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七節 其人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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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揮戈逐馬!
    健符叮囑幾個衛士一定將狄阿鳥完好送還,留下一句“不能與你一道平定天下,實為憾事”,從此長眠不醒。
    “投降”早已經公開化。
    他一死,營中再無顧忌,頃刻大亂。
    投降也分三六九種,各降各的,情景不可知,不如整編製降。
    幕僚,軍官,長史之流聚集在一起商量。
    士兵和殘餘的低級軍官已不肯再聽他們的,仗打到這份上,中軍的背信棄義把人都給刺激了,連日的血腥場麵,冰天雪地的煎熬把人都給折磨瘋了,為了保命,叛變都可以,還是什麽要顧的?!
    什麽官長在他們眼裏不是一視同仁?!
    大家誰兵刃上不掛了一層厚厚的碧血?!
    到了這個地步,誰怕誰?!
    每一個人能信任的,也就是身邊幾個關係極好的夥伴,一個地方的鄉親,親戚,別的少有。
    什麽官不官的?!
    一撥人上來就找上了狄阿鳥,欲脅迫他為頭頭,一起去投降,甚至還有人,把眼睛瞄向死去的健符,暗地尋思著爭他的首級。
    狄阿鳥悚然之中,就有一匝子兵往開會的軍官那兒攏了。
    片刻之後,他們提出來好幾顆人頭,均是平日對底下極為不好,輕易結怨的文史、武將。剩下的軍官一窩蜂奔了出來,他們不管武藝如何,對敵怎麽勇猛,要是像史千斤一樣有三個兒子,十幾個惟命是從的兄弟依仗的還罷,別的,這個時候都溜著穀邊,瑟瑟地發抖。
    整個山穀一片暗白,隻剩下瘋狂的獰笑和禽獸般的嚎叫。
    這邊一撥準備擁戴狄阿鳥,還在連哄帶騙著,那邊一撥殺了人的,幹脆衝著賞格,拔剌剌過來要健符首級。
    他們已經殺了好幾個人,氣勢足,衝散幾個人,直接到了狄阿鳥跟前。
    為首是一個臉上爛血一團的鐵塔大漢,上來就要割人頭。
    健符的一個衛士上前拿他,雙方快速地交了一劍,那衛士就被被劍頂了。
    大漢往一旁一比劃,用幹糠的喉嚨喝道“滾開,不然殺了你。”他周圍的幾個軍漢也各持刀劍來逼退眾人。
    要是放到沒有經曆過什麽大場麵的人那兒,即便再有能耐,也給這場麵嚇傻,那邊站在的一排子瑟瑟發抖的文武就是明證,狄阿鳥也感到有點兒冷。不過驚悚歸驚悚,還不至於方寸大亂,就慢慢地站了起來,衝那條大漢笑上一笑,發覺身邊的史千斤上前一步,一把抓了,不讓他動。
    這個時候,一個人衝另外一個人微笑,那就是示好。
    旁邊抄來一個姓劉的參軍,為首的大漢扭頭看了看,實在沒想到博格阿巴特都買他的帳,不敢相信中帶著興奮,舔了舔發幹的牙床,喋喋解釋“人都死了,首級留著也沒用,給兄弟買條富貴路嘛。”繼而,又怒吼一聲“都給我讓開!”
    狄阿鳥伸了伸四肢,往裏頭指了一指,淡淡地說“我也不擋你的富貴路,就想問你幾句話,行麽?!”
    大漢也不急於一時,太歡喜,便點了點頭。
    狄阿鳥掂了掂袖,晃出拇指,儒雅從容地問“兄弟,裏頭這個人對兄弟們怎麽樣?!”
    大漢心虛地獰笑了兩聲,說“還不錯吧。”
    狄阿鳥又問“那他有什麽地方得罪了你麽?!你違反過軍紀?!”
    大漢狂笑“沒得罪過爺們兒,違反軍紀?!他往營裏一站,門神一樣兒,我哪敢呀。”
    狄阿鳥點了點頭,說“那我就要問你了,往日無仇,近日無怨,裏頭這個人對兄弟們還不錯,你就為了讓敵酋賞你,割他的人頭,下得了手麽?!”他提高聲音說“他沒死的時候,擋著兄弟們的活路也就罷了,現在人都死了,為國家盡了忠,為朋友盡了義,你為了區區之賞,就一硬手腕,把他人頭給割了,你就不怕遭報應麽?!鬼神之說,也就罷了,大家都殺人如麻,不去提他,你有沒有問過兄弟們答不答應?!你砍了領著我們出生入死的將軍,一個人去富貴了,就不問問兄弟們答應不答應麽?!你再來說,這個人對兄弟們怎麽樣?!自出為將,克扣你們的糧餉麽?!舉旗用兵,縮在你們後麵了麽?!行軍打仗,是不是一直與你們同甘共苦,風餐露食?!你說,你來告訴我?!噢,他一死,你就要暄衣暴屍,梟首送人,你要良心麽?!”
    剛才趕到的參軍突然推開人,啜泣著跑到裏麵,撲跪在健符麵前,嚎啕大哭道“將軍英昭偉哉,烈馬戎衣為國家征戰,戰功巍巍可削高山之石載,德行燦燦可如月臨芝草,智不可測,嚴不可犯,溫煦體下……”
    眾人已被狄阿鳥說得動容,隨這位參軍聲色俱下哭吊,如大夢覺醒,紛紛向那為首的大漢舉目。
    狄阿鳥回頭走過去,拍拍那位瘦弱的參軍,說“好了,好了,別妨礙別人的事兒。”
    他又迅速出來,站在一旁引手,大聲說“來,來,你來,把人頭割走,去尋你的富貴吧。”
    大漢不知是什麽緣故,上前了一步。
    周圍群情激憤,有人提頭一喊,眾兵紛紛鼓噪“殺了他,殺了他。”
    大漢本來還怒火直冒,覺著狄阿鳥羞辱了他,可是再環顧左右,隻見眾人個個提掖刀劍來跟前,身邊幾個交好的弟兄也縮了頭,兵器“咣啷”掉在地上,“撲通”跪下,扇打自己的傷臉嚎嚎“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狄阿鳥不得不佩服他見風轉舵的本領,也不追究,笑著說“醒悟了就好,醒悟了就好,不就是一場富貴嘛,正好眾兄弟欲降敵,而均不敢提頭,你來嘛?!啊?!我們把此富貴轉讓給你。”
    他解釋說“雖然到了這個地步,可是還是有不少弟兄顧念其家,你要是沒有家室,帶著大夥投降,什麽樣的富貴,人家不給你?!”
    大漢一回神,聽著是那麽回事兒,爬起一隻腿,說“沒錯兒,我是沒有家室。”
    他身後一條漢子拽拽他,被他一肘子敲不吭,他有沒有家室,這會兒,人人心裏都有數,不過有人認這個冤大頭,大夥何樂而不為。
    狄阿鳥問“你叫什麽?!什麽?!袁大頭,任什麽職?!良長,好。”說罷,宣布說“長史何在,記錄下來。袁大膽勇冠三軍,斬首甚重,以三十人攻敵要壘,獲頭功,因所部兵尉戰死,提為兵尉,以百人敵千人,斬首?斬首五十,不,斬首過百,功勞無以倫比,所部校尉受傷,代為指揮……因為廖司馬戰死了,健將軍未殉國之前,破格提為前營司馬,後健將軍身亡,按序次,代領全軍。”
    大漢一口氣升了這麽多級,差點沒有歡喜得背氣兒。
    眾人卻不信任他,本等著脅迫狄阿鳥,到了那邊兒跟著狄阿鳥,一時不肯答應,狄阿鳥卻推了推史千斤,自己帶頭鼓掌,大聲說“歡迎代先鋒官袁大膽,記著,得對兄弟們好點兒,不然,大家揭你老底兒,怎麽回事兒?!歡迎呀,噢,不要擔心,到了那邊兒,老袁將軍還會升的,為什麽呀,他還提了一堆人頭,其中就有,健將軍的。”
    他往剛剛被殺的人那兒一指,說“去,把健將軍的人頭提來,梳理梳理,衣裳也換上。”心裏卻說“兄弟,你是偉烈丈夫,我一定以丈夫待你,送你回家,恩恩仇仇,我都不管了,我一定要讓你魂歸故裏。”
    眾人卻在琢磨袁大膽兒,想想也是,你殺將投降,人家肯定給你功,你再領百戶賞,又是功勞,要是賞罰分明,人家還會讓你領著我們麽?!要是還讓你領我們,我們就揭你的底兒,你這畜牲,投降就是了,殺好幾個人,還想把將軍的人頭割走,對,到了那邊兒,就揪你老底兒。
    眾人皆大歡喜,猛烈鼓了一陣掌。
    狄阿鳥提議,幹脆自己為了大夥兒,去遊牧人那兒當回使者。
    袁大膽哪有什麽計劃,聽他這麽一說,自然覺得沒錯,眾人要投降,投降給誰呀,得先派個使者不是?!立刻派遣狄阿鳥為使者。狄阿鳥有前車之鑒,這次把假冒的人頭提在手裏,好吆喝給那些遊牧人知道,一邊往前走,一邊在心裏罵著那群射冷箭的兔崽子,早晚把你們都殺光。
    狄阿鳥這回走上山崗,一說是你們大首領要的人頭,眾人就帶著他上去了,這回他才知道一個時辰前,這些弓手怎麽招呼也不打就射了,原來他們的大首領下令,拒絕投降,除非對方的長官的腦袋提到。
    眾人帶了狄阿鳥上山,他們的大首領已經在了,他好像還專門坐陣呢,狄阿鳥一看人,驚呆了,竟然真是狄阿孝個兔崽子。
    狄阿孝又長高了,現在看起來有點兒嚇人,一身橫練,卻有著稚氣的臉龐,他也出乎意料,驚喜地叫了一聲“阿哥”,迫不及待地伸出兩隻手。
    狄阿鳥想起死了的弟兄們,想到這亂兵流,想到健符為自己擋箭,火頓時不打一處,兩步到跟前,舉了巴掌。但是,這一巴掌,他沒有打下去,阿弟呀,才十六歲,雖然隻比自己小半歲,可是他真的沒有長大的跡象,二叔死了,像個孤雁,媳婦都要靠自己操心,自己讓他一人在外,時時都不放心,害怕他胡鬧,再說,他也是為了給他阿爸報仇呀,我該苛責他什麽呢?!
    我的恩人是不假,可那也是他的仇人。
    他之所以出現在這裏,又是出於自己的安排,順從自己,順從得就像是小了十來歲。
    他把手掌舉在半空中,眼淚滾了下來,脫口道“果是如此,自己釀苦酒自己咽。”
    他在狄阿孝發愣中,放下手掌,將對方抱在懷裏,拍打著對方的後背說“好呀,你長大了,竟然可以領著這麽多兵,追得你阿哥像兔子一樣找穴躲藏。”
    狄阿孝則迫不及待地說“先生也在高奴,我們團聚了,團聚了呀,阿哥,你不要走了,我也不會讓你再走了,你不在,我收了這麽多兵,應付不了。”
    整支軍隊投降,意義非小,想必遊牧人大首領還報了仇,心裏痛快,這邊將士們一放人家進來,那邊兒,就已經安排好了一場盛宴。盛宴上有不少大盤的好肉,放到餓瘋了的將士麵前,香到口水流,舌頭嚼的霍霍響,普通士兵們都在想,遊牧人自己都過不了冬,到處搶糧,一見我們投降,就給大口吃肉,還真投對了,要是以後都給這吃喝,什麽叛不叛的,值了。
    他們上去就是把抓嘴啃,爭奪撕拽,為此還打了架,直到人說人家首領來了,才往身上揩揩手,往軍官那邊擠。
    遊牧人的首領竟是個年輕人,頂多二十來歲,這一點出乎大多數人的意外,一改遊牧人就等同於半野獸的印象。
    按照他們看,遊牧人是半野獸。
    大夥一投降就不能再像以前,要野蠻,肮髒,凶殘,起碼接近半野獸,才讓對方覺得是同類,不至於被視為外人,今天這麽一看,人家大首領年紀輕不說,也沒有裹條又髒又臭的大獸圍裙,往前頭一坐,腰粗不能雙手合抱,不符合想象,當時心裏咯噔一下兒,暗道“乖乖,這和想象的不一樣咋辦?!”
    許多人都往狄阿鳥瞅,像是不停地埋怨你怎麽不肯早說人家首領是這模樣兒不是我們想象的那模樣?!
    特別是那些原本不是軍官,卻硬來坐的虎狼士卒。
    他們巴結上袁大膽兒,攆走了本來在這兒的軍官,硬坐在這兒,心裏隻有一句話“遊牧人知道個啥,人凶狠就能被欣賞。”一看與印象不符,不免心虛,有點兒驚慌,心說“萬一這首領跟朝廷那些當官的一樣,這也講究,那也講究,一眼看穿你三代,怎麽辦?!”
    狄阿鳥不動聲色地喝了一盞酒,甚至沒往帶著一群膀大腰圓的遊牧戰士,坐去上頭的狄阿孝看一眼。
    收這些兵意義雖大,管勒這些兵,挑選出合格的將領,意義更加重大,絕不能允許以下犯上,不忠不義的事情再次發生。
    該說的,他都說了。
    該叮囑的,他都叮囑了。
    除了健符的人頭是假的,除了在自己是走是不走上,阿孝有點耍性子,別的事情,阿孝想必會處理得當,雖然他立下賞格首級和對方以下犯上的行為有點兒矛盾,還是會處理得當,不留後患的。
    狄阿孝卻還是向阿哥看了過去,說實在的,他有點兒矛盾,阿哥不許人不忠不孝,而自己偏偏又立下賞格,倘若照賞,似乎違背阿哥的意思,倘若不賞,翻臉,似乎又踐踏了自己的諾言。
    他說了幾句開場白,大意是,你們被朝廷舍棄了來投我,我不會虧待你們的,然後又讓狄阿鳥各個介紹一番,這便舉起酒杯,暫時不提它事兒。
    因為這時強調宴飲,大部分人繼續享用著食物,小部分人念著小九九,心情緊張,個個繃著神經。
    幾個遊牧勇士不滿剛剛推舉的大首領為何厚待這些外人,既然還沒提正事兒,合時合情地吃喝,也就可以有點兒娛樂,他們帶著敵意向營兵挑戰,替狄阿孝宣布說“我們大首領不養沒有本領的閑人,打贏我們,你們再吃,再喝。”
    衝著他們的口氣,所有有點想法的人都想與他們鬥上一鬥,憋出大首領到底什麽一個意思。
    史千斤動了一動,狄阿鳥連忙按上他的胳膊,給他身後的人搖了搖頭。
    果然,袁大膽第一個表現。
    作為一軍將領,他是不必應戰的,可他的思維卻還停在一個良長的程度,又覺著這些叫戰的都是大首領身邊的勇將,身份也不低,隻想在人前表現他的勇猛,趁著酒意上來,站在火光之下,半臉醬紫,半臉凍瘡,身量寬大無比,活脫脫一條下山猛虎。
    他極力表現自己的勇猛和得體,而本人也確實有著非同尋常的勇悍,不幾下,就把挑戰的力士拗在身下,加把力,可能就能捏毀人的筋骨,隻是怕大首領治罪,沒敢,放開了,讓他走,再受人挑戰,再應戰,再贏,爆發出一陣、一陣刺耳的大笑。
    狄阿鳥不禁微微搖頭,遊牧人最崇尚勇猛之士,這般挑戰,他們無疑會認同袁大膽兒,想處置他,那便難了,何況這個時候,你再一聲令下,說“不忠不義之人,人人得執殺之。”那也有點兒太喜怒無常了。
    狄阿孝也越發越可惜袁大膽的武藝。
    他本來就喜歡勇猛的人,在一片呐喊中朝阿哥看了看,發覺阿哥兩眼全是寒光,隻好把念頭掐滅,起身說“不要再比了。”
    眾人靜了一靜,他這就說“你們一定奇怪我為什麽不先提怎麽安置你們吧?!放心,對諸位,我會一視同仁,諸位此前殺傷我的夥伴,那是各為其主,我不追究,不過我想問一問,我那仇人的腦袋,是誰給殺的。”
    袁大膽上前一步,大聲說“我親自動為汗爺效的力!”
    狄阿孝微笑說“好。我便依照我的誓言,給你一百戶百姓,來答謝你以下犯上,給我報了仇。”
    眾人一片倒噓,果然是極不滿。
    狄阿鳥滿意地朝狄阿孝看去,輕輕推了推史千斤,一個狗屁良長威風上了,這也得,那也要,史千斤憋了一肚子火兒,一直覺得狄阿鳥了解遊牧人,不讓自己吭聲,必有道理,此刻受他提醒,站起來說“那以後就也讓他割你的人頭了?!”
    袁大膽心裏一寒,跪下說“汗爺,你別聽他胡說八道,殺的時候,這家夥叫得最歡。他?!他說的比唱的還好聽,他殺過他的長官,他殺過。”
    史千斤勃然大怒,翻案要上,卻忍住了,劇烈抖動一會兒。
    狄阿孝目視過來,問“真的麽?!那你可沒資格說人家。”
    史千斤嘴唇哆嗦,指上袁大膽痛罵“老子不像你個畜生,老子,老子是一時說錯了話。”
    他往兩旁看了看,又朝狄阿鳥看去,緩口氣說“老子沒有殺過自己的長官,沒殺過,打完仗,殺得屍殍遍野,誰哪能記得誰都殺了誰?!我又喝了酒,糊裏糊塗的,上頭派人來問我,我一時說錯了話,說總不是被我殺了吧。後來,還真有人證明,將軍就是我殺的。這些年來,我一直都在回想當時,我有沒有殺錯人,後來,後來,想想,我不可能殺得錯人,穿的衣裳,它不一樣呀。”
    狄阿孝哈哈大笑,說“是嗎?!不過,我們遊牧人個個說話算數,這位袁將軍就是十惡不赦,我也得人家做百戶。看起來,你也是個勇士呀,不錯,史千斤,我早就聽說過你,坐我身邊,我有點兒話給你說……”
    狄阿孝不待他上跟前,就跟史千斤說“我想從貴軍中挑選人選,你待我挑選一番,怎麽樣?!”
    史千斤愕然,回頭朝狄阿鳥看去。
    狄阿孝發覺阿哥不知道用什麽手法,騙上這個家夥了,這個家夥好像沒有一點兒主意,幹脆走下來,微笑著挽上他的胳膊,請他到自己席下入座,小聲說“你挑選出來一百個人做袁將軍的百姓,以後娶妻生子,也做他的百姓,不過,他既然以下犯上,這些百姓,我也不苛責,也許他們以下犯上一回,怎麽樣?!初次見麵,讓你幫我一個忙,你能立刻去辦麽?!”
    史千斤駭然“你是說?!”
    狄阿孝又朝狄阿鳥看了一眼,發覺阿哥簡直不像人,竟想出這麽一個陰險毒辣的辦法,還是衝史千斤點了點頭,給史千斤敬了一杯酒,說“你我之誼,就從這個見麵禮上開始,怎麽樣?!”
    史千斤雖然覺得這遊牧首領毒辣非常,還是答應了。
    狄阿孝立刻宣布“袁將軍做了百戶,我會劃給他一塊草場或者耕地,按照你們中原人的說法,就是有了一塊茅土,被分封了,以後有自己的事情要辦,未必可以兼顧。而你們呢,並入中軍,以後要呆在我身邊兒了,與我的雍族軍隊一起做我手中的利刃,隨我所指。所以,我要先找一位可以代替袁將軍的人選,此刻想問問你們,坐在我身邊這位勇士,是合適的人選麽?!”
    他灑了一杯酒,造勢道“我早就聽說了,‘要想過樓關,先毀千斤栓,破萬斤閘易,破千斤軍難。’千斤之栓,豈非史千斤將軍焉?!我仰慕已久,思之若狂,恨不能親自拜見,今日得之,欲付予眾任,拜為上將,爾等不許麽?!”
    因為袁大膽的事兒還沒定下來,還不知挑一百人給他,都是誰,大夥也就沒有歡呼。史千斤卻陡生知遇之恩,想不到自己還在雕陰時,就被人念叨上了,一來就“拜為上將”,當然,這上將肯定有虛頭,沒多少兵,可是和蒺藜遍地,待遇低下的以前相比,這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可是,他不敢獨占,就他所知,還有一個人在自己之上,既然沒有回頭路了,何不向主公引薦?!他這就說“大首領,有一個人,比我更合適。”說完,他又回頭,找狄阿鳥去了。
    狄阿孝大喜,心說“這樣的老實人,中原人竟把他當成膿包擠,真是便宜我和我阿哥了。”
    他瞄去一眼,思量怎麽也要把阿哥留下,也不隱瞞,小聲給史千斤說“他?!他不合適,因為他是我的阿哥,我們真正的大首領。”說完,就推了推史千斤。
    史千斤站起來去挑兵了,背過這兒,挑誰,誰不肯,人人都知道袁大膽凶狠毒辣,六親不認,跟他,有活路麽?!沒有。
    史千斤硬攏了一些健兒,把自己的大兒子也放裏頭,帶到一旁說“大首領說了,他不能違背自己的諾言,既然你們都不願意做袁大膽的百姓,拿好兵器,咱們去殺了他。”
    有人擔心地問“那,遊牧人會肯?!”
    史千斤本來還擔心一個史千億在家裏,要拜托人照料,知道狄阿鳥竟然和大首領是兄弟,心情大改,爽得身輕,宣布說“首領給我說了,既然袁大膽可以以下犯上,那給他的人,也可以以下犯上一回。”
    眾人極不敢信,即便是史十億也覺得像假話,叫了聲“爹”。
    史千斤卻黑著臉說“諸位不殺他,那我隻好把你們給他,你們可別後悔。藏上家夥,走。”說完,就走在前頭。
    眾人無奈,隻好相隨,個個掖了短刃。
    史千斤一口氣把他們帶到袁大膽麵前,大聲說“這是給你找的民。”
    袁大膽正有點兒不舒服,覺得自己因小失大,就不該獻人人頭,忽然就見史千斤帶了人來了,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兒,不過,他也不信,這家夥敢當大首領的麵怎麽著自己,借著酒意笑鬧“史上將軍這是來真的,還是來假的。”
    話音剛落,史大手揚匕首,率先朝他撲了。
    正在喝酒的一群人忽然看到了史千斤帶著一群人來了,驚訝極了,還來不及反應,就見一群人按翻袁大膽,使勁地在他身上戳著,連忙回頭找大首領,心說“這得了麽?!”
    眾人把袁大膽殺得渾身是洞,狄阿孝這才起身,喝了眾人一番,這又說“我平生最恨烏鴉追趕鳳凰,奴隸背叛主人,犯上作亂,更恨無情無義之鼠輩,隻因我先設賞格,不得已厚賞袁將軍,令史將軍挑選健兒一百予他,哪知天理循環,竟促使眾人殺他。此事我錯在先,厚賞了犯上作亂、不忠不義之徒,惹出此亂,我自然不能怪罪他們,想他們必是秉承正義,既然我們忠義治軍,就算了,噢,還不能這樣算了,將與袁將軍一起作亂的人拿下,另外要賞,因為物乏,一人先賞兩隻綿羊。還有一位姓劉的參軍,他人呢,以後就到我身邊來,參謀軍機。”
    好幾個人連反抗都沒反抗,滾了出來讓饒命。
    眾人都驚呆了,都還擔心這大首領為此一擲杯子,遊牧兵蜂擁而上,將眾人剁成肉醬,沒想到,沒想到這大首領來了一番這話,竟然一人賞兩隻綿羊,他們一霎那間,先是呆蹲,後是幸慶,紛紛想原來到哪都是一個樣,忠心得人敬重,仁義讓人佩服,幸虧我當時沒有幹出這樣的傻事兒?!
    這個首領也真是,為了自己的一句話……哎,也難為他了,誰讓他說話算話呢?!看來,是投對人了,中原那些官員,有人能這樣明理麽?!
    狄阿鳥也覺得滿意,因為他教會阿弟了一點兒本領,這種事兒,看透的人不免說是做戲,可是這種戲,也不能就說是虛心假意,當官的一舉一動都關係民生國運,好比君主珍惜粟,見落到地上的撿起來,示眾人以善,皇後束裳,種桑麻,養蠶織布,豈能以“矯”字論之,實為心存天下也。
    他一放心,這酒,就喝醉了,左拔右撓,讓健符的衛士們送自己去休息了。
    降兵放開了,裏裏外外聲樂歌舞,降將有了念想,個個邀賀,輪流上來給狄阿孝敬酒,狄阿孝無暇他顧,忽然一轉臉,發覺阿哥不在了,並不在意,心說“他好色,晚上,我讓人送過去兩位美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