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節 調虎離山
字數:14979 加入書籤
揮戈逐馬!
提到高顯,狄阿鳥立刻想到自己,脫口說“立了。”
花流霜冷笑“立了?立的誰?將來國家遲早傳到一個女子手裏,她也能威震大漠呢?可是還是立了,為什麽要立她,那是因為他不這麽安排,將來,別人做了國王,他一雙女兒就沒有自保的能力。”她強調說“早定世子,名份就要牢固。”狄阿鳥真想告訴她,阿舅臨死前的叮囑,可還是說“您知道,一旦孩子名份定了,主臣之分就不會讓他有兄弟姐妹,親戚朋友,受不得委屈,這絕對不行,他必須成長為一個巴特爾,讓眾人信服,才適合做國君。”
花流霜點了他兩下,說“我不管,我就是喜歡嗒嗒兒虎,三歲看老,他將來也一定是個巴特爾。”
楊小玲連忙勸“娘,你別生氣,我好好跟他說。”
她好說歹說,把花流霜勸走,一回來,就見狄阿鳥“霍霍”走趟趟,連忙站一旁說“你應該聽你阿媽的。”
狄阿鳥一抬頭,望著她,問“這會不會是嗒嗒兒虎他阿媽手底下的人使壞?當年他阿媽還沒嫁給我,他們就要求這要求那,這不剛剛一安定,就把我兒子放火爐上烤,這怎麽可以?去,把李芷給我找來。”
楊小玲反複勸說“你就聽你阿媽的。這個時候去找她?那不是興師問罪嗎?”
正在說著,不提防,李芷已經到了外頭,大老遠問怎麽回事兒“那人在裏頭發脾氣呢?”
楊小玲還想捂,一邊攔著往外走的狄阿鳥,一邊慌裏慌張往外喊“沒有,沒有。”
李芷卻走進來了。
剛剛站住,狄阿鳥就冒著火嚷“誰在老夫人那遊說了?她怎麽突然要我立世子?”
李芷不緊不慢地說“因為誰,因為你。”
狄阿鳥愣了一愣。
李芷說“酒宴上跑出來個姑娘,你和她是什麽關係?”
狄阿鳥否認說“沒有一丁點關係。”
李芷笑笑說“你現在已經幾妻幾妾了?你好色的大名,你母親會不知道,我年齡比你大,她就不怕我年老色衰,年輕的姑娘不停往外冒,你會冷落我,甚至會影響到我的兒子嗒嗒兒虎的……”
狄阿鳥的氣一下散了個精光,舉手打斷,說“我知道了,我當時就不該聽你的勸,就應該打殺那個瘋婆子。”
李芷冷笑“人家說是要感激你的救命之恩的,你打殺她,你想沾一身腥臭麽?你不但不能打殺她,還要帶她去北平原。人家剛剛給我說了,她的父母兄弟都失散了,她一心接近你,其實是想讓你幫忙給找一找。”
狄阿鳥一陣後怕,給坐回去了,輕聲說“原來是這麽回事兒,她想讓我給她找一找她失散了的親人,原來是這樣,我給誤會了。”
李芷說“你誤會沒誤會我不知道,反正你不能殺她,不但不能殺她,還要當著她的麵調糧食,讓她去告訴別人,你狄阿鳥,是從靖康回來的,至今還沒有忘記那兒的人對你的情意,已經竭盡所有。”
狄阿鳥點了點頭,說“將來糧草告罄,無法再接濟他們,也好有人傳出去個聲音,讓他們知道,我是真的山窮水盡。”
他笑笑,抬起頭來,往李芷一指,給楊小玲說“我就說讓你去找嗒嗒兒虎他娘,怎麽樣?一找來,什麽疑問都解了。”
李芷又說“你還別高興得太早,阿媽那裏你怎麽交代?她要是知道你無償供給流民,她會怎麽一個生氣,你還不曾想吧,更不要說嗒嗒兒虎要不要現在立為世子了。”
狄阿鳥連忙問“那你的意思呢?要不要現在立?”
李芷白了他一眼,說“那我實話告訴你,我也不讚成現在立嗒嗒兒虎。”
狄阿鳥鬆了口氣,說“那就好,我就知道你心裏有數,我將來不會待你不好。”
李芷“嘿嘿”笑兩聲,說“那你就錯了,我還真沒數,要是現在趁著風頭把兒子扶了上去,將來你反悔那天,你還不是又把他拿掉?自古有幾個廢儲君能有好下場?與其拿你不準,不如我樂得兒子分個小爵,在我膝下侍奉到老。”
狄阿鳥作色說“你這說的是什麽話?”
李芷笑著說“給我少來,把下頭的話咽回去,少哄點兒人,說得再好,誰也說不準將來會怎樣。”
狄阿鳥隻好癟嘴不說。
李芷這又說“母親那邊,你不要多說,你越是反對,她越是擔心,這個口,隻能我開。”
狄阿鳥說“你放心,我會把嗒嗒兒虎栽培好,我讓他的成就在我之上,我要讓他……”
李芷打斷說“給我少來,我不聽你這些花言巧語,你還是派人催一催糧食吧,再一次提醒你,你那些中原來的舊部個個反對饋糧,反倒是這些東夏人個個讚成,你不覺其中另有隱情嗎?”
狄阿鳥笑了笑,說“我當然知道為什麽,我那些舊部,大部分人都是在避嫌,他們不想讓人知道,他們和中原朝廷還有割舍不斷的關係,表麵上不答應,心裏卻願意,一小部分人是真不願意,因為他們除了擔心糧食不夠,還害怕會引起朝廷的猜忌,會使得兩國交惡,甚至交戰,如此一來,得不償失,而東夏這邊的人,恰恰相反,大部分人都有點不舍的,我要是不明白這些,我還能做他們的大王嗎?”
李芷也笑了,笑著搖了搖頭,反問“你覺得史文清那個倔人呢,他要不想給你糧食,他就不會給你,除非你殺了他。”
狄阿鳥說“總要給一些吧,不給他找到接口,他一定會給一些。”正說著,外頭有人傳話“大王,博大鹿將軍回來了,候著要見您。”
狄阿鳥一尋思,看向李芷,輕聲說“不該這麽快呀。”
他大聲說“快帶進來,他來還用候著不候著?”
狄阿鳥請女眷回避帳後,將身上收拾,收拾,坐下,博大鹿很快進來了,一進來就說“大王,不好了,拓跋氏派來了使者,言語傲慢,說要向你索要貢品,你給了,他們才承認你,冊封你,不給,他就發兵十萬,讓東夏寸草不留。”
狄阿鳥大怒,說“人呢?”
楊小玲變了色,連忙站到李芷跟前急著扯她的手。
李芷的臉色也不太好看。
博大鹿“哦”了一聲說“使者還在路上,我先他們一步回來,估計他們明天中午到。”狄阿鳥仰天大笑,說“他們拿不出十萬人來,就是拿得出來,也沒什麽可怕的。”
他沉聲說“傳令下去,明天使者要來,讓令尹和他鬥嘴,你們都不許大驚小怪,無論軍隊還是民間,一律藏起衣甲,馬匹,示以羸弱殘鐵,我呢,照去北平原,照樣運糧食,我還就怕他們不來呢。”
博大鹿說“大王,你不要意氣用事。”
楊小玲在後麵聽著,抬腳想出去,問他幹什麽意氣用事,李芷卻把她拉住了,小聲說“這些事兒,咱們女人不要管。”
楊小玲憂心地坐下,聽到博大鹿又說“他應該能拿出十萬人馬東進,而有此兵力,瞬滅東夏,我們怎麽能設法讓他們來呢,我們應該示敵以強才對”,連忙抬頭朝李芷看過去。
她最信李芷的,想用李芷的看法做個底兒,好知道這事兒有多嚴重。
李芷輕聲說“使臣到國外,都不過是拿話嚇唬人,危言聳聽,他們能把幾千說成幾萬,幾萬說成幾十萬,信才是傻呢。”
可是外頭,狄阿鳥斟酌了卻說“也許他真的想拿十萬來廓清東線,而抽調兵力十萬,也不過往返一兩個月。”
博大鹿也嚇了一跳,問“真的?”
狄阿鳥點了點頭,說“當然是真的。現在他需要四麵作戰,朝廷,高奴,其中東夏對他的威脅最大,東夏這裏水草雖然不錯,但不利於大軍屯紮,能戰而不能守,這也是他一邊垂涎,一邊引誘這裏的百姓去投奔他,卻不出兵搶占的緣故,朝廷,朝廷能打敗他,卻不能統治他的百姓,而打敗了他,卻也不能深入大漠去追擊,至於高奴,雖然兵力充足,但在陳州之邊緣,能卻被他集結優勢兵力,牢牢按於一隅,何況高奴不算是一個馬背上的國家,而我們東夏,才會成為威脅到他的一把利刃,一旦國勢穩固,活動的範圍很大,我們的騎兵可以從任何一個地方威脅到他。”
他突然抬頭,擺了擺指頭,淡淡地說“城裏示弱,而馮山虢心在朝廷,在這種時候,他一定用強,人卑而辭烈,最是招受敵人輕視。拓跋巍巍就不會把我們當成他的一大威脅,即便是派兵,也隻是帶著試探的目的,而不再是十萬之數,無論他是三萬還是五萬,你博大鹿怕他呢。今年春上,想必他們和朝廷打得正厲害,太久的和平給兩邊均等了的機會,這會兒,他們一定難分難舍,沒有萬不得已,他是不會移十萬偏師,一舉蕩平我東夏。”
他用手點了點博大鹿,說“你要盡快給我蕩平黑山,黑山平定,縱深出來了,山穀出來了,密林也有了,他來十萬兵,也休想在我們這討到便宜。”
他捂一捂自己的胸口說“昨天外出,我受了黑山賊的襲擊,差點性命不保,想讓人給我雪恥,卻一直開不了口,對外隻宣稱自己病了,也就給你一個人說。”
博大鹿咆哮一聲“他們也太囂張了,咱們都仇必報的人,這個仇,我一定會替你報。”
狄阿鳥給他擺了擺手,讓他冷靜下來,又說“打傷我的是個身高七尺的巨漢,相貌雖然沒有看清,但應該可以打聽到,你要是真想給我雪恥,我就給你三個月,你要親手把他縛在我腳下,我要活的。”
博大鹿走後,狄阿鳥連忙攤出地圖,在燈下仔細觀看形勢,不時拿碳片比著木片訂三角板標記。
燈光照在漁陽西南,那兒是漁陽的屏障黑山。
黑山南部咬向恒山、呂梁、燕行山,綿延而去,而它的西北,又是肋骨一樣的武律山。夏侯氏在武律山下發的家,東夏建國,武律山安撫迅速,如果這時再把黑山頭掃蕩幹淨,這西起武律山,東到漁陽,可依次進行抵禦,拓跋氏要想滅亡東夏,在不考慮自己能否與周邊的克羅部,納蘭部和高顯結盟的情況下,兵力也要在十萬以上,才有壓倒性的攻勢,即便他出兵十萬,推進到漁陽起碼半年,隻要朝廷給糧給援兵,他圍困漁陽起碼也要半年,那他一旦出兵,這十萬大軍就脫離了他與中原朝廷對峙的主戰場,一年半載回不去。
狄阿鳥不得不給自己的妻妾感歎“不是我自滿,我想要自己被拓跋巍巍滅掉,還都有點兒不太容易。”
不過,拓跋巍巍仍有可能對東夏出兵,因為站在拓跋巍巍的立場上去看,拓跋巍巍則會有截然不同的推演自己在中原招募了一些軍隊,回到東夏,封官許願,順利拉攏上父叔舊部,最後聯合自己的阿媽,籌碼壓過巴伊烏孫,雙雙血戰一場,巴伊烏孫敗了,自己也損失慘重,這時,自己雖然掩有東夏,收降數萬,實際上最為虛弱,內部矛盾重重,時機若不掌握,以後隻能看著自己一天天坐大。
從這個角度上講,拓跋巍巍目前,心情肯定不大愉快,麵前被自己的謀臣擺上了“上中下”三策,上策是恐嚇自己,離間自己和朝廷的關係,最好是讓朝廷疑心,不借助自己,其次則是讓自己在他與朝廷決戰中坐山觀望;中策則是以一隻人數不多的精銳,聯合上自己的反對勢力,突然奇襲自己的王庭;下策則是上策失敗,中策難以促成,迅速集結重兵,一股蕩平東夏。
就這三策而言,哪一個也威脅不了自己。
自己安排和使臣打交道的是令尹馮山虢,馮山虢是朝廷的人,自己就沒有給他們完成上策的機會,至於中策,那他就得派人找到巴伊烏孫,聯合納蘭部,克羅部,估計也不是那麽容易,雖然納蘭部目前意向不明,並沒把自己的弟弟還回來,但隻要克羅部被順利穩定住,它不但獨力難撐,而且冒上了克羅部幫自己打它的風險,肯定不敢徹底向自己攤牌,中策也是不大容易促成。
狄阿鳥越發安定,一邊收地圖,一邊想著去摟哪個妻妾過夜。
這自然是明擺著的,當然是嗒嗒兒虎他娘,他收好地圖,發覺楊小玲心裏有數,悄悄離開,李芷也打算去梳洗,快走兩步趕上,往後腰一抄。
正要把李芷扛走,來幾句“越髒我也喜歡。”肺腑傷勢牽動,悶疼之際,一個想法奔著腦門湧了去。
他摟上李芷的後背站著,陰晴不定地問“他阿媽,你說,史文清知道了這件事,還會不會給我糧食,一旦打仗,消耗是很大的。”
李芷說“使者明天中午到,你不是趕早了他一步……”
狄阿鳥立刻把她丟了,手一揮,著急地吩咐“明天早上,他肯定能聽說,到時我再想運糧,難不成真殺了他?快,快幫我找衣裳,我立刻派人催他,就說小玲剛剛從北平原回來,那裏形勢很危急,今天夜裏無論如何也要裝車開拔。”
李芷一聽,連忙自一旁給他抓外衣,一邊抓一邊說“你天不亮就走,阿媽那邊我該怎麽說?”
狄阿鳥說“顧不得啦。”
旋即,他已經轉動兩個袖子,打上護腕,將胸甲扣上,再一個墊腳將胳膊伸進袖子,回過身扣上腰帶,大步往外走。
走到一半,他轉身回來,說“你再幫我一個忙,讓史千億和謝小妖給我準備下,最好帶上我女兒蜜蜂。小玲和阿狗就不要去了,既然人都來了,讓她多陪陪我阿媽,她們倆人有要說的話。”
他喊了一聲,梁大壯立刻集合了十餘人,十餘人再一哄而散,有的去知會史文清,有的去找家令,擬定外出的車輛、馬匹、器物和從員,而梁大壯則手持令牌,帶著四、五人去營舍點兵。
狄阿鳥找到自己的彎刀,佩在腰下,去看看自己的馬,親手給它填了些精料,摩挲它的脖子一番,忽然想到了博小鹿,打鼻子裏哼一聲,帶了兩個人出來,直奔博小鹿家。
博小鹿挨了打,喝了些悶酒回家,正扯著一個送茶的丫鬟壓,感覺誰一腳蹬自己屁股上了,扭頭正要罵,連忙包包自己裸露的胸膛,訥訥地說“她突然昏倒在我麵前,我,我……”狄阿鳥冷笑說“你就脫了你的衣裳,撕開她的衣裳,看看怎麽回事兒,是不是?小小年紀,什麽調調都學會了,色心一發,門都敞著,就這還說別人野蠻。”
他又蹬了博小鹿一腳,說“發什麽愣,怕老子揍你?趕緊洗洗臉,穿好衣裳,跟我去北平原。”
博小鹿推了一把埋頭扣衣衫的丫鬟,賣乖說“動不動揍我,我還以為又是跑不了的一頓呢。”
狄阿鳥舉了巴掌,黑著臉說“我什麽時候動不動揍你了?!酒席上什麽話不該說,你說什麽,自己欠揍,這會兒還敢找理。”
博小鹿略一回神,“噢”了一聲,說“我替王本那小子挨的打?”
他一骨碌爬起來,一邊往一旁跑一邊說“我給他記上賬了,趕明他不請我吃飯,小爺要他好看。”
狄阿鳥帶他出來,到王府正麵的廣場上。
不大工夫,馬車,隨從都有了,李思渾、韓英還沒到家,也被人趕上通知到,騎著馬走回來,就連蜜蜂,也從家裏的搖籃睡進了車裏,一起出發的人都在眼跟前羅列,眼看史文清沒來鬧,想必那邊也在準備糧食,狄阿鳥突然覺得自己還露了點什麽,凝神想了一會兒,記起來了,自己要想不讓阿媽生疑,就要按阿媽的吩咐,把哪個青唐大和尚帶走,這就一扭臉,給自己的掌令官說“發博小鹿一支令箭,讓他把青唐讚普給我提來,一起去北平原。”
過了一會兒,梁大壯回來了,到狄阿鳥耳朵邊說“老史又變卦了,本來他答應先給兩千石,可到了跟前,他隻給了一千石,非說我是夜裏帶兵過去的,他根本沒有做好準備,多一斤都不讓動。”
“一千石?”狄阿鳥欣慰地說,“他沒說給一次五百石就不錯了,這樣,你去,給他說,讓他來與我商議,到底多少石為好。我再給你一道手令,等他前腳一走,你後腳讓別人照裝,給我湊夠三千石,過了今,趕明個,他肯定一毛不給了。”
梁大壯得令而去。過了一會兒,史文清果然顛顛跑來,一看就是來跟大王吵架,一圈識相的趕快避,一邊避一邊交頭接耳“我們東夏,恐怕隻有史堂尊一個敢這樣來給大王吵架。”
史文清就從李思渾眼前頭跑過去。
李思渾一陣不敢相信,扭頭找人問“就因為一點糧食,他敢跟我姐夫吵架?”
說到一點,一個士兵一下急了,大聲說“一個兵一天才供給多少,一頓半斤,也不過一斤半,這多出來二千大石,能讓好幾萬兵馬吃幾天,怎麽會是一點兒?”李思渾隻是發了點癔症,連忙更正說“我不是說糧食少,我是說他敢去給國王吵架,他就不怕我姐夫一生氣……”
士兵圍成一圈,說“所以才說他是唯一的一個。”
李思渾忍不住邁開腳步,想看一看這姓史的是怎麽跟自己姐夫吵架,聽到誰喚自己,扭過頭,看到阮桂英從一輛馬車上露了個頭,連忙往兩周看看,看看沒人在意自己,這才猛地跳了過去。
阮桂英問“你去幹嘛?”
李思渾說“我姐夫往北平原上糧,手底下人都不願意,說自己也沒有多少糧食,一個姓史的官員管糧食,說啥也不給,剛剛跑過去,人家都說他要跟我姐夫吵架,我想過去看一看是真是假。”
阮桂英心有餘悸,問“真跟他吵架?”
李思渾說“還沒去呢。”
阮桂英咬了下嘴唇,趴在車後左右扭頭,看著沒人,才咬著嘴唇,小聲問“你姐是你的親姐嗎?”
李思渾急切告訴說“當然是。”
阮桂英尋思了一會兒,問“哪一個?”
李思渾心頭一痛,說“死了。”
阮桂英麵帶關切著說“人不在了,分量就輕,何況他又有那麽多的女人,你以後可不能衝撞他。”
這句話,李思渾想不進耳朵都不成,掀著嘴唇欲言欲止了半天,告訴了一聲說“我知道了。”說完調轉過頭,大步走了。
他走到狄阿鳥身邊,史文清還真是吵上了。
隻見這人指手畫腳,正麵對著狄阿鳥的臉噴著吐沫,高聲大嚷“現在舉國都在支國家的糧庫,雖說大王您集了十萬石以上,可這朝廷斷了我們的供給,將七七八八的預算減掉,要是到中原朝廷秋糧下來,府庫盈餘不足五千石,如果到時不好買糧,沒錢買糧,我們一國上到大王,下到羊倌,那都要成流民了,一起去要飯,你一次就支走三千石,這是個小數麽?萬一不夠用,你還找我要怎麽辦?我不管,一次最多一千石,多一錢都不行,反正我答應你了,給你一千石,還是等你先用完,再來找我,這樣數量上容易控製。”
李思渾不由為他捏了一把汗。
鑒於近幾天李思渾對狄阿鳥的印象,他真拿不準狄阿鳥會不會給這人一巴掌,讓對方在眾人麵前臊死。
狄阿鳥卻是帶著道歉的口氣,避實擊虛說“老史,不是我說你,你怎麽摳得像老娘們,你放心,就是我把糧食用了個幹淨,也照有辦法弄糧食來,這中原的夏糧就接近了,你擔心什麽呢?”
史文清卻不講理了,大聲說“我不管,你把糧食交給我管,那就我說了算,我說不給你,我還就不給你。”
李思渾愁了,眼看狄阿鳥抬頭就笑,真不知道是真笑還是假笑,下一刻發不發脾氣,一下把阮桂英叮囑的話拋在了腦後,打一旁說“北平原那邊好多的人無衣無食,上天還有好生之德呢,咱總不能不管吧?”
史文清不知道他好心,為自己擔心,脫口一句“屁。”
說到這兒一轉臉,在李思渾臉上打量兩眼,大喊一聲“你哪來的走哪去?我和大王說下,一個毛孩子也敢插嘴。”
李思渾尷尬極了。
事兒,估計梁大壯已經在幹了,狄阿鳥隻求穩住史文清,溫吞吞地說“看,人家一個毛孩子都知道有惻隱之心,你讀了那麽多聖賢書,就容我一回,好不好?我保證,算我借的,過後我一定想法子還。”他扭過頭問李思渾“是吧。”
李思渾連忙說“是呀,大叔還是消消氣。”
狄阿鳥趕緊說“阿渾,你還不知道吧,你叫他大叔是叫對了,他是咱西隴人呢。”
李思渾不得已,連忙跟著介紹“不才是曾陽李氏家的,大叔……”
他一句話把史文清針對他的話給掐滅了,這西隴李氏名頭怎樣不說,史文清卻明白他一個毛孩子為什麽會插嘴,意外地“哦”一聲,順口問一句“什麽時候來的,就在你姐夫身邊不走了吧。”
得到了李思渾的肯定,他一捋袖子,繼續跟狄阿鳥吵架,大聲說“大王,你這是什麽意思?拿個孩子做擋箭牌,算哪門子英雄好漢。”
李思渾頭一下懵了,心說“這家夥就是頭牛,也不能牛勁到這種程度吧?這和指著鼻子大罵有什麽分別?”
正說著,下人送了些酒菜來了。
狄阿鳥不再理這個茬,笑這說“請晚上我擺家宴,請喝酒,日他娘,到最後,反倒是我沒吃幾嘴,老史,我借花獻佛,你且入坐,我當這是給你賠禮,撫平你內心深處的創傷好不?阿渾,你也坐,陪陪史大叔。”
史文清說“那你先說好,別拿這一桌飯菜軟化我。”
狄阿鳥笑著說“當然不會,怎麽會?軟化你,軟化得了嘛?你且坐下,聽我給你擺擺道,行不?”
史文清猶豫了一下,說“那好,我也給大王擺擺道。”
李思渾也坐了下來,看狄阿鳥把了酒壺,在那寫酒,想接過去把盞,狄阿鳥卻沒給。
狄阿鳥給了史文清一杯酒,輕聲給李思渾說“你晚上喝不少吧,酒你就不要再喝了,吃點菜,掛隻耳朵,聽聽我們說的啥。”
史文清畢恭畢敬著,雙手接過酒,狄阿鳥示意他喝,他才一飲而盡,好像剛剛那個上來吵架的人不是他。
李思渾覺得這兩個人都怪。
正想著,狄阿鳥忽然吸了一口氣,問“你們兩個說說,說我能有今天,到底靠的是什麽?”
史文清暗暗尋思,看狄阿鳥又給自己倒酒,連忙雙手持著,李思渾卻說“英勇善戰。”
狄阿鳥搖了搖頭,說“英勇善戰?”
他輕聲說“我十二歲的時候,就跟著人馬北征,打不少勝仗,也打不少敗仗,英勇善戰這四個字,勉勉強強具備,可俗話說,善水者溺死,善戰者戰死,我父親死後,我回來過一趟,被人趕得到處跑,不得已,埋名進了中原,也就是曾陽,在曾陽,被拓跋巍巍給打敗,死屍遍野,血流成河,身無分文前往關中,到了關中,數萬軍民像是當我凱旋,方圓幾十裏齊動,去看我。你們說,我有今天,這是英勇善戰帶來的嗎?”
史文清說“大王說的是,大王不光英勇善戰,還天資英斷,睿識絕人,從古自今,幾無人可比擬。”
狄阿鳥哈哈大笑,說“你逢迎我了吧?論才學,天下有人比得過我嶽父謝天師麽?窮追天人,那才叫睿識絕人,我不過是有一點頭腦而已。至於頭腦,我且問你,謝先令與你想比如何?”
史文清連忙說“過之遠甚。”
狄阿鳥說“可在沒有遇到我之前,他浪跡江湖,躲在常子龍家裏,一身粗麻衣裳,談及他的家室,問到兒女,兩眼泛淚光,說,已經數年沒有相見了。”他說“你剛剛還說到英斷,這可與你的評價背道了,你以前說我什麽?”
史文清連忙說“那都是激將的話,怎可當真?”
狄阿鳥說“我自然不會當真,可說我英斷就有今天,怕也不合適吧?”
史文清連忙說“大王分開說了,您可是集眾長於一身,自古勇者無謀,謀者寡斷……”
狄阿鳥笑了笑,打斷說“都不對。”他輕聲說“我就把我為什麽能有今天,告訴你們吧。”
他舉起食指,慢慢地後傾身軀,往天上一指。
史文清和李思渾都倒吸了一口寒氣,因為指天,分明意味著他要說,天意使然。
狄阿鳥抬頭看了一看,忘情地說“是因為我所做的一切都符合上天之心,剛剛說到我回過一趟家,路上牧民挨餓受凍,家裏正謀分大批的家產,我於心不忍,做了大夥認為最不肖的舉動,將家產公平分與所有百姓,自己一分不留,輕騎遠遁,這就是為什麽我回來吆喝著,你們要來投奔我,要繳納我錢財,還是有著數不盡的百姓拖家帶口,冒著生命危險來投奔我,這恐怕不是我有勇有謀得來的吧?”
兩人默然之際,他又說“我到了曾陽,不過一個外鄉人,可是走上街頭,百姓有冤也好,有怨也罷,就都信任我,來找我,擁戴我,走入軍營,士眾鼓噪,山寨有難,包括你史文清,都願意與我同生共死,這又是因為什麽?”
李思渾說“這我知道,你剛一到曾陽,部下殺了人家的雞吃,你就拿牛來抵,這是仁義。”
狄阿鳥又輕聲說“拓跋巍巍進攻曾陽,曾用官爵厚祿收買我,這你史文清也該知道,我要了嗎?”
史文清歎息說“沒有。”
狄阿鳥說“夏景棠也是個英雄,可是我們一起讓士兵們挑選,士兵們到了最後,卻推舉我做統帥。我一個外人,一個別人眼中的胡人,何以受信任至此?為什麽?夏景棠有什麽過失嗎?沒有,他不及我,那是我處處為士兵們考慮,他和所有的當官的一樣,手持金銀,不能急士眾所需,戰事不妙,讓我大哥周行文孤軍奮戰,以權謀和小手段,去收自己部下的心,結果呢,我登高一呼,他就指揮不了任何人。”
史文清忽然醒悟了,這是繞著彎子去講北平原的流民。
他正要說話,狄阿鳥又說“我進關中之後,是死罪,可是我卻沒打算頑抗,主動向朝廷請罪,朝廷上有人想致我於死地,不等我投案,就發了兵,即便是這樣,我仍不肯流露反誌,後來每況日下,我擁有數百騎兵,卻不肯轉戰,被張懷玉詐降,受盡淩辱,兩隻腳腫得跟熊掌一樣,當著上萬人的麵喝尿,還差點被殺,後來打敗了張懷玉的人馬,上萬人繞河而走,河水擁塞,為之不流,我卻沒有濫殺,後來朝廷赦免了我。難道我知道朝廷會赦免我嗎?不,我一點把握都沒有,可我知道,一旦我不這麽做,不但我的部下跟著我遭殃,關中也會生靈塗炭,中原朝廷剛剛回複的一點生機,就會因為我一個人的死活,水深火熱。可是我自己都沒有想到,我這麽做,上天又厚饋了我,皇帝憐惜我,一力赦免了我。”
狄阿鳥再一次抬頭看看,惆悵地說“老史,這府庫裏的糧食是誰的,與其說是你史文清的,不如說是我的,一筆筆往外調,我就不心疼嗎?至於受不受猜忌,顧不得了,人命、民生事大,能救多少,我就救多少,長生天不可欺,心意不可違呀,我也希望你老史能有這個體悟,再受窮,再受猜忌,咱也顧著,顧著,不管人是誰的百姓,不管人家是不是感激,直到沒法顧為止,你說呢?”
史文清放下筷子,走了出來,退出空間,跪在地上,端正地磕了一個頭。
抬起頭來,李思渾分明看到他眼中淚光盈盈的。
他說“大王的心思,我怎麽能不明白?就算有不明白的地方,現在也明白了,可是……我管著一國的府庫呀,要是突然爆發戰爭,遇到什麽意外的情況,或者說,采購不來夏糧,咱們一個國家的人,都去要飯麽?!”
他咬咬牙,又說“既然大王說天意難為,我給兩千石,再多了不行。”
狄阿鳥比劃說“喝酒,喝酒。”
史文清又入座了,這又說“剿匪的事兒,我覺得不該交給博大鹿,博大鹿打仗不錯,卻未必能作經略,大王看,是不是讓趙將軍去,要不,調常子龍回來?”狄阿鳥搖了搖頭,說“常子龍還不行,他根本不熟悉東夏,阿過、阿過也許好一些,但都不如博大鹿,博大鹿在這片土地上生活了一二十年了,他熟悉這兒的人是怎麽想的,又有德棱泰協助,不會有什麽問題。”
史文清又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問“大王為什麽不讓德棱泰去辦?這樣做,似乎有親疏之嫌。”
狄阿鳥笑了笑,說“暫時,我還不能太倚重德棱泰。不瞞你,我的想法是,如果我經營東夏,還要假他的手,處處讓他去辦,用人都要他來推薦,那到底他是東夏王還是我是東夏王?他自己也會不安的,害怕我等大局定了,殺了他這個推磨的,所以,我讓博大鹿回來,讓他給推薦個副手。”
正反反複複計較著,梁大壯回來了,一回來就說“辦成了,三千石全部撞車,馬上就可以出發。”
史文清隻當自己聽錯了,問“三千石?我是不是聽錯了?”
他一指梁大壯,厲聲說“誰借你的膽子,你怎麽就敢私下做主,裝了三千石?你找死不是?”
狄阿鳥笑了笑,說“我給了他一道手書,使了個調虎離山。”
史文清一下站了起來,往前頭將被掃蕩完的酒席望了望,“啊呀”一聲大叫,說“大王,你的酒菜好貴,我隻一坐,就少了兩千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