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貼身保鏢

字數:11819   加入書籤

A+A-


    揮戈逐馬!
    狄阿鳥吃完了飯,掬了捧河水洗洗臉,站起來就把衣裳脫了。
    史千億雖然和他有了夫妻之實,可畢竟昨天還是個姑娘家,而這又是大清早,東方天際翻騰著朵朵金浪,四周明亮,頓時臉上發熱,閉目不敢看他。剛想知道他為什麽突然脫了衣裳,幾片離水的浪花從河水中飛來,打在臉上。她不由自主地睜開眼睛,隻見狄阿鳥像一頭被扒光了鱗的魚,奮力扒浪,通過半河晨光,飛快地往對岸遊,忽然想了起來,昨天他就是這麽上岸的,他這是走了,連忙大喊“哎~。回來。”喊兩人,人已經快到對岸了。
    史千億手往地上一撈,抓了片鵝卵石,看看,瞄瞄,隔岸看他擦洗,登岸,站在一片嫩綠的草地上,穿衣裳,喚馬,一匹馬恢恢叫著,跑棚子邊了,自己是鞭長莫及,隻好無可奈何地皺了一皺鼻子,心說“馬天天放那兒,他不怕人偷麽?!”
    對岸人都消失了。
    她站起來往回走,回到家裏,霞子要去放羊呢。
    虞逢幫霞子往外趕羊,李芷站在一旁笑眯眯地讓路,而謝小桃跟著小姑娘走,在一旁不停地叮囑“別去沼澤那邊兒,就在後麵幾個坡上放,中午把羊趕回來吃飯,改天娘讓阿鳥跟人討隻狗,你再走遠。”
    史千億看了這一個看那一個,覺得他家人個個奇怪。
    為什麽奇怪,她也說不上來,就站到一旁,一邊看,一邊說“去河邊放,草多。”謝小桃也覺得她好生奇怪,碰碰李芷,讓她去看站牆邊的史千億。李芷看兩眼,無奈地笑了,提醒著問“以後這也是你的家,你總不能一天到晚站牆根吧?!他跳河遊走了?!”接著又說“今天算了,趕快洗臉吃飯,快去吃飯,飯都要冷了,吃完以後,夜裏沒睡好,補一會兒覺。”
    史千億連忙去洗臉,洗完臉,抱出一大盆吃的,蹲在石磨地下要吃,趕上虞逢幫霞子趕過羊要回雕陰,見他捋了匹馬,捋了的那匹馬不時衝自己的馬咻咻,就站起來,睜大兩隻眼,舉拳頭略一嚇唬。
    她爹都是這麽幹的。
    虞逢當真被嚇了一跳,連忙鞠躬解釋“嬸娘,我看那馬好,想看看它睬不睬我。”
    史千億以為他頑劣才舉拳頭,聽他一解釋,大為尷尬,見謝小桃送虞逢,讓他一路小心,為了挽回自己的形象,大聲說“要小心,別讓人把馬搶了。”
    說完,她發覺謝小桃轉過臉,哭笑不得地看著自己,連忙蹲下去,一邊挪自己的盆,一邊說“我逗他玩的。”
    謝小桃給了個“你繼續吃飯”的暗示,把虞逢送出門,一回來,就見她一邊吞飯,一邊小心翼翼,鬼鬼祟祟瞥來目光看自己,還有轉身的跡象,想說什麽,沒說,一轉身,奔去找李芷了,到了跟前偷著說“這個史千億,名字古怪,人也古怪,她吃飯,把什麽都和一塊去,端著盆跑到磨盤下,生怕人家會給她搶,吃兩口,往你看一眼,吃兩口往你看一眼……”李芷趴到窗戶上一看,竟是真的,駭然說“這丫頭也太……,真是跟阿鳥一個德行,到中午,給她多弄點肉吃。”
    史千億倒是怕她們笑話,才這麽一邊吃,一邊心裏不安的,見院子裏沒人才慢慢踏實,心裏卻還說“阿鳥一走,這兩個女人就不大搭理我了。”
    她吃完了飯,肚子東西塞多了,就有點困,加上百無聊賴,就鑽昨晚睡覺的那間屋子睡覺了,睡了一覺,發覺屋子裏有個人,抬頭看看,李芷穿一身汗透的粗布衣裳,在書幾邊坐著呢,猛地坐起來。
    李芷給她笑笑,問“午飯吃不?!我剛下田回來,坐下歇歇。”
    史千億這就沒話找話地說“你也看書呀?!”
    李芷“嗯”了一聲。
    她又問“你看的書多,還是阿鳥看的書多?!”
    問這些無聊的問題,她自己也感到抱歉,隻好奔到院子裏,再洗把臉,左右看看,手閑無事兒,開始學阿鳥,拖那大磨盤,拖了兩下,決定磨麵,回到屋子裏找到一袋大麥,到了跟前,從上頭倒上,不停地推呀推呀推,掃了磨,磨了兌,兌了掃,一袋麥,不一會兒就沒有了,比驢子還快。
    磨了一身汗,看看幾口大牲口,就喂,喂了之後,回來再磨。
    李芷不知道她在幹什麽,上午下地,下午偷個輕閑,而謝小桃幫霞子看羊,讓霞子回來吃飯,霞子又去之後,娘倆在荒坡上坐著說話。
    她一個,就在院子裏推磨盤,推呀推,頃刻之間,兩袋麥子沒了,麵和麩子分開放好,又手閑了,自己掂掂汗透的衣後襟,一找,找到倆頭大石鎖,一手提一個,並齊放好,撐著練兔子跳。
    謝小桃從外頭回來,就看到一個水裏撈出來的姑娘,一手一把石鎖趴著,蹦蹲下,蹦伸展,連忙喊了一聲“千億兒?!”
    這麽一喊,史千億才停,趴起來,刮把汗一揮,說“你去哪兒了?!”說完,繞視一番,看看她是不是背著人,另找相好的,看著不像,一邊涼快,一邊去吃東西,謝小桃跟她準備的有,看著她吞,把給她找了的一身衣裳放在旁邊。
    她不找,史千億還沒什麽,找了,史千億又熱又想洗澡,順便就想,可以遊過河去找狄阿鳥,稍稍又吃一些,把衣衫拿上,說“我去遛遛馬。”說完,牽馬出來,就奔河沿去了,到了河邊,將馬拴好,叮嚀說“別亂跑,多吃草,我也把你放河邊上,你聽哨回。”說完,小心看看周圍,脫了衣裳,手托幾件幹衣裳,往對岸遊去,遊到了對岸,連忙鑽草棚子裏,換上衣裳。
    這時,才剛剛過午不久。
    她尋思著自己大不了把牧場找個遍兒,就鑽了出來,去找狄阿鳥了。
    牧場本來就不遠,走著,走著,就到了,看到一片片人無視自己,隻管幹活,踏實多了,就攔上一個看著和善的,問“你知道狄阿鳥在哪兒麽?!”
    幹活幹久了,大夥也真知道,順手大致一指,說“狄小相公呀,可能在那邊,你去看看。”
    她就甩著兩條腿,沾沾自喜地去了,想到找到狄阿鳥,狄阿鳥定然驚訝,不知道自己怎麽來的,舉起腳,步子一步比一步高。
    到了,卻沒見人,隻見幾個光膀子的大漢在水場,用水刷馬,“哎”了一聲,換了幾聲嘲笑,看上一個,狠著臉到跟前,照後腦勺給人一巴掌,問“笑我嗎?!”
    這幾個都是馬師。
    馬師這行當凶險,都有一身的彪悍勁,恃勇鬥狠是出了名的,被一個醜女趕上,照頭後一巴掌,哪裏受得了,轉過臉,往前一跨,謾罵著掄拳頭,發覺這醜女雖然醜,卻很白,線條很好,先汙辱幾句再說。
    一旁的人也爭著侮辱。
    史千億大怒,抓了那馬師胳膊一舉,一轉身,另一手一沉,上去就巧妙地把一條一百六、七十斤的大漢四腳朝天著舉起來。
    她本來想摔去人堆裏,卻終究是生地方,不敢妄為,且看眾人噤了聲,也不免大度一回,舉著一條悶叫的大漢,足足走上二十多步,輕輕將他放下,在大漢的目瞪口呆中,趕屁股上一腳讓他走,剛剛讓對方走,才想起來,自己忘了順便問問他,知道不知道狄阿鳥在哪兒?!
    狄阿鳥今天還真有點閑,不過隻是有點兒,他正在一口口馬槽旁的推車道上,給幾個率先招進來的家生子講解,讓他們推著上料,一邊看著,從姿勢上督促他們,一邊計算一人可以喂多少槽口。
    來來回回地走著,嗓子都喊得有點啞,才讓眾人歇,翻翻一個書生的記錄,回顧一下今天煞費苦心捉摸出來的規範,進了一間馬圈,看看地表,黃土,再看看地表,黃土。
    馬圈最好不集糞便,不養爛泥,不惹蒼蠅,陰涼幹爽。
    看看容易被尿水泡爛的黃土地,再走到後麵看看糞道,要不是造價,他真想鋪一片瓷磚。想了一想,他覺得可以將馬圈的背牆截斷,地表填篩大沙,每天輪流出馬,等馬出圈之後,人可以自後麵放上一把木質的平板大刮刀,將沙刮走,刮入糞道,然後再添一層厚沙,如果沙不好買,就漂洗,晾曬,然後再鋪裏麵,每三個月,空一次圈,撒上石灰,徹底消毒,空晾幾天。
    幾來幾回,就目前的一千四百匹母馬,一百匹公馬,選種,人工受孕,一年可成活一千頭馬駒,如果錯開出欄,以精料喂養,三到五歲出欄可以提高到兩年半,除去留育,一個月可以出欄六十五匹上下。
    兩年半出欄的馬匹,體力上尚有些不足,關節容易受損,不過馬匹自出欄起,再到他們的主人手裏,就差不錯滿三歲了。
    也就是說,在未足一年的時候,隨母馬,外帶人工補貼飼養,超過一歲,群養,群逐,以現在的群逐訓練場來看,一個圓形場就能供二百匹馬環逐,每天按一個時辰,足夠放馬的了,馬匹到了一歲半,就可以將好苗子挑選出來,到了兩歲,則開始隔離訓練,半年後出欄。
    按照這樣的飼養水準,也就是說,每一百個槽口,需六個飼養員,九個雜工,一個人的薪水一個月不到一兩,外加獎勵,薪水遞增,逢年過節,平均下來,需二十兩,而一百匹馬口糧再平均,一個月頂多三十兩,一個月五十兩,二年半就是三十個月,是一萬五千兩,扣除其餘雜費,其餘人員費用的均攤,成本控製在兩萬兩以內沒有問題,按一匹馬市價三百,一百匹馬飼養兩年半得錢在一萬以上。
    但是,牧場養出來的,不是逐水草而生,雖在吃苦耐勞上稍有不及,但其它各個方麵都要超出,一旦賣出,會高出市價,而其中的好馬,可以賣到一千兩以上,銀兩折合金幣,就是一、兩千金幣。
    僅按目前的養殖狀況來說,兩年半至少出欄八百匹馬,外加互市時馬匹的暫養、買賣,小馬的采購飼養再出欄,以及附屬利潤,類似馬奶,馬奶酒之類的副產品,捎帶養些牛,羊,貴重品種狗,即使減去分紅,一年也可有八萬上下,到兩年半以上,牧場才算回收投入的基本資金。
    馬匹的購買價格其實沒眾人預計的那樣高,馬匹市價三百兩,但是換成糧食、茶葉、棉布,甚至是鹽鐵到草原上與各部交換,即便不是奸商,價格公道,價格也隻有三分之一。
    這也就說,現在的牧場值二十萬兩上下,要想賺錢,關鍵就在這個兩年半。
    這兩年半沒問題,牧場就日進鬥金,足以擴大產出。
    這兩年要是金錢不繼,撐不下去,發生馬匹飼養不合格,出欄馬匹羸弱,瘟疫,疾病,或者全國性特大糧荒,一句話,賣身抵債。
    全國性糧荒可以斷絕飼料來源,可是作為三分堂,新糧一下來,就可以大批囤積雜糧,情況不是那麽嚇人,飼料精,喂養得法,就是馬種不夠好,也不會出現不抵市場馬匹的標準,關鍵就是病,就是意外死亡。
    所以,狄阿鳥寧願多用人,多用工,少養,也不敢有一絲心怠,何況這些能保持圈內清潔增加的成本,仍隻是整個投資的九牛一毛,隻要錢足夠,狄阿鳥立刻敢給馬圈鋪紅磚,鋪青磚換裝,甚至鋪瓷磚。
    他家就是養馬的,就飼養上,比中原的牧場先進多了,馬匹一餐多少,多長時間一餐,都有標準,現在是什麽都不怕,就是怕病,他已經準備等牧場建成,立刻封閉牧場,進出都要刷洗。
    他一回頭,把這個換沙清潔的想法給眾人一說,眾人就一氣吃驚。
    不過牧場路順,車過也方便,背後有溝,倒也能夠克服,眾人跟著他,一路說說笑笑,再去看別的。
    走了一陣子,有人說屯田處發人來了,狄阿鳥就大步出去,拉匹馬,往牧場外口趕,到了一看,人群裏頭果然是自己認識的那個田雲,穿了件髒白袍,身子瘦高,好似鶴立雞群,正盲目地在周遭掃視,觀察環境呢。
    狄阿鳥還沒到跟前,就想喊“田雲。”
    不過他也想起諱忌,隻是“哎”了一聲,給田雲招手。
    田雲身邊是位粗壯的中年大漢,因為流囚的身份和囚役的困苦,跟個殺豬的差不多,頭發雖然紮著,臉角還是亂發繚繞,不過,他沒有那些殺豬的那麽外露,色沉沉的,就像是一段水泡透過的老木根。
    他率先聽到狄阿鳥喊叫,看了田雲一眼。
    狄阿鳥一下馬,就覺得他是田雲的父親。
    因為他表情中有一種隻有在有地位的人身上才會有的傲慢,又和田雲比較親昵,看起來就比較配那種立過戰功,赫赫一時的軍人,趕上一步,自一旁叫道“伯父。”那人愣了一愣,指了指自己,倒是田雲一下轉過身來。他臉黑多了,雖是又瘦了幾分,倒也不再像以前那樣,秀氣得像是個女人。
    田雲驚喜了一下,口張幾開,最後沒有喊狄阿鳥的名字,看了看父親,說“我的一個朋友。”說完走了出來,回頭看父親一眼,才上下打量狄阿鳥,問“你現在幹些什麽?!不也是被流放了麽?!怎麽看起來倒像管著我們的小吏?!”
    狄阿鳥哈哈大笑,說“我博格阿巴特到哪兒都能混出模樣。”
    他抓著田雲的胳膊,發覺流放有時候也能造就一個人,田雲本來很有誌向,可他的家庭給了他一個養尊處優的身子,這樣的人,真要跟自己一樣,到處奔波,打仗,幾天幾夜不吃不喝,肯定一身病,要是再酗酒,貪色,恐怕就一個弱不經風,活到三十都難,單是這一流放,逼著他去吃苦,出力,那就大不樣了。
    他發覺自己這麽一說,田雲有點變色,抬頭看看四周,不少人盯著自己,正納悶,田雲的父親走上來,將他與自己的兒子隔開,說“博格阿巴特是吧,抱歉得很,還是不要和我兒子攪鬧的好。”
    田雲叫了一聲“爹爹。”
    他父親回過身,抓推著他一隻胳膊往人堆裏塞,回過頭來,看著狄阿鳥說“在下無禮了,隻是你我道不同,各不相幹。”
    狄阿鳥真後悔自己來一句“我博格阿巴特”,苦笑搖頭,心說“他們到了這兒,竟還害怕和我沾染。”
    他不說了,讓人點名,點了一個葛小心,田雲忍住笑,認了一聲,點到陳三兩,沒人吭了,隻見田雲推他父親。
    送他們來的兵丁橫著刀鞘,問“誰陳三兩?!誰陳三兩?!”
    狄阿鳥覺得定是田雲的父親,倒也不知該為他的性子感到敬佩還是該感到無奈,攬了兵丁,說“沒事兒,沒事兒,我知道是誰。”
    他回頭又讓點。
    大夥這才知道,他在這裏說話,竟是很算數的。
    正說著,外口馳來一輛馬車,費青妲匆匆下來,帶了一個高大姐,一個丫環,幾個夥計,掂著裙子走得飛快,看到了一灘水,皺著眉頭一繞,順口問人,問“誰在這兒倒的水?!這像話麽?!”
    一群囚犯全轉臉了,幾乎個個兩眼炙熱,目光繞著這位美人打轉。
    費青妲扭頭看了一眼,又小步似飛,眼看就要回去,回過頭來,奔著狄阿鳥去了,到了跟前,迅敏的節奏一放,聲音也一輕“你在這兒呀。”
    她迫不及待地說“你還讓趙過去選人?!這人都是田小小姐選過的,刷下哪一個田小小姐都不會善罷甘休的,過兩天,她就來巡視,到時不找你算賬才怪。”
    狄阿鳥還來不及說一個字。
    她又雷厲風行地說“張鐵頭張總鏢頭,你認識不認識?!你讓馬小寶去找他說話,不太輕慢了麽?!結果怎麽樣,馬小寶惹得他不高興,他當晚上就走了,本來他還說跟我們一起吃飯的。”
    狄阿鳥看看眾人,個個張著嘴,知道她把眾人鎮住了,想笑卻覺得笑不合適,就強忍著笑,費青妲又說“張總鏢頭的鏢局緊著我們的生意上下開動,那可是田小小姐的麵子在那兒放著,馬小寶也配在人家跟前指手畫腳?!”
    她回過頭來,衝一幹囚徒說“他們是幹什麽的?!這都是打哪來?!你怎麽在這兒呢。”
    旁邊的士卒巴結說“秉小姐,是屯田處發來的囚徒。”
    費青妲一聽火了,說“幾個囚徒發來就發來了,你在這兒幹什麽?!我可給你說,趙過根本不買我的帳,他還跟王將軍的參軍頂嘴,我找你找不到,我問你,你在這兒,怎麽跟幾個囚徒瞪上眼了。”
    有人打後麵捅捅狄阿鳥。
    狄阿鳥哪有心情轉身,回手推推,問她“王將軍的參軍怎麽回事兒?!”
    費青妲說“你應該說趙過怎麽回事兒。人家參軍寄在我們名下吃頓飯,正好他到那兒接人,聽到了攔了別人不讓走,要拎著人家去找王將軍。他那個糊塗勁上來,幾頭牛也拉不住,胳膊一捋,這幾個夥計,動都不敢動。”
    狄阿鳥連忙擺手,笑著說“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回頭我跟他說,還有事兒沒有?!”
    費青妲又針尖對麥芒地說“有。”
    狄阿鳥想也有,薪金標準,牧場超支,訓練場搭設,河灘柵欄,一堆事兒都累積著呢,鑒於她剛剛提到,田小小姐要來,哪裏肯與自己同流合汙,事還不是一般地多,能用一口氣把自己吹漲,就說“回頭再說吧,你先到裏麵巡視一二。”
    費青妲其實是沒有要緊事的,因為田小小姐說了,讓她聽人家的,她自然不會管這些,隻是對狄阿鳥的視而不見極不爽。
    剛剛連起來倒的一大堆,其實都沒有什麽大事兒。
    剛剛她要穿過,就是一來,先看到了狄阿鳥,等著狄阿鳥喊她,與她說話,作勢往裏走,沒想到狄阿鳥也不知道真沒看見還是假沒看見,沒吭聲,她一個氣憤,立刻折了回來,讓狄阿鳥知道知道。
    說完回頭再說的時間,她立刻一轉臉,跟連拖帶掛的幾個人,又往正門刮去。
    狄阿鳥鬆了一口氣,看著麵前眾人,正要再說幾句話,隻聽到費青妲尖叫一聲,眾人亂喊,回頭一看,隻見費青妲捂著兩隻黑眼圈,兩個女的倒拖她往後撤,幾個夥計在吆喝,其中兩個家生子是武縣來的,專門保護費青妲的,在和一個人動手,而押囚徒來的兵丁也已經要去湊熱鬧。
    囚徒也想上去看熱鬧,一團蒼蠅般亂撞。
    狄阿鳥再一看,往自己腦門上一拍,知道怎麽回事兒,也知道剛剛自己誰捅自己了,不是史千億是誰?!
    她倒是踐約了,誰說自己辦事不牢,她就幫自己去揍誰,剛剛費青妲對著自己,口水一陣噴,她就跑裏頭埋伏,襲擊費青妲了,送了她一雙黑眼圈,送了之後,本來還可以立刻逃走,可大概是想讓狄阿鳥知道,這一刻正在對幾個夥計拳打腳踢,隨便團了一個,閉著眼睛,按在旁邊,搓衣裳一樣修理幾下,然後一溜煙跑了。
    狄阿鳥隻好大吼一聲,把眾人都喊回來,等著回頭再去找這個婆娘算賬。
    他把這邊兒整整,為了杜絕類似田雲父親那樣的人,給一個師爺說一聲,讓他替自己授事兒,授了之後,本來想去看看陸勃勃這個監工現在怎麽樣,看看天色,想想添亂的史千億,一咬牙,就要回家,回家找這個婆娘算賬,讓她去跟人家費掌櫃道歉。
    史千億本來會以為有很多人追,在牧場跑了一會兒,才知道大部分人都是幹活的,不是喊一聲就蜂擁的幫派,東撓一下,西看一下,想自己幫助狄阿鳥修理了那個罵他的女人,得意洋洋,格外痛快,回到河邊,看看天色,要等著狄阿鳥一起回家,就坐在石板上,兩隻腳放在河水裏,自言自語說“晚上,他脫了衣裳過河……”
    她本來是在想一男一女過河的細節,一抬頭,想起來了,自己的馬,往對岸一看,自己的馬沒有了,一下兒慌張了,也不管什麽衣裳不衣裳的,撲通跳河裏,往對岸遊,遊到對岸,馬不見了。
    她豎一個指頭,念念有詞,最後往西一指,覺得是放羊的回家,把她的馬騎走了,立刻往西去追。
    追了二裏地,看到了一群羊,果然是放羊的,騎一匹馬,還拽一匹馬,拽的那匹正是自己的,那人正在與她的馬搏鬥呢,立刻大吼一聲,衝了上去,把羊倌後生扔進了河裏,拍打著兩隻手,看看自己的馬,看看一片羊,使勁把羊往河裏趕,最後再四處看看,決定擄走一隻羊做補償,就又上馬一衝,俯身叼了一隻半大子羊走了。
    她抱著羊,不徑直回家,反而到河邊等狄阿鳥,看看自己身上濕漉漉的,還都是土,就把羊羔脖子上拴條布帶,固定在棚子上,自己又下河了,洗了一會兒,吐著水上來,把自己留棚子裏的衣裳換上,心說“這羊羔嘛,就說是自己撿來的,然後給自己家的小姑娘,讓她趕著一起放。”
    一旁半大小羊被四蹄朝天地扔著,不停地咩咩,她也跟著咩咩,看到狄阿鳥已經在對岸露影了,就想等他過了河,嚇他一下,盤腿坐進棚子,不動如鍾,坐了一會兒,剛剛聽到狄阿鳥上岸,響了猛烈的馬蹄。
    她大吃一驚,把狄阿鳥的衣裳往外一扔,鑽了出來,狄阿鳥看到她,還來不及找她算帳,就連忙鑽棚子裏穿衣裳,等著看看這馬蹄怎麽回事兒?!
    史千億走出棚子,還沒等上河岸,岸上就站了五、六名騎馬的大漢,看衣著像是中原人,看頭發像是遊牧人。
    為首的提一隻馬鞭吆喝“我們遷到這裏居住,並未得罪你們當地任何一人,你們為什麽把我的兒子推到河裏,差點淹死?!為什麽把我們幾家的羊都往河裏趕?!為什麽掠奪我們的羊羔?!”
    史千億一捋袖子,本來想跟他們打一架,想想自己理虧,人家是撿了匹馬,自己是行凶,往東邊一指,說“那是個土匪幹的,他已經跑了。”
    幾個人吵嚷說“就是你,羊羔還在啼哭。”
    史千億哈哈大笑,說“羊羔會啼哭麽?!”
    她說“不錯,是有一隻小羊,是我撿來的,想必是土匪擄的,丟在這兒。”
    她看到狄阿鳥出來,走到自己身邊問怎麽回事兒,對方也下了馬,心說“他們必定認識。”於是就想著溜,溜回棚子邊,毀屍滅跡,把羊沉進河水。正要走,被狄阿鳥一把拉住。狄阿鳥確實和這些二雍人認識,這些人來到當地,跟當地人時而起衝突,還是狄阿鳥幫他們安的家,就知道是史千億給惹的禍,硬拉到對方身邊,問“怎麽回事兒?!”
    來人說“我兒子說他撿了一匹無主之馬,本來想著是你家的,可是看看,沒有印痕,也是一時貪心,就扯著走了,走不了多遠,這個女人追來,把他推進河裏,把羊羔都往河裏趕,我兒子喝了好幾口水,爬上岸,就見她提著一隻羊羔走了。”
    狄阿鳥哭笑不得,說“這是我女人,她,她蠻橫無理,既然你兒子隻是喝了幾口水,就算了,損失的幾隻羊,我來賠。”說完拽著史千億的胳膊,下去把羊帶上來,交給那大漢。那大漢卻連連說“既然是小相公的女人,就算了,小相公對我們有恩,別說孩子喝了幾口水,就是被您殺死,我們也毫無怨言。”
    狄阿鳥不肯讓他們走,說“你們到了這裏,生計困難,我讓你們善待當地人,與他們和睦相處,習慣耕作,就是想讓你們有口飯吃,我自己的人,怎麽反而能損害你們的財物呢?!”他拉過史千億的馬,交給大漢,說“帶回去吧。”
    大漢單膝跪下,在左胸一按,其它人也紛紛跟從。
    狄阿鳥忙著讓他們起來。
    史千億卻瞄著自己的馬,心說“他們應該不會厚著臉皮,牽走吧。”正想著,狄阿鳥拉她,把馬留在這兒,她一下不肯了,說“你不能把我的馬送人。”狄阿鳥一嚴厲,她的淚珠就滾滾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