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節 攻不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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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揮戈逐馬!
    消息還沒到城外,就先一步進了龍青潭和吳隆起的耳朵。二人不敢當成小事,火速派人去證實,隨後即讓龍琉姝過去。龍琉姝心知肚明,卻不大在意,鬆鬆懶懶走去了,讓人給看個軟座,躺著,等著,隻當是睡前小寐,養一養睡意,看他們到底要給自己說什麽,聽完之後回去睡覺。
    龍青潭大權在握,威儀日升,自然不會在侄女麵前流露焦躁,帶著嚴厲簡簡單單地說“琉姝,為什麽讓你來,你知道嗎?”
    龍琉姝小咳一聲,淡淡地說“知道,圈裏養頭豬,沒宰,讓阿妙給放生了。”
    這都是什麽話?龍青潭吃了一驚,說“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
    龍琉姝平平抖頸,閉閉眼說“知道。我當然知道。”她聲音一提,輕聲嚷“我知道,有人告了我的狀,這些告狀的人有歹心,沒錯,歹心,他們也許想拉回龍妙妙的命運,覺得我不如阿妙,可是阿叔,無論我做什麽,背後都有你們體會不到的用意。”
    她攤開兩隻手,說“用意,你們懂嗎?你們議呀,和呀,都是人家提出來的,什麽都順著人家,就等於什麽也沒想,什麽也沒做。”
    龍青潭臉上頓時上了色,越來越沉,越來越沉,忽然怒吼一聲“我們什麽都沒做,你卻做了?”
    吳隆起見他生了氣,連忙請他克製,自己則代為解釋說“大公主,現在是在議和,敵我都騎在虎上,我們年長,卻有口氣沒喘上來,東夏是個力弱的少年,他們提出議和,是他們量了自己的力,我們有了台階,換種說法,是他們求著我們和,對我們沒什麽損失。雙方正在潢西交戰……”
    龍琉姝打斷說“潢西之戰現在誰贏?”
    吳隆起輕聲說“情報是到了,這一階段雖然嚴峻,但還沒有徹底潰敗。”
    龍琉姝問“潰敗?這就是你們的考慮,為什麽你們總隻有一種考慮?潰敗想了,戰勝呢?打和呢?”
    她“啊幺幺”地嘲弄,得出結論“沒頭腦。”
    龍青潭哭笑不得,隻當這孩子不懂事,大人應該教育,耐心地說“正因為沒有敗,我們的和談才能圍繞著潢西歸屬,要是敗了,地都在人家手裏,還能談。”
    吳隆起微微點頭,說“我們分析了多方麵的原因,說出來你聽聽,作為一個參考。”
    他輕聲說“此次出兵潢西,葉赫楞泰是打進了關內,中軍紮到了北平原,可後方卻沒做好準備,敵軍夾河而上,斷絕了補給的運輸,將堆積如山的糧草劫掠、焚毀,城外的東夏軍隻怕正在吃著我們的糧。兵法上怎麽說?掠奪敵人一成的物資,就相當於自己一方得到了倍增的物質。哦,這也許說遠了,我們高顯雖然積有糧草,可數萬大軍的物資損失了大半,一時之間還能輕而易舉滿足調配之需呢?這是其一,隻是其一,其二,就在我們進攻北平原的時候,盧龍塞被奪,高顯雖不知大軍損失情況,可我們也知道,葉赫棱泰隻能領兵敗退,甚至都不能在北平原下撞撞看。他敗退,敵人自然要趁勢而進,這個時候,敵追,那是從容的,我撤,那是慌亂的,你覺得在戰爭當中,在這種逆勢下,容易紮住腳根,重新部署嗎?葉赫能維持著大軍退避後撤,與敵人相持,已算知兵善戰,還能怎樣苛求。其三,龍擺尾將軍在這個時候調集水軍回來,並不能解急舒緩,而是做給敵人看,因為水軍回來,一時斷不了城下兵馬的糧,也沒法再向潢西輸運物資,僅僅隻是讓敵人知道我們對他們有很大的威脅,能解決潢西供應,能斷絕孤軍後路。”
    龍琉姝恨恨地說“都是這個葉赫棱泰,治他的罪,讓金努術替換他。金努術最……”
    吳隆起一團苦笑,淡淡地說“出兵之前,龍擺尾將軍就在斟酌,金努術?金努術帶過多少兵?最大帶過多少?結繩記事呀。上下傳令,調度配合,他都會窮於應付,他隻是一個培養的對象,暫時還不行。別說他,就是葉赫棱泰的眼光也不夠開闊,這一仗,龍擺尾將軍已經分析過了,為什麽敵人能誘敵深入,同時切斷兩河?首先是他幾萬大軍聚散不當,其次,他的眼睛隻瞄在局部戰場,沒想過去防備屯牙廢地,因為那離北平原遠。就算龍擺尾將軍,他自己也有失誤,他自己也分析了,他的戰略是先占潢西,再南下推進,如果他要讓主力從屯牙西出呢,水路兩路並進呢?這些咱先不說,臨陣換將乃兵家大忌,葉赫棱泰雖然現了敗勢,但他還有對軍隊的控製權,讓一個後生晚輩取代,你認為此人能彈壓得住將士?”
    他說了這些,繼續照前麵的話往下講“我們對狄阿鳥的認識還不夠,沒想到他這麽快就穩定了國內形勢,也沒想到他有這麽周密的謀劃,更沒想到他會主動進攻,發動這麽大的攻勢。就目前為止,他雖舉全國之兵,又借外兵,但還不算窮兵黷武,沒發盡國中老小壯婦,如果當真到了那一步,隻要他先取得潢西戰場的勝利,再設法克製了我們的水軍,無論是捅西北軍的後背,還是整個壓到高顯城下,逐水草一樣圍攻到秋天,高顯就奄奄一息了。你沒看透,好好想一想,敵兵從南來,龍擺尾將軍為什麽反而往西,西北壓上重兵?他現在最怕,敵人從西線壓住我軍,接應北方幾萬軍隊。”
    他肯定地說“國事危機呀,一旦魚死網破,根本不知鹿死誰手,這樣的戰爭,兩邊都不敢打,都是騎虎難下,都有心謀和,憑大公主的才智,應該是能看透的。節骨眼上,你侮辱王本,東夏使臣,對兩方都是一個難題。”
    龍琉姝冷哼說“既然都是難題,下一把手又有什麽大不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時候,才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吳隆起一心說服她,問“城內百姓無心死戰,你看到了嗎?不要說他調不調援兵,他明天就可以不再靠練兵震懾內外,你覺得我們該怎麽辦?不戰示弱,人心更荒,戰?出去與他野戰,以我們現在的兵力和質素,未必能討得便宜,在王城之下,不勝就是敗。”
    龍琉姝問“那有怎麽樣?”她大聲宣布說“我說的,狄阿鳥他不敢?他是什麽樣的人我一清二楚,我敢保證,他不敢攻城。聽我的,我的考慮比你們周詳得多……兩軍對陣,敢者勝。”
    吳隆起和龍青潭麵麵相覷,說心驚肉跳也不為過。
    他們本來認為龍琉姝不懂事,無意之中幹了件隨心所欲的事,哪想到她就是一個瘋狂的賭徒?
    龍琉姝這又說“就是他打贏了,那又怎麽樣?照樣改不了高顯大,東夏小的事實,小屁孩一樣的王本竟敢在我麵前蹦跳,三番五次戲耍我,為了幾個奴隸叫板,我的天哪,這不是想與我看齊麽?我就是不讓他們看齊,我就是羞辱他們,我就是告訴他們,有我在,他們的奴隸他們保護不了,敢給臉色,和談就不談,哪裏有錯?哪裏有錯?我告訴你們,狄阿鳥就是個招搖撞騙的棍(騙子),狐假虎威,借了威風他就去哄騙人……聽我的,事已至此,你們也不得不聽我的,先一步宣布和談中斷吧。”
    她咆哮說“不如我們打個賭,要是狄阿鳥敢攻城,我就去嫁給他,真的,我不騙你們,他要是有一點巴特爾的雄風,我就可以把國王讓給阿妙,或者讓給他。”
    龍青潭不停往肺中吸氣,吸一口,再吸一口,光吸,卻吐不出一口,好不容易緩過來,這才慢慢冷靜,最後換了幾種語氣,和顏悅色地說“哦,你這麽考慮的。”
    龍琉姝繃了嘴巴,分別向兩人瞪瞪眼珠,說“不知道你們想些什麽,放羊要抓羊鞭,捉牛要扯牛鼻,得先考慮誰說了算。”
    吳隆起覺得是這麽回事兒,現在隻能先一步宣布中斷和談,哪怕找個很牽強的理由,其一,那就是先不滿和談條件,不和談了再侮辱的王本,道義上說得過去,同時也保護了王儲的名聲;其二,現在跟人家道歉,那是軟弱的表現;其三,這可能是龍琉姝故意的,為了實現她的想法,故意來了這一手,決定兩國大事,進一步奪權。
    他發覺龍青潭急切看向自己,等著自己分析和建議;在混亂的念頭中撈了一把,誠懇地建議說“王爺,現在也隻能如此了。”
    龍青潭隻好點頭。
    他放走要去睡覺的龍琉姝,倒也不知是喜是憂,輕聲問吳隆起“她太像我阿哥了,真的太像了。我的天哪,她一個女子家家的,又瘋狂又膽大,又瘋狂又膽大呀。你說,狄阿鳥會不會對和談絕望,一不做二不休?”
    吳隆起卻覺得一點都不像。
    他的理由是,龍青雲雖然有時候很瘋狂,但是這種瘋狂會預謀很久,也會很持久,不會今天想這樣,明天想那樣;龍青雲雖然傲慢無禮,但那種傲慢像是一種英雄氣,他絕不會把別國的使者圈進豬圈,當年那些微不足道的中原使臣幾乎指著他的鼻子罵,他也沒殺對方,更沒侮辱到比殺還嚴重的程度;龍青雲對自己信心十足,也從來不會把自己的兄弟當成真正的對手,如果招到兄弟們的挑釁和嫉妒,就會哼哼兩聲“老幾又胡鬧?”他更善於忍耐,當年的夏侯武律無禮極了,可有求於人時,他還是容忍了;龍青雲在大事上也注意自己的羽毛,他絕對不會讓國人們偷偷說,我們主公忘恩負義,不講道理,不愛我們,不在乎我們的生死;最要緊的有一條,龍青雲的謀略似乎更奸詐,更隱蔽,更長遠。
    如果論肖與不肖,反倒城外的那個更像,傲慢無禮,卻又虛偽待人,恭謹納物,敢給眾人庇護,也注重親情,對一些不夠格的人挑釁,一笑而過,估計這回也會來一句類似的話“龍琉姝阿姐又胡鬧。”
    那家夥上次來高顯,是一視同仁,仁慈得讓人像是看天上的星月,普灑天下,掀起了連龍青雲都很少享受到的熱潮,百姓爭睹,而之後被龍琉姝無禮地宣布為情夫,二話不說,敲了筆竹杠走了。
    他又回憶龍青雲的評價了“狄阿鳥肖我。”
    這些話,他一個外人怎好說?
    再怎麽說,龍琉姝姓龍,狄阿鳥姓龍麽?
    再怎麽說,沒有龍琉姝,他就沒有肖龍青雲的資格。
    龍青潭等著他的話呢。
    他皺了半天眉頭,連忙輕描淡寫地讚同“是呀。”
    龍青潭憂愁少了,歡喜多了,同意說“就這麽辦吧,給她一個成長的機會。有時候我擔心我這身體,不一定哪天不在了,她一個女人控製不了國勢,現在看倒是有點多慮,她畢竟是我阿哥的骨血,有些東西是血脈裏帶的,早些年她阿爸在世還看不著,這一離阿爸,骨性畢露,人才看一個清楚。”
    事不宜遲,考慮東夏的反應,吳隆起要想趕先一步,就得立刻行動。
    他很快找到兩個借口,提出兩個不突兀、東夏可讓步的條件,這兩個條件分別是分割湟西和拒絕變相賠償。
    分割湟西,就是一邊一塊,東夏要靠近朝廷那塊兒,高顯要上遊那塊兒;拒絕變相的賠償,就是不但不支付所謂的什麽贖回費用,反倒要東夏為自己的行為支付賠償。找到這兩個借口,他一邊傳達關於和談的口頭拒絕和正式要求,一邊準備一係列材料,譬如劃分湟西的邊界,反過來索要的財物數量。
    材料隻是為了表示中斷合理,和再談判的,可往後放,而口頭拒絕和書麵拒絕那就快多了。
    所以,王本回到行館和自己身邊的人協商著,高顯一方宣布的人就來到了。
    高顯一方就地宣布完畢,遞交書函,並告訴說,第二天一早,開始正式驅逐使臣。
    王本未曾想到對方反倒搶先了一步。
    龍沙獾襲營在前,龍琉姝侮辱自己在後,中斷和談,驅逐使臣的事實這麽快到了跟前,他一時拿捏不住對方的用意,也隻能懷疑高顯無和談的誠心,和談隻是緩兵之計,就在龍琉姝侮辱自己之前,對方就有在醞釀中斷和談了。
    不過,這正合他的本意。
    開戰。
    大好男兒,受此侮辱,不給點顏色,心豈甘乎?
    自大軍來到搶占南門,他就有心攻進高顯。現在高顯做好了準備,城堅池深,牛六斤又帶走一部分人馬,支援湟西戰場,己方兵少,可他還是覺得可以打,理由就是他知道一個秘密,龍青雲死時是要傳國給狄阿鳥的,這個消息一旦正式放出來,就會產生深遠的影響,而自家大王在高顯城的表現也好到極致,深入民心,有這兩個條件,裏頭的百姓應該支持狄阿鳥進城。
    誰說兵少就一定無可奈何?
    再說了,而今眼目下,不打,自己一方能怎麽辦?
    他一句話也沒有說,就接受了這個事實,連夜收拾行裝。第二天天剛一亮,他們就爬起來,收拾完畢,穿戴整齊,排成兩隊要出城。
    出了城,未到大營,狄阿鳥就聽說了。
    他什麽話也沒說,歎了一口氣,給趙過說“我得親自去接王本,這幾次出使,把他給折騰慘了。”
    知會完,幹脆把自己並不常穿的龍袍穿上,紮上龍翼軟帽,帶上人,出營門去接。
    連陰幾日的天際像一耷拉灰毛掛著,他們就看著自己家的使臣帶著某種頹意,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慢慢到了跟前。
    王本的頭傷了,加紮一塊白紗,見了麵,一雙大眼忽然就閃了亮。
    狄阿鳥什麽話也沒說,上去與他擁抱,發覺他的身子劇烈地顫抖,連連拍打他的後背,輕聲說“我都知道了。”
    這一句話比什麽都催淚。
    王本再也忍不住,眼淚脫眶,沙啞地請求“不能再這樣了,開戰吧,沒有給他們足夠的教訓,休想順利談和。”
    使團成員一致請求“開戰吧。”
    迎接他們的將士們也忍不住,紛紛單膝下跪,要求說“大王,他們一直這樣侮辱我們,對待我們,還等什麽,開戰吧,打進城去。”
    要開戰嗎?
    狄阿鳥抬頭望了一望,都能看到高高聳立的城門樓子,太高,太大。
    他什麽話也沒說,拉著王本往回走,走近營寨,將士已經自發列隊,一個小方塊,一個小方塊地延綿著,士兵們個個繃目,鼓腮。
    狄阿鳥還是一句話也沒說。
    正如王本說的那樣,如此一個侮辱法,豈再是侮辱他一人?將士們都有情緒,都被激怒了,這種憤怒不是水能澆滅,不是一鼓而來的火焰,而是燒紅的炭火,發誓讓別人另眼看東夏的深沉。
    可是?攻城?
    確實不是一件容易下定決心的事,這樣的一個夏天,即便是陰雨不斷,重甲也都穿不上。
    全軍將士都等著一句簡簡單單的話,他也隻能什麽也不去說,隻是掃視幾眼,拖著王本走。
    他甚至能感覺到王本側了雙目,帶著一種祈求。
    忽然,有人請求說“大王,給他們點顏色看看吧。”
    這句話一下把幹柴點著了,接二連三一個紛亂,最後變得一致,將士一波一波大呼“開戰。開戰。”
    狄阿鳥不知怎麽回事兒,心裏忽然軟了一軟,半個胸腔麻麻的。
    這當然不是對開戰不開戰吐口的心軟,而是感動。他沒想到大家會同仇敵愾,會義憤填膺,會請戰,幾年來,他混過也見識過各式各樣的軍隊,每當戰爭到來時,盡管也有人請戰,但那都不過是某一將帥有心表現,某一些人感到窩囊,但總體來說都是厭戰的,隻有這一支自己一手締造尚未建設好的軍隊,不為金銀財寶,不為功勞富貴,甚至沒那種道義下掙臉式的虛假,如此炙熱地請了戰。
    建軍才多久?真正參加漁陽大戰的老部隊,大多經過補充,還都在湟西戰場,而眼跟前,老建製並不多,人也是舉國征調,統屬未完善,來自多族,來自五湖四海,成分更是混雜,自己都要在高顯城下日夜練兵。
    但是,人的心齊了。
    心哪。
    沒有一顆心的軍隊,即便經過磨練,它也不會成為真正的勁旅。
    就像當年在雕陰。健符堪稱名將,軍隊也是征集的壯士,結果怎麽樣?
    一處劣勢,戰意頃刻頹廢,爭相求活,士兵們明目張膽地商量和討論主將的腦袋。
    狄阿鳥一直在思考健符的成敗,比較過自己未怎麽訓練能打勝仗的水磨山軍,正式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軍隊不能沒有靈魂,士兵不能沒有誌向,官和兵之間不能光靠統禦,因為就普通人來說,無論高的矮的,長的短的,在一人一把利刃的情況下,是不容易以一敵十,要是士兵們戰鬥力不強,上兩次戰場活下來,就抓住了要領,成長了。
    要是士兵們不想打仗,不信任軍隊和官長,不想著怎麽團結作戰,不追求打法,打再多的仗,練得再身強體壯,也是能勝不能敗。
    對此,曆史上有更多的明證。
    一支軍隊已經殺人如麻,久經戰陣,有財貨的刺激,將領們允許他們戰勝之後劫掠,屠殺,,以此養兵,但它往往勝一時,不能勝一世,而偏偏是那種左右約束,殺人者死,者死,將領們嚴酷要求士兵們秋毫無犯,有時候餓著肚子打仗的一支軍隊,往往會輕而易舉地毀滅前者。
    不計百姓們的支持,光從戰鬥力而言也是如此。
    這是為什麽?
    有的人總結說,人生下來,是性善。有的人卻說,是性惡。
    然而不管是善還是惡,唯有向了善,有了信念和追求的一個人乃至一支軍隊,一個國家,才獲得力量。
    兩軍交戰,也隻有有靈魂的那一支才能戰無不勝,堅不可摧。
    還有比看到自己一手締造的軍隊有了旺盛的靈魂,看到自己一手締造的國家有了讓人有一種認同和歸屬更驕傲和感動嗎?
    沒有了。
    狄阿鳥伸起一隻胳膊,請求他們冷靜,心裏卻在想光靠這些,登城作戰也還不夠呀。
    這個時候,高顯也有足夠的時間來估計狄阿鳥會做的反應。
    按說,狄阿鳥發動攻勢是他唯一的選擇,但就他目前的現狀而言,他發動進攻,則他不利,高顯自己進攻,則高顯不利。
    但龍琉姝主持朝議,幹脆宣布說“這一次,是我欺負他們,受欺負的是他們,我們不進攻很合理,他不進攻就是他膽小,他的人馬就不戰自敗了。”
    宣布完,她又洋洋得意地斷定“狄阿鳥絕無膽量攻城,城池守不守都一個樣。”
    這一句又嚇住了好些人。
    有人連忙說“大公主,我們可不能掉以輕心呀。該布置還應該布置,該警惕還是應該警惕。”
    龍琉姝卻相當肯定“不信你們等著看。”
    那也隻能等著看。
    等著看是一說,不能當真不管城牆。
    龍擺尾早在西線布置好了,這又在城內調兵遣將,為了讓將士們起死戰之心,到處針對性地散播說“你們都說狄阿鳥好,可這個世上有那麽好的人麽?要知道狄阿鳥生性虛偽,龍多雨隻是他的一個借口,他是不會在乎你們的生死的,不要被他的小恩小惠迷惑,不信你們看著,他是不是攻城?”
    誘導式的設定給了不攻城是膽小,攻城是他虛偽。
    盡管攻城不攻城對狄阿鳥的本質來說都是一個原形畢露的說明,可對城內百姓的身家性命而而言,還是有分別的,於是,幾十萬雙眼睛一致往下放,盯著。
    龍琉姝有的是閑情雅致,幹脆每天上下朝一樣去城牆、城門,懶洋洋地望望,告訴隨從和軍民說“看看,我說的不假吧,他今天沒來。”
    第二天。
    城內,軍民等著,龍妙妙的心懸著,而龍沙獾磨了一天刀。
    城外,狄阿鳥升帳,集合將領,討論打於不打的問題,得出結論“打”,狄阿鳥沒表態。
    第三天。
    城內,軍民疑惑,而龍妙妙坐立不安,龍沙獾幹脆混入守城大軍,提口氣耐心等待。狄阿鳥又升帳開會,眾將要求更猛烈,要求說“打。隻要造好攻城器械,我們的人以一當十,隻要攻下城門,大軍進城,百姓們一歡迎,人馬進入王宮,他們獻了降表,大王就是高顯的大王。”
    到了第四天。
    天都晴了,溫度繼續上升,城外還沒動靜,上上下下一口氣吐幹,心裏發懵,紛紛說“狄阿鳥確實不敢來。天都熱了。”
    而這一天,狄阿鳥又在開會。
    將士們急不可耐,告訴說“我們糧食所剩無幾,現在進不是進,退不是退,怎麽辦?為了這一個事,開三天會,至於嗎?”
    忽然,雖然不吭聲但誰都知道戰心強烈的王本站了起來,出人意料地說“這一次我受到了這麽大的侮辱,一開始我想打,可是過了二天,我想來想去,覺得攻城太凶險,要不,不打了。”
    眾人一下愣了。
    這幾天,他是不發言,可不發言不代表他不要打,散會之後離開狄阿鳥的視線,他就會故意去找一些熟人,給熟人們反複講當天的事兒,不是讓大夥給他報仇,那是在幹什麽?任何人都可以泄氣說不打,可他不會,他怎麽突然說“不打了,不能打”的話呢?趙過不由自主地看了狄阿鳥一眼,發現狄阿鳥不動聲色,又收回視線了,不過他可以肯定,這是狄阿鳥做了王本的工作。
    狄阿鳥表態了,說“我知道這幾天來,大家都在等著我說一句話,其實我把大家集中在一起,也就是通過你們考慮這句話該不該說。要打,不是不能打,但不一定能打贏,我希望你們找到一個既不會造成傷亡,而又可以達到我們目的的方法,因為但凡一個人不到萬不得已,是難以像自己的鄉黨下手的?我自幼在此地長大,這兒有我的親戚,有我的朋友,鄰居,在我十二歲以前,我認識的人都在這兒,你們說,我一聲令下,將戰火籠罩過去,是一種什麽樣的感情?從此之後,親友皆仇敵,鄉黨爭指罵,還能不能站直?所以,我是想,隻有在實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才能打,我想王本也一樣,人在故鄉,誰不結仇,誰沒有被侮辱過?但這對某一個人的忿恨能以戰火焚燒的形式報嗎?不容易呀。這不,王本冷靜了,也明白了大夥的心意,有話要說。”
    王本頭一低,看向自己的腳尖,心裏吐酸水呢。
    他剛剛是試探狄阿鳥的想法的,沒想到狄阿鳥幾句話把不打進去的理由全安到自己頭上了。
    狄阿鳥還沒說完,又說“不過,現在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情啦,你當日在城裏,別說是我們東夏的使臣,就算不是,那也代表了我們所有東夏人,此仇不報,天理不容。話說回來,一個人的所作所為怎麽能讓眾人蒙受懲罰?何況他們還都是我們的鄉黨。攻城傷亡太大,夏天又不能著重盔,一旦我們吃不下高顯,就對他們沒有威脅和震懾,連坐下和談的餘地都沒有了。你一定會說,龍琉姝是王儲,懲罰她的國家和城池就是報複,對,也不對,對,是我們應該報複,不對,是因為殃及太多,要我說,對王儲最大的懲罰就是減少她的人口和百姓,你們說呢?我們還是應該以擄掠百姓為主。”
    他大聲宣布“令下,王本抽調人手,到周圍城鎮鄉村去,把你的遭遇講給百姓們,就說我們不忍心攻城,為了懲罰完高顯退兵,不得不做點別的,借以減少高顯的人口和百姓,他們給誰做百姓不一樣,如果跟我們東夏撤軍,到了湟西,不但保證他們的財物不會減少,還會給他們耕地和草場。同時,各營要做好配合,在王本打過招呼之後,前去驅趕,將百姓和牲畜擄帶回去。”
    王本一伸頭,兩隻眼睛閃爍,連忙說“按說居其地為上,擄其民就次了,嗯,不過也好,大王仁愛,不想刀兵相見,帶了百姓回去,充實湟西也可行,我願意去辦,可隻擔心一點兒,提前打招呼,百姓會跑的。”
    狄阿鳥說“你還可以說,他們的勤王兵馬到來了,我們知道這些兵馬軍紀不好,不像我們秋毫無犯,百姓受到很多的滋擾,我們是特意保護他們,帶他們走的。願意跑的,到了湟西還是跑,我們隻要不跑的,願意跟我們走的。”
    他又說“以免勤王大軍幹擾我們的行動,就讓阿過隨時調遣人馬,把他們打慘點,趕遠點兒。”
    趙過說“要這樣擄走百姓,全力向勤王軍用兵,他們就會出城攻打我們,也成了誘敵野戰的好辦法。”
    狄阿鳥說“挫敗勤王軍,我們就讓百姓先走,自己斷後,且戰且撤,且撤且分兵,在回師的路上分兵再趕,到時,他們不是就會追擊,而是一定追擊,因為我們的擄掠是大麵積的擄掠,我們的兵力也分散了,他們怎麽可能不追趕?!一定會想將我們圍困到河岸邊。諸位先擬一個詳細的計劃,到時各營以雞毛令箭聯絡,突然回師,同時發動全麵進攻,打一場大仗,打贏了,什麽都有了嗎?”
    他輕聲問“為什麽一定要攻城呢?”
    王本激動地跳出去,大聲說“大王怎麽不早說呢?早說,我們就不要攻城了。”
    狄阿鳥笑笑,慢慢抽出一張小紙條,說“我是在等消息,好消息已經來了,牛六斤和張鐵頭南北夾擊,取得第一場大捷,斬首一千多人,俘虜八千以上,敵部主力被圍,餘部紛紛獻關獻地,有了這條消息,在我們回師的途中,他們就有足夠的兵力接應我們了。”
    他又說“就算真能攻城,我也不會攻城的,湟西大軍大多出自高顯附近,一旦我們攻城,還會有這麽多人願意做俘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