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節 錯亂姻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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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揮戈逐馬!
    在也速錄的兒子中,誰都不得不承認,也演丁最像他,兩道細細的黑須從嘴角勾了出去,雖然還與父親兩條撇須的濃厚不能比,可是將來,再等幾年,這兩道胡須就會越來越濃,越來越厚。
    如果不是壯碩的身軀,按照中原人的觀點,那一看就是“性格奸詐”。
    不過草原人不一樣,他們會把很特別的相貌和特稱不帶正義和邪惡的成色,全看成是古代中原所說的異相,如果是父子相承的特點,則又等於中原的父親在說“兒子肖我。”正因為這一點兒和不菲的軍功,他在部族之中的地位越來越高,越來越穩固,這兩年也慶阿生病,他全麵取代自己的大哥,東有戰爭東去,西有戰功西來。
    也堝自幼最服他,最反感管束自己的大哥,可是長大了,反倒替自己的大哥委屈,常常這麽給最親近的人“也演丁有我大哥善戰嗎?屁,他的戰法都是我大哥一把一把地教出來的。”也常常給最親近的人說“我大哥雖然嚴厲,可他對人都是真心的,也演丁呢,他今天衝你笑,也許不是滿意你而是想殺你。”
    尤其是也演丁在也慶阿生病的時候勸慰父母說“大哥的病恐怕治不好了,就讓他陪伴著母親,安安穩穩,一點一點遠離我們吧。”
    正是這句話,也答兒現在這麽認為,也速錄現在也這麽認為,隻有也堝怒火中燒,認為這是也演丁奪走大哥權力的最好借口,甚至想讓自己的大哥靜悄悄地死去。
    不過也答兒最喜歡也演丁。
    她自幼就覺得大哥不親,誰不聽話打誰,二哥脾氣暴躁,而小哥霸道不講理,隻有也演丁最好,長大了也一樣,也演丁總是衝自己微笑著,微笑著,疼自己,護自己,不像也堝,動不動就衝自己咆哮。
    今天看到了也演丁,她也不管他身邊是不是帶了幾個隨從,聽了笑話,立刻就說“阿哥,你回來的正好,我都想去找你呢,你知道嗎,犬博格他回來了。”
    也演丁早就知道了,可還是“嚄”一聲驚奇,笑著說“那不正隨了我阿妹的心意。”
    也答兒撇了撇嘴。
    也演丁就說“我知道啦,我還沒有見到他,還不知道他變成了一個什麽樣的人,沒法幫著你看看。”
    他問候完閣倫額夫人,一聽說也榴樺回來,連忙說“啊呀,我正想讓她回來了,她雖然呆在山上,可是誰也不知道她的心是死著還是活著,這幾天各部首領會來,不乏一些年少英武的巴特爾,不如讓她與我一起走走。”
    聽說也榴樺陪著也慶阿在外麵逛遊,博格阿巴特還是一個薩滿,在給也慶阿治病,他脫口就是一句“靜養著會不好?”說到這兒,一定要出去,說“我去看看他,看看到底有沒有起色。”
    也答兒本來想告訴他,犬博格那是騙人的把戲,見他走得急,家裏大大小小似乎真的需要犬博格的一場虛假得到安慰,尤其是阿媽,但她沒敢吭聲,等哥哥走過了,才給母親說“阿媽,你們怎麽都相信犬博格能把也慶阿的病治好呢?要是他治不好呢?治壞了呢,你們怎麽能這麽相信他……”
    閣倫額夫人在她胸口按一下,說“相信一個人靠這兒。”
    她看也演丁走得急切,追出去看了一眼,見也演丁帶著人在幾十步外,就說“也不枉也慶阿自幼護著他。”
    也演丁腳步不停地走著,遠遠看到也慶阿就站住了,不再往跟前去,看著,看著,看了也慶阿那張帶著油汗的臉龐,就納著悶問“博格阿巴特真的能把他治好?他怎麽還是一個薩滿?”
    一個隨從說“這麽多薩滿都治不好,他才多大,哪有那麽高深的法力?”
    也演丁看也慶阿似乎變了一個人,就說“不好說的。”
    旁邊一個纖弱的隨從說“博格阿巴特說的沒錯,神木是木,太陽是火,火正好克木,他一定是從我們中原來的。”接著又說“按說也慶阿老爺和他並無太大的瓜葛,他難道認為是他親大哥,不然的話,為什麽要當一回事去救治呢?這內中肯定有原因。”
    也演丁淡淡地說“你說的沒錯,他在我們家也就住了兩、三個月,和也慶阿關係不佳,還是我大哥半路上攆他走的,他這麽做,一定是有目的的,他也許想治好也慶阿,讓也慶阿一輩子都感激他。”
    這個隨從連忙湊湊腦袋,小聲說“也慶阿英勇善戰,有目共睹,要是好了起來……”也演丁猛地回旋個身兒,給了他一巴掌,打得牙山鬆壞,而後怒喝一聲“住嘴。”隨後,則冷冷地說“不用你來教我,那是我大哥,他好起來我高興。”說完,自己邁著大步,往跟前走去了。
    他到了跟前,先給也慶阿擁抱,然後互相拍肩說了一會兒話,回過頭給也榴樺說“也榴樺,你也應該與我一起四處看看,這幾天會有許多的少年巴特爾要來,納蘭明秀也要來,那慕容垂的兒子慕容金牛上一次見我,就在向我打聽你,你並未見過他們,到時見上一見,也許能從他們身上彌補自己心口的創傷。”
    他們一家都以為當年那個大雪天給也榴樺的刺激太大了,加上第二年人家都繞著走,使得也榴樺心灰意冷,某段時間有點兒瘋瘋癲癲,也隻有也榴樺的老師一個人知道,一開始的瘋癲是也榴樺裝的,她想遁世。
    這幾年,父兄看到她好了,未免想給她物色人選,因為一個漂亮的妹妹不能在山上度過一生,而女人也隻有嫁出去聯姻才有價值。
    也榴樺冷淡的笑了笑,作為一位薩滿,她的智慧與日俱增,昨天她還提到自己父親想拉攏慕容垂,今天也演丁說起慕容金牛,她怎麽會想不透徹呢,旋即說“他都有什麽好?”
    也演丁笑了笑,輕聲說“慕容家族的人英俊高大,那是出了名的,草原上的人沒有不知道的,這慕容金牛更是百裏挑一,他本來叫慕容牛,正因為人太英俊,人家就在牛的前麵給他加了金字。”
    也演丁說“與他相比,納蘭明秀自然不夠英俊,可是納蘭部大族長遲早歸他所有,十萬部眾,他就是一隻蛤蟆,白天黑夜,也都散發著光芒。”
    也慶阿被慕容金牛打動,連忙說“是呀,也榴樺,你還是看一看這頭金牛,如果真像也演丁說的那樣,也不虧你的容貌和才智。這你不出嫁,也答兒也比著,納蘭容信那邊一再催促,她就是尋死覓活,唉,這樣下去怎麽得了?”
    也榴樺無奈,隻好說“好吧。”
    也演丁這就領著她往回走,一邊促她打扮,一邊詢問博格阿巴特的為人,等回到了家,見著了也答兒,說“你也打扮打扮,這樣的日子,怎麽都還要阿哥來教你們呢。”
    他招一招也答兒,悄悄地說“你實在不喜歡納蘭容信,阿哥有辦法。”
    也答兒一驚喜,他就又說“你可以先看上個人,然後當著納蘭容信的麵與博格阿巴特親熱,看他怎麽辦,博格阿巴特有十萬兵馬,納蘭容信又不是什麽大人物,敢吭聲嗎?你用博格阿巴特擋了納蘭容信,反過來博格阿巴特要想要你,也不怕,小時候的事我們都不曾見他的父母,算數嗎?他得重新提親才是,重新提親,你又可以不答應,這個時候你再找你的相好,不是很好?”
    也答兒眼睛一眨一眨的,問“阿爸會不會打我?”
    也演丁搖了搖頭,說“此一時彼一時,以前我們不如納蘭部,與納蘭容信定親,阿爸覺得合適,現在阿爸早反悔了,納蘭容信又不是納蘭明秀,不是在委屈你嗎?不然的話,他早把你嫁過去了,隻是他是一部乃至幾部的可汗,不好反悔,才讓你尋死覓活地拖著,你看不出來?”
    也答兒一個心病去了,心裏頓時一陣輕鬆,心說“跳出婚約,我就可以隨心所欲,犬博格要是想著我,聘我做大妻順理成章。”
    也榴樺在一旁聽得一清二楚,都有點四肢無力,這是在幹什麽?這和當年多麽相似,雖說納蘭容信不是大族長繼任人選,可是他也是納蘭氏家族的直係血親,反過來這麽撥弄,那可是要打仗的呀。
    雖然到時候納蘭部仇視自己的犬博格,可明顯是有則魯也家族不承認婚姻的由頭,就算他們故意忽略,草原各部的人就都知道也魯也家族的婚姻是怎麽回事。
    她一聲不響地走出來,再看一看也演丁,心裏隻有一個疑問“他是在為也答兒作想嗎?”
    她一直走到母親的帳篷,彎腰進去,把也演丁的話說一個明白,輕聲說“要是這麽做,誰看不出來我們有心嫌棄納蘭容信?要是再和當年一樣,人家認為我們則魯也家族又用女人挑撥眾人廝殺,還有人敢來迎娶我們則魯也家族的女人嗎?我老死家門我不怕,可我們家族的女人呢,也答兒呢,我的侄女們呢?”
    閣倫額則苦笑說“你跟阿媽說有什麽用呀,有什麽用呀?!也答兒不答應納蘭容信,那是她不答應嗎?她見過人家幾麵,知道人家到底好壞?都是刀子一樣的嘴在她耳朵邊刮的,不過也好,也答兒與阿鳥自幼相愛,會讓也演丁失算的,她會不被阿鳥迷住?就讓阿鳥做回惡人,到他那兒為止,成全也答兒吧。”
    也榴樺真想脫口而出“也答兒根本不再愛犬博格,她愛犬博格的十萬兵馬。可是一旦也答兒咬定兩人有婚約,人家卻不是我們則魯也家族,咽著苦水也會承認這件事,到頭來,你成全了也答兒,卻害了犬博格和我。”
    可她不敢說,她保證她一說出口,也答兒立刻轉向,咬定她就是愛自己的犬博格,就是愛。
    想到這裏,她有了一個抗拒不住的想法,既然也演丁有心,自己就去化解,如果有人看到自己,追求自己,自己就把他們領給也答兒,然後,再把納蘭容信帶過去,他們都是年輕人,沒有自己阿爸、阿哥的撥弄爭風吃醋打起來,那就是他們自己的事兒,和自己的家族無關,同時自己也能給犬博格通一聲氣兒,他也能夠置身事外。
    也榴樺散步的時候給狄阿鳥一說,狄阿鳥卻與她想的不一樣,當即明白了,這不是讓也答兒重新挑選男人,也不是挑撥自己和納蘭部,而是想要自己的命,當年那麽多的家族因為一頭白熊廝殺,而自稱獵白熊的自己又失蹤了,大家自然一口咬定,是自己從中作鬼。
    當年那些家族肯定有人送命,也演丁慫恿也答兒,那是要舊事重提,讓淡忘了的人回憶起來,哦,這個養子呀,就是當年那個說自己打白熊,跑了的人,因為當時為了此事死了那麽多貴族,而現在自己人在猛紮特營地,不知道會有多少人衝自己下手。
    可有一點狄阿鳥想不明白,也演丁為什麽一回來就用這麽毒辣的手段要自己好看,自己再怎麽說也是東夏的國王,來到他們這兒遭遇點什麽事兒,對他父子也不利,他怎麽會這麽迫不及待想要自己好看呢?
    為了鬧明白這個,他立刻去問也堝。
    他倒還希望這是個誤會,別的全都隱去,隻提一條“也演丁阿哥是不是恨我?”
    也堝一愣一愣的,反過來“他恨你什麽?他怎麽會恨你?”
    狄阿鳥沒有把話說透,也堝和也演丁怎麽樣那是他們自家兄弟的事兒,自己不參和,自己能保命就可以了。
    回去之後,他就想著怎麽提防。
    正愁自己帶一隊兵,在這種族伯大會上招搖方便不方便,麻川甲受漁陽方麵的差遣送信。
    信是他阿媽寫的,表示以後不管他的事兒了,隻勸他多想想,三思而後行,還說李芷又懷上了,人已經現了形,許多內外爛事兼顧不上,狄阿雪的婚事又要往後拖,他要是再不操心,再過兩年,堂妹狄阿豆也要出嫁,不提前定好,到時把閨女都攢在家裏,怎麽辦,最後又講,李芷覺得自己沒有一個東夏人的妻子不合適,還要給自己選兩個妃,籠絡臣民,講了好大的一筐。
    狄阿鳥看了半天,想了半天,最後才看明白,這封信先一句就是家裏的事你還管不管?引申出去就是你打這一仗,就不要家了麽,人家強,咱們弱,一家大小都指望你呢,輸了一家大小怎麽辦,贏了又讓你兩個阿媽怎麽見娘家人?次一句則是說你後方根基穩了嗎?都不把妹妹們的婚事定好,籠絡住土人,自己再選幾個妃,會行嗎?我們都在想著怎麽牢固過根基,你怎麽能急不可耐去打仗呢?
    消息又走漏了。
    之前自己是故意讓阿媽知道的。
    而之後,具體的倒是在瞞著,可現在又走漏了,看來自己這一輩子,休想有什麽事兒瞞得住阿媽。
    盡管如此,箭在弦上,狄阿鳥也不會回心轉意,而他也正是出於牢固根基,才要拿回來一塊根基。
    不回心轉意,他就回了一封信,這封信也是亂中來,胡亂寫幾大篇,先說李芷就是個粗婆子,懷孩子沒什麽大驚小怪的,又說這狄阿雪的事兒,母親們先給她看好,狄阿豆還早呢,至於選妃,說自己現在的家小都兼顧不過來,要再選,自己的精力豈不是都要葬送在女人的肚皮上。
    他正愁也演丁挑撥生事兒,自己不好應付,自然不會讓麻川甲再去做信差,大才小用,找了別人代替,而自己略一安排,麵受玄機,讓麻川甲和梁大壯兩人跟在自己身邊應備。
    他想得仔細,梁大壯雖然格鬥功夫與日漸長,可他擅長的都是一刀一命,甚至一刀雙屍的殺人術,掌握不住分寸,甚至自己也是,殺人殺慣了,有時本能應變就下了殺手,相比而言,麻川甲民間格鬥出身,收發會謹慎得多,一旦有人出手,情況又不急,讓麻川甲出手擒拿,製人而不傷命,自己就能有最大的空間,進最大的努力化解誤會,不讓也演丁的陰謀得逞。
    有了這樣的安排,他覺得穩妥了。
    然而出門一招搖,風聲已被也答兒放開了。
    也答兒到處標榜,狄阿鳥就是當年的博格阿巴特,這一次來是履行婚約的,相比納蘭家族的婚事,人家更靠前。
    狄阿鳥碰觸一些猛紮特族的伯顏看自己的眼神,立刻知道也演丁的辦法奏了奇效,反複回想當年的事兒,不漏過一絲細節,還是分明記得,自己和也演丁不但沒有你死我活的糾葛,還好得很。
    於是,他不免一遍一遍在心裏問“他為什麽要對付我呀。”
    族伯們越聚越多,越聚越多,雖是軍事會議,不是夏日盛會——那達慕,可也有許多場麵上的儀式和排場,王庭加了許多的旗幟,周圍也樹立許多金鑼,牛角和帳篷,那些牛角一天到晚,都是嗚嗚的吹。
    不少族伯首領們平日見不到麵,這個時候就把恩怨帶了過來。
    有的出於善意帶幾個摔跤手和武士們比高低,有的則為了賭博,把賭注下到自己的兒郎身上,有的純粹是在鬥氣,有的則出於仇恨,水牛般的摔跤手是隨處攤一張毯子,跳上去就怒吼,最後有的相互擁抱,繼續做朋友,或者成為朋友,而有的,頃刻間被對方捏斷筋骨,躺在地上嚎叫。
    由於也榴樺的提醒,狄阿鳥盡力回避著也答兒,避免被一些沒有分寸,不懂克製的貴族年輕人包圍。
    但讓他想不到的是,巴依烏孫又一次陰魂不散,見了戰爭就來湊熱鬧,兩個人在人前麵對麵地碰頭了。
    巴依烏孫是什麽?
    他就是一匹惡狼,靠劫掠起家,仇家自然比狄阿鳥多多了,後來強大了才沒人敢找,狄阿鳥把他的人馬毀滅,他現在就是一條喪家犬,不斷有人向他尋仇,麵帶冷色地問候他“巴依烏孫,你還記得我麽?”
    然後,巴依烏孫就灰溜溜地,毫無巴特爾風度地逃走,實在沒有辦法,費九牛二虎之力,解決對方一、二勇士,然後退避。
    可到了狄阿鳥麵前,他的眼睛頓時就成了炙熱的牛糞,黑灰中透著紅,噴著一縷一縷青煙。
    作為戰勝者,狄阿鳥倒可以客氣。
    他笑著去擁抱,拍拍對方的背說“巴依烏孫,你是我的也速錄阿爸派人邀請來的,還是不請自來的?你雖然敗在我的手裏,可我那是光明正大地打敗你,這一點你沒有話說吧,今天到了這兒,你應該清楚,我可以毫不客氣地置於你死地,可我不會這麽幹的,我們是利益之爭,不管你親族是否喪命在戰爭中,咱都不牽扯私仇,如果你強大起來,還可以來找我。不過我奉勸你一句,你永遠打不贏我,哪天你疲倦了,累了,怕了,可以派人給我說一聲,我念你是一條巴特爾,給你一塊牧地,恩養你。”
    巴伊烏孫恨他不死,可一點屁話也沒有,隻能麵帶僵硬地說“我會的。”
    他年齡不小了。
    說句實在話,加上他的族人和親家都樂於向自己效命,狄阿鳥可以斷言,他再也不可能爬起來,於是在心底憐惜他,他再怎麽說也是縱橫一時的巴特爾,和許多巴特爾的命運一樣,打敗弱小強大,再被強大當成弱小毀滅,雖然不屈不撓,最後還是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好像自古以來的宿命一樣。
    他四處尋覓了一遭,看到了也堝給自己指認過的納蘭明秀在看自己,打量自己。
    對方所處的位置已經標明,巴依烏孫成了他的一條狗,是被他帶來的。
    納蘭明秀不算英俊,和秀字不沾邊,卻是一頭真正的水牛式人物,每每和人擁抱,雄渾躁動的胸部都能把對方包起來,完成一次驚心動魄的身體震懾。
    他頭上的頭發大卷地掛在肩膀兩側,又黑又稀又油,和均勻堅硬的臉龐有一種強烈的對比。
    因為夏侯氏家族和納蘭部的淵源。
    表麵上說,兩家人還是朋友和親戚,狄阿鳥也就一拔巴依烏孫的胸口,大踏步越過他走到跟前。
    納蘭明秀心照不宣,也大踏步走上來,二話不說,把兩隻熊膀張開,擁抱上來,緊緊地摟,使勁地摟,提抱著摟,嘴裏卻客氣地說“狄阿鳥巴特爾,雖然是第一次見麵,可是我仰慕你多日了。”
    狄阿鳥隻好實話實說“你身上味道不輕,還是趕快把我放開。”
    納蘭明秀帶著成功折服對方的微笑,放開雙臂,轉眼掃過狄阿鳥兩側,最後蔑視地看向梁大壯,麻川甲,梁大壯雖然壯實不少,完成了他父親的心願,但是在他眼裏,在與他身後的幾頭摔跤手,門戶武士比起來,還是瘦條,至於麻川甲,硬猴拳出身,更是又低又矮,納蘭明秀也就帶著欺負人的神態給人一比劃,讓攤毯子,說“讓孩兒們下去玩兩手吧,我給你賭十匹馬,二十頭牛。”
    一旁的也堝也看不好這兩個猴子兵。
    他正要替狄阿鳥接一陣,狄阿鳥明言拒絕,輕聲說“他倆不是摔跤手。”
    納蘭明秀“哦”一聲,笑著說“狄阿鳥巴特爾沒帶摔跤手來,太看不起我們草原上的好漢了吧。”
    狄阿鳥知道這句話是說自己不是草原人,笑笑說“納蘭明秀,你該不是想撩我一跟頭吧。”
    納蘭明秀愣了一愣。
    狄阿鳥這句話,明顯直奔他而去。
    他再看看狄阿鳥的身量,在摔跤手裏頭隻占中等而已。
    巴依烏孫正等著呢,一走一晃腰刀,惡狠狠,硬邦邦地往跟前鑽,大聲說“我來為納蘭明秀首領效勞。”
    納蘭明秀一把摁到他臉上,拔去一旁,繞著,笑著,看狄阿鳥一會兒說“我說了嗎?”
    他拍拍狄阿鳥的肩膀說“您是一國之君,貴重之體,我呢,粗風冷雨著長大,這不一樣,就不用了。”
    他補充一句“你能有今天,靠的恐怕也不是摔跤,不必在我麵前爭這一口氣。”
    說完,這就奔往也堝跟前,順便與他摟抱,大笑說“哦,你們在這裏吧,我去見一見你阿爸。”
    也堝隻等他一走,就回過頭,納悶地給狄阿鳥說“他怕了?”
    狄阿鳥淡淡地說“他哪是怕了,他是可怕,怪不得納蘭山雄不顧自己的兒子,對他給予厚望。”
    他一手按在諾虎兒的肩膀上,問也堝“慕容垂會不會來?”
    也堝說“他打遠方遷來的,到了我們這兒,見誰都要打著哈哈寒暄,不是解衣送人,就是推馬讓人,你說他來不來呢?”
    狄阿鳥點了點頭。
    他早知道慕容垂不放過一個打入各部圈子的機會,這時問也堝,自然說給諾虎兒聽,也就扭頭看向諾虎兒,不動聲色地說“這種人雖是豪傑,野心勃勃,卻未必及得上納蘭明秀,慕容垂遲早要與納蘭部決裂,到時,他也是與巴依烏孫一樣,不過是一條喪家犬。”
    也堝吃驚地說“阿鳥,你怎麽知道他不及納蘭明秀?”
    狄阿鳥說“他沒豐滿翅膀,還靠著別人,就把野心表現了出來,而納蘭明秀翅膀豐滿,卻能夠在我麵前隨時收斂,你們說他們誰優誰劣?在不考慮外因,不考慮也速錄阿爸和我的時候,他們一旦相爭,哪一個會贏?我想納蘭明秀想把他養肥,靠他受降更多人,到時才去宰殺,也速錄阿爸要想扶持他,最好趁早下手,否則納蘭部一開刀,你們難道要撕破臉去救他?!”
    諾虎兒大吃一驚“大王還沒見慕容垂,可不能養虎為患呀。”
    也堝沒吭聲,但他知道狄阿鳥說的很正確,自己阿爸確實在拉攏慕容垂,至於有沒有認為慕容垂遠不及納蘭明秀,則自己不清楚。
    如果自己阿爸真插手,意圖一明,納蘭明秀一定坐不住了,提前下手。
    他佩服地看了看狄阿鳥,知道狄阿鳥出於好心提醒,讓自己給阿爸帶話,同時告訴諾虎兒,千萬不要破壞自己家的大事,連忙跟上諾虎兒,輕聲說“諾虎兒表兄,還請您能夠……”
    狄阿鳥代替諾虎兒說“諾虎兒大哥有分寸,不過真的和慕容垂鬧僵,給納蘭明秀看,反是件好事兒。”
    一行人不再四處遊弋,回到也速錄的家裏,老遠就見也演丁熱情很高地迎上來。
    也堝反不如狄阿鳥,輕輕哼了一聲,甕聲甕氣說“阿鳥,那我先進去了。”
    也演丁倒一點也不生氣,給狄阿鳥說“這小子給我鬥上氣了。”他回過頭喊一聲,要求說“回來,家裏有客人。”
    也堝隻好回來,問“誰?”
    也演丁說“慕容金牛一再表示自己傾慕也榴樺,和她一起來我們家,阿媽高興,正在問他話呢。”
    狄阿鳥立刻以不敢相信的眼神看向也演丁。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巧合,因為他剛給也堝推斷,克羅子部想扶持慕容垂,意圖一露出來,可能迫使納蘭明秀下手,但慕容家族真和克羅子部結親那就不一樣,納蘭明秀忌憚不說,扶持也名正言順。
    從這一點上來看,這也演丁和自己的看法一致,慕容垂不是納蘭明秀的對手,納蘭明秀是在養牛。
    狄阿鳥心裏也澀澀酸酸,壓根沒想到他竟有心拿也榴樺來完成這種聯姻,再結合也榴樺遞來的也答兒的情形,他的意圖進一步暴露,也許未必想要自己的命,但起碼製造一兩下事端,攆自己走,用自己給納蘭部威脅。
    這個時候,納蘭部需要和他們更緊密,這個時候,嫁出也榴樺,扶持慕容垂,納蘭部一肚子苦水,卻不敢吭聲。
    不知是不是巧合,他替他父親完成了攆走自己,不讓自己參與他們軍事的目的。
    看來無論納蘭容信還是他們猛紮特族中的個別人,很快會找到自己麵前,表演一場報複戲,這個戲中的報複者不管是他撩撥出來的人還是他自己拿出來事後推到別人頭上的人,都能讓整個事態如野火般躥上來。
    狄阿鳥不動聲色地注視著他,發覺他同樣坦然地注視自己。
    私下對自己幹出這麽多,還能若無其事地麵對自己?
    狄阿鳥不得不承認,自己碰到了一個能放到對手高度的人,而也速錄這樣的巴特爾自己也還沒給予如此分量,因為也速錄更多的是草莽習氣,自己懷有一種惺惺相惜之感,而也演丁乃是純粹的陰謀家。
    他不能站在外麵,眼睜睜看著深愛自己的也榴樺被許配給另外一個人,就假公濟私地說“正因為如此,我們才該見見呀。”
    諾虎兒則一把抓上了短刀的柄上,因為緊握的力道,手頓時發青,全無血色。
    沒錯,他也不允許慕容金牛娶走也榴樺,無論是出於私仇,還是出於對這個對他很好的表妹的感情。
    也堝也有想法。
    於是,三個人同時往前闖。
    慕容金牛確實是一頭金牛,幾乎讓所有站到他麵前的男人自慚形穢。他的頭發柔軟發黃,當中髡過,頭頂兩側的辮子編成葡萄一樣的發式垂下肩頭,束了兩個藍色的套筒,頷裝著,兩隻黑色的眼睛像玻璃一樣透亮,睫毛又長又翹,麵龐消瘦,下頜堅硬略寬,伸出還像絨毛的短須,把額頭襯得寬渾合宜,夏日馬袍略顯單薄,均勻健美的肌肉能透過襂布顯出條條塊塊,整個人站起來,修身長臂,兩腿筆直,不像是那種常騎馬的騎手,小腿有一個大彎。
    狄阿鳥看得出來,他們家族有一點兒色目血統,可是再找,卻沒能在他身上找到色目人的長鼻子和麻雀臉。
    他的皮膚淡黃潤澤,嘴角柔和,一旦微笑,先從兩側分開,透出潔白的邊齒,不沾一點女性化。
    狄阿鳥也相信如果草原上的男人選美,相比於那些像自己一樣千瘡百孔的巴特爾,慕容金牛當為第一美男子。
    而如果在中原男人中選美,又有幾人有這種體型,秀而英俊,略帶男子氣概?
    憑他一身均勻健美的瘦肉,獨特的氣質,潔白的牙齒和長長的睫毛,黑而通透的雙眼,他慕容金牛仍可選為第一美男子。
    在狄阿鳥的心目中,他的阿弟狄阿孝漂亮好看。
    但是隨著長大,狄阿孝的線條未免太硬,後來再一長肉,比例有失調傾向,往粗獷上去發展去了。
    至於自己。
    相比人家而言,自己騎馬騎彎了兩條腿,腿被筋拉短了,人也真是土,出入中原,硬是沒學會用藍色的緞套束過頭發,雖說肌肉還有一比,可真脫了衣裳,一身刀疤箭瘡,要不是因為體製特殊,那愈合之後會全是肉條、肉球,更不要年紀輕輕,殺人殺多了,胡須像刺蝟毛一樣往外冒。
    他心裏感歎著不能比,卻怕也榴樺已經把人愛上,剛把目光一側,看到了一雙偷看的眼睛從帳篷的夾縫在看,隻好抓一抓腦門“慕容金牛,恩,挺不錯的,不過除了容貌還有啥,也給阿媽說一說。”
    閣倫額已經有心愛護,笑著罵他仨“哪有這麽問人家的?你們坐一旁,休驚了貴客。”
    也堝立刻打一旁幫腔,氣勢洶洶往人肩膀上推“阿鳥也沒說錯呀,阿媽,你說長這麽好看,讓老子都妒忌,總不能光有外表吧?!哎,小子,給你一把馬刀,出去耍上兩把,給爺們看看。”
    說著,往手裏塞著馬刀。
    慕容金牛手腳無處可放,真不知自己該不該拿上馬刀,跑出去傻舞兩趟。
    也演丁都氣得在外頭跺腳。
    諾虎兒卻一句話不說,說坐就坐,跟著狄阿鳥往一旁坐,碰了狄阿鳥一下,可能是想問“自己能不能哢嚓他。”
    狄阿鳥搖了搖頭,看看閣倫額被兒子弄得幹著急,就喊著“也堝,也堝,你也過來坐,先問一問他會啥。”
    也堝不肯,黑著臉說“光看這外表,這外表。”
    他掂上人家衣裳,掂人家發辮,說“也就是哄女人行。”說完又去拿人家的手,看看是不是男人的手,抓起來一看,又一下大驚小怪“這手是摸過馬刀呢,還是摸過羊鞭?”
    他一邊說著,一邊還拿著往狄阿鳥的跟前遞,遞過去讓狄阿鳥看“細皮嫩肉,摸著怪軟,老子摸得不想丟。”
    狄阿鳥也就奇怪了,他怎麽就這麽糟蹋人,旋即明白了。
    慕容金牛是也演丁介紹的,也堝和也演丁鬥氣,本該滿意也成了不滿意。
    接著,也堝又瞄向他的襠部,一定要用手去抓一抓,嘴裏說著“讓老子看看,你是不是帶把子的。”
    閣倫額哭笑不得,隻好像狄阿鳥求助,說“也堝又混賬了,快,阿鳥,幫阿媽把他拉開。”
    狄阿鳥連忙上站起來,嘴裏說著“也堝,不可,不可。”
    自己的腳卻帶著毀滅性地奔人家腳麵上招呼,幾次有意無意地踩中。
    慕容金牛再怎麽說也不沾彪型。
    也堝是沙場上錘煉出來的,膀大腰圓,下手還沒輕沒重,抓,是老鷹抓小雞的勁兒,扯,那是掂水牛呢。
    慕容金牛這個來讓對方母親看的人又不敢反抗,哪抵擋了了?
    狄阿鳥再上去,要不是撈幾撈,他就在木羊和幾桌邊上幾次歪倒。
    也演丁一看,也許片刻之後就是“咵咵”的巴掌,也連忙進來,抱著也堝的後腰往外拔。他不拔也好,他不拔,也堝主要出於戲弄,他一拔,拔出來了火,也堝借掙他,腳掄著蹬了。
    正不可開交,一聲脆脆的大喊“也堝,你像話嗎?”
    狄阿鳥以為是也榴樺,心裏猛一醋,一轉臉,看到也答兒叉腰跺腳衝了出來,舒坦地籲一口氣,說“哎喲,你看,也答兒都出來了。”
    也堝不敢輕易招惹她,因為長大了之後,不講理倒是成了她的專長,這就站住了,大聲說“咋啦,這小白臉你看上了?我可告訴你,你和納蘭容信那是定了親的,你看上了,你也白看。”
    也答兒一繃嘴,掄著拳頭往上砸,一邊砸一遍問“你是想讓姐姐鬧出笑話。”
    閣倫額拽了這個拽那個,也摸過去了,揚起巴掌自後麵打,一邊打一邊說“讓你不懂事,讓你有氣回來蹦?”
    她一打,也堝悶頭悶腦了,一邊往諾虎兒那兒退,一邊說“不是,我說阿媽,我最看不上這樣的,啊,碰碰就碰不得了,你讓他給我在外麵舞兩刀?哎,阿媽,好了,行了,你打我你也手疼,你讓他去外頭舞兩刀,讓我看著順點兒好不好?”
    慕容金牛既然長得好,自然有被男人挑釁的時候,看今天不舞刀對方就不順,應了一句“好。”立刻拿上馬刀,直奔外頭去。
    他一出去,閣倫額、也演丁和也答兒都往外跟,在外麵替也堝給他道歉,讓他別舞,屋子隻剩下狄阿鳥三個。
    狄阿鳥也連忙往外邁,要跟著去看看。
    也堝死死拉他,非要他坐下,等他一坐下,下巴就往外一比劃“傻子一個,讓他舞刀,他真聽話。”
    狄阿鳥有同感,嘴裏卻說“你還想讓人家幹什麽?”
    也堝拉拉自己衣領,滿不在乎地說“還幹啥?這麽一看,不是純粹一個擺設了麽?你說這阿媽打得我坐一邊了,你給我行個禮,表麵上客氣兩句,讓我看看你不記仇,這不就過去了,耍刀,讓他耍去吧。”
    三個人都想笑,都不笑。
    過了一會兒,諾虎兒心情好不少,說“耍完,你怎麽說?”
    也堝拿出耍完後自己會怎麽做的樣子,拍一拍諾虎兒的肩膀,大大咧咧地說“耍完啦?耍咋樣耶?”
    狄阿鳥碰碰他,請求說“你們可以不去,我得出去看一看。”
    也堝擺了擺手,捋上了袖子,埋怨說“哎吆,你少把他當人物。你東夏國國主,跑出去巴結他呀?是不是想誇他兩句,讓我阿媽高興?放心吧,這麽一看,這就是個傻家夥,我阿媽才不會為了他怪誰呢。”
    三人再相互看看,心裏都痛快,還是都想笑,卻都不笑,不肯讓別人知道原因。
    忽然,也答兒卷了一陣風,進來告訴說“快去看呀,快去看呀,慕容金牛真是好厲害的刀法。”
    狄阿鳥和諾虎兒連忙朝也堝看去,賴他身上,暗示他不讓去的。
    也答兒一皺眼,恨恨地說“也堝,你太過分了,我可告訴你,我從來也沒有見過慕容金牛這樣的巴特爾。”
    也堝笑著說“你沒見過有啥用呀?啊?又不是給你相親。”他略一抬下巴,輕聲問“也榴樺去看了嗎?”
    也答兒“恩”了一聲,說“還使勁鼓掌呢。”
    也堝咽了口吐沫,不吭聲了。
    他所有的痛快都變成了訥訥的咳嗽,也就歪歪頭,給狄阿鳥說“女人都沒見識,去稀罕這類貨色。”
    狄阿鳥卻相信也榴樺,她喜歡對方的容貌還說得過去,至於別人舞刀,她都到一旁拍手嗎?也就輕聲說“人家也沒啥不好的,我看你怎麽給也榴樺交代。”
    也答兒也上前一步,第一次同意狄阿鳥說“是呀。”
    也堝吃吃笑笑,轉移到她身上,“哎”一聲說“你說他好呢,還是博格阿巴特好?”也答兒一歪頭,看了狄阿鳥一眼,說了句“不理你們。”轉身跑一個不見,過了一會兒,又回來了,大聲說“狄阿鳥,你還管不管他倆?”
    狄阿鳥愣一下,脫口問“誰?”
    也答兒大聲說“還有誰?你的巴牙,在一旁譏笑不止,你給我過來,好好教訓、教訓自己的奴才怎麽做人。”
    狄阿鳥鬱悶了,心說“這倆家夥也是,人家耍刀,你們嘲笑啥?”
    他出於對也答兒的敷衍,非常果斷地說“好,回頭我一定給他們點顏色看看。”
    也堝卻豎了指頭,說“看,還是你的人有見識。”
    也答兒大怒,跑到跟前踢他一腳,鬥雞一樣盯半天,轉過來拽狄阿鳥,大聲說“你去,現在就去。”
    狄阿鳥連忙推她的小手,連忙說“也答兒,也答兒,你替我教訓就行了,過去一人踢兩腳。”
    也答兒使勁兒拽,苦苦不舍說“不行。你快點去。”
    也堝一把把她的胳膊抓過去,叱喝說“你幹啥呢,盡胡鬧。”
    也答兒一下哭了,退一步,盯著狄阿鳥說“你要是不去,看我還理你?”
    狄阿鳥心說“你不理我更好,到處宣揚我與你定親比納蘭容信早不說,把我當成什麽了?不是不相信我就是說我是騙子,一會兒打我的臉,一會兒拽我去撐腰,他們兩個笑話他們的,你生哪門子氣呢,真是咋不知鬼迷心竅和你定了親呢,當年你也不是這樣的呀?”心裏這麽說,他怎麽能執意不去,也堝是她哥哥,給她難堪,甚至給她巴掌都可以,自己怎麽能任她這樣哭?
    他站起來,給也堝說“我出去一趟。”
    也堝喊嚷說“不去,去啥呢?笑話那小子,是他活該。”
    狄阿鳥還是跟著也答兒一起出去了,到了外麵,舞刀也結束了,閣倫額夫人和也演丁都站在慕容金牛跟前說話,也榴樺則趴在一條牛欄杆上微笑,想必是她這種態度給了人暗示,大人們不願意放過慕容金牛,可是狄阿鳥心卻緊了一緊。
    也答兒走在前頭,時而使勁地拽他,讓他走快,時而跑兩步,很快到了梁大壯和麻川甲麵前,用手一指,厲聲厲色地要求“給他們點顏色,給他們兩巴掌。”
    狄阿鳥這就說“人家舞刀,你們倆笑啥呢,笑啥呢?”
    梁大壯愣頭愣腦,奇怪地說“我們沒笑啥呀,他舞的挺好的呀。”
    也答兒大聲說“他撒謊,我看得真真的,給他兩巴掌。”
    狄阿鳥這就說“梁大壯,那我就給你兩巴掌啦。”
    梁大壯挺配合的,連忙一低頭,任狄阿鳥在頭上“啪啪”兩記。
    打也打了,不管也答兒覺得是輕是重,都打了。
    也答兒也就放過他,用手一指麻川甲,說“就是他,就是他,我來不讓他笑,他說就是不怎麽樣,就這還想讓人誇?還吐地上一口吐沫。”
    狄阿鳥一看就頭皮發緊。
    這是自己的嶽父給自己留下來的人,謝小婉家的人,謝小婉還叫人家“叔叔”呢,不說有了年紀,不說是長輩,不說人家雖然甘願為奴卻純屬出於對謝道林的感激,不說這不算啥壞事兒,不說人家本身就是武術大家,評判有準,自己隻是個姑爺,能想怎麽他怎麽他?回去之後,嶽母不罵自己才怪,自己怎麽能當成梁大壯,自己生氣也好不生氣也好,真也好假也好,說揍他就揍他?
    麻川甲倒也配合,一低頭,頂頭上來,要求說“打吧。”
    狄阿鳥沒有動手,回頭給也答兒說“他老了呀,吃得住我兩巴掌嗎?讓這個年輕點兒替他兩下。”
    也答兒不願意,大聲說“不行,就是他說的。”
    麻川甲要求說“吃得住,大王,你趕快打吧,別那麽多廢話。”
    狄阿鳥隻好嘿然,輕聲給也答兒說“你要打是吧,你去打吧,你手輕,純粹給他辦個難堪,打兩巴掌,咱們走。”
    也答兒細眉倒豎,癟了一會兒嘴,大聲說“博格阿巴特,當年你受了傷,是誰照顧你,是誰一口一口地喂你,就為一個老奴隸,你給我臉色看,你今天要不殺他,看我不攆你走。”
    狄阿鳥實在沒法,隻好去找無辜的慕容金牛做幌子,哄騙說“他是我的半個師傅,當年陪我練刀練拳,費不少的心血,我們夏人尊師重教,學生能打老師嗎。他既然說慕容金牛刀法不好,那是因為他刀法比慕容金牛更好,說的是實話,處罰一個說實話的人,這也不妥當呀,你要不信,你說服慕容金牛過來,我讓我這位你說的老奴隸去指教、指教他,好不好?贏了就有資格這麽說,對不對?”
    也答兒使勁打狄阿鳥兩捶,回頭說“他輸了,我要他的腦袋。”說完,跑去找慕容金牛了。
    慕容金牛年齡應該跟狄阿鳥差不多。
    狄阿鳥當年練拳和麻川甲鬥,一開始還鼻青臉腫的,後來才兩敗俱傷,再後來麻川甲嫌他無賴,不跟他喂勁了,就現在來說,他跟麻川甲過招要不拚命隻過招,也不好說十拿九穩就贏,何況麻川甲不光擅長內家拳,刀槍劍戟,樣樣浸漬多年,一定程度上超越拳怕少壯這個框子。
    狄阿鳥不信慕容金牛這麽漂亮的人,年齡又輕,又沒見世麵,能討得便宜?且等著也答兒把他找來,回頭就說“他要真敢來,你別手軟,用刀給他修修臉,起碼修到沒我和梁大壯好看為止。”
    他翹著頭,往慕容金牛那兒看半天。
    也榴樺跑他身邊了,用手一擂,笑吟吟用胳膊頂著他去一旁,到了一旁隱蔽的地方,輕聲說“你不是嚇壞了吧?”
    狄阿鳥搖了搖頭。
    也榴樺覺得不會有人,伸出指頭給他理一理頭發,說“慕容金牛的刀法確實不錯,可我和也演丁一起喝彩,那不過是讓也答兒知道的。”
    狄阿鳥愣了愣,不由自主地“噢”了一聲。
    也榴樺說“我在與她說慕容金牛哪兒好,哪兒好,也答兒都在牆壁上挖孔,偷看他呢。”她問“他不但模樣英俊,也堝讓他舞刀,他真衝出來舞,還是個老實人,讓也答兒嫁給他好不好?”
    狄阿鳥心裏苦笑,心說“她聽你的?”嘴裏卻連忙讚成,以示清白“好,好,我也這麽覺得。”
    也榴樺笑咪咪地盯著狄阿鳥,問“這是你的心裏話?”得到狄阿鳥回答,她微笑著再盯好一會兒,說“那你可不要後悔。你的巴牙其實沒說慕容金牛的刀舞的不好,是我故意告訴也答兒的。也答兒衝過去罵人,那個年長的長者就一口認了下來,還吐了吐沫,既然你不順著也答兒,那她肯定越走越遠,就為了賭氣,她也會很久不搭理你。慕容金牛這麽英俊,讓她圍著人家轉幾天,他能不入迷嗎?”
    狄阿鳥啞然失笑,旋即問“慕容金牛會不會……”
    也榴樺說“會。慕容金牛會肯與人比刀,因為他相貌太英俊,總被男人奚落,一有機會就會證明他自己。”
    狄阿鳥說了句“壞了”,打算回去看看,然而隻走了兩步,就連忙回來了,因為他似乎看到也演丁的身影在對麵的帳篷邊閃了一閃。
    也榴樺自顧搖了搖頭,說“可現在不會,我想他隻要是個貴族,在我阿媽和我阿哥麵前,不會和一個下人過不去,比什麽刀,可也答兒若不停找他呢,特別是在我告訴也答兒讓激將他之後。”
    狄阿鳥讚歎說“也榴樺阿姐老薑一塊,把人給琢磨透了,為了也答兒的幸福我配合,能贏不能贏都認輸,能輸不能輸都認輸,我要把慕容金牛扶上天,多和他阿爸來往,幹脆做個好事佬,替他阿爸反對納蘭容信的婚事,指著納蘭容信的鼻子說你要是不退婚,我幹脆就不打高顯了,先滅你們,把你們一家全抓上,殺了你阿爸,再殺你阿媽……”
    也榴樺撞他一記,說“這樣太過分了,別開玩笑,你這樣,還不如偷偷把納蘭容信殺掉呢。”
    狄阿鳥笑笑,說“你以為我沒找人殺他嗎?”
    他輕微探探頭,看到對麵有個衣角,確信也演丁回來了,再那兒看著,神秘地說“我找了也演丁,這一次他來,必死。”
    也榴樺一下掩住了嘴,不敢相信地問“你什麽時候與也演丁商量了?”
    狄阿鳥說“心照不宣了,還有什麽商量的,沒有我做惡人,納蘭部能聽也速錄阿爸的話嗎?”
    也榴樺還是不明白。
    狄阿鳥提醒說“還記得也演丁怎麽給也答兒說的嗎?想想,我要殺死納蘭容信會怎麽樣?”
    也榴樺大聲說“你不能殺他。”
    狄阿鳥噓了一聲,笑著說“傻呢,傻呢,我不動手他就能死我麵前,還用我殺麽?以前我還不肯定,可我突然肯定了。”
    他俯下身,用嘴唇在也榴樺耳旁鑿一下,鑿了個臉紅,輕輕說“也演丁在看著呢,這樣一來,他知道靠你聯姻無戲,正巧想害我,不妨讓納蘭容信死,然後也答兒可以再嫁,納蘭容信成了我殺的,如果他不想要我的命,到時可能還會做好人,放我走。”
    也榴樺渾身一震,不敢回頭去找,小聲說“那你怎麽不早一點告訴我,說他注意了我,跟了過來?為什麽還要親我一記。”
    她舉起拳頭打狄阿鳥兩下,卻又一邊眨眼睛一邊問“那我們怎麽辦?”
    狄阿鳥說“我也是剛看到。”隨後建議說“我倆接吻吧。”
    也榴樺使勁擰他一把,拿紅彤彤的臉龐擦著狄阿鳥的脖根,小聲說“犬博格,你太壞。怎麽說他也是我哥哥。”
    狄阿鳥小聲說“那你覺得這會兒我們偷偷藏起來說話,是告訴他你給我說了他的秘密呢,還是告訴他我們在讓也答兒愛上慕容金牛,破壞他的好事呢,不如我們擁抱,接吻,讓他知道我們隻是別無目的偷情好。”
    不管有沒有區別,他都想趁機嚐嚐也榴樺的唇澤,這就把臉縮回來,俯身去找,熱吻過去,也榴樺臉越來越紅,越來越紅,卻因為心裏又緊張又激動,兩眼大大地睜著,一味地打轉,似乎再說“他走了嗎?”
    狄阿鳥箍著她的腰,激烈時不由挪動,想象著自己挪出二三步,也演丁一定看了個清楚,心裏頓時多出報複的快感。
    也榴樺也漸漸適應了,等他放開,輕輕說一句“你太過分了。”卻是踮上腳,又獻芳唇。
    這時候,大概也演丁開始氣憤,走出來,假裝是在不經意的路過,咳嗽了一聲,狄阿鳥趁機把也榴樺丟開,一轉臉,沒輕沒重地受驚“你阿哥。”
    也榴樺也就趕上一步,背著人,低著頭看腳尖。
    她一邊看一邊以極小的聲音問“阿鳥,你說他是假裝沒看見,還是喊我們。”剛說到這兒,那邊也演丁問了“也榴樺,博格阿巴特,是你們呀,你們這是?這是在幹嘛,啊,這一個是也答兒的姐姐,一個是也答兒喜歡的人……”
    兩個人依然不敢回頭,他站後麵,就義正詞嚴說“你們怎麽能這樣呢,要讓也答兒看見,怎麽辦好?好了,好了,我當我沒看見。也榴樺,你要自己去給也答兒說清楚。”
    狄阿鳥背著他說“這有啥要說清楚呢,也榴樺愛的是我,你偏偏要找頭金牛,我給你說,你趕快讓那頭金牛吧。”
    也榴樺聽他這麽說,連忙附和“是呀。也答兒已經和納蘭容信定了親,而我們兩個卻是互相深愛著。我也會和她說的,不過不是現在,現在她正圖犬博格一個新鮮,接受不了,過幾天,我會給她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