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牧場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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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揮戈逐馬!
    京城大赦的名單又一次發往全國各地,讓許多人鬆了一口氣,他們從上到下,看了個究竟,才發現無論狄阿鳥還是博格阿巴特都不在榜上,正因為這個緣故,上頭那些人擔心狄阿鳥會依傍上長樂王,君臣勾結的風聲漸漸消匿,一個小紙片,頃刻飛去鄧北關麵前,讓他不再加害狄阿鳥。
    正因為這個紙片,他才會違逆上雲道長,與狄阿鳥私下議和,議和後,兩人一個是牧場的東家,一個是聘到的第一朝奉,雖仍有些疙瘩,牧場卻建設得格外地順利,良馬抵達,開始在河灘上出現。
    第一次到來良駒五百,第二次再到來,是一千匹。
    一般的馬匹在朝廷的價格高達三百兩以上,而好馬不在此數,更何況純血的種馬,也就是說,三分堂隻要動一動指頭,就是幾十萬兩紋銀。
    整個雕陰都在談論三分堂雄厚的身家,都在談論三分堂的牧場會給地方帶來什麽,也有人在擔心,馬會不會吃人。
    樓關以南雖有大量的荒地和荒灘,可還是不夠馬兒跑的,誰知道這些馬兒會不會毀壞大片的農田?!
    於是,這個問題被人送去縣長呂宮的麵前。
    呂宮則根本不在乎,他需要的是讓治下在直州境內幾百個大大小小的縣城脫穎而出,做直州第一,而要做這個直州乃至全國第一,第一是軍馬場,第二是互市,第三是兵工業,第四則是學堂。
    這四者均是難以想象的大手筆,任何一件都是了不起的政績。
    他與狄阿鳥先交換一番意見,接著又與鄧北關交換意見,最後得出一致的結論軍馬場按照軍方的意見,劃出足夠的地界,地方上不收一分稅;其次,著手即將到來的互市,招收一批額外的稅吏,在縣城外頭擴建麵積足夠的外市,將外市周邊的地賣給酒家,客棧,再次,劃東門外三裏,作為加工盔甲的作坊地,劃西門外三裏,加工箭矢,最後,則是替學堂開鑼,敞開嗓門吆喝學堂的好。
    相比這些,他一直都沒與三分堂提農田的事。
    費青妲也想淡化這些問題,到處跟人說“大家盡管放心,馬匹在圈裏養,不會讓它們到處亂跑的。”
    隻有狄阿鳥一個人才在乎。
    馬匹雖要圈養,牧場還是要放馬,馬得到足夠的訓練,提升馬的各項能力重要,當地的民生更是重要。
    這不是草原,想避免擾民,想保護農田,想讓養出神駿的馬匹,非要在投資上下功夫不可。
    他通過王誌從工部要來好幾個大匠,不惜成本,搭建水庫,建汲水車和水道,通過閘門,自動為馬匹輸運清潔的飲用水,建大型的糞池,建消毒用的石灰場,建刷馬用的水廠,建定做馬具的作坊,建馬掌場,建水磨飼料場,建推車道,定做輸運的獨輪車,最後再一次提高成本,建五個用柵欄圍起來的訓練場,其中二個橢圓形訓練場,一個長形訓練場,一個圓形訓練場,建訓生子的圍欄場,建得當地文文武武和一群大匠們有點兒頭暈,覺得這簡直是空前絕後,建得京城都聽說了,皇帝派人來討牧場圖紙。
    狄阿鳥仍嫌不夠,為了放馬,探測好幾十裏的荒灘,將標杆插了一地。
    建造的工程的進度相當快,眼前已接近尾聲。
    整個過程就像一次閃過的奇跡,動工的軍民都知道有個騎馬的年輕文人在牧場躥得飛快,到處罵人,誰都罵,穿官服的也敢用鞭子抽,罵完了按工開錢,隻要能幹,符合標準,工錢優厚,也個個拚上了老命。有的人掛砂輪打石板兒出石板,一個人一天幾十塊,幾個月就致了富。
    前些日子,王誌身邊的幕僚把自己約摸的造價算給王誌,工錢至少往五萬兩以上飆。
    王誌一個震撼,就暗歎人他娘的都瘋了,狄阿鳥瘋了,把幹活當成打仗了,蓋房整料也編隊,姿勢不對上去罵,亂雜雜一窩蜂也上去罵,來來回回,馬腿都幾乎跑折;三分堂也瘋了,管酒管飯,運來的都是生豬,飯菜中還有比指頭大的肉塊兒;軍士瘋了,百姓也瘋了……敢情,是錢流水一樣在往外淌。
    可讓他再次出乎意料的是,自開了春,兩三個月之內,圖紙中牧場的雛形已經見了影。
    效率高了,時間和成本都會縮小。
    幕僚預算出來的錢偏高三成,效率的增加省下了大量的錢財。
    有的百姓十來天下來,人反而胖了,掙的錢夠買一畝幾分地,一個月下來,已經小富一回。
    小的鄉紳,看看自家的幾十畝地,再看看原先的窮鄰居,也在收拾庭院,問買土地,都在說,這些人搶也搶不這麽多的出息,這三分堂太有錢了,太有錢了,縣裏既然鼓勵入股,自己怎麽都得往裏頭入一股。
    然而回過頭來,事情遠非這麽簡單。
    狄阿鳥還需要去考慮所需要的文人帳房,素封野吏,需要考慮獸醫,訓練有素的馬倌,飼養員,雜務工,還要立采購大櫃。
    據說京城前些日子流放了一批人,他也想知道裏頭有沒有合適的,已經派人跟鄧北關打過招呼,準備在裏頭挑挑。
    這天,他騎馬上了河灘,走了十來裏,確定深入黃龍山區的河灘平坦的地方有三十裏左右,可以加柵欄,以防被馬匹到山區,崎嶇地帶亂走而擴延的地帶,有二十裏左右,足夠應付小規模放馬,大大鬆了一口氣,一回頭,換匹馬,和趙過一起奔雕陰去了,去看看都有什麽人能夠領回來。
    到了,屯田處的小吏給了一本籍冊。
    他翻來翻去,謄抄一些人名,準備明天再過來,親眼看看這些人,一個名字卻突然躍進了眼眶——田雲。
    重名麽?!
    田雲怎麽會被流放?!
    上頭還有幾個田姓男人,看看,都有官爵,一個還標著武安侯。
    他一閉眼,記得在裴丞相的家宴上,自己曾看到一大群高爵交頭接耳,其中就有田雲父親,暗想“看來還真的就是他,不知道這等欽犯,要過來之後,能不能不當勞役使用。”他有點猶豫,眼前浮現了田雲的身影,自己被綁著按在戰車上,那酒,那水,再想想,自己本人受聘,他們自然也可以,提筆一挽,幾個田姓男人立刻躍然紙上,他把這個名單遞到屯田處的小吏手裏,小吏一看,從中找到了幾許欽犯,搖了搖頭。
    狄阿鳥一把提過他的脖子,低聲問“發來邊疆的人,還不是讓他們來效力?!讓他們給你們做苦力,幹活也不頂用,你隻管提來,你不說,我不說,還有人知道麽?!”
    小吏有點兒怵,說“這得校尉大人點頭。”
    狄阿鳥揉一揉眉心,說“你笨哪,你私下給我人,校尉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你去問,他點頭才怪。”
    他回頭朝趙過看去。
    趙過立刻往馬小寶看去。
    馬小寶從懷裏掏出錢,上前一步,付這把賄賂帳。
    錢放到桌上,銀票五十兩。
    狄阿鳥笑著等小吏點頭,發覺小吏幹咽嘴唇,見馬小寶還要加,還不吐口,知道這家夥是在提價,大概覺得這些人與自己有點兒關係,兩邊像生意人一樣談價錢,越給,人家越往高裏要,“切”了一聲說“流犯呀,大哥,買一個奴隸不過十幾兩,何況這軍馬場的底細你知道,是應發勞役,也是官家要用,你還覺得我不夠意思麽?!”
    小吏自然清楚,把銀票拿起來,揣進袖子,微笑說“先說好,五十兩我不擔風險,以假名冒發過去,你得按規矩來。”
    狄阿鳥真想一巴掌拍扁他,冒發是怎麽回事兒,是要頂別人的名。
    規矩?!
    就是為了不讓外人知道,喊田雲,介紹田雲,要喊冒發人名張三或者李四,提到他們的罪過,什麽盜嫂呀,盜竊呀,這對一些流放的貴戚來說,無疑是一種殘酷的人格踐踏,別說現在這年月,就是過去,官府也不堪實人籍,更不可能對著含糊的畫像一個個辨認,這分明是標示一分價錢一分貨。
    不過再一想,狄阿鳥覺得這樣也好。
    他本人身份就比較敏感,如果討要實名欽犯,倒像是他要收買京城罪官的人心,或者說,讓人誤會自己與對方是一黨中人,領去之後是為了繼續圖謀不軌。他也就隻不滿而不計較,說“我要用的是人,管他們叫什麽呢,人名,你看著辦吧。”小吏點了點頭,出來送他,送出了門,看看前後無人,攀上了一身掌櫃打扮得馬小寶的肩膀,嚼耳低語,馬小寶連連點頭,一味笑著。
    狄阿鳥看著這一幕,一路往前走著,心裏卻不自覺地說“莫非他們以前就認識?!早知道這個事兒,我們不來,讓馬小寶一人給辦了。”
    他走在前麵,等了片刻,馬小寶跑了上來。
    趙過一問他們說些啥,馬小寶就笑了,說“他說他有個弟弟,在家沒事幹,就知道耍無賴,這麽大了還沒營生,想讓我給疏通,疏通,進牧場謀個差事,還要請我吃飯,說該花的錢,他一樣都不少。”
    狄阿鳥深深吸了一口氣,愁了,別說他,王誌也在給費青妲打招呼,說這個人不錯,那個人不錯,鄧校尉是東家,更不用說,就連呂宮,也是在往裏頭塞人,現在這邊,小吏也在找馬小寶疏通,真夠讓人他頭疼的。
    按說鬆鬆口,要幾個人也沒什麽。
    可將來牧場運轉,自己將用一種嚴格的管理手段,一旦塞得都是人情客,自己還怎麽督促他們一舉一動都嚴格遵守製度?!
    狄阿鳥不自覺地問“你答應他了?!”
    馬小寶說“我說他不夠意思,要兩個人犯還難為人。”
    他發覺狄阿鳥的臉色沉沉的,讓人膽寒的譏諷在嘴角凝上了,以為自己說錯了,連忙追著問“阿鳥,我該怎麽說呀?!”
    狄阿鳥對這樣的事表示無奈,說“你擋得不錯,不過以後這些手裏抓點權力的人找你,你不許拿人家的錢,因為咱們收人,先以十倍的折磨給他們點訓練,對,比緊急補充的壯丁更殘酷的訓練,這樣的話,他們這些富家子,自己首先會受不了,這時如果你收了錢,他們就會為難你。”
    馬小寶連連點頭。
    狄阿鳥又說“過後你再讓他們意思,意思,就沒事兒了。按說這些富家子,如果能愛牧場,肯磨練,自然比大字不識的莊稼人好用,所以他們來,你要歡迎,如果可以,你們在城裏打旗幟宣傳也無所謂,恢恢馬鳴,當真歡迎。”
    他看看天色,說“你和鐵頭是老熟人了吧,我不好去見他,你去,讓他的馬隊效率點兒,糧食,飼料,給我使勁送。”
    馬小寶打了個轉,說“田小小姐在京城招募了十來個人,今天送來,我還要不要去接?!”
    狄阿鳥說“要不要去接的問題還要問我?!招募來的也不一定會要,將來阿過把關,他選人,我放心。”
    趙過忍不住笑了幾笑,說“我選人,嚴得很。”
    狄阿鳥打發走馬小寶,一手拉著韁繩,一手攬過趙過,說“外地招募的,要寬鬆一些,說是嚴,還是要做到能不走的就留下,關鍵不是人怎麽樣,而是背景怎麽樣,隻要背景幹淨,就能要,起一個宣傳作用,你該知道,燕昭王築台招賢,一個隻會九九算法的老頭就去了,說‘想買千裏馬,就得先花重金買千裏馬的骸骨。’明白嗎?!放寬了,有利阿田吸納人才,你這兒關鍵不是才能,而是背景,提防探子。”
    他又說“探子帶著目的過來,帶有一些特征,就是能忍耐,低調,為了進牧場不擇手段,最要緊的是,他們都有所準備,很多都是請了馬師專門訓練一番的。應試時先走一個過場,找幾個人坐在他對麵,讓他反複談他的誌向,談對養馬的看法,或者放一起賽跑,給他們喝酒。養馬,除非一些專才,其餘人,無論中原人還是遊牧人,都說不出一些專業話,這時你可以看到,空談闊論的是些書生,引用養馬書文的是臨時抱佛腳的,一問三不知的,經過阿田這道手後,可能是有別的方麵專長,他的誌向和看法得符合他個人的身份,不符合的就有點兒可疑,至於賽跑,有腿功的,能喝酒,能酩酊大醉的,是真正的馬師,因為馬師們和烈馬打慣了交道,性格都很豪爽,好鬥,而那些不敢喝酒,為人闊綽,凡事忍讓的人,就值得懷疑了,最後,讓他們進馬廄,那些能知道怎麽養馬,卻手頭生疏的,可疑……我想憑你的能力,那些各個方麵都占疑點的人,應該可以給結論了,讓他走人。”
    趙過點了點頭,說“好,我就這麽辦,還可以說怕他們身上有馬瘟,讓他們脫衣裳,讀書認字的人白,馬師黑,身上有傷,髒,探子大多會點功夫,卻喜歡和人攀交,身上比馬師刷得幹淨。”
    說著,說著,兩人到了學堂。
    狄阿鳥遠遠看看就已不勝磋歎“學堂容易蓋,先生難找,我覺得那個田雲會兵法,讓他和你一起都任武學先生,好不好?!”
    他想了一下,說“物色到好的郎中,來教人看病,不光民間沒郎中,軍營也缺,要是一良兵有兩個治傷的,見傷就救,戰場上也許就不會損失那麽大,要知道,十個死人裏頭隻有一二人是掉腦袋,腹破腸子流,當場斃命,其餘九個,都會是因傷致死,或者隻是輕傷,腳崴了一下,手上有道口子,卻因為行動不便,下一戰時命歸黃泉。以後,你要是領兵打仗,記得讓傷員撤出戰鬥,給他們足夠的複原時間,萬不得已再拚傷員,有問題麽?!”
    趙過說“還有,戰場上,兵不會挖坑,蓋牆,擺騾馬車,也不會下樁,布陷阱,要是有蓋房子的兵,工事就快了。”
    狄阿鳥連連點頭,抽出頭上別的簪筆,抽出一個竹板,記下說“沒錯。不光這些,比方說斥候不會畫地圖,軍官打仗時不用尺規,隻用眼睛在地圖上目測,等有了學堂,來的什麽老師都有,大家就可以一起解決這些問題了。不過這些事要暗中揣摩,有了想法,不能公開,私下幹,才能打造一隻獨一無二的新軍。要是能讓軍人全都讀書識字,良長都能作畫,能搭工事,知戰術,道德高尚,更是好。”
    趙過問“良長都比得過校尉,還讀書,還道德高尚,那還是軍隊麽,不是一群讀書人?!”
    狄阿鳥無言了,反問一句“想象總可以吧,將來做做試試可以吧,就像我訓練你們一樣,強行培訓,培訓後才給升官。其實我一直在想,健符這麽一個愛兵如子的將軍,士眾怎麽也會崩散呢?!是他做得還不夠,還是那些兵的問題,士兵打仗,隻想著升官發財未必就是好事兒,能順不能逆,不足以百戰不殆?!”
    他總結說“學堂,我認為不應該隻教聖人言語,還應該教授農民,教授百工,教授軍士怎麽作戰的,我少年時讀書,我阿舅就為學堂教什麽課到處問人,什麽可以教授呢,該教授什麽呢?!我的阿師就曾回答他,文武皆可施教。
    “我卻認為,不光文武,什麽都可以施教。
    “我在老楊家學打鐵,不也是學習麽?!為什麽厚此薄彼,文武放在學堂,其餘的都要讓那些有一技之長的人把持著呢?!到了最後,師傅知道一把劍,加碳二兩五錢,徒弟不知道一把斧頭加碳多少,到了最後,一代不如一代,好多能造福天下的東西,要麽沒有文字記載,失傳了,要麽僵死地固定在那兒,後代們不敢百尺竿頭,再進一步。
    “今之人求學,做人,皆不思進取,少有敢學之士,一二敢學之士卻又貪慕古風,崇古為美。古之美哉,先君子所創,吾後世子孫,豈可皆食於先君子?!最後一代不如一代?!人常說,三代興家,三代敗亡,千百世之後,吾等民眾,豈不是要棄衣物舍灶火,叢林深處裸奔?!滑天下之大稽。如此以來,道何在?!道豈是坐而可論的?!
    “我外父就是個混蛋,當著他的麵,我也會說,他就是個混蛋,不過他的話卻還是很有道理的,說,道是求同,有同尚需有異,黑馬、白馬皆為馬,黑馬不同於白馬,求道之人,怎麽能不知術,是不是?!”
    趙過歎息說“一代不如一代,我家就是的,你看看我,武不行,文還不通,回想先祖,躍馬開疆,何其壯哉?!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再看國家,西定時四海賓服,現在呢,誰都能欺負咱,將來呢,咱們的子孫,豈不是要給外人做牛做馬?!”
    狄阿鳥說“有道理,要是別人都百尺竿頭,一步一步爬到前頭呢,幾百年之後,說不定他們騎著怪獸,拿著千裏眼,手裏端著連發弩,或端著我外父的那種火器,乘著可以不用人劃,用風能吹走的大船,用更遠的投火車,砲車掩護來攻打我們,舉我數萬百姓不能敵,士大夫視若鬼神,如何得了?!”
    他決定不再去學堂看了,幹脆回過頭說“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去。回去之後,再揣摩、揣摩牧場、學堂的細節。你們多費點心,免得到時你我兄弟錢財耗盡,壯誌未成,一起賣身抵債。”
    趙過害怕他遇到危險,堅持要送他。
    兩人就一起上路,直奔河沿,一起在渾水中洗了個澡。河水還是很涼,清爽凍人,人身都是又戰栗又癢酥酥的。
    岸邊的泡沫,滾滾親岸,在岸邊拉出斑駁的浪花線。
    水麵上魚躍濺浪,風刮著河心,河心中金光粼粼,明亮閃眼,一群羊在對岸,漫過幾棵歪樹,兩人心醉不已,狄阿鳥躺在棚子裏,忍不住問趙過“你和費仙子相處得好麽?!”
    趙過說“不好,她特別煩人,沒事兒找事兒,到一塊兒我就不自然。她人真的很風騷,就愛衣裳首飾,到處跟人調笑,還老是問你,問你怎麽躲她,我跟她說‘你忙著呢。’她也不信,嘴立刻就勾上去了,就說,你肯定另結了新歡。還老惡心地問我,我漂亮嗎?!為什麽你家阿鳥就不知道心疼我呢。我隻好說,我也不知道,其實我想說,是你沒奶沒屁股。你說這樣的狐狸精,能娶回家麽?!阿鳥,你還是離她遠點兒,千萬別中了她的圈套,被她迷惑住,什麽正事都忘了。”
    狄阿鳥呼通坐了起來,愕了一會兒,他確信趙過的眼光有問題,脫口即問“那你說,什麽樣的女人好?!”
    趙過說“我也說不好,我覺得圖裏圖利的老婆,勤勞,要是臉白一點,再好看點兒,就好了。”
    狄阿鳥差點嚇死,爬起來說“阿過,你就欣賞那樣的?!”
    他擺著手說“其實,我覺得你心裏有陰影,覺得漂亮的女人就一定不好,不如這樣吧,阿過,你試著,再找找費仙子的優點,別這麽急著下結論?!”
    趙過轉過頭來,伸著脖子,古怪地看著他,吭吭結結地說“難道我說錯了話,你心裏有她,你怎麽不早說,我真不是有意的,我實話實說。不。不,其實她也不是很風騷,隻是一般風騷。”
    狄阿鳥暈了,大叫一聲“我和她沒關係。”
    他明白過來,自己太激動了,緩和說“你見了,不想和她上床麽?!”
    趙過沉默了好一會兒,說“有一點兒。”
    他的臉一下漲紅了,說“我,阿鳥,我現在特別好色,見到女的,就有點管不住自己。”他聲明說“不過,我能管得住自己,你放心,我,我很好,與她一起共事,我能一眼都不看她,真的,我能做到。”
    狄阿鳥張了張嘴,連忙說“誰讓你去做到這些,你回去,找找她身上的優點,別一眼也不看,你想想呀,你們經常見麵兒,要是你動不動一歪頭,不看她了,多不好,多不禮貌?!你要盯著人家的眼睛,時時微笑,對不對?!要想做得自然,就得先得看到人家的優點,當然,美貌不代表一切,你無視是好事,是的,是好事兒,不過,你也不能恨人家長得漂亮,到處跟男人說話。你看我,你們家小姐一說話,對著幾萬人,我嫌棄她麽?!不嫌棄。見了女的,不要一心管著自己,應該順著自己的心,看看人家的屁股,胸脯,多想想,要是我用手摸了,會是一個什麽感覺。”
    他發覺趙過有所領悟,就把對方丟在這兒,自己跑到河邊,縱身一躍,像對麵的棚子遊去,遊了好一會兒,回頭看,隻見趙過還在那站著發呆,不禁搖了搖頭,歎息說“這家夥,老婆真不好混得上的,眼光也是個問題,你說你來了勁,趕快下手呀。實在不行,把圖裏草給他聘上,讓他喜歡圖裏家的女人?!”
    他這是條近路,上了岸,鑽進自己搭的草庵子,卻發覺自己早晨掛在裏頭繩上的衣裳不見了。
    被風刮跑了?!
    被人拿走了?!
    一定是被人拿走了,還有鞋,鞋也不見了。
    他光溜溜地站在那兒,欲哭無淚,看看天色,難道不蹲到天黑,心裏帶著僥幸,繞著庵子一陣找,發覺一身衣裳,一雙鞋,似乎是女人穿的,可也顧不得了,四處看看,沒人,換吧,換吧,總也能係個腰不?!他“呼啦”一撕上袍,下身一圍。
    然而走了兩步,他又愧疚了,心說“這姑娘不會在水裏吧。”
    抬起頭往河麵上看了個遍,見沒有,再走兩步,腳下又熱又疼,連忙回來穿鞋,拽爛了還是穿不上,幹脆將剩下的布往腳上裹,出來走了兩步,走路也還沒什麽問題,心裏反而開始感激這個把衣裳脫在這兒的姑娘,感激歸感激,這模樣要是讓人看到了,還不被笑話死,於是提著兩條腿就往家跑。
    跑到一半兒,隻見有個騎士騎著馬,飛身上坡,斜斜看著自己,一時惱羞成怒,衝他喊一聲“看什麽看?!”
    那騎士飛馬下了坡,衝他奔了過來。
    他頓時魂飛破散,雙手把住下裙,踢著腳上的布。
    這搭搭係係著往家跑,能跑麽?
    跑幾步就不行了,真的不行了,這下裙也掉,腳布也亂開。
    他幹脆一回頭,心說“這家夥這麽不識趣,我幹脆把他的衣裳拔下來,穿上回家。”
    然後一回頭,他越看騎士穿著,越覺得像自己的衣裳,還沒敢確認,騎士奔到了跟前,手提一把闊麵薄斧。
    他一看,就吞了一口氣,往人臉上看,希望能找到幾分和善,別鬧這麽僵,迫使自己光著屁股與之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