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節 打狽用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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揮戈逐馬!
要在擄掠之前打招呼並不容易。
高顯也是一個軍事化國家,舉國青壯都像未上番的軍隊,唯一不同之處則是不相統屬,沒有戰爭不會上番。
數日前,高顯往湟西用兵,征調走不少青壯,後來東夏大軍推進過來,王室試圖將他們組織起來,將先頭投入到戰場阻擊,卻被擊潰,而後續人馬根本沒拉調上去,隻能改變預案,就地抵抗,一部分用到布防西線,一部分用到布防南線,將他們居住的土圖,寨,小城鎮當做堡壘。牛六斤從南方迂回,黑虎掏心,投降者眾多,被撕開了。盡管如此,民間還是有不少分散的武裝力量。
在這種敵我狀態,未得到他們認可的政權想在不選擇攻破的時候,讓他們敞開大門,任己方進去宣傳說服,幾乎等於白日做夢。
不過,王本是一個當地人。
他對周遭太了解了,自然能把大部分家族的淵源和恩怨摸得一清二楚,剩下的一小部分他即使不清楚,也有合適的途徑去問清楚,為此,特意製訂了一個“蚌殼計劃”。
所謂蚌殼計劃,兩扇蚌殼指東夏和高顯,珍珠則是指夾在中間的百姓,至於計劃,是要按時間按地區劃分名單上門,給出有所指必索所果的事實。
作為統帥,狄阿鳥連夜審核了王本的想法,自然知道王本要幹什麽。
王本的第一層用意顯而易見,那就是打草驚蛇,將某片區域作為自己納降的對象,看似讓人有了防備,可是頭人和首領們越是防備,越是慌張,越會不顧一切向高顯要援兵,要是要不來援兵,而又無心投降,就會做出戰前準備,而自知抵抗不了的,就會想著趕緊帶百姓轉移出去,就像中原百姓成群結隊避兵災一樣。
這第一層用意的背後,則是第二層用意,分區擄掠,有利於兵力的部署,能使有限的兵力帶著強大的震懾力,集中使用。
而第二層用意之後,還有第三層,貴族,頭人,頭領要進行戰前準備,勢必通過百姓們,聲勢被造出來,王本不用進寨門,就已經在作宣傳了。
百姓們要是個個知道某天某時,東夏王會到我們這搶人,看著眼前的主人們,頭領們熱鍋螞蟻一樣,會幹什麽呢?
在哪都一樣,百姓們總是不相信大道消息。
這個時候,王本微弱的宣傳就像是小道消息,通過民間議論,一層層擴散。
東夏王名聲在外,再不濟也有一小撮百姓和奴隸不甘現狀,收拾好家當,趁亂好投降,一部分百姓則無所謂,消極怠慢,他們自然也會收拾好家當,要麽跟著避兵,要麽隨波逐流去投降。如果這一目的實現,形勢又足夠亂,等於把蚌殼撬開,百姓們被剖出來,成為即不屬於高顯,又不屬於東夏的中間派,各奔東西,各擇其主。
在這三層用意之後,就是秘密潛入、滲透和收買。
王本能通過種種渠道,分析一些重要鄉黨投降的可能和條件,利誘不在話下,也能收買更多的奴隸和平民,到局勢亂了,水渾魚蠢動,珍珠脫殼的時候,忽然在背後一推,效果立竿見影。
計劃,步驟,每步要實現的目的,己方對形勢的控製,這些細細密密的材料嘩啦啦地匯聚,隨著忙亂而不失條理的參謀們你來我往,裝訂成一匝之後放到麵前,狄阿鳥略微參閱,點一點頭,在一條翻轉的漁船所做的軍案上一拍,已基本塵埃落定。
與此同時,為了迷惑高顯,為了檢閱軍隊的調配水準,狄阿鳥發自己家的嗒嗒兒虎一囊涼茶,派他坐鎮中軍玩髀石,而自己親自攢聚大軍,擺出無數錦旗,砍伐樹木,就近征調木材石料,搶占一處處要地,修設工事,鋪裝器械。
到了夜晚,城外聲勢不歇,城內軍民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王宮大殿燈火輝煌,各級將領各配刀劍在外殿穿梭,淑女夫人們鶯燕相投。
相反,這些淑女夫人們並沒有活躍氣氛,反而襯得騎士們身姿挺拔,英武高大,冷酷嚴厲。大殿自基向上,除了一隻下山的白額猛虎作浮雕,再沒什麽鋪襯,但是銅燈折射台階,勁挺的武士走在下麵毫不起眼,狼狽的桌子鋪開,上頭都是一盆一盆燜爛的白斑肉,除了幾分樸素的雄偉,更多幾分壯觀。
他們走在下麵,相聚為好幾群,話並不多,時而掃向內殿,等候內殿的安排,時而與自己某位好久未見的親友相互擁抱。
相比他們,龍沙獾則蜷縮在食物案子一旁,享受地啃厚肉,不時抬頭翻翻略帶灰白,殺機重重的眼睛。
他的妻子李毛毛也來了,身材嬌纖而飽滿,紮著藍色的頭帕,就坐在一旁,老是用充滿不忍的眼睛看著他,終於,她是忍不住了,撞撞龍沙獾的胳膊,狠狠地瞪了一眼,好像在說“你看你的吃相。”
不過,她卻沒說,隻是慢慢伸出手,把龍沙獾手中的肉墊取下來放下,歎了一口氣,給了一個手帕。
龍沙獾看了她半天,才接在手裏,在手帕上揩些肉渣,麵帶諷刺地說“怎麽?嫌丟人?”
圍繞著他們周圍的是一些自命不凡的年輕人。
忽然有人抬起腳,斜斜蹬上桌棱,跨步賣臀。
龍沙獾嫌惡地扭過頭看看,扭回來說“你知道他們為什麽不肯好好吃一頓飯麽?”
李毛毛搖了搖頭。
龍沙獾附耳過去,輕聲說“嫌食物不入口。”
他看著李毛毛疑惑的眼神,忽然笑了,割了一塊,送到妻子嘴邊。
李毛毛忍不住說“好好的肉……”
她咬了下去,這才知道這是白水煮出來的豬肉,低聲說“怪不得沒人吃,原來是白水煮大肉呀。”
龍沙獾冷笑說“好像你不是當地人一樣,才知道呀?”
他淡淡地說“戰前祭祀宗廟的祚肉,貴戚分食,在以前,那是一種權力,可現在,人都吃不下,還打個求的仗。”說完重重一摔,又厲狠狠地喝了一聲“豬爪子都上桌了。”李毛毛連忙推他,要求說“少說兩句,你管人家呢?”
龍沙獾沒有吭聲,朝對麵看去。
桌子對麵正好有個彪壯的男子彎著腰抓了塊肉,啃了一嘴就吐了出來,說“這啥肉,油瀌瀌的,惡心死了。”
龍沙獾眉心一皺。
李毛毛連忙在底下拉他。
這時,一旁的人代為解釋說“豬肉,祭祀撤下來的,你不吃就別吃,別亂說話。”
那人愕然“長生天呀。”
他大聲說“沒聽說過用豬肉祭祀祖先的,我的阿爺爺,他也肯定覺得難吃。”
李毛毛擔心地望了龍沙獾一眼。龍沙獾沒生氣,帶著莫名其妙的怪笑,抓了自己麵前的肉又吃。
對麵那人幹脆當怪物般指著他大叫“你吃,好吃?”
龍沙獾靜靜地看著他,沉沉地說“這是我們的風俗。”
那人毛躁著說“我們的風俗?我們沒有這風俗。”
龍沙獾冷冷地說“我說的我們,什麽時候包括你在內了?”
一大群人“呼啦啦”把兩邊圍了個水泄不通,一個叔輩說“沙獾,這是我們北邊的宗親,你不知道?”
龍沙獾沒吭聲。
李毛毛連忙道歉說“他確實不知道,看著一桌祚肉無人動,怕仗沒法打,心裏氣。”
周圍的人一半一半,看怪物一樣看著她。忽然,有人一指,說“這是個雍人婆娘。”又有人證明說“雍人才吃豬肉,拿豬肉祭祀,我們咋也吃呢,是該恢複習俗了,就是我們都吃了豬肉,狄阿鳥那個兔崽子才能哄騙住底下的人。”
李毛毛有點怕。
龍沙獾圈住她,冷冷掃視一遭,說“剛才是誰說的,我會找人看著你,看你們一家以後吃不吃豬肉。”
他攘了李毛毛的肩膀站起來,趟出人群,說“你還愛湊熱鬧呀?!我送你回家。”
他們繞過一個圓柱,走到外麵。李毛毛站住了,問“你們雪山族以前不吃豬肉?”
龍沙獾搖了搖頭,說“別聽他們瞎說,我們一直都吃。”李毛毛說“那剛剛他們怎麽說……”龍沙獾打斷說“誰知道我們是不是一族人?誰知道當初是不是為了拉攏他們,兩廂情願地認祖歸宗?你回去問問我阿爸,他會告訴你,我們雪山族人就是用豬肉祭祀祖先的。這隻能說明,我們根本不是一族人。”
李毛毛連忙說“我們也是。”
龍沙獾不懷好意地笑笑,扶著她的肩膀走著說著“所以我才把你娶進門呀,你阿爸請我喝酒,講我們兩個的事兒,我看他吃豬肉吃得高興,回家照實給我阿爸一說,我阿爸就一口答應下來,回頭,你得感謝感謝家裏那幾口豬,給它們披上紅花怎麽樣?”
李毛毛氣惱地還了一句“要披紅,你給它們披。”
她看到自己家的馬車就在眼跟前,請求說“你不要送我了,你回去吧,免得給人家借口。”
龍沙獾點點頭,說“他們有什麽借口?隻有我一個人吃豬肉?”
他仰天就笑,說“阿鳥家牧場大,牛羊多,反倒吃豬肉吃得少,要憑吃豬肉往他身上扯,那也得扯得上?”說到這兒,又說“那些瘋狂攻擊他人的北邊人其實最敬畏的是阿鳥的阿爸,狄阿鳥要是打進來,說不定他們比我們更先投降。大家互相攻擊,不過是圍繞著權力打轉,消滅政敵,因為要撇清而撇清,代價太大。”
忽然,他住嘴了,原來吳隆起的馬車泊到了他們家的馬車後麵,匆匆下車,帶著人,從他們家的車後繞過來,剛剛竟然偷聽一樣站住了,忽然之間,像是從地下冒出來一樣,直勾勾看住他。
李毛毛又狠狠地撞了龍沙獾一下,顯然是怕龍沙獾剛剛口無遮攔,惹禍上身。
隨後,李毛毛上車走了。
吳隆起重新辨認一番龍沙獾,要他一起走,一邊走一邊說“這也正是我擔心的,我們如果不惜一切和阿鳥撇清,代價太大,也許下一刀更狠,直接宰向儒教,而沒了這個,我們的國家就沒有建國的依據和方向,國體崩潰,重新變成一個極不穩定勿魯斯。”他肯定地說“看來我們的想法是一致的。”
龍沙獾倒沒想這麽深,尷尬地笑笑,說“我剛剛發牢騷呢。”
吳隆起說“不是牢騷,是遠見,我可是對你寄予了厚望,既然碰到了,也聽聽你的看法。以你看,狄阿鳥會不會攻城?”
龍沙獾歎了一口氣,眼神在天空打了個轉,肯定地說“不會。”
吳隆起問“為什麽?”
龍沙獾說“許多人都說他太虛偽,這話不對,他除了奸詐之外,以英雄自詡,以英雄自詡,那就不會毀壞自己的聲名。高顯是他的家鄉,那麽多人同情他,被他買到了心,當他是自己人,他心裏應該很清楚,而一旦攻城,弄不好就會把自己建立起來的美譽給毀掉。要是仗打狠了,城內勢必同仇敵愾,城內要是上下一心,他那點人,是不夠攻城的,所以我想,大公主的判斷是對的,他不會攻城,隻會虛張聲勢。”
吳隆起說“這是一些軍事將領們分析不到的,你繼續說。”
龍沙獾這又說“東西兩麵我們都沒丟,他即無法困城,又沒有足夠的兵力攻城,哪來把握攻城呢?我看他是明攻城,暗中調集兵力,打我西線。”
吳隆起說“這一點,你和龍擺尾將軍的看法相當一致。有人不斷提出疑議,那就是勤王人馬陸續抵達,東西兩線空設重兵而一動不動,任由兩、三萬兵馬孤軍深入,顯得太無能,他們要求兩線兵馬同時進逼,四麵圍住夏軍,反守為攻,你認為怎麽樣?”
龍沙獾搖了搖頭,說“提這樣問題的都是睜眼瞎,不算勤王人馬,我們加上衛戍,丁壯,能湊齊三萬就了不得了,兵力僅僅與他們相當。狄阿鳥棋盤般駐紮,看似分散兵力,就是在提防我們,保證人馬運動的空間,四路進逼,真正分散的是我們。我們襲襲擾擾還行,要是孤獨一注,那就太兒戲了。”
吳隆起說“可他們根本沒有鞏固後路,目前為止,糧草已經所剩無幾,戰爭一旦陷入膠著,他們一沒補給,二無退路,為什麽反而說我們是孤獨一注呢。”
龍沙獾沉默了一會兒,說“湟西戰場我們並沒有優勢,而且我在東夏的營地見到很多車輛,還沒有到缺乏糧草的地步,我還見到一些船殼,可以獨立過河。從他們那邊講,他們雖然有點兒困難,但還是可進可退的。從我們這邊講,事先我們沒有足夠的時間堅壁清野,兵力並不占據絕對的優勢,又是拚湊的,再加上目前的局勢使得各方通訊困難,難以統一調度指揮,隻怕反會給東夏聚集兵力,圍殲一路的機會。”
吳隆了點頭,又說“難道我們就沒有戰勝的機會了?”
龍沙獾說“有,勤王兵馬已經上來了。我們以部分人馬反複出擊,衝擊敵軍近營,迫使他們後退,將繩索擰成一股,解城下之圍,通行政令,再像鞣牛皮一樣,耐著心作戰。”吳隆起滿意地笑了笑,給出他自己的判斷,說“狄阿鳥想與我決戰,以戰求和,未來幾天,可能會迫使我們做出決定,既然你覺得應該以一部分人馬反複出擊,那我就和龍擺尾商量商量,給你調撥三千人,讓你擔此重任好不好?”
龍沙獾猶豫了片刻,說“賞罰任免全歸我管。”
吳隆起深深吸了一口,暗說“賞罰任免雖可由將領做主,但對於眼前近處作戰,對於他本人的身份來說,卻不是件好事,不過,也恰恰證明,他個人很坦蕩。”他別過龍沙獾,從大殿旁側繞往內側,一路跟身邊的人念叨說“打狽用狼。”在兩邊的人稀裏糊塗中,他笑了笑,又說“穩如牛,狠如狼,目如鷹,魄如虎熊,心如磐石,利弊通透,若經一番雕琢,可為上將軍。”
高顯最不缺的就是軍事將領,宗室耶懶部一百七十戶,出勃董(將軍),猛安(千夫長及千戶官),謀克(百夫長及百戶官)數百,按出虎金部,白山部,黑山部十數族以精兵健銳著稱,國內絕非無人可用,伸手一抓一大把,隻是狄阿鳥太狡猾,太虛偽,老小將士可用不可敵,在此時節亦無發倚重。
然而世間萬物相生相克,毒草周圍,往往有解藥相衍相生。想戰勝狄阿鳥,也許就應該從狄阿鳥身邊找起,這樣得到的人選才能了解他的秉性,熟悉他的為人,善於抓住他的內心,知己知彼而勝券在握。
這一時間,以龍沙獾為首的幾個夥伴,無疑被高度重視。
吳隆起已經從各個方麵考驗過龍沙獾了,很滿意,滿意得有點出乎意外,以至於自己不敢相信。
他是雍族,而從雍人的角度去看,一個重要的軍事將領不能光英勇善戰,指揮有方,在戰場上有智有謀,最重要的是知政,有遠見大略,龍沙獾的一句“為撇清而撇清,代價太大”,無疑最是深入他心。
龍氏崛起也不過數十年。
其餘部族父死傳叔,子分家,三代不親,到最後宗室數十戶誰也不服誰,碰到好機會,一起出出兵,有了借口,縱兵相奪,而龍家很早就實行父子傳國,嫡庶區分的製度,這使得他們家族相當穩固。龍百川的父親世宗繼位時,所部剛剛轉為農耕,隻有二千四百三十七戶,而整個聯盟的武士加起來才千人左右。到龍百川當家,以王氏為首的雍人給他獻上九種農具,告訴說“吾主勿忘稼穡之艱辛。”後來又建議說“諸部當以教條約束。”當時,幾支百餘丁的小族不堪忍受教條,叛亂,他光靠己部和雍族兵超過了四千,信心大增,欣喜若狂地跟人說“此戰兵達四千,一定取勝。”
幾年後,他的大兒子龍青雲成年,輔助他,獻策“阿爸可取消諸部族長的令牌,唯我一家法令。”
龍百川照辦,再次大舉用兵時,兵員已經過萬。
而後,龍青雲從老師那兒聽來綏遠之想,獻計“關外城邑僅餘五,我部最弱,然而人馬強悍,更靠北方不毛,可代天朝行官事,當獻寶馬財貨賄賂天朝,使之給我惕隱官職,督辦小族。”龍百川又聽了,不過自己卻沒有當這個節度小官,而是讓兒子龍青雲當了。從此龍青雲搖身一變,騎上馬,帶一群健兒出發了,去寧古塔去按出虎水,入密林,過深水,狐假虎威,為中原朝廷綏遠……有次與年輕的狄南堂結伴。狄南堂告訴說“北人出入深山、密林,遊獵於原野,你一次出行能見得多少?借朝廷招撫完,你是你,他依然是他,他怎麽會被你役使?今日首領與你結拜飲酒,十年八年後,首領更替,卻又無人認識你。不如你在學習其餘幾鎮的基礎上,派人教他們耕作,讓他們定居下來。”
這一句話奠定了龍氏富強的基礎,也成了龍青雲一而再,再而三,千方百計希望狄南堂出山輔助他的原因。
他們從此幫助周邊小族,乃至山林百姓耕作,在防風鎮廣開商路,買來銅鐵,與人交換,實力迅速膨脹,因而有人說,龍嶺與人好,送人衣食,龍嶺與人交惡,強兵盡擄其民。到龍百川年老,隱隱據五鎮之首,號令百族,未敢不從,恰好狄南堂致力礦業,又插上一手,人口之多,馬匹之眾,兵甲之犀利,都超出了父子數代的積累。而這期間,從父子傳承到戰俘上繳再分配,再到政令唯一,從半農耕到勸耕桑,勸定居,再到開礦,將大本營變成聚集人口的交換地,農墾,兵墾,屯牧,設立戶官和夫長分離製,說白了,國家的根基是建立在儒家思想上的,雖有變通,卻一步一步拿中原朝廷做參照,尤其時現在,朝廷的三公九卿丞相製,區域官員任免製,大族封邑製,一套一套,一套一套,如果僅僅為與狄阿鳥撇清,一一廢棄,那就是大倒退,而狄阿鳥對高顯的威脅,歸根結底源於國家的根本,源於儒家思想的滲透,一句話可概括之百姓盼仁君。
現在的高顯,已經是一邊前進一邊倒退了。
如果因狄阿鳥的存在動搖國家的根本,以後這個國家該怎麽行之有效地統治呢?不管龍沙獾是不是牢騷,他起碼隱隱約約明白了這點,而別人卻還都不明白,包括那些位居高官的公卿,包括龍擺尾。他們輕雍族,卻不知道自己已經與雍族合為一體,也不會知道百姓們為什麽看到狄阿鳥的仁慈,就希望他繼承王位,更不知道西鎮百姓的遷徙已經表露出一個事實,國本動搖。
宗室們,大臣們不知道國家根本所在怎麽行?
吳隆起想想就夠頭疼的。
不過,這也更堅定他啟用龍沙獾,栽培龍沙獾的想法。
“十步之澤,必有香草;十室之邑,必有忠士。”
百萬人口的高顯豈無決一死戰的勇士,肯定還是有的,關鍵就是誰能摸透狄阿鳥,隻要自己選對了人,用對了人,戰爭到了最後,還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甚至有個想法,那就是如果有可能,把龍沙獾帶到身邊,當成自己的學生培養、照料。帶著這些讓腦袋一熱一熱的想法,他進了內殿,內殿中三公九卿都在,在一張張開的地圖麵前指斥部署,幾十名奴隸在穿堂裏頭渾身滾汗,推動木軸環扇,給他們運送涼風。
當中的是龍青潭。
龍青潭的榻幾另一側,窩著懶洋洋的龍琉姝,身畔又兩個宮女蹲伏,呈送三角形的西瓜瓣牙,瑪瑙似的葡萄珠和野果。
白發蒼蒼的龍袞是幾朝老臣了,坐在龍青潭下邊的椅子上。他以下,依次是一些重臣。
此時,正有一個三十多歲的將領正在陳述意見。
吳隆起進來,打斷他一下,向龍清潭行過禮,看龍袞急切向自己招手,讓自己坐他的位置,就趨步上去,按住他說了句“老公爺這是幹什麽?”
說完,才站到他旁邊,朝那名發言的將領看去。
發言的是勃董烏春,身材相當高大,兩側的頭發披散,中間紮束額上,像一頭巨人。他笑過一笑,磨磨牙齒霍霍,繼續自己的發言說“我們高顯人身材都比他們高大,出了名的善戰,就是被花言巧語給哄騙了,不如你們給我挑上兩千生部兵馬,讓我去擊敗他,我不相信戰神會向他傾斜。”
另一號將領頗剌淑也以同樣的語氣說“近些年掠奪來的百姓太多,一個個跟瘦猴一樣,根本不能打仗,非得把咱們原先的人集中起來,那樣的話,隻需要兩千。”
龍琉琉攤開手掌,懶洋洋地說“可惜金努術帶著他的人去了湟西,不然他用他的幾百人馬就夠了。”
這是在討論怎麽打仗麽?
這是在謀劃?
結論是出兵越少越好。
吳隆起哭笑不得,立刻朝龍擺尾看去。
龍擺尾跪坐在毯子上,流露出不耐煩的樣子。吳隆起頓時明白了,這也不是他希望看到的。龍擺尾抬頭看了吳隆起一眼,這才說話“是呀,是呀,當年我們作戰,無一不是以一當百,加上身高力強,鐵甲深厚,手持重鈞,善走射,標投,入陣而披靡,故有滿萬無敵的說法,反倒是人多了,心不齊,打法也跟不上,也好,出兵越少越好。”
吳隆起差點笑出來。這會兒,一本正經的龍擺尾無疑不肯全線進攻,在這兒借人的話作文章呢。兵越少越好,也虧他才能說得出來。他記得龍沙獾這個人選,朝幾個臨危正坐,虎豹龍盤的黑臉將軍看去,卻發現從這個英勇善戰上引不出龍沙獾來,讓龍沙獾來給他們比,無疑遜色。
龍琉姝嬌滴滴一笑,慢吞吞地說“你們一個個滿臉大汗,還真當狄阿鳥是回事兒,實話告訴你們,我接到了現報,他已經開始在外頭造謠,拐帶百姓準備逃跑了,說我折磨王小胖侮辱了他,他不想因為我懲罰太多的人,為了懲罰我,就擄些百姓回家,大家給誰做百姓不一樣,就這樣,嗬嗬,他也知道什麽是侮辱?”
突然,她變了臉色,一把掀了果盤,使勁跺了兩下腳,指了一指,大聲說“出兵,兩千就兩千,不給我生擒這個王八羔子,就不要回來。”
她進逼過去,找著人臉去瞅,忽然挺挺脖子,又笑了“你們都是這模樣,不會嚇到他吧,我挑一個,挑一個。”
吳隆起心裏一顫,心說“壞了,看臉挑將。”
他顧不上了,連忙咳嗽說“大公主,我這兒有個人選,隻是他職位低微,不能同室並列。”
說到這兒,他發覺眾人看住自己,略一沉吟,連忙補充說“殺雞焉用牛刀,隻找個百夫長就可以了。”
龍擺尾第一個問“誰?”
龍琉姝也猛地一扭頭,眨了幾眨眼睛,說“百夫長?哪個?”
吳隆起覺得很難找出合適的理由,難了半天,把心懸著說“打狽用狼,這狄阿鳥自幼讀書,百般生事,有人就給了他一個外號……”龍琉姝一轉身,伸出一個指頭,說“狽。”她微微張開橘子瓣一樣的嘴唇,戲劇化地睜一睜自己的左眼,會意一笑,如鮮花著錦。
忽然,她抬了頭,抖一陣猛烈的梨花雨,笑得直喘氣,說“好,就用個百夫長去打他到處跑。”
她走回去,輕佻地總結說“讓老虎抓老鼠,是抓不住的,找隻貓,幾躍就逮上了。”她扇了扇手掌,說“天真的很熱,太熱了,孤呆得心內膨脹,回去衝衝涼,找個能說笑的解解悶。”
說完,在龍青潭傻了的目光裏,刮了道香風,揚長而去。
走到末了,看到把守的武士怪年輕,怪英俊,停住拿手指在他臉上捏了捏,“啪”地往屁股上擊一記,弄得一屋子男人心裏發麻,有人興慶“幸虧長得不好看,要是她當麵捏我兩把,調樂一番,以後就糟了。”
有人幾十年的老心老肺咯嘣直跳,暗說“大公主的手指肯定又軟又癢,我可是被點著了,要是能討上她歡心,說不定……”
龍青潭則差點氣背過去。
他強行忍住不悅,問“狼?”
龍擺尾說“說的是龍沙獾,不妨升他做千戶,給他一千人馬。”
吳隆起心裏清楚,龍擺尾把人馬從兩千掉到一千,是想取悅龍青潭,讓龍青潭答應下來的,連忙說“一千太少了。”
龍青潭這才說“是呀。一千太少了。”
龍擺尾則強調說“這次用兵,倒不是卻敵,主要是給狄阿鳥的顏色看看,轉抄攻城器械,將其破壞焚毀。出兵越少越好。準他挑選健兒也就行了,多了他帶不了。”
龍青潭說“好吧。”
龍擺尾這又站起來,走到一旁,在眾人的注視中點了三塊區域,告訴說“他隻要抄掠這幾個地方,就足夠了。”
接著他又說“這是第一步,如果他打贏了,再給他加一千人,讓他試著破敵營寨,隻要他能趕退敵人前營,他就立下頭功,而後……”他劃拉個大圈子,表示勤王人馬抵達城下的過程。
吳隆起有點意外,因為他的戰法和龍沙獾的用意大同小異,都是小心翼翼,暫且卻敵前營,恢複政令的通行,將兵馬凝成一股,再作打算,微微點了點頭。
龍擺尾又說“這是第二步。第三步則是敗敵。”
他拉出了三四道線路,說“水軍已回,一些戰船可以經湟水,紅沙河,直達王城,這對我們很有利。幾萬勤王兵馬如果靠攏過來,我們就可以一邊圍殲,追擊,一邊支援湟西戰場。”
這一點和龍沙獾有了區別。
不過也不奇怪,龍擺尾畢竟是全軍統帥,他不光著眼眼下,還想著湟西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