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節 邀請入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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揮戈逐馬!
這第三個條件確實合理。但凡一個人,稍有點兒血性,在遭遇到這種猝變的時候,應該是都沒有比報仇更重要的事兒。但他的條件有點可怕了,殺鄧北關一個人可以,製造一次滅門也不難,關鍵是鄧氏一門幾十口,外加仆人,起碼過百,捆上讓他一個人操刀,傳揚出去,似乎太無法無天,光是禦史的彈劾也能塞滿天子的案幾,龍沉吟了,為難地說“這?!恐怕不行吧。”
他這會兒不大敢與狄阿鳥你進我退地講價錢,生怕把人家的“心甘情願”給講跑了,隻是說“滅門可以,捆起來由你執刀,就不必了吧。你要知道,叔父雖然在位,畢竟也還是朝廷的人,有些事情不能不顧及,等你到了我這個年齡,自然就清楚了。”
這個時候,不知鄧北關知道他們一家人的性命正被別人討論,會做何感想?!不過,狄阿鳥顯然不求在死法上糾纏,隻是趁自己作一個讓步的時候,再提到前兩個條件,作以關聯,說“我一手把千裏鏡給您,一手就要他們的腦袋。你得立刻答應我,傳下命令,不許以任何名義抓我,給我一匹馬,讓我回家,一是看看家眷是否平安,二是盡快把千裏鏡送到,換取鄧氏一門的人頭,而且保證,不要讓鄧氏提防,不來與我魚死網破,家中也另無漏網,方便一滅而淨。”
龍覺得對,你要滅門,豈能走漏消息,一旦走漏消息,別說狄阿鳥,就是自己,也未免不麵對著人家的拚命之舉。
他不得不去尋思,怎麽才能不走漏消息,頓時找出問題,那就是避免鄧氏知道,自己已經與狄阿鳥達成協議,遲疑說“大肆傳令,鄧氏豈不察覺?!”
稍後,也立即了一個解決的辦法,說“我寫下手令,秘密送你出城。不過?!”
他想找些人看著狄阿鳥,以保護狄氏家眷的名義一同去東坡亭,然而送人出城,是件秘密的事兒,以保護家眷的名義,狄阿鳥未免不會察覺,一旦不放心,可能適得其反,現在就出城,自己一時也不好挑到幾十個護送的人選,簡單派幾個吧,人家一翻臉,可以給你殺個精光,何況也不能引起鄧氏的注意。
似乎不派人跟著更好,他就說“怕是隻能送你出城,不能護送你回家,要是沒有什麽意外,明天這個時候,我再派人接你進城。”
這才是所有條件裏頭最為關鍵的一條,隻要他讓自己一個人出了城,自己就脫了困,可進可退了。
狄阿鳥心裏欣喜若狂,表情上卻無動於衷,說“我本人和家眷都不安全,秘密送我離開,仍然可以撤銷追緝,完全可以這樣給鄧北關說,正是為了抓我,才撤銷追緝,阿叔須要先下令,聲明我無罪才行。”
這是一個合情理的辦法。
龍默允了,下令說“牽馬。”
他身邊並無外人,陳敬業和一名衛士一起去牽馬了。
牽了馬,帶上手令,便要護送狄阿鳥去北門,馬振鬣嘶鳴,催促要走,狄阿鳥卻叫了一聲“稍等”,往自己住下的那個院落去了。
他一走,龍身邊的幕僚就開始與龍嘀咕,擔心狄阿鳥一去不回。
這麽一說,龍也有些擔心,因為千裏鏡是將兵至寶呀,身為一個領兵人物,博格阿巴特豈不是把它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重?!
現在與以前設想的不一樣,以前是他本人的命為威脅,現在條件是為他妻子報仇,他會為了給一個女人報仇,就把這麽重要的東西交給自己嗎,會不會是緩兵之計,放了,就帶著家小外逃了,飛走了?!
遲疑間,狄阿鳥回來了,用兩條帶子勒著自己妻子的腰,背在身後,還給她裹了身大氅,走動間,不停用手去扶妻子的腦袋,盡量往前撇著胸,走路拽著自己的腿,不至於讓妻子腦袋歪在一旁,身子下滑,看起來就像背著沉重的山貨,在南方山區中跋涉的老農。
看到這一切,龍放心了,這說明什麽,說明他妻子對他很重要,在這個節骨眼上,對於保命和帶走一個死了的人來說,要是一個沒把妻子放到和自己一樣位置的人,隻怕早將死了的妻子甩下,逃之夭夭了。
看到了這一切,龍也受到了感染,甚至在心中做出決定,回家之後,對敬業的母親好一點兒,似乎對女人好一點,絲毫損害不了一個男人的形象,就像現在的博格阿巴特,看起來像個滿臉淒苦的農民,卻讓人感到內心中有一種衝動,讓人覺得傷感,悲壯。
出於這點,他更加相信狄阿鳥的品質,覺得對方會守信用,以後對他好上一些兒,他也一定知恩圖報,加上這時對千裏鏡的渴望,幹脆走到他身邊,親自與衛士一起扶他上馬,順手遞過一頂遮臉暖帽,擺手說“快去快回吧,讓她早點瞑目,別在天國之上等太久。”
衛士牽著狄阿鳥的馬往前走,陳敬業也連忙夾馬跟上,走在後麵看前麵的背影,心底慢慢濡濕,不知不覺間便想到了費青妲。
就在昨天晚上,他意外地見到了一個像是費青妲的身影,當時狄阿鳥的妻子出了事兒,那個帶著麵紗的女人走不進人牆,在向他人打聽,自己也不便搭訕,再一轉眼,人就消失了,這會兒想到,心裏更是渴望之極,發誓她肯屈身,自己也會這般愛她。
他們兩個一前一後,一個離心似箭,被衛士牽著,不敢走快,一個昏昏走神,不能不走,走得相當慢,忽然間,前麵就上來一匹駿馬,下頭跑了十數衛士,快速迎麵。馬上的騎士竟是王誌,神色焦急。
狄阿鳥身上背著人,裹了大氅,頭上又帶著遮臉帽,自忖不容易被辨認,看到了他,有顧忌,也沒有吭聲。
王誌略作停留,大聲問“你們是幹什麽的?!”陳敬業陡然驚醒,支支吾吾,幹脆說“是我呀。”王誌看了一看,等他伸出人頭,辨認個形狀,立刻問到他父親,聽說人在驛館,馬不停蹄地走過去。
狄阿鳥想他必然是為自己而去,雖不知道對方怎麽知道自己出了事,然而給予的情份卻讓自己永生難忘,心說“他不知道我和龍的問題出在千裏鏡上,恐怕以為龍是大義滅親呢。”
走到北門,兩小堆士兵站在城門下麵,以長兵器略微傾斜的角度看,像是在對峙。
狄阿鳥看一眼,發覺有馬的一方,站著史千斤的兒子史億萬,很可能是在等自己,心一沉,擔心起路勃勃來,其實路勃勃離不離開倒無所謂,隨著龍不許再以反賊抓捕自己,暫時肯定沒事,怕就怕他已經被鄧校尉抓住,想到這裏,恨不得立刻問問史萬億,他父親呢,路勃勃呢。
他心內萬分焦急,偏偏陳敬業看到這麽多人在城門下邊,怕人看出點什麽,讓衛士先上前,叫開城門。
狄阿鳥讓史千斤在北門等自己,並不是像史千斤尋求庇護,最主要的用意是為了轉移鄧北關的注意力。
試想史千斤帶著路勃勃離開,門衛豈不知道?!
鄧北關會問不出來?!
問出來是曆來蠻橫無禮的史千斤等在這兒,帶走了人,豈不想著怎麽去找史千斤要人?!這樣一來,鄧北關肯定了目標的去向,自然不會再回驛館搜查,也不會封鎖四門,滿城搜查,自己豈不是容易逃脫?!
再說了,史千斤雖然有心窩藏自己,實際上並未窩藏自己,他和鄧北關相鬥,理也不虧,雙方既有得糾纏,又不用承擔任何的風險。
現在到了北門,盡管史千斤不在,阿鳥通過推測,還是覺得路勃勃根本沒到北門,因為他沒有把話帶到,告訴史千斤,不需要再等自己,史萬億才在北門接自己。
這個兔崽子,到底是被逮了,還是找個地方藏起來了?
他可別出事兒,要是也出了事兒,自己就是禍不單行了。
士兵雖然在對峙,可是龍的衛士過去宣布,說是有重要軍情,大人需要通過,兩邊誰也沒反對開城門,然而城門一開,史萬億的人立刻強行出了城。
狄阿鳥大喜,強忍住追趕的心思,扭頭與陳敬業告別完,這才迫不及待地在屁股上加一鞭,向城外奔去。
過了城門,就是一股久違的清新氣息,想到追上史萬億,問問路勃勃去了哪兒,自己就可以直奔東坡亭,從長計議,心情無比激動,又往前趕了幾鞭,意外地發現,史萬億竟然在前方等著。
史萬億驅馬上來,大聲說“我早認出你來啦,快跟我走吧。”
狄阿鳥連忙問“跟你一塊喝酒的那個小少年呢?!”
史萬億粗聲說“我沒有見到他,還以為你們讓我白等一夜呢。”
他發覺狄阿鳥不放心地回頭,往城裏看,似乎突然沒有了走的意思,喝道“老子不管誰走沒走,隻是奉了老子的老子令,在這裏帶上你,你是讓我來文的,還是讓我來武的吧?!”
狄阿鳥確信,這少年絕對不是傻,這句什麽也不管,隻管帶你走,並不是稀裏糊塗地理解父親的意思,而是害怕自己出事,無法向父親交待,不許自己因為路勃勃回頭,就說“你父親難為你了,博小鹿大概有了藏身之地,我雖然擔心,卻仍然相信他的本事,隻是我必須回家一趟,你說怎麽辦?是來武的逮了老子走呢,還是來文的,跟老子一起去我家一趟?!”
史萬億口氣一改,大大變了一個樣兒,懶洋洋地說“怪不得我爹與你臭味相投,想拉你去給他當兵,我也覺得你這人行,知道我話是怎麽一個意思。你不是說咱們倆年齡相當?!那你以後別跟我爹一起放臭屁了,也省得我開口叫你叔,你看行不行吧?!要隻是我們倆一起臭屁,就省得史十億,史百億知道,去找你這個便宜叔叔為難。”
狄阿鳥雖然心中悲痛,受他饒舌,隻想閉口不語,然而人家好心等著自己,自己也不好怠慢,信口問道“你上頭有三個哥哥?!”
史萬億略帶傷感,說“史萬斤夭折了,史十萬被我大娘弄丟了,史千萬溺水而死,史百萬是個婆娘,去河東讓人家當豬養,還是餓死了,我大娘一直有病,等我爹娶了我娘,說,‘萬’壓不住咱家的邪,以後娃們就用‘億’字吧,於是我上麵就有了史十億,史百億,史千億,史千億是個女流,沒去算她。她相貌還行,見了高大的男人也不是不動心,可一見你打不過她,隻能被她當餅子捏,就一腳踢走了事,所以,我爹一直為這事發愁,後悔當初為什麽讓她習武,使她一頓吃我和我爹兩個人的飯,吃得我大哥、二哥受餓,被人引誘,背叛我爹,家都不回一次。這一晃好幾個年頭過去,我和我爹隻是見她把一個個男人打傷,找不到人將她領走。”
狄阿鳥心不在焉。
這一刻,他自然覺著沒誰能跟自己死去的妻子相比,隻感到對方話太多,還帶著古怪的用意盯著自己的背後,讓自己感到不舒服,回身托了托妻子的腰,悲自心發,惡從恨生,在心底說“這種怪獸,讓她一頭撞死算了唄。”
然而,人家說的應該是實情,史萬億一轉身,要命地衝士兵們大喊“傻站著幹啥?!知道回去的路不,都走,小心我告訴史千斤,你們心裏有她。”立刻就把這群士兵嚇散了,微笑著跟狄阿鳥說“他們都是又愛又怕。”說完,這又一揚手,等著狄阿鳥走在前頭,自己跟在後麵去他家。
家眷的安危尚不知曉,狄阿鳥自然毫不猶豫,在馬股上幾加鞭,跑得跟箭一樣。
寒冬臘月,地表上薄雪塗了一抹,麵兒平齊,更像是赤裸,沒個遮掩的世界,夜梟淒啼,霜雪更添,狄阿鳥怒火塞胸,雙目如炬,絲毫不避勁風。此刻,他更擔心家眷安危,提馬奔馳,隻恨不能化雁升飛。
山坡上成攏的枯杆兒拔地高伸,被風雪打零零亂亂,四麵歪斜,頭頸千頭萬緒一般攢,山野和河邊上的樹木掉光了葉子,孤零零地矗站。
夜色一一掠過,身側黑白紛花,風弛電閃,土地凍得像石,馬蹄乍疾,奏以二聲。
他一次次掛鞭掖臂,攬好妻子身骨,想起那並齊的枝,比翼的鳥兒,廝守的蒼狼,相濡的魚,兩行清淚在一次留下,轉眼化成了冰,耳邊風卷,頭腦嗡嗡。
報仇!報仇!!
報仇!!!
他卻隻是輕輕地念叨“阿爸。
“阿晴。
“阿叔。
我的親人。”
風霜往口鼻中狂灌,戰馬噴氣成團,縱蹄路梁,越發狂躁,到了天明,方望見樓關。
一天一夜,緊趕慢趕,正好一個來回。
折龍心意算,何其不待。
狄阿鳥心中冷笑。
衝破風煙,馬力已經不濟,下來待馬溫下降,喂些精料和清水。
過了一會兒,史萬億趕了上來,他背著妻子再上馬,馬生,背了人,腳一踩馬蹬,馬就往前抬蹄,鞍韉就偏,偏了就往下墜。
為了不摔到妻子,幾次都跪在地上,登時渾身涔涔冷汗下來。
史萬億下馬扶他,穩不住馬,便扶不上。
也不知家中是否被仇人抄掠,幾上幾挫,時日不待,狄阿鳥隻好望天祈求。
他說了幾遍“阿晴,助我一臂之力,保佑那些孩子們無恙。”
不知是不是李思晴在天之靈保佑,說完這些,再一上馬,竟意外地順利,再走,馬已不肯再狂奔,急走慢趕,過樓關,走河堤,一前一後,抵達了洛水。河兩岸的草坡上披了戰火賜予的外衣,燒荒的痕跡隨處可見,上了渡頭,水緩冰沉,浮橋上蒙了一層灰漠漠帶泥的幹草,隻能小心翼翼牽馬過去,過了橋,費力上馬再走,接近中午時,眼看到東坡亭,史萬億馬力居上,走到了前頭,在河堤飛掠。
到了一座荒坡,鋪天蓋地稗草蘆葦,間雜冰雪,已是到了。
史萬億自然知道狄阿鳥請他來是為了一起禦敵的,大老遠瞧見監視流犯的戍卒們居住著兩間泥房子,拔了佩劍往山坡上衝去。
這兩屋一棚,本該住十人,然而隻有六人,因為上頭派人要求協助捉拿反賊,走了四個,隻剩下兩人。
一人在屋前收拾幹草,免得再一下雪斷了炊柴,一聽得馬蹄聲,劍擦枯草蜂鳴輕顫,立刻警惕地站了起來,抬頭望望,坡底下上來一人一騎,騎士身穿簡單甲胄,披了身披風,舉把長劍,口中“喳喳啞啞”直呼,若不是要繞草坑,已經直接過來,不由大喊一聲,再得不到回應之後,慌忙罵了句“養的。”回頭已摸了地上的長槍。
抓了槍,小卒橫了膽,眼看騎士已經在屋前的大場麵上來抄自己,猛地往前一挺槍,隻感到手中一輕,槍頭不翼而飛,就地打了一個滾,喊了一個同伴的名,吆喝道“快逃。”說完,連摸帶爬,繞了屋往下跑。
另外一個卒子也迅速從屋裏出來,飛快地掠了一眼,穿過棚子旁邊的柴堆,也投坡後去了。
史萬億本想擄個卒子,與狄阿鳥一起問問情況,沒想到這個地方不太平,卒子警覺,跑了,連忙下馬,分別到兩間屋子看看,見裏頭沒了人,再次上馬,從屋前下路,奔往屋後追那二人。
枯草高不見人,兩個卒子借著掩護,連滾帶爬,過溝翻梁,直奔東北沼澤。
冬天結冰,沼澤並不可怕,但那兒往北就是一盤山,沼澤中見就夾了幾個山包,橫生樹木蕨草,地形複雜,容易躲藏。
他們在這一帶生活久了,自然知道趨利避害,頃刻之間,就消失在史萬億的視線裏。
史萬億追好一會兒,都沒能追上,尋個高坡眺望,通過草杆搖晃的程度作了判斷,繞過一片坑窪不平的地方,自另一個方向追到沼澤地,到了之後,一眼看地形,知道兩個卒子是想從這裏上山,便一扯韁繩,從另一個方向繞去堵截。
他早早長了個頭,年齡也不大,剛剛二十出頭,見二人逃竄,一時心性陡發,也不管抄過去要多久,非要將二人抓上一個,便不等狄阿鳥先自走了。
狄阿鳥並沒來過這片要落戶的地方,看著坡上房屋,也要過來詢問,然而到了這兒,看到史萬億死追不舍,也連忙下路。
他的馬雖是龍帶來的駿馬,牙口不輕不重,卻不比史萬億自己俘虜過來的口外馬耐跑,背上再馱了兩人,一路惜著馬力,惜著馬力,走了半天零一個小夜,腿也打了飄,一腳輕一腳重,再想為主人出力去追史萬億,也就遠遠看個人影,讓狄阿鳥知道史萬億在哪兒。
追了半晌,好不容易爬上一道山梁,望見遠處山下兩騎圍住史萬億,戰成一團,他原本要放下妻子,趕馬過去,與史萬億一起,將這兩個極可能是掠自己家眷的人踏碎,隻見史萬億一人一騎,狂風驟掃般穿過。
那兩個騎士,一人伏馬撒蹄,想是受了傷,而一人且戰且退,作掩護。
再看史萬億,窮追不舍,自掩護的騎士手中奪了一槊,一路望著人家的披風狂紮,立刻吹聲口哨,希望史萬億窮寇莫追,尤其是現在,走了一百多裏的路,人困馬乏,情況不明,卻不知是離得遠聽不見,還是史萬億跟他老子一個德行,走得飛快。
隻好打馬下去,往那裏緊趕。
到了那兒,史萬億已經抄去了山後,他隻好再打馬去山後,馬籲籲,人冒汗。
片刻間到了山後,史萬億又在一道山梁上與一人戰個激烈,斜著的山坡上列了十餘騎。
與史萬億激戰的一騎讓人格外眼熟,手持鐵槍,勇猛非常,隻一個回合,史萬億就相形見絀,因為他沒有重兵器,手中奪來的槊也不順手,仰麵掛在馬上,交錯後才坐起來。
兩人戰在一處,史萬億手裏長槊就被砸成一道弧線,高彈脫手。
狄阿鳥掛了一眼,見那騎像趙過,心裏驚喜交加,喜的是家眷定然無事,對麵列了的一片騎士,肯定是友非敵,驚的是二人殺在一處,以性命相搏,立刻往前打馬,高呼姓名,怕高呼聽不到,發了一聲長嘯。
史萬億舉了他的劍,再次去戰,以劍抵重兵器,更是吃不住,幾個回合,敗下陣來,往狄阿鳥這兒疾馳。
趙過聽到狄阿鳥長嘯,便不追趕,回頭去與陣在對麵山包的幾十人見麵。
狄阿鳥帶著史萬億一起回去,趙過也帶了一片人,步行來接,眾人喧囂一片,趕著要與狄阿鳥說什麽,見他形色不同尋常,一時靜了。
狄阿鳥一看,為首的是穆二虎的親弟弟穆五郎,想他們必是聽到了什麽風聲,趕來助陣的,不願薄了客人,連忙爬下馬來。
他背上有個人,一下馬,幾乎趴在地上。
趙過搭一把手,一摸是具冰涼的人體,登時寒了,驚呼道“勃勃?!”
狄阿鳥淚腺早涸,抽搐著嗆口氣,悲聲說“是阿晴呀。”
趙過一時失了聲,舉動顫抖,瞪大眼睛,身體陡向前傾,還是問出了疑問,怎麽回事?!怎麽會這樣?!
狄阿鳥伸出一隻手,止住他發問,轉身給穆五郎抱拳,從哽咽的喉嚨中抽出一句擔心“我似曾見史家兄弟打傷一位自家兄弟,不知怎麽樣了?!”
穆五郎連忙說“幸虧劫了好些子盔甲,保護得嚴實,隻是輕傷?!”說完這些,也把視線留在他的身後,不知怎麽問好。
狄阿鳥隻好主動告訴說“背上背的乃是內人,被鄧賊所害。”
穆五郎很年輕,不知道怎麽表達哀思,碾著腳說“鄧賊,鄧賊,我們與他勢不兩立。”
眾人前來,本來就別有用心。
經過猛地一陣靜,意思就在這大音聲稀之中開始往外流露。
忽然有人打破,大聲問“小相公,你就這樣忍了麽?!”
狄阿鳥沒吭聲。
這些人出現在這裏與阿過並肩作戰,如果朝廷知道,自己已經是個反賊無疑,怎麽辦?!這一陽來,自己家眷雖算安全了,可也隻是暫時的安全。
他不想提這個話頭,在趙過的幫助下,將妻子放下,托在胳膊上,揮了揮手,示意眾人一起往前走。
一個老叟大概是讀書出身,顛顛繞到他一側,舉起拳頭,吆喝說“當今朝廷無道,民不聊生,匪寇四起,貪官汙吏害死人不償命。”
一群人都舉拳頭,大聲說“對。對。”
老叟回身,大聲說“我們跟鄧賊不對,聽說他給遊牧人送兵器、送糧食,和土匪李大頭聯手,聯手那麽一抄?!”
他回過頭來,問狄阿鳥“你知道抄出什麽來了麽?!”
狄阿鳥哭笑不得,知道這是自己向他們透氣的,就說“糧食,兵器,甲杖,而且很多。”
老叟說“沒錯。”他說“我們還要打他城外的莊園呢,佃戶都給我們說了,裏頭更有油水,修建了好些大房大屋,聽說要給遊牧人的東西,都先放裏頭。到了夜裏,一車一車地往外頭送。”
狄阿鳥打鼻子噴了口氣,心裏苦笑“現在兩邊打仗,他鄧北關再白癡,也不會囤太多的貨,你們抄了一批,還會有多少?!再說了,這周圍都是駐軍,都是能跟遊牧人硬碰硬的邊防營兵,打他的莊園,不是送死麽?!”他立刻俯視過去,沉聲問“穆二虎呢。你讓他來,讓他來見我,我們再談這些。”
穆五郎說“他才剛剛回來,奔山裏去了,等一會兒我們派個人,再讓他來?!”
狄阿鳥點了點頭,看一看史萬億,發覺史萬億手提寶劍,變得極為鄭重,想必他應該知道穆二虎是反賊,連忙拉過他的胳膊,跟他說“穆二虎是被鄧北關陷害了的,逼不得已,隻好出逃,我見他,是想談談這件事兒,勸他回頭是岸……”
他剛剛說完,那老叟激動,一跳一跳地大聲喊“沒錯,。什麽回頭是岸,回頭就被他們給殺害,我們反了,就是要造反。”
史萬億的寶劍“噌”地跳出倉。
狄阿鳥連忙按上他胳膊,回頭朝這老兒看去,緩和說“阿叔,我當你這是氣急悖言,好啦。好啦。我們走。”
他簡直給氣死了,你們就是造反,拉我一起謀反沒關係,我現在這個樣子,來拉好了,可是人家史萬億還在。人家史萬億護送我回來,你當著他的麵商量謀反,讓人家怎麽辦,去告發?不去,將來不受牽連嗎?!
老叟絲毫不怕史萬億的威脅,伸出一個指頭,往前一指,跳腳就問“小相公,你給句實話,你都這樣兒了,反還是不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