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節 伏兵暗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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揮戈逐馬!
幾進幾出的院落,昏渺渺一大片,夜晚進去,哪裏尋得著人。狄阿鳥走了一遭,恨不得喊幾聲,忽然聽得人呼“死了人。”無端端地升起了一股寒意,隻覺得腿抖,看著人都往外趕,想跟著他們一起去,卻有點兒走不動,史千斤還說了一句“死人有什麽大呼小叫的?!”他故作輕鬆地和陪同的史千斤笑笑,硬往別人頭上想,隻是要一塊兒過去,想著在那兒,總該碰到走動的李思晴。
人都潮水般往前趕,到了地方,前頭已經圍了一堆賓客,隻聽得傳出一個聲音“是個女的,還年輕著呢。”
狄阿鳥當即腿一軟,沒走好,一個膝蓋就撞雪地上了。
路勃勃捧一身大氅,上前攙他,史千斤也加了一把手。
他站起來,已經有點兒喘不過氣了,指著前頭,好半天吐幾個字“快,去看看。”
路勃勃心裏也緊著呢,連忙往前鑽,鑽著、鑽著,聽到前頭有個女人在大聲說話,說“她讓我帶著,去看我弟弟,一看我弟弟被人打得那個樣兒,就單獨說了幾句話,說完了出來,就,就奔後院兒,上了那座樓,跳了下來。”
路勃勃自然認得誰在說話,往身後嚎了一聲“阿哥”,撲了上去。
到了跟前一看,果然是李思晴,半身都是血泥,上身迎麵朝天,腿側蜷,渾身毛孔倏地一收,他紮過去搖了兩搖,哭著大喊“阿嫂。阿嫂。”
路勃勃自幼而孤,飽受淩辱,往事曆曆在目,想起這個阿嫂對自己的喜愛和維護,就像是自己的親姐姐,魂都抽空了,不知道怎麽好,又回過頭,生嘶力竭地喊狄阿鳥“阿哥——”
周圍隻有兩隻火把,一圈人一圈,腿林立在側,身影把他們兩個給籠罩著,旋即醒悟到親屬的到來,會發生什麽事兒,忍不住往後退,退了一二步,讓出了幾許空間,把的鄧鶯給透了出來。
鄧鶯根本不敢把後背對著狄阿鳥家的人,不停地轉過身子,在幾名上級別的官員麵前講述怎麽回事兒,聲音更大。
路勃勃尤受不了她聲音的刺激,抬起頭,血紅著兩眼燒著複仇的魂魄,突然一丟大氅,亮出一把短刀,一蹬腿,跳到鄧鶯麵前。鄧鶯心虛,也想讓眾人都看一看自己隻是一個文弱的女子,尖利慘叫,往人群後鑽。眾人“呼啦啦”地往外散,幾個和鄧家關係好的人在一旁怒吼“你幹什麽?!”
路勃勃不停大吼,找不到鄧鶯,胡亂舞刀,直趨龍麵前。
鄧鶯站在龍背後,掩耳亢叫。
龍當機立斷,上前一步,大喝一聲“你要幹什麽?!”
路勃勃知道他,愣了一愣,被他橫手封了短刀的刺擊,一腳踢在小腹上,打了個滾,立刻起身,往他背後一指,哭著大喊“她殺了我阿嫂。”
龍分開保護自己的衛士,直直盯住路勃勃,毋容置疑地說“沒有證據,不能信口開河。剛才人家說得很清楚。”
他歎了口氣,似想為人遮羞一樣,極不忍心地說“你嫂嫂與鄧公子的私情敗露,你哥他肯定很生氣,所以,她來看過鄧公子,話沒說透,一時想不開,跳了樓。”繼而又說“當然,通奸也有罪,不過,這個事需要讓官府來處理。”
路勃勃張了幾張嘴,怒吼說“她說謊,她是說謊的。”
他轉顧眾人,看了他們的模樣,知道他們都信鄧鶯的,氣急了,再一揚刀。
又要往上撲,突然,背後響起一個威嚴的聲音“博小鹿,休得無禮。”
路勃勃轉過身,看到狄阿鳥站在圈內,身影筆直,似乎是麵無表情,不禁呆了一呆,說“阿嫂,被這群野牲口給害了。”
狄阿鳥半截身子都是木的,卻堅持地低喝一聲“博小鹿,回來。”
等到路勃勃壓住仇恨,走到自己身邊,被史千斤圈在胳膊下才罷休,這又一句話也沒說,慢慢地往前走。
什麽聲音都消失了。
眾人之看著他向李思晴走去,步履沉重,充滿壓製性的力量和緩慢節奏,一步一步,像是踩在自己的心坎上,讓自己堵得難受。
陳紹武衝了上來,剛剛到他身邊,便被他胳膊一攬,掃退了幾步。眾人都忍不住去想一個被妻子背叛的男人,妻子為別人殉情,該是一個什麽滋味?!他們不乏軍中征戰的勇士,第一時間就辨認出來了,這種讓人意外的緩慢,冰冷,沉重,沉默和冷靜就是一種強烈的氣勢,或許說應該叫殺氣,自然堵得人難受,蕩得人發冷。
稍微近一些的,都不自覺地後退。
風細細地卷過,迎著風的覺得他把風帶來了,順著風的覺著,風都奔他去了,雖沒有飛石走殺,卻是徹骨的冰寒,深入到你的骨髓中,讓你的上牙和下牙,不由自主地往一塊兒撞擊,沒錯,這是殺氣,被強行收斂的殺氣。
龍心思急轉,覺得自己一定要說點什麽,呼了一聲“阿鳥。”
狄阿鳥停了一下,站住了,回應了一聲“阿叔。”他慢吞吞地說“我妻子被殺了。”
這一刻,連龍也有了一顫。
他剛想用到剛才說給路勃勃的話,卻噎了一口氣沒說出來,因為別人喊了你一聲“阿叔”,即沒有問你,也沒有向你求訴,那麽地平靜,陳述了一句,你能一定要告訴他什麽嗎?!但話,他必須要說,因為作為一個叔輩,在還沒有公事公辦的時候,總要讓眾人都知道,去擔心後輩。
他張了幾張嘴,剛要把什麽說出口,狄阿鳥又補充說“我知道。”
狄阿鳥環顧了一周,兩隻眼盈亮,確偏偏隻有一道縫,幾乎所有的人都打內心中身邊“和我沒有關係。”然而,這時他又以龍那種官員才有的無須置疑的口氣說“要交給官府,官府?!”
他問到官府,自然得有人代表官府。
龍一伸手,又要說話,但是他沒停,自己又給一個結論說“但是沒用。”隻感到自己無話可說,憋得格外難受,同時還帶有一絲心虛,暗道“難道他都知道了?!”一咬牙,硬生生往外擠一句“你要相信官府。”安縣長走出來,“啊哈哈”幾個冷笑,陰陽怪氣地說“是呀。狄小相公,你怎麽不相信官府呢?!官府幹什麽吃的?!我幹什麽吃的?!監獄受人投毒,會查出來的,穆二虎怎麽造反的,也會查出來的,為什麽鄧家老往外抬死人,也是要查出來的,怎麽,你們都不信麽?!鄧校尉呢,鄧校尉呢。”
“安縣長?!”鄧家的人覺得他話味不對,給了他一聲警醒。
安縣長這就玩味說“怎麽?!你們不信?!你們當讓不信,我卻相信,要不是下官屍位素餐,早查出來啦。”
他平伸了前腳,看似要邁出四平八穩地一小步,卻同時抻抻袖口,繼而放下那隻抬起來的腳,將兩隻手伸往頭頂,一點、一點把紗帽取了下來,彎腰放在雪地上,直起腰,扭開袍扣,把袍子脫了,上下整飾,疊了一疊,再晚下腰,放到帽子底下,笑著說“該滾蛋咯。”
至今為止,鄧校尉還沒出來,他人呢?!
他的不出現,有點不同尋常,狄阿鳥猛地扭了一回頭,兩眼陡射寒光,往鄧鶯旁邊看了一眼,旋即彎下腰去,旁若無人地托起妻子的頭,輕輕用手,輕輕把汙垢抹去。
這一刻,他把周圍的人都忘掉,隻是默默地注視著來赴宴之前自己還摟在懷裏的柔軟身體,此刻,身體變得僵硬無比,已經開始冰涼,肌膚因墜地淤積的大片紫血,觸目驚心,掰也掰不開的手指中握著一把匕首,就那樣在脖子上紮了個洞,就像有時固執起來,一定要用細伶的拳頭捶自己一下一樣;傷口裏頭流出的血液結成一片凝血,凸起的地方有板筋那麽大,延伸到繚繞的頭發上,把頭發粘住了,竟然給粘住了;臉上更是青紫猙獰,釘著兩行帶血的鼻涕,赴宴前敷上的胭脂和薄粉被汗衝洗,五顏六色,她以前可是最溫柔不過的人了,連個凶惡的表情都沒有做過,此刻卻是如此凶狠與醜陋;兩隻失神的眼睛還在往上看著,盯著自己,盯著自己,好像她隻是做了個噩夢,隻是被嚇到了,好像她一翻個身,就能爬起來,要把好些、好些的話說給自己說,一時情不自禁,眼淚鼻涕就要一起往下掉,吼吼往腹腔裏吸一吸這些液體,要張嘴說句什麽,卻又感覺著這些液體想從嘴裏出來。
他忍著,忍著,臉上的肌肉卻越發不受控製,撕裂了一般疼痛,不停往四處抽抽,還是“荷荷”地哭了出來,說“你怎麽就這樣去了,讓我怎麽給你的哥哥交待,他剛剛把你交給我,一眨眼你就不在了。”
他在心底痛苦地大喊“他不就是垂涎你的美色麽?!你為什麽這麽傻呢,為什麽自盡呢,你和他睡一覺,我也不會嫌棄的呀,你的人還在呀,你的人還在呀,可現在,卻斷氣多時,靈魂都飄散了。”
他迅速地驚醒,強行掐斷自己的哭泣,最後幹嚎幾下,取下帽子,拔出腰間的短刀,揪住一把辮子,割了下來,放在妻子的鼻子下麵,呼喊兩聲,終不見那一聲歎息,隻好別在她的衣衫上。
旁邊出來哭聲,狄阿鳥扭頭看一看,是路勃勃在哭,就摟一摟他的肩膀,站起來,往四周看一看,找到那件虎皮大氅,一步一步走過去,在眾人的退卻中,把大氅拿到,打淨雪末,回來遮蓋到妻子身上,彎腰將她抱起來,感覺到她好輕好輕,好像一丟手,就飛走一樣,便用力地摟著,挨近自己的臉頰。
史千斤一晃一晃來幫忙,和陳紹武一樣無忙可幫,因為覺得要做點什麽,就捋了袖子破口大罵,把鄧北關的娘往死裏蹂躪。
他也不知道人家的恩怨,也不知道自己罵的對不對,幹脆逮上安勤的烏紗帽,發泄式抵補上一腳,看它射到高空。
龍鼻子生煙,扭頭正問這人是誰,狄阿鳥回過頭,看著他說“叔父大人,失陪了。”說完,摟著妻子,往遠處走去。
龍知道他這一去,意味著什麽,嘴角勾了一勾。
在鄧艾的陪同之下,龍帶著陳敬業,退入到內宅中去休息。他不是真的酒困力乏,也不是貪戀鄧家高規格的額外款待,而是知道一個兵戶造了反,鄧北關搜捕反賊同黨,很快會名正言順地逮捕狄阿鳥,自己不回驛館,是為了向鄧北關的行動讓步,脫身出來。
一路上,外頭多出許多的仆人,四處走動,像在尋找什麽,使他的臉色很難看。到了棲息地,他給衛士、幕僚一揮手,帶著兒子進去,把門掩了。
屋中隻剩二人,陳敬業便毫無忌諱地說“想不到呀,他妻子為別人殉情,他還難過成那樣兒。”
龍找到一張闊背椅子,按在扶手上坐下,輕輕嗬責說“你知道什麽?!你以為他妻子真的不貞,為別人而死?!我的兒子呀,你什麽時候才能長大,看一看外麵,就不覺得有什麽不對勁的嗎?!這一家人好像是在找什麽,為什麽呀,因為他們在消弭證據,你要記住,姓鄧的不是什麽善類,狠著呐,狠得讓我想不到,背著我就下手了,真他娘的可惡!”
陳敬業小聲說“昨晚,你不都答應他了嗎?!難道您變卦了,不想讓他們要博格阿巴特的性命?!”
他壓低聲音說“我答應他什麽?!我從沒想過要博格阿巴特的命,隻不過是想讓博格阿巴特把‘千裏眼’主動獻給我,帶著他的人投靠我,我那時再出麵救他,反手清理他的仇家,那時他不但給了我想要而張不開口的東西,還會感恩戴德。你要記住,我和阿鳥的父親同袍同澤,而與他們,不過一些金錢交易,身在朝廷,少不了自己人,倘若收了一些金錢,就什麽親戚朋友都不顧忌,就沒法在朝廷立足?!
“何況,陛下也寵幸他呀,曾毫不諱言地說,孤一見他,就喜歡上他,想收他為義子,可他不肯。”
陳敬業大吃一驚,問“陛下曾說過這樣的話?!”
龍說“你們都不要忘了,陛下和皇後所生的女兒在戰場上被博格阿巴特俘虜的時候,京城就傳得沸沸揚揚,說他與公主有了肌膚之親,所以才肯投降。流言可畏呀,陛下要收他為養子,是戳穿流言的一個辦法,而後他卻不肯,陛下也沒有殺他,內情不就值得玩味了嗎?!據有人講,皇後想把女兒嫁給他,幾次與陛下提起,要把他召到宮裏見上一見,可他閃電般成了親,一娶就是四房,毀了皇後的臉,皇後一生氣,要殺了他,陛下便著人把他給流放了,這話,會是空穴來風嗎?!陛下的女兒豈能嫁人做小?!流放他,會不會是先讓他妻離子散,再把親生女兒許配給他呢?!”
陳敬業嫉妒地說“這也太便宜了他,陛下究竟怎麽想的?!”
龍笑了笑,說“究竟怎麽想的?!這樣的事,往朝也是有先例的。”他娓娓地說“安德公主,也就是當今陛下的九姑姑,也是親姑姑,自第一任丈夫喝酒暴斃,生活過得很孤苦,先皇就有意成全她,上朝時帶上她,讓她隔著簾子,選自己中意的朝臣。安德公主選中了文學殿祭酒宋祁,給先皇說,就是他。先皇當天散一朝,就找去宋祁談話。宋祁已經有了妻子,夫妻很般配,也很恩愛,委婉拒絕了先皇,幾天之後,他就犯了君前失儀之罪,被流放到南疆去了,還沒有到流放地,妻子病死在半路上。先皇就跟人說,這是天意,把他召回來吧。於是就召了宋祁回去,給宋祁說,你娶了安德公主,就是我的妹夫,我們都是一家人,自然沒有什麽失儀不失儀的。宋祁不堪流放,無奈答應。陛下追賜了他先夫人的名號,一個奪情,放他兒子一個外任的缺,免了喪孝,促成他們盡快完婚。這就是天子家的家事,沒什麽辦不到的。這一次趕赴上任,臨行之前,陛下還召見我,托我說,你和博格阿巴特的父親關係不錯吧,你就順道看一看他,過得怎麽樣,是不是樂不思蜀了?!被流放的大臣,每年都會有幾個,然而能讓天子記下的都有誰?幾年一過,他把你這個人都忘了,某年某月某日,他經人提醒,都會問,這人是誰呀。別人一說此臣子的往事,他‘哎呀’一聲,說,我怎麽把他給流放了,召回來。哎,人就回去了。如果沒有人提起,他有可能,一輩子也想不起來,當年流放了一個不該流放的人。可博格阿巴特呢,陛下不但記著,還托我來看他,誰敢說,他就沒有出頭之日,老死於此,病死於這兒。”
說到這兒,他歎了一口氣,說“不過他妻子這一死,怕是要壞事了,這個時候,鄧北關把他抓起來,他還會冷靜地想到我嗎?!我現在忽然覺著,這或許是鄧家的陰謀,往我身上係繩子,讓我也脫不開幹係,且觀後效吧,要是施恩不成,反成仇家,我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他們殺了博格阿巴特。”
說完這些,他閉上了眼睛,約莫說“時候差不多了,該動手了吧。”
※※※
離開那些靠在兩路的賓客,周圍越來越靜,最後隻剩下幾個自認為是親友的人跟隨而踩發的腳步。
夜色深深籠罩,讓鬼和神一起現了身,一起探了五顏六色的爪子,無聲地施虐,無聲地狂笑。狄阿鳥的心靈沉寂到一片死亡般的平靜中,感到兩路一切都靜止著,然而,慢慢的,慢慢的,狂暴的靈魂在遙遠的天邊晃動,細小的哀樂刮在他的耳朵邊,讓他眼前續幻出傳芭(傳香草用的舞蹈)的人影,冥冥中似乎有人在歌唱成禮兮會鼓,傳芭兮代舞;姱女倡兮容與;春蘭兮秋菊,長無絕兮終古。
(注偷自《九歌禮魂》自譯為禮成了,鼓點密集。手執香草,更迭起舞吧。美麗的女子,又歌又舞,卻突然靜止不動,春蘭在傳遞,秋菊在傳遞,遠古至今,不曾中斷,像春蘭和秋菊一樣的你呀,永遠都在。)
抽絲般的低歌,從廣闊的地平線上奔湧來,亦是狄阿鳥奔逐去,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妻,正在前方等他。
史千斤幾個人跟不住,在左右小跑,陳紹武帶一個新兵,總是去撈路勃勃的胳膊。
跑了一會兒,眼看驛館在前麵,狄阿鳥忽然一收腳,站在了那裏,幾個人停在兩路,看一看他,看一看驛館。
驛館靜靜地佇立,燈籠高掛,並沒有什麽非同尋常的地方,好幾個去鄧校尉家赴宴的賓客還自門口進出。
身經百戰的史千斤立刻就感覺出了點什麽,太靜了,一切太安靜了,那些賓客,本來還在交頭接耳,但一進門,就默默地往裏去了,讚許地看了狄阿鳥一眼,脫口說“有殺機。”
陳紹武哭笑不得地看看他,甚至有點兒憤怒,這個時候,大家都在心裏難過,快進門了,他張口就是一句“有殺機”,是在搗亂還是在開玩笑?!
狄阿鳥也往他看了一眼。路勃勃卻怒了,哭道“你娘的殺雞,阿哥走呀。”他拉住狄阿鳥的衣襟,說“走呀。”
狄阿鳥讓人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地問了一句“宴會上,鄧北關去了哪?!”
路勃勃覺得不對,阿哥的身軀有些僵硬,立即丟了手。
陳紹武不解地說“怎麽回事?!難道……”
狄阿鳥拉了絲鬼一樣地笑容,問“你們知道,安縣長這樣老於世故的人,為什麽會辭官?!”
陳紹武想也沒想就說“他同情公子,心灰意冷。”
狄阿鳥說“你錯了。因為他已經在宴會上摸到了一點風。穆二虎造反了,他的官今晚就已經當到頭了,被別人罷免,不如自辭,所以這才脫衣取帽,那,誰能告訴我,鄧北關幹什麽去了?!”
陳紹武狂閃靈光,說“抓捕穆二虎的同黨。”
史千斤讚歎說“小相公心思好得很,一連起來,就是驛館中有伏兵。”他想了想,又說“可為什麽,不在宴會上抓你跟安縣長?!”狄阿鳥冷笑說“應該是別有用心吧,我也不清楚,但我想,他是要秘密抓捕我,避免什麽意外。”接著扭過頭,問“老史,能帶我進你的兵營麽?!”
陳紹武吃驚道“不至於吧?!”看史千斤猶豫了一下,似乎有些為難,說“去我那兒。”
狄阿鳥搖了搖頭,說“你跟我的關係太密切,別人容易判斷,倘若到時用上令壓你,你造反不成?!何況他們要是判定我是穆二虎的同黨,也有借口辦你一個同黨,你走,立刻走,回你的軍營。我去老史那兒,是因為老史人見人怕,能帶我出城,而且軍營比較遠,需要騎上快馬,走上一陣子,容易脫身。”
史千斤雙手叉到了腰上。
狄阿鳥確信,他雖然粗魯,卻不是沒有頭腦,隻是兩麵之緣,未必肯冒這麽大危險,包庇藏匿,淡淡地激將“不敢窩藏我?!”
陳紹武卻要客氣,說“我不怕,與其找人家史將軍,你還是連累我吧。”
史千斤大怒,一把揪過他,說“這個時候,擠兌我?!”接著,往驛館看了一看,說“隻怕裏頭的人正在看著我們,要走,就怕你去不了北門。我這裏沒馬,到前頭等你。”他解下佩劍,看來看去,路勃勃年齡小,狄阿鳥抱著人,陳紹武和他的幾個人也不能與抓捕的人相毆,就一把插到地下,紮了紮腰,信口罵道“奶奶的。一起喝了兩次酒,把自己給搭進去了。”
狄阿鳥輕聲說“拿著你的劍,走,都走,去北門等我,搭在我這兒,我可賠不起。”
史千斤又把劍拿起來,插進去,說“那好,我能做的,我就做,能不能抵達北門,就看你自己的了。走。”他說完,就扯上了陳紹武,見陳紹武一邊掙脫,一邊回頭,嗬責說“別添亂,別把自己牽扯進去,你好歹還有他娘的一旅人。不被小相公牽絆,卻讓他們知道處置小相公不當,你敢反就行了,他們就會有顧忌。”
他們說走就走,不知看在裏頭的人眼裏,會是在幹什麽。
狄阿鳥隻是淡淡地笑了笑,揉了揉路勃勃的頭,看著驛館牆外的一道黑巷,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趕在屁股上一腳,說“今天,咱哥倆的命交給你一個人,走,回驛館?!”
路勃勃有些不肯,呼道“阿哥?!”
狄阿鳥不再管他,走在前麵。
驛站院子裏,牆後,陰影中,都是刀光人影,忽然便有一個低聲的傳訊,說“大家不要動,不要動,他還是回來了,而且隻有兩個人,等他走進院子,再動手。”站在鄧北關身邊的上雲道長,卻覺得有點不對勁,小聲說“剛剛不是好幾個嗎,走得那麽急,怎麽停了,走了,留下他繼續往這兒走呢?!就在前天夜裏,他一家人,一夜間就準備好了,天亮就走了個精光,是不是在防著咱們哪?!”
鄧北關怎麽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狄阿鳥怎麽抱了一裹什麽東西。他在這裏埋伏,而不是在宴會上下手,主要出於龍的要求,龍知道他的計劃之後,要求說“我和他畢竟是叔侄,你當麵抓他,我便不得不做給外人看,所以,你最好私下抓他,和我脫開幹係,這樣呢,我才好不回避王誌。”
他倒沒懷疑龍,也想不到龍還要留著狄阿鳥,反而會卸磨殺驢,也覺得是這樣的,別說龍,自己也在乎仁義之名呀,出手結交,包庇罪犯,從來沒有小氣過,為的是什麽呀?!當著人家的麵抓,肯定不合適呀。
何況,他也有一些出於自己的考慮。
穆二虎一謀反,自己就在酒宴上抓狄阿鳥,沒審誰,沒問誰,讓人一看,就是沒走官麵上的流程,公報私仇,太虛假,何況這些人裏頭,還有和狄阿鳥來往密切的,這麽一抓,出的事太大,還是過上一段時間,在外麵抓,避開敏感的人物,才來得保險。
所以,就把伏擊狄阿鳥的地點定在驛館,同時糾集一部分人手,出城,前往東坡亭,去捕狄阿鳥的家小。
趴在上頭的“眼睛”監視著狄阿鳥二人,不停讀步,頃刻之間,狄阿鳥就自當街轉彎,離陰森森的大門不足二十步。
鄧北關一伸手,把“眼睛”給拽下來,按到地下,和眾人一起縮脖,彎腰,走牆根,藏腦袋,不停地叮囑“沒我的命令,誰也不許輕舉妄動。”眾人一致行動,刀光有致地波動,就像一隻巨大的蜈蚣,趟一趟多條細足。
他放棄了“眼睛”的監視,避免己方的暴露,像是在壕溝裏等待敵兵的到來,默默在心裏讀著腳步,十步,五步,感覺人該進院了,伸出一隻手掌,用極小的聲音喊“準備,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