,先是坐船,後來又走陸路,到了這裏才知道,我們的刀法太簡單,雖然淩厲,但不足以作為一個淵遠的派係,就一直跟著武師們學習,挑戰多次,挑戰的也都是二、三流的角色,有些帶著綽號的武師,根本就是當地的無賴頭目,戰績豐富,仍是沒有真正實戰的機會。”
    狄阿鳥這才明白,他是扶桑國內的大貴族,倒也覺得難能可貴,這樣的人竟不遠萬裏,拋棄自己的身份,到長月學習,很想了解一下他們的風土人情,笑道“你幾手淩厲的刀法倒也像是我們定刀的招式,這些刀法,真碰上我們中原的高人,那就不成了,如果放在軍隊中推廣,還有些殺傷力,可是這些刀法,沒法往軍隊中推廣的,你知道為什麽嗎?!那就是你的腳法,倘若穿上三層盔甲,你還能跳來跳去,沒打死人,反倒自己先累死了。難道?!你們那的武士都不穿盔甲?!”
    石井說“我們當然穿盔甲,作為武士,我們不像中原人,一不打仗就舍棄兵甲,放馬南山,我們,都追求更強大,盔甲也一樣,是一名武士最能炫耀的資格,有他的標記,有他的靈魂。不過,我們的盔甲都很輕,不像你們,一打仗,穿個裏三層外三層的,而且我們打仗,也不像你們,我們的弓不行,不像你們,一打仗,箭漫天飛舞,就像是下了一陣又一陣的雨。我們的人也不多,相互打一場仗,頂多幾千人,先前都跟無賴一樣亂打,後來,學習了中原的陣法,才有改觀。我的太祖父,就是一位遣使,他曾在你們的軍隊中打過仗,把他學習得來的經驗都傳授給我的祖父,我的祖父就成了一位著名的將軍。”
    狄阿鳥肅然,相對於天朝人的自恃,這位扶桑人能夠坦然明白自己的弱點所在,但並不因而氣餒。
    天朝不同,如果強盛時,誰說我們的這個不行,那個不行,一圈人會當他是個混蛋,弱小時,誰說我們這個行,那個行,別人都當他白癡。就軍隊來說,一不打仗了,就舍棄兵甲,放馬南山,休養生息,並推崇文人,甚至鼓勵將士們棄武從文,回家耕織,這是個事實,往往一個朝國數年之後,軍隊就再不能打仗了,當初舔著人血的兵戶,死活也不願意再當兵,能交錢就交錢。
    他和石井麵對麵坐著,很快知道石井不是自己回不去,而是沒法和他的同伴一起回去。
    他們是一個遣使團,同伴有的在學冶鐵,有的在學造紙,有的在學絲織,有的在學醬油和醋的製作,顯然是有著深謀遠慮,要把什麽都學回去,而且他們上次來的使命,是讓中原皇帝準予他們入侵一個什麽鴨子半島,而這個什麽鴨子半島,和高顯離得很近,先後是中原皇帝和高顯的屬臣,從而可見他們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自己家,在鴨子島設了個口岸,自己的妹妹,今年去了那裏,既然而今中原內亂,高顯遇挫,他們的兵馬肯定開始登陸,這麽一來,自己家族,最後一處立錐之地也就不見了。
    這個扶桑,就是在彬彬有禮中向他的朋友和上國下手了。
    他占了鴨子島,上了大陸骨架,下一步呢,高顯,恐怕沒他們想要的東西,他們肯定沿大陸骨架南下,來侵擾他們的天朝。而作為雍人,包括自己,似乎還從來沒意識到這個島國也有著狼子之心,還格外客氣地把自己最為寶貴的東西奉送上。
    比如那些刀術武士聽說石井來自扶桑,不遠萬裏,一邊感動,一邊把不傳的東西教授給他們,認為自己的武術,傳到海外,也是發揚光大了,傳給其它弟子,其它弟子要給老師的兒子爭飯碗,傳給一個扶桑人,他卻走了,回他國家了,不礙事兒,傳子不傳女的東西,不傳給國人,反而傳給一個野心勃勃的島國,豈不悲夫?!
    狄阿鳥看著石井手裏的“狼牙王斬”仿製品,心說“這種凶器的冶煉他們學去,要是有那一天,他們拿著這樣的長刀,來殺我們的人怎麽辦?!”他不至於狹隘到要收回,禁止外國人來中原學習他們需要的文化,就說“你們著實喜歡我們的一切,上鴨子島,就是為了與帝國接壤?!那好呀,你也不用再流浪太久了,我奏明朝廷,盡快派遣一支隊伍,護送你們回國,怎麽樣?!同時也給你們送去一批官吏,撫綏那裏的百姓,這樣一來,你們就不用來學習了,我們全送過去。”
    石井大吃一驚,露出畏懼之色,連忙說“我們有自己的皇帝,官員,派遣官吏,大大地不妥。”
    狄阿鳥笑道“鴨子島是我們的屬國,你們怕是已經登陸了,不是要親近麽?!怎麽不妥呢?!”
    他顏色陡然一厲,喝道“你們的皇帝,不是我們皇帝的屬臣麽?!我們的皇帝才剛稱帝,你們皇帝卻做得有滋有味,這太不妥了吧?!”
    石井沒想到剛剛講完自己為什麽來中原,他就翻了臉,連忙摟著兵器站起來,一個勁兒給他鞠躬,連聲說“不知那裏有得罪之處,包涵,包涵。”
    陳敬業聽了好一會兒了,嘲弄說“狄阿鳥,你說了算麽?!奏明朝廷,派一支部隊,朝廷上要是你說了算,你也不用在這兒呆著了。石井,你熱臉貼到冷屁股上了吧。你也是個慫貨,被他三言兩語就嚇住了。”
    狄阿鳥想想也是,這一刻,不禁擔心阿雪了,覺得扶桑畢竟是一個國家,倘若上了鴨子島,絕非家族之力可以抗拒,不知家族會不會提前撤出鴨子島,要是這樣,阿雪也該去母親身邊了。
    他歎了口氣,朝陳敬業看看,發覺陳敬業坐在那裏,腿上架著的,也是一把和石井一模一樣的刀,詫異地問“你怎麽也拿了一把?!”
    陳敬業傲慢地說“他們剛才送過來的,你太出神了,沒注意到,怎麽了,是不是想要一把?!這刀,也不是什麽稀奇物,我也不看在眼裏。”說到這裏,立刻換了張麵孔,說“告訴我她的下落,我送你一把,怎麽樣?!”
    狄阿鳥哭笑不得,心說“這刀還出自老子這呢。要不是老子一時手癢,你們哪個也沒有機會把玩。”他為免與陳敬業衝撞,客氣地說“我回去吃些飯,吃完飯,帶我妻子去見一見叔父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