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節 什麽肉食動物最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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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揮戈逐馬!
    牙豬兒和葉赫完虎臣站在熊熙來麵前的時候,也確實已經無路可走,湟西戰敗,總要有人承擔責任。
    作為全軍統帥的葉赫是站在了頂風口子上。無論戰後高顯將領們分不分析他在戰場的決策對錯,高顯王室也需要給高顯人一個很好的交代,不然狄阿鳥領兵而來鬧個天下大亂,那就是王室的無能,一個以絕對優勢軍力作戰,卻擋不住外敵的朝廷,百姓們又怎麽會覺得自己是受到了保護?
    皇天威儀,是任何一個政府都不敢也不甘放手的。
    隻可惜葉赫沒有那麽多花花腸子。
    他仍然認為自己對東夏作戰的失敗是換任何一個統帥都會犯的,認為自己唯一一次冒進——入關攻打北平原,也是得到元帥和王爺讚賞和首肯的。
    那次戰略失誤犯了致命的錯誤,導致秦皇島方向出兵截斷補給線,但這不是自己一個人的錯,自己盡力了的呀。
    要說敗軍言羞,承擔過失,在軍事全麵失利的時候,自己一個人隨軍死戰,直到戰死就可以了。
    所以,他找個理由讓兒子和養子回了高顯。
    葉赫完虎臣也是這麽想的。
    他甚至認為金努術才應該承擔主要的責任。
    為什麽?自己的父親可是為王室東擋西殺數十年了的老將,出來領兵,那是理所當然,他金努術什麽資曆,什麽資格?跑來做副,就靠了龍琉姝的裙帶,掣肘了自己的父親,不然,自己敬仰中的父親怎麽就敗給了比著自己也就鼻涕蟲一個的夙敵狄阿鳥呢?他當然更恨狄阿鳥,如果當年不是狄阿鳥插在中間,現在拉龍琉姝裙帶的就不是金努術,而是自己。
    想象一下,二十出頭,作幾萬軍的副帥,那前程,那富貴,嘩啦啦,夢是像水一樣淌。話再說回來,狄阿鳥那人比著自己也許能耐一些,可跟自己父親沒法比呀。他毛不該全,他牙齒不該紮齊,他羽翼也不該豐滿呀。小錨能鬥老虎?小雞能抓老鷹?不能呀,要是不是金努術掣肘,這仗乍能會這樣呢?
    他也是帶著鳴冤之心闖過敵人的封鎖,遊條河登岸的,沒想到一上岸就被人軟禁了,據說那邊的主力一打過來就把自己弄走,他第一個想到龍沙獾在使壞。
    為什麽懷疑龍沙獾呢。
    自己和龍沙獾有仇,龍沙獾是狄阿鳥的表哥。
    不然,朝廷起碼也要給自己一個為父親身邊的機會嘛,那才顯得公平。
    想是這麽想著,但他和牙豬兒都明白,事實可能已經就這樣了,多少年的學畢竟不是白上的,他們起碼也知道一個詞,叫“替罪羔羊”。
    可他也實在無路可走,總不能投降狄阿鳥吧,當年自己和狄阿鳥結下的可是不死不休的死結,既然不能投降狄阿鳥,他也隻能回高顯,自欺欺人這麽欺著,逃出來,把前往高顯,為乃父辯解當成唯一的生路。
    意外的是,他半路上碰到了中原的使臣了。
    去中原好呀,高顯能耐上朝何?
    狄阿鳥也是上朝的一條看門狗了,還有比投靠他們更有生命保障的嗎?
    不光牙豬兒直白地把心跡流露了,他也是一上岸就把心掏了。
    你不仁我不義,要是你高顯敢殺我全家,我就敢把你什麽都賣給朝廷,到了這一步,誰怕誰呀。
    熊熙來也求之不得。
    他不光滿意對方強渡渾水的體力和膽量,而且當下就需要一個向導,不但當下需要,將來仍然會需要一個向導,好為朝廷摸高顯底細。
    再說,二人既然是從湟西戰場上回來的,親曆戰爭,可以給自己東夏的情報,更是先一步抓住三方——朝廷,東夏,高顯此次外交斡旋的一個契機。
    想到這裏,他立刻把二人安頓一番,就地封官許願,說“中原朝廷思才若渴,正盼著你麽這樣的好漢投靠呢,隻要到了備州,怎麽也要給你們一人一個千戶幹幹。”容二人喘口氣,他這便把自己身後的危險和盤托出,因為還不敢真正斷定二人身份,隱瞞了嗒嗒兒虎的事,請求說“這些東夏人大概怕朝廷跟高顯達成協議,所以一味追殺糾纏我等。你們既然是在這兒土生土長的,又有心報效,就幫助我們擺脫他們,也隻有擺脫了他們,我們才能順順當當地回中原。”
    葉赫萬戶臣一邊輕視著這些中原人,一邊也正想獻策,這就說“離這不遠有個渡口,雖船隻被軍隊征調,不過河索肯定還在,摸著索過河並不難。”
    熊熙來把眼睛瞄向對岸。他倒想讓這兩個人再遊回去,就地打樁,掛條索出來。不過他也知道這樣不現實,因為河麵幾裏有餘,自己到哪弄條大索?可是要去渡頭,那兒有高顯人居住,穩妥嗎?他沉吟了片刻,立刻虛偽地說“你不怕那兒有人把你認出來?”
    葉赫完虎臣愣了一愣,正想勸熊熙來行險。
    牙豬兒插話說“我們先派人摸摸情況,夜裏潛去渡河,不就完了……”
    這是好主意。
    熊熙來不免多看他兩眼,決定說“就這麽辦了。”
    渡口有個鎮,方圓數十裏大概有一、二百戶人家,因為渡衝之地,早已經自發守衛,上麵又給調撥了一個正規軍的百戶,用於阻攔散亂之兵卒足夠了。
    牙豬兒潛去摸到這些情況,回來之後反倒讓人大大鬆了一口氣。
    要知道這樣一個地方,有點軍事常識的人都能肯定它是重兵把守著的,沒想到隻有當地的百姓和一小隊兵馬。
    半夜,熊熙來就帶著人出發了。因為王三小跑走之後又救了嗒嗒兒虎的乳娘去,嗒嗒兒虎很沒精神,大概孩子已經察覺到兩邊奇妙的關係,老想哭,熊熙來預想著要過河,就讓牙豬兒過去看著,以便過河時出現意外,有個水性好的能夠運孩子走。然而牙豬兒往跟前一站,怎麽看這娃怎麽像自家的大仇狄阿鳥,就不顧李言聞的阻攔抱上,跑回前頭找葉赫完虎臣,見了就說“那個巴娃你沒見。”
    一句話把完虎臣陪著的熊熙來給打擊到了。
    這愣話確然夠煩,完虎臣慌忙巴結熊熙來,回頭就是一巴掌,說“一個孩子,讓你看著你就看著。”
    牙豬兒對他不滿極了。
    這不滿自小就有,不過到今天葉赫家都要滅門,自己再怎麽說也是他在世上最親的人,還是說挨就挨。
    牙豬兒這就大吼說“你沒看見,特別像那狽小時候你知道不知道?”
    完虎臣氣憤地說“我知道你就怕他,幾歲大的孩子你就……”他幹脆再上去蹬。牙豬兒倔倔地挺兩腳,等熊熙來將完虎臣拉住,就說“你再打我,我就去投降他去。”完虎臣隔河一指,要求說“你去,你給我去,現在就去。我看他不剁你腦袋喂狗。”
    牙豬兒繃繃唇回了後麵,他也不過是心裏驚,一腦袋都是狄阿鳥,而腦海裏的狄阿鳥又都是幼年光景,過去給人講,也就是說個新鮮,他也就是藏不住多少心事的人,再拿火把比劃、比劃,還是覺得像,就說“你這巴娃像誰不好,怎的長得有點像他,說像吧,也不是完全像,就是有點像,你說吧,背著與他長得有點像的一小子過河,倒也夠諷刺的。”
    嗒嗒兒虎本來就不舒服,這會就憋著哭腔說“一過河我就回家。”
    前頭傳令要熄火把。
    牙豬兒把火把滅掉,發覺李言聞一瘸一拐,湊到一邊親熱,看多了也想說句話,掏了心肺也不知道說什麽好,就說“你家孩子臉長得好,長大了說不定有大本事呢。”
    李言聞摸不準他,生怕他對孩子不利,應承說“那是,那是。”
    牙豬兒失落地說“沒有啥是不是的,看人臉能知道人咋活。”
    自古醫不離卦,李言聞倒也熟知,就說“我看你可是有著貴人相的,這鼻目之間滿是英氣,要是懂得克製,比方說哪句話該說,哪句話不該說,興許會有發達的一天。”
    牙豬兒又悵然地說“這輩子不會了,跟錯了主子,發達個鳥,要不是……我要真走,也許真能發達,湟西的那人,我也認識,他跟人家有仇,我也沒有,人家還救過我的命。可是呀,跟錯了主人。”
    他哼了個曲,晃晃嗒嗒兒虎,當是哄了孩子。
    李言聞覺得他的敵意起碼沒有了,這又說“你是湟西過來的?那裏打仗著的。”他裝模作樣捏捏指頭,輕聲說“我跟你說,你的富貴,還真在那邊。”
    牙豬兒又歎了一口氣,說“親兄弟一樣的人,怎麽能說丟就丟呢,丟了不是王八犢子嗎?”
    李言聞沒想到他表麵上凶惡,不滿,心裏卻是念情的,也生出了幾分好感,說“這孩子體大,幾十斤呢。你還是放他到車上。”
    牙豬兒小聲說“放車上?你還是趕緊給我找根繩,把他捆我背上,待會兒肯定要打起來的。放車上,放車上,人驚馬亂,孩子能丟的。”他說“你知道守這渡口的是誰?龍沙獾的一家奴……。”
    他又說“龍沙獾你肯定不知道,不過我清楚,他那心穩,放家奴在這兒,看得比什麽都嚴實。”
    正說著,前麵悶哼幾聲,當真像是接上陣了,一截牛角淒涼地劃過夜空,遠處一枝火把,十枝火把,火把越聚越多,匯成一道,迎麵奔來。
    牙豬兒往黑糊糊的地方一指,拉了李言聞一把,要求說“快走,抄路走,你是單薄人,我帶著你孩子,走不早就走不掉。”不過他不忘往高裏一站,大喊“完虎臣,這邊來。”
    耿均大聲奔走,指揮人迎擊,完虎臣和幾個衛士一起保護著熊熙來往後縮,很快就與他們聚攏,外圍已經接實在了,兵器在夜空中寒光閃閃地掄著。熊熙來看得心恨,剛說一句“怎麽會這樣”,完虎臣怕他怪罪,立刻就衝牙豬兒伸腳,大罵說“讓你來摸情況,摸地形,你摸得什麽求?!”
    牙豬兒也不吭聲,隻是凹著腰讓李言聞往自己脖子上套繩,好讓嗒嗒兒虎坐實。
    完虎臣更是鬧不明白他放著重要的熊熙來不管,反而真要背個無關緊要的孩子,又捶他,一邊捶推一邊說“你眼裏就沒有大人嗎?”
    熊熙來倒還真怕他丟了孩子管自己,大怒說“這是我幹兒子,你想讓丟了他乍地?”
    李言聞接話說“何止,還是你們熊大人他女婿,他家裏有一女兒。”
    熊熙來氣得直笑,一連氣憤地揮手,讓他們走在前頭。
    牙豬兒二話不說,背上嗒嗒兒虎就跑,隱約聽得嗒嗒兒虎問來的人是好人還是壞人,也顧不得,隻是告訴說“你管好人壞人?你小子別給我慫,到河心裏敢哭,我就把你扔進去。”說完,這就跑到索跟前了,雙手一攬,掂起來往裏走,走著、走著,收回一隻手到後背扶助嗒嗒兒虎,自己身體前趴,一手夠繩,兩腳後蹬,等浮起來,就這樣蹬著兩條腿起浪,一手一拽繩,還手蛙走三、五尺。
    李言聞緊跟其後,漸漸的繩越來越吃水,已經伸沒河水,而河水更格外湍急,便吃不住了,正使勁拽繩,不知如何是好,背後一輕,來了一把力,就聽熊熙來說“郎中呀。你要再這麽慢,可不知害死幾條命。”
    隨後,他自己也覺得這水太急,人半點吃不住力,要不是纜繩,早進漩渦了,又再問人“這兒既然有索,水怎麽會怎麽急?!”
    前頭的牙豬兒就成為唯一的蛟龍,在前頭唱道“大人沒聽說過險中有生嗎?這兒呀,這兒最窄。”
    剛說完,李言聞就一個不見了,熊熙來撈了幾把,也不由自己,著不到一點力地被水流給拋了出去。
    完虎臣喊了數聲,回頭一看,岸邊已經火把通名,士兵們掛螞蚱一樣把索掛滿了,暗道不好,果然,岸邊的高顯人哈哈大笑,拔河一樣橫一條繩係纜繩,前後甩拽,河裏的士兵一個、一個成了餃子。
    他生怕熊熙來有失,幹脆主動丟手,去探找熊熙來去了,一個浪滾,他也摸不到東西南北地亂拔了。
    不知什麽時候,天亮了,牙豬兒一邊給嗒嗒兒虎擰衣裳,一邊輕輕勾著嗒嗒兒虎脫光的屁股往下遊的灣岸撿人。
    事實上從那個渡口的下方,河水甩了一個大灣,隻要拔過三分之一河麵的人,不管水性如何,大部分被衝到這兒來,在這裏擱淺。
    一大一小舉目望望,岸上有個敖包,敖包下站了一個老人,坐了些許剛剛上岸的士兵。一個當地年輕人下了水,正挽著李言聞往上走,李言聞下半個灰衫漲漂起來,像極了他好喝一回水,衣服都要撐爆。
    完虎臣和幾個嗆水的兵拱著熊熙來還在後麵磨來磨去,原因是熊熙來情緒波動厲害,哭他的馬與兵。
    本來七八十人的隊伍就在一個時辰之內銳減到二十以內,牙豬兒意外李言聞竟然沒事,完好到了岸灘,括了雙手,大聲喊道“秀才爺,還活著呢。”
    李言聞奔走江湖一郎中,窮山惡水采過藥,瘟疫坑裏救過人,倒不顯嬌嫩。
    熊熙來更不會嗆點水就哭個你死我活。
    他哭,除了心裏真不是滋味兒,也是一種本能。
    這種比打仗傷亡還來得快的損失肯定嚴重打擊掉士卒的意誌和信任。如果這時候,他這個當官的再顯出冷漠和架子,不去管士兵們的死活,這些士卒還能有誰指揮得動?!不依靠這些僅存的士兵,他一個,哪怕加上耿均,又拿什麽完成帶嗒嗒兒虎回備州的使命?
    隻顧著義務一哭,上了岸,他才看清岸上呆著的老人是誰,吃一驚喊道“渾河薩滿,怎麽是你?”
    渾河薩滿穿著一身灰衣裳,被河風打得獵獵起舞,露出黑布鞋中塞著的白色襪布,神色有些滄桑,但更多的還是一種習以為常。
    他也看著熊熙來好一會兒,輕聲說“怎麽不能是我?這兒有我的敖包,我不過早你一天回來而已。”
    又一個剛剛從高處下來的弟子說“師傅昨天就已經知道你們要被河水送來。”
    熊熙來大吃一驚。
    他以儒修身,半點也不相信巫術,眼看這為老師吹噓的弟子,卻又覺得不像假話,連忙又朝渾河薩滿看去,再一想,則斷定他是為高顯辦事的人,從軍事常理中得出這樣的結論,很快就有高顯兵上來,把人包圍。渾河薩滿好想知道他的心事一樣,說“我是老朽的薩滿了,除了看著這渾渾滾滾的渾水日夜向南,再也不想參與人世的爭鬥,長生天告訴我,讓我在這裏救助落難的人,我就救助人。”
    他補充說“高顯人,東夏人,朝廷的人,都是人。”
    熊熙來半點也不信。
    人哪有無緣無故的善良?
    這渾河薩滿被人請去千戶鎮,千戶都對他畢恭畢敬,他怎麽會和高顯朝廷毫無瓜葛,專門在這兒義務救人?
    渾河薩滿作了個請的姿勢,告訴說食物已經準備,讓他們跟著自己走。
    熊熙來心裏頓時多了些九九,連忙說“這位老師公,怎麽好叨擾您老人家呢?”
    渾河薩滿再上下看了他一眼,似乎眼裏極為蔑視,待眼睛下移,看到嗒嗒兒虎,嗒嗒兒虎吃了冷,發抖著打了個噴嚏。
    他輕輕地說“我和我的弟子一起進過太學,受過大皇帝的厚待。你本是上國使臣,為什麽半夜漂到我這兒我不問,也不想知道,要是你不願意接受我的招待,我也不勉強。”說到這兒,他放下一隻手,牽上嗒嗒兒虎說“這個孩子,這個郎中都與我有緣,我想招待他們,你就在這兒等著吧。”
    熊熙來心裏再一驚,耿均“噌”地把刀都抽了半截。
    渾河薩滿笑笑,說“希望你懂點事兒,不要讓人恥笑。”完虎臣連忙小心地擋住耿均的手臂,慢慢讓他把兵器插回去,巴結著說“將軍。將軍。你有所不知。在我們這兒,拒絕他人的好意招待,就是說您不可能和他成為朋友。”
    熊熙來倒聽說過,“咳咳”兩下,略一猶豫,幹脆直截了當地說“你是誰的人?”
    渾河薩滿說“我是長生天的人。”他止住暴躁的弟子,往對岸的方向上說“那裏剛剛發生過戰爭,遍地屍首,長生天他說,這不是他老人家的意誌,根本不是。”他又說“你是上國的使臣,帶來什麽,帶走什麽,都在長生天他老人家的眼裏,我想給你的不過是一頓飯而已,這頓飯,一定能驅走你的煩躁。”
    熊熙來說“好心招待,隻為讓我們吃一頓飯。”
    渾河薩滿點了點頭,說“對。就是為了讓你們吃一頓飯,較量較量人與人的相同,這對我們,這會讓你們對仇敵,對夙仇有一顆明澈的心。”
    熊熙來點了點頭,邁出了一步,緊接著笑了,說“難道在師公眼裏,世人的心都是渾濁的嗎?”
    渾河薩滿沒有回答,回過頭往高顯的方向望去,說“這裏有一個國家,曾經學習你們,引進儒術,可是受一匹狼咬了一口,一切就都會變,儒教的根基開始動搖,開始崩塌。”
    他回過頭,旁若無人地往前走,熊熙來追上,兩個人開始並排。
    熊熙來很快看到了屋外烹煮肉食的大鍋,確信那是為士兵們準備的,可自己卻還是雲裏霧裏,不知道這個薩滿心在誰那,出於什麽目的,直到他們一起來到土屋裏坐下,才琢磨一絲味道,自己俗了。
    人們都留到了外麵,渾河薩滿這兒也隻有渾河薩滿、熊熙來,一個年輕的弟子和嗒嗒兒虎,等吃的上好,渾河薩滿便對那個弟子擺手,讓他出去。
    熊熙來眼看那弟子不情願,很想說情,卻忍住了,因為畢竟還不知道人家到底為什麽招待自己,要幹什麽,也就目送著那弟子彎腰鑽到外麵。
    收回視線,渾河薩滿正看著他。
    他剛要說些什麽,渾河薩滿先一步說了“我這個弟子叫那阿及乃,我之所以讓他走,是因為他的心在東夏王那兒。”
    熊熙來反問“師公反感東夏王?”
    渾河薩滿搖了搖頭,說“怎麽會?我在太學的時候,東夏王虔誠地找到我,問我要回去的主張,我要是反感他,就不會告訴他,薩滿別乞可以為他所用。”
    熊熙來已經不知道自己是第幾次吃驚了,據他所知,東夏王最終能回東夏,也是別乞一力促成的,別乞告訴朝廷說“非狄阿鳥無以安定東夏”,身為宗教領袖,這句話極有分量,可說是放狄阿鳥歸東夏的關鍵之一。
    這影響朝廷決定的計策竟出在對麵?!
    渾河薩滿說“他曾經還要拜我為師。”
    熊熙來頓時在心底疑惑借東夏王自我抬高?
    渾河薩滿歎了一口氣說“可我是高顯人,有自己的主人,有這條奔騰不休的河,我不反感他,也不恨他,卻不願意他給我們的人們帶來戰爭、恐懼和災難。他是一匹狼,一隻虎,如果他率先感到饑餓,他會先吞湟西,吞了再餓,會吞高顯,如果還餓,他會去咬更大的獵物,先生,在這一點上,我們不過是一個先悲痛,一個後悲痛而已。”
    熊熙來腦袋轟地一下,才明白自己撞上的不隻是一個賣弄巫術的小醜,而是一位隱士般的智者。
    他兩忙起身,扣手長揖,口中念叨“我向老先生賠禮了。”
    渾河將他按坐下,指指先用彎指頭,再用牙齒研究肉食的鬆軟程度的嗒嗒兒虎說“如果我沒看錯,這是他兒子,你想把他帶走,作為掌握一頭狼的籌碼。”
    熊熙來沒有吭聲。
    渾河薩滿像是當頭棒喝的佛陀,沉聲斷然“你還以為朝廷的敵人是高顯!”
    熊熙來又沒敢吭聲。
    渾河薩滿輕輕地說“高顯的根基已經在晃動,它就是不晃動,也開始失去進取。後世終不如先世,如果父傳子,子孫沿襲,國無動蕩,哪裏還能誕生先主那樣的英雄?誰人放棄安穩,與大國為敵?它會一代一代尊崇上邦,一代一代稱臣……這應該是你們朝廷的最好盟友,盡管現在幾個先主留下的巴特爾還有些不遜。”
    熊熙來嘴裏說“那是”,“那是”,心裏卻讚這是不亞於曆史上最高明的縱橫家呀。
    渾河薩滿繼續往下說“我們共同的敵人是東夏,是東夏王,他有虎狼的牙齒和胃口,你要帶走這個孩子控製東夏王,無疑是針對高顯,想從他手裏拿到湟西,想讓他聽你的話。我告訴你,他在羽毛沒有豐滿前,他會偽裝的,你們想要人質對嗎?他為了偽裝自己的溫順,很快就會主動送給你人質的。你還用偷偷摸摸帶他一個兒子走?”
    他開始激動,咳嗽說“你有智慧,但這種智慧會讓你犯大傻呀。”
    熊熙來隻好說“那你說,湟西應該歸誰所有?”
    渾河薩滿說“歸誰都行,就是不能歸東夏王,歸你們朝廷,你們朝廷現在拿不走,歸高顯,高顯現在也無心發展,然而你們和我們這樣爭,爭一個對誰都不重要的地盤,隻會便宜想據為己有的東夏王。”
    “有了湟西,他就有了大片的耕地。有了湟西,他就可以徐圖高顯。有了湟西,你們朝廷還能掌握他嗎?”
    熊熙來發覺自己正在被說服,既然找不出理由反複,就跟從說“是呀。”
    他見證了東夏王的軍事能力,又真心地說一句“是呀。”緊接著,他問“既然老人家如此了解東夏,那我想問一問你,東夏王怎麽就膨脹得這麽快,他的幾萬軍隊是從哪兒來的?”
    渾河薩滿笑了,什麽也沒說。
    熊熙來一抬頭,發覺那阿及乃進來了,也連忙笑笑,當此人真的心在東夏王那兒,為了不讓渾河薩滿再糾纏這些國策,邀請說“大兄弟,一起吃些吧。”
    渾河薩滿微笑著,像是知道他在逃避,漫不經心地說“還是我先問你三個問題吧,你答對了,我也就放心了,也是回答了你的問題。”
    他問“這個世上,什麽肉食野獸最強大?”
    什麽野獸?
    狼?
    虎?
    熊熙來莫名其妙地琢磨著。
    那阿及乃卻是不假思索地嚷了出來“當然是狼啦。”
    渾河薩滿冷笑說“要是狼最厲害,人那還有羔羊可養,牛肉、羊肉可以實用?”他強調說“是狗。是狗。”
    那阿及乃堅持說“沒幾隻咬得過狼的狗。”
    渾河薩滿反過來說“也沒幾隻敢跟狗咬到底的狼。這狗背後有主人,為了有飯吃,它就聽人的。”
    他不再糾纏這個問題,又問“草原上哪種肉食動物最多?”
    那阿及乃又不假思索地說“是狼。”熊熙來乃朝廷鷹犬,自然相信犬勝於狼,隱約覺得渾河薩滿在傳達什麽,又捕捉不實在,受這啟發,則懷疑狼沒有狗多。他略一猶豫,說“是狗。”
    渾河薩滿點點頭,說“是狗,草原上雖然有狼,但更多的是狗,到處都是,成千上萬,這忠誠的狗呀,誰給它點吃的,它就給誰賣命,大凡牛羊成群,馬匹無數的主人一需要,他們就匯聚成狗群。”
    那阿及乃已經聽不進去了,別過頭去。
    熊熙來卻有一種震撼。
    他得到答案了,草原上狼多,狗更多,狼有爪牙,狗也有,正因為狗成千上萬,所以狄阿鳥一個給吃的,就有幾萬的軍隊,現成的爪牙。
    渾河薩滿根本不讓他喘氣,又說“狗一旦多了,它們的主人會沒有牧及草原,牧及天下的野心和胃口嗎?”
    熊熙來硬是把氣喘了過來,回答說“那也不一定。天下養狗的,不總是一家子,也許別人會比他狗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