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 達摩知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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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揮戈逐馬!
    達摩和尚的出奇言行,還真引起了狄阿鳥和王誌的注意,因為王誌現在已經是朝廷的三品官員,狄阿鳥沒有在他前頭開口問人的道理,就側目看著他,發覺他全身滾滿爛泥,光頭上掛倆叫萍草的小圓葉,吞吞想笑。王誌卻開了口。和尚一行剛剛在中原冒頭,會有人不知道如何稱呼,可王誌這種等級的人,卻不是隻見到他一個,笑著問“不知和尚怎麽稱呼?!”
    達摩說“前解長行文已了,重宣偈誦唱將來,佛主度化有緣人,出家人從不敢妄言,兩位施主好自為之。”
    說完,一收禪杖,擠擠一旁的百姓,看模樣是要走。
    王誌和狄阿鳥對看了一眼,大吃一驚,趕上一步,舉起一隻手說“大師,慢走。”達摩回過頭來。
    王誌這便問“大師像是話中有話,何妨解釋一二?!”
    達摩微微合手,鞠躬,恭恭敬敬地說“非是和尚不言,正所謂天機不可泄漏,時機一到,施主即可自行領悟。”
    他唱了那麽多,剛剛誰都沒有在意,將來去哪兒領悟。
    軍民紛紛亂語,王誌一時後悔,後悔自己剛剛沒留心聽他說些什麽,要真是天機,那便錯過了,連忙說“還請大師再賜教一回。”
    達摩這回又說“兩位施主都是貴人。”
    他看向王誌,微微點頭,端莊似羅漢,說“這位施主今年行運,明年會略有失利,竟其終老,必可封侯,難得,難得。”
    他又看向狄阿鳥,微微搖頭,眉心帶了悲憫之色,說“佛主之語,正是說給施主的。”狄阿鳥不自覺地點了一下自己的鼻子,確實是自己。達摩點了點頭,微微吐字,說“正是施主。”
    王誌說“大師何妨賜教。”
    達摩搖手說“非是不賜教,乃是天機,妄談招禍。”
    周圍有人揭他的把戲,大聲說“他是想要錢,給錢了就說。”
    達摩的確有深意,更喜歡讓人揭破,不過,卻還是假裝大怒,一轉臉,伸手一指,也不知道他用什麽法門,那個說話的踉踉蹌蹌撞了進來。
    達摩一邊念咒,一邊瞪著他,不停地說“勿妄言,勿妄言。”又伸手一點,那個人抬起頭,指指嘴,嗚嗚啦啦,竟不會說話了,一回頭,撲通跪倒在達摩的麵前。眾人歎為觀止,想不到和尚果然是世外高人,一身法力。
    狄阿鳥卻微微皺眉。
    剛剛和尚伸手,他似乎聽到一道銳利的風聲,眼睛撲捉,似乎也看到有個小顆粒奔去了說話之人的脖頸。
    說是什麽暗器,不太像。
    什麽暗器能封人口舌?!打穴?!
    打穴隻是傳聞中的武功。難道這個和尚真有打穴的功夫,如果是那樣,武功確實奇高無比。一個這麽厲害的和尚,怎麽會出現在這裏,而且混了一身泥巴?!不應該呀,難道真是什麽世外高人,剛剛用了個封口的法術?!
    他奇怪著,看看王誌。
    王誌也在奇怪,不過卻虔誠多了,連忙說“不知者不為怪,還請大師網開一麵,放了您麵前的這個不懂事的人。”
    達摩微笑說“將軍過慮了,出家人以慈悲為懷,我怎麽會記恨於他呢,隻是他自己妄言,貧僧讓他閉一會兒嘴,一時半刻之後,他就能說話了。”
    他又說“兩位施主既然想聽我解偈,僧人不敢不言,況且出家人以慈悲濟世為懷,當化解眾生苦難,倘若道破天機,對二位有益,即便是減壽,亦無不可,終須抵達西方世界,不過,和尚為了濟世救人,普渡眾生,亦想懇請將軍答應和尚,在此地興建一座寺廟,誦經念佛,以保國家太平。”
    狄阿鳥還在奇怪,發覺趙過斜斜上前,警惕地盯著和尚,皺了一皺眉。
    王誌越發信他,笑道“大師若是真是活神仙,建寺也是理所當然的,若有什麽力所能及的事兒,在下自會略盡綿薄之力。”
    達摩合十,念了一串經,頌了數語,說“這偈並不難解,其中提到二位,但主要還是說狄小相公的。古藤池水盤樹根,左攫右拏龍虎蹲。是說此地有山有水,兩位皆為安民之英雄也,兩位同心協力,在雕陰一天,遊牧人就進不了雕陰。”周圍的人格外喜歡這些話,個個開顏,王誌也聽著吉利,請他再講。
    達摩轉向狄阿鳥,說“小相公不是凡人,乃是降龍羅漢下凡,那降龍羅漢既是迦葉尊者,佛主命你從西方來此人間常駐,普渡眾生,是以有施雨露,安天下之命算,將來必可輔佐帝王,成為一代名相。”
    眾人都驚呆了。
    王誌連忙轉臉,他深信不疑。
    達摩又說“不過,自古成大業者皆須磨難,業越大,孽障越結,大人是以磨難重重,而眼前正在難中,黑枝在旁,下藏妖魑,須小心魑魅魍魎。之後空庭洞開,雖然還會有起伏,卻已經沒有大礙了,身為一國之宰,出入宮殿,卻是清貧如水,世之楷模。”他又急吟慢吟“橫空直上相陵突,豐茸離纚若無骨,風雷霹靂連黑枝,人言其下藏妖魑。空庭落葉乍開合,十月苦寒常倒垂。憶昨花飛滿空殿,密葉吹香飯僧遍。南階雙桐一百尺,相與年年老霜霰。”王誌不免驚為天人,給他說“爾如果真能救苦救難,又需寺廟棲身,需要什麽幫助,隨時到我的衙門找我。”
    說完,他遞了一個信物給達摩,看著他背對人群,慢慢離開。
    那個不會說話的人搶在身後,喊了一聲“博走(別走),大字蓋死北(大師開慈悲)。”達摩卻不理睬他,高唱道“緣起時至,緣滅時走。”那人還要追,旁邊一人拉著他說“剛剛你還隻能嗚哇叫,現在不是能開口了麽?!”那人又繼續說話,說了幾句,越來越清晰,捧著同伴的臉歡喜“我能說話了,唉,我又能說話了。”
    狄阿鳥還在懷疑,趙過趴在狄阿鳥耳朵邊說“這是刺客之一,可能是我去到王將軍那兒,換了一身衣裳,他沒認出我。”
    狄阿鳥駭然,心說“他要朝我點一指頭,我會怎樣?!”想到這裏,連忙奪步去那個剛剛不會說話的人身邊,托起他的下巴,左看右看,果然,他脖子一側紅了一大片。
    這是什麽暗器?!
    沙粒,水滴?!
    為什麽剛剛他“嗚嗚啦啦”,無法說話,被打麻了?!打中穴道了?!
    王誌以為他還不信對方是位高人,好奇檢查,笑著拉他,說“小相公能看出什麽來?!還是與我回去,到我那兒歇息唄。”
    狄阿鳥看看天色,天就要亮了,搖頭說“我還有事兒呢,既然大夥都知道這是誤會一場,我就留在這裏,如果天亮之後,遊牧人退走,我得回家看看。”
    這麽一說,王誌也沒有要說的,他也怕遊牧人把狄阿鳥的家人抓走,連忙說“要不要我給你幾個人?!”
    狄阿鳥搖了搖頭,好說歹說,督促他回去。
    等他一走,趙過就拉著他去一旁說“我在半路上給遇見了,我看得清清楚楚,裏頭有這個和尚,你要防備著他。”
    狄阿鳥點了點頭,問“你有沒有看到,他究竟是怎樣才不讓那個人說話來的?!”
    趙過說“他肯定是玄功大成,到了境界,我隻看到一個黑點。”
    兩人都看到了,這說明,都沒有看走眼,這家夥確實是位精通玄功的好手。
    狄阿鳥還記得自己遇到謝道臨,謝道臨以手撚銅器,銅屑順指流淌,手指一抖,銅蓋回旋,紮到貓頭裏了,倒不知道他能不能做到這些,把什麽東西一扔,人就說不出話來了。
    上雲道長卻知道他怎麽做到的,也知道他為什麽急著要走,暗勁最是耗費精血,他先後使用了兩次,一次以米粒打中腿外側的陽關,陽陵,那人腿木,抽抽,自然站不穩,往裏頭栽,後來又以米粒,吐暗勁,透體打麻人家的聲帶,兩次暗勁激發,恐怕已經吃不消,此刻精血全往心部奔湧,胸中熱血翻騰,急需療養。
    如果上雲道長現在身體無恙,保不準跟過去殺掉這個卑鄙無恥的和尚,可是自己身上隱藏的也有內傷,到了跟前,鹿死誰手,尚未可知,他也就忍下心頭怒火,看看天色不早,不久後,城門要開,進城去了。
    牧場裏頭的事兒,鄧北關也是忙裏忙外,天一亮,他就起床了,起床後,忙忙碌碌,還沒有走,家人扶了上雲道長找他來了。
    上雲道長渾身水泡過,胡子都凝成一撮,衣裳在身上一貼,身體濃縮,枯骨暴露,確確實實是一隻被拔毛的落水雞。
    鄧北關又驚又懼,連忙問怎麽回事兒,親自將上雲道長扶回屋中。
    上雲道長將昨夜情景一說,苦笑說“關兒,為,為父替你殺不了他了,殺不了了,你一定不能相信什麽和談,上萬遊牧人在河邊叫嚷,百姓們都聽見了,那哪能是什麽離間之計,你是武官,你應該知道,上萬人出兵一次,耗費怎麽算?!他,他是一隻落難的鳳凰啊,你隻是一隻麻雀,食屍可以,相鬥難,人家會真心給你和解麽,平兒死了,人家就放過你了麽?!你不能再執迷不悟,你不能不聽我的,當初,我就說你招惹了咱們招惹不起的人,你還記得麽?!”
    上雲道長決不會騙自己,想到上萬遊牧人,鄧北關身心都酥了,他怔怔了一會兒,霍霍兩步,說“我們出兵,是要勞費,遊牧人不同呀。”
    上雲道長說“接不到博格阿巴特,天亮之後,遊牧人一準消失了,不信,你派個人去看看,如果他們還在,那是打雕陰來了,如果不在了,你聽我的,好不好?!趁他病,要他命,發生了這樣的事兒,勢大主忌,他正招人懷疑,以前申白鶴不是在預謀誣告他嗎?!這正是時候,正是時候,你攛掇他,脅迫他,去告,抓他的兒子,他去告,去,先告上縣,再告到郡,告到軍府,我知道,有王誌在,這都奈何不了他,不過這一級級告過,就可以直奔京城,托人告禦狀。”
    他不停地呻吟“這是大事,大事,告禦狀,定然能定他的罪,能讓他死無葬身之地,去,快去?!”
    他吞咽著咆哮“去,你要是還聽義父的,快去,不然的話,我們一家,一個都跑不了。”
    鄧北關兩腿均抖,小聲說“義父,不會吧?!”
    上雲道長用力去坐,見他來扶,兩眼紅彤彤流淚,一揚手臂,不讓他碰,悲切得像個賭氣地孩子,說“他若被赦,第一個就放不過你,他即使不被赦,也可以攏出上萬遊牧人,將來邊城開禁,遊牧人城中呼嘯,你就不怕麽?!”
    鄧北關應聲說“老神仙。”
    上雲道長更正說“叫我義父。”
    鄧北關說“義父,我這就去辦,我去辦,我抓了申白鶴的兒子,他萬一不被我們脅迫怎麽辦?!”
    上雲道長咆哮說“不,他一定得肯,也一定會肯,他隻有一個獨苗,他不停娶妾是幹什麽,想要兒子,他一定會肯,錢,我們出,事成之後,你許他好處,他不肯也得肯。你要與博格阿巴特作約定,那就約定著,你暗中動手,他怎麽會知道?你們還沒撕破臉,他怎麽會知道?明著咱不敢,暗著你也不會麽?!”
    鄧北關想想,是這麽一回事兒,申白鶴不怕麽?!
    他也怕,他怕,但是沒有到那一步,他才不拚命,要是以他兒子為質,要他去幹,就等於給了他一道動力,他必須得幹了,而他自己又知道應該幹,他就會去奔波,於是,連忙出門,去安排,加一到手,脅迫申白鶴跑馬出陣。
    跑到門口,呂花生急切進來,差點沒有與他撞個滿懷,見了他,立刻說“校尉大人,我有事兒說給你知道。”
    鄧北關家裏有個自己又敬又畏的人催,生怕自己慢了,讓他氣死,自己心裏留下遺憾,火燒眉毛,一揮手,不耐煩地說“我沒時間。“呂花生一折身,急急追在他身邊,說“是件很重要的事兒。”
    鄧北關回身一站,正要責怪他,呂花生說“關於博格阿巴特的,他與遊牧人私通,私通,我有證據,鐵證如山。”
    鄧北關陡然站住,掃射他兩眼,說“你有證據?!”
    呂花生說“沒錯。王驢兒,校尉大人記得吧。”他看鄧北關搖頭,提醒說“草料場被燒,他出來作證過。”
    鄧北關想起來了,問“你說他是你同鄉的那個?!”
    呂花生喜道“沒錯,就是他,沒錯,就是他,校尉大人那時不是讓我去問他事情真相麽?!我問了,他不肯說,吱吱唔唔,編造謊言,這些天,我也沒有顧得再問,您知道,朝廷的事兒多,又是打仗,又是修這修那,我也沒與他見過麵,就在昨天,昨天河那岸出事,軍民亂走,我就碰上他了,幹脆問他,他給我說了實話,不讓我告訴任何人,他?!被博格阿巴特收買了。”
    鄧北關眼睛撲簌眨動,問“真的?!用什麽收買了?!”
    呂花生說“話。他利用王驢兒害怕心理,讓他亂咬,火不是那些刺客放的,至少王驢兒沒有親眼所見,當時,火起的時候,他隻見到三個人,那三個人都是與狄阿鳥一夥的,其中一個,說是去在救火,臉上都是灰。這三個人裏頭,不是有個老秀才麽?!抓來一,就知道真相了。”
    鄧北關搖了搖頭,拉了他,走到角落裏,說“那個老秀才,和我也有點關係,我當時才不敢問他,現在嘛?!一抓他,無論明抓按抓,他的親戚都會去找博格阿巴特。博格阿巴特現在都快要一手遮天了。他一張口,王誌都能給劉公明一個提尉,是一跺腳,王誌都要避著走,老秀才不見了,你以為得了麽?!”
    呂花生也遍體生津,都是冷汗,連忙說“是呀。”他問“那怎麽辦?!”
    鄧北關說“收買王驢兒,嚇唬王驢兒,就說博格阿巴特遲早向他下手。這個事兒,我不能出麵,我不出麵,就是你出麵,我在外頭斡旋,保護你。”
    他又說“花生,我待你不薄吧?!你辦成這件事,我把我女兒許配給你。我說話算話。”
    呂花生手心一個勁兒淌汗,一直以來,他覺得自己能混上楊家小寡婦就不錯了,從來也沒敢往自己曾跟著來去的鄧家大小姐身上想過,此刻鄧北關貿然許口,他就想到那細細的腰肢,豐滿的胸脯,更不要說鄧家廣闊的人緣,自己那是平步青雲了,想到這裏,呼吸一分一分加重,最後,他拿兩手各握一邊衣襟,下定決心說“死就死了,博格阿巴特也不是三頭六臂,我拚了。”
    鄧北關點了點頭,說“我正要找申白鶴,抓了他兒子,讓他出麵,你跟我一起去,把王驢兒也給他。”
    他們說走就走,留下一隻牆壁,隔著牆壁,一蔓枝頭,上頭趴著隻鳥,喳喳一直叫,正所謂隔牆有耳。
    林岫是到下午才感覺到風聲的,正巧鄧家準備派他到牧場,他就去了牧場逛遊,因為湯德水的事,以前那幫無賴都覺得他攀了高枝,不講義氣,見了麵就侮辱他,想打他,他近來也不免苦悶,隻想快點等到鄧家倒台那天,讓人知道自己為了給湯德水複仇,是怎麽一個忍辱負重法兒,聽說狄阿鳥與鄧北關講和,難過了好幾天,今天,他覺得機會來了,這個時候,正是捕風捉影,添油加醋,讓狄小相公繼續向鄧北關下手的時候,看似遊逛,其實到處尋找狄阿鳥。
    他一直走到河邊的棚子,坐著看一個膏藥眼老兒坐在河邊垂釣,正好狄阿鳥上午知道遊牧人退了,下午確定已經去遠了,家眷也沒有事兒,帶著趙過,準備一起回家,經過河邊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