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節 守城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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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揮戈逐馬!
    王本當天就在狄阿鳥的授意下前往朝廷。幾百車西瓜準備起來太困難,他並沒有捎帶,隻從前線上撿些受傷的士兵,套上沾滿血跡的破衣爛衫騎馬出發。以他們這種幾乎是不要命的勁頭,隻怕兩天就到了。
    狄阿鳥眯縫著眼睛,站在漁陽的城樓上望上一望,隻見往南的馬隊上頭廣空闊碧,一隻孤鷹久久盤旋,不由喟歎“不可使長飽,不可使長饑。”
    一同送王本離開的史文清正在身側,不由渾身一震,扭頭看了過來。
    他的第一個反應是狄阿鳥無故感慨驅使臣下之道,旋即在心頭揣摩,卻生出新解,心說“原來大王在感慨朝廷的製人手段。湟西故為大王之想取,亦是朝廷一力促成,不然沒有與高顯之戰,然而東夏在戰爭中展現的力量把朝廷震驚了,朝廷頓時拋卻不管,是不許鷹能長飽……”
    他看了馮山虢一眼,隻見馮山虢的小眼睛裏眯縫著,嘴唇輕抿,似是苦悶,這才搖了搖頭,也歎了一口氣。
    狄阿鳥也不僅僅是發了句感慨,向馮山虢招手“令尹。你來。”
    等馮山虢到了身邊,狄阿鳥說“城外兵馬十餘萬,拓跋氏不是巴伊烏孫,拓跋黑雲又於昨日親臨坐鎮,漁陽旦夕可破,令尹可有退兵良策?”
    史文清是中原人,文人,對朝廷也還是有感情的。
    之前,他曾多次提醒過狄阿鳥不可僭越朝廷法製,可交結遊牧人,他支持了,出兵高顯,他也支持了,這回傾盡金銀以收買權臣的,他更是堅定,原因無它,他總要在朝廷和東夏之間作個選擇,選擇過後,心裏隻有一說“東夏的利益也是利益,兩者之間,我隻能選擇東夏。”
    他不認為朝廷的兵好出,看得很是清楚,朝廷這是要損東夏,不等東夏打個你死我活,不會出兵,倒想不到馮山虢能有什麽對敵良策。
    馮山虢是參軍出身,長於軍策,卻真有。
    他淡淡地說“大王胸有成竹,何必問我。”
    史文清越發排斥他,冷冷地說“這樣的事不問令尹,何事問令尹?東夏已是群策群力,合力抗敵,令尹要獨善其身麽?倒也是,漁陽破了,令尹正好可以回家與家人團聚。”
    狄阿鳥附和說“是呀。令尹怎麽推得一幹二淨?”
    馮山虢無奈,隻好說“大王不正是在堅守克敵。”
    他生怕自己有脫身嫌疑,幹脆說“大王不看十萬兵馬,補給何在?昨日大王讓我看軍刺帶回的軍情,不是說野利有信這樣的大將在,拓跋黑雲還要來,有點奇怪?我推測了,你說他是接收指揮權攻城呢,還是怕戰情非前方回報,趕到東線預備撤兵呢?”
    狄阿鳥說“野利有信我見識過了,並無特別。拓跋黑雲號稱常勝將軍,定是接替指揮權的,又醞釀了攻勢。”
    馮山虢爭執說“十萬大軍,補給路遙,拓跋黑雲既然躋身名將之列,豈無一點兒常識?我們漁陽雖然空虛,但大王帶回上萬將士,上下一心,工事體係自成一格,而有些守城建築我都沒見過,他又作何攻城?”
    史文清倒也認可這樣的道理,卻還是說“拓跋黑雲也許有攻城之法,此人為拓跋巍巍器重,不可不防。”
    馮山虢也是強脾氣,脫口來了一句“你不懂軍事,我不與你講。”
    史文清有點想揍他,還了一句“既然你懂,你給些良策,少拍些馬屁。大王看起來胸有成竹,這是大王的城府。”
    馮山虢白了他一眼,說“馮某也經過不少戰事,不敢說知兵善戰,卻知道這樣的仗,拓跋氏根本打不下去。史老摳,不妨我們打個賭,若是拓跋氏三、五天退走,就叫你史白癡可好。”
    史文清大叫“你輸了,就叫你馮馬屁如何?”
    狄阿鳥大怒“爾二人怎敢把我全城乃至東夏壓上了,隻為給對方冠個綽號?!”
    他收斂怒氣,待二人麵麵相覷,都不吭聲,恢複平靜說“要以常識,拓跋氏這一仗已失了奇字,補給路遙,確實不好打。可你們到底是否清楚,拓跋黑雲這時候來,之前他在哪?之前會不會是在打高奴?否則銀川各部怎麽會受納蘭部驅使,一同出兵?高奴王是夏侯舊部,與我有些交情,確實能按製其補給,拓跋黑雲之先要是在對高奴用兵,補給線路雖遠,卻也暢通。”
    馮山虢點了點頭。
    史文清覺得這是支持自己的,也連連點頭。
    狄阿鳥又說“要是我,這一仗我或許退兵,或許不退兵。你們須知,拓跋氏和納蘭明秀有盟約的。他們要走,納蘭明秀會放麽?納蘭明秀不放,他們又怎好輕遁?更不要說補給艱難,動用巨大,不可勞而無功了。這拓跋黑雲豈能說收兵就收兵?我們來作個推演,假使拓跋黑雲堅持住,猛攻我,最後戰勝了,震懾了東夏各部,是不是既在於中原朝廷的戰爭中穩住了東線,也實力大增?所以,他們既然選擇了出兵,又怎麽能料定會虎頭蛇尾?”
    馮山虢說“以拓跋氏之眼光看,確實如此;但他們補給自己容易,如何補給十萬大軍?現在一擊不中,攻勢已老,稍有兵法常識,也會退兵。”
    史文清聽他二人如此說話,相信馮山虢的話也有些道理了,還是從中找到缺口說“拓跋黑雲是不是讀過兵法,咱能知道?”
    這又是一個實情。
    拓跋黑雲雖然能征善戰,堪稱名將,但他到底什麽出身,識字與否,是不是讀過靖康國的兵法,無人可以回答。
    這些草原上的群雄,很多人的兵法都是從狼群和戰場中得來,打起仗異想天開,逆向思維,出奇製勝,誰能料定你認為懂兵法常識的人就知道的忌諱,別人一樣放在心上?
    馮山虢被二人說服了,隻好一句話也不說。
    狄阿鳥這就沉沉地說“我也希望你能拿出說服力,可是你拿不出來。”他往下一拄長劍,慢慢地蹲下了,良久,抬起頭,好像蒼老了許多,自語一樣說“拓跋氏在湟西擊殺我上萬人馬,我發誓,有生之年必報此仇,無愧於眾將士托付。可而今之形勢,敵強我弱,我決定通使,乞降。”
    馮山虢大吃一驚,噗通跪下說“大王。您不能這樣。朝廷一定會發救兵的呀。朝廷即使想消磨東夏,也一定會發救兵的呀。”
    史文清倒是覺得可行,說“而今拓跋氏想破漁陽也不容易,有條件乞降,保存實力確實可行。就是乞降?他們會準我們保有城池,兵馬麽?”
    狄阿鳥站起來,俯視馮山虢說“我也寄希望於朝廷,但我不想讓朝廷的人馬來給我東夏人收骸骨?男女老幼,數萬口人,皆叫我一聲大王,受我庇佑,我不能為了向朝廷獻忠誠,就置他們於不顧。”
    他大聲說“乞降歸乞降,當然要有條件?我隻稱臣,不交城池、軍隊,也就是說,叫乞和。”
    馮山虢給他磕了一個頭,慢慢地伏下去。
    他這就說“我與拓跋氏有大仇,拓跋氏與我卻無大仇,無非是顧忌自己的安全,我若送出人質,許持中立,奉上作貢,倒也不是不可和。隻有我和了拓跋氏,才好著手驅趕納蘭明秀,抵禦高顯。”
    他大吼一聲“馮山虢,你跟老子站起來,老子都四麵楚歌了,能怎麽辦。朝廷救兵不到,你讓我試一試行嗎?我一個兒子下落不明,另外一個兒子準備送與拓跋氏,你覺得我很容易是麽?”
    馮山虢無言以對,隻好抬起頭來,跪得筆直,大聲說“不說您這是反複無常之舉,為人不齒。你也要想,如果拓跋氏已準備後撤,您這麽做,會讓他們認為我們東夏已經山窮水盡了,他們會改變主意,做留下來的決定啊。”
    狄阿鳥說“這樣的大事絕非一兩天,我與他們互通使者,緩和一下,也可等朝廷出兵對吧?”
    史文清又豁然頓悟,暗道“朝廷不是以策鷹製人?如此才好讓他們好好衡量。怪不得要與馮山虢計較。”
    狄阿鳥一轉身,帶著陸川就走,史文清連忙跟上,一邊走一邊說“大王。大王。我願領命出使。”
    狄阿鳥搖了搖頭,簡短地回答說“你不行。這樣的大事,讓我堂伯來。在外人眼裏,他是我夏侯氏的族長。”
    史文清大吃一驚,大叫一聲“大王慢走。”
    待狄阿鳥停下,他要求借一步說話,使得陸川帶著幾分不順避了避。
    沒人了,史文清問“大王想好了?公爵那裏有兵,僅受製於您,又不曾與您共過風險,萬一他不老實,與敵方締約,我漁陽不攻自破矣。”
    狄阿鳥點了點他,威脅說“要不是你,我可就當是疏不間親了。”
    人家議和這樣的大事,找自己親戚有錯嗎?史文清見他說完就走了,心中無奈,隻好又想到花流霜那兒,猶豫著要不要去說一聲。還在猶豫,身邊多出個人,他一看,是公主狄阿雪,記得狄阿鳥常與她計較策略得失,連忙將剛剛狄阿鳥做的決定說給她知道,便等在一邊詢問“我是想報給老夫人,隻是上次的事對大王打擊太大,大王很反感這樣的告狀,心裏一時拿不準。”
    狄阿雪終歸是個女人,還是個少女,最緊張的不是和與不和,派誰去,隻是問“他還要送兒子?”
    她問“他還有幾個?”
    史文清無顏以對,反倒勸說“議和得取信於人,給人質是唯一……”
    他打了個寒蟬,不敢再說了,送兒子是個選擇,嫁公主搞和親又是種選擇,眼前這位冰雪聰慧,讓人不敢正式的妹子,會不會在送兒子被阻撓後,給送拓跋氏去?
    狄阿雪倒不知道他想到這兒了,喃喃地說“看他勝券在握的樣子,卻想不到全是裝的。”
    她一轉身,咯噔噔走兩步,又轉回來,說“你不適合給我母親說這些事,我倒可以去說,他就是惱恨,也沒有辦法。”
    她把史文清拋下,走得飛快,果真去找花流霜了。
    把事情的原委一說,花流霜就一下黯然了,她說“這孩子強在臉上,我就說數萬兵馬難消退……那媳婦不讓我擔心,還煞有其事。”她反問“眼前膝下,我有幾個孫子?已經少了一個,不知道在哪呢?”
    她竟然哭了起來。
    接著,她又說“要議和可以,不能送孩子,不能讓他堂伯這樣隨風倒的人出頭。我看就讓史文清去。他忠心。”
    她要求說“去把你哥哥叫來,還有,不要聲張。你哥也不容易,他不做樣子不行,我也就是與他說一說。”
    正說著,外邊有人拜見,十幾個壯漢大包小包往裏扛禮品呢。
    她心煩意亂,問狄阿雪“這又吵吵啥?還嫌不夠煩?”
    狄阿雪出去看了一眼,又跑了回來,哭笑不得地說“阿媽。你嫌吵也不行了,媳婦來看您呢。”
    花流霜問“李芷?”她恨恨地說“來得正好,看我不訓她。”
    狄阿雪搖了搖頭,沒好氣地說“新的,猛紮特的公主。正在與二阿媽說話呢。要我看,二阿媽肯定不給臉色。”
    花流霜渾身一震,連忙揩眼淚。
    狄阿雪正不知道母親為啥有這反應,花流霜說“這一定是也榴樺,我聽人提到過。你快讓她進來。”
    還不等狄阿雪出去,她自言自語說“也許,我要知道完虎家族到底能不能號召猛人,能為阿鳥借來一支兵。”
    也榴樺與表兄歇虎兒本該跟隨張鐵頭撤往盧龍塞,然而她也是極擔心漁陽被拓跋氏攻破,有心說服父兄出兵,這才匆匆趕來漁陽與狄阿鳥計較。
    梁大壯覺著狄阿鳥做這事兒,對不起自己現成的妻妾,不但先一步與李芷說了,還搗鼓著讓也榴樺帶足禮品;李芷知道了,自然連忙派人招呼也榴樺,表示不必把自己放心上,到是應遵循雍人的風俗,先拜見長輩。
    猛紮特人雖然沒有固定此俗,倒也知之情理。
    雖然李芷怕一路不太平,差點跑出城要去接她,十九妹也傳話懇切,她倒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不知道這頭一次進門怎麽安排好,糊裏糊塗地,也沒與狄阿鳥打招呼,一進城直接摸到了婆婆麵前。
    倒是李芷在這接了她,同她一起見婆婆。
    龍藍采沒難為也榴樺,隻是怎麽也理解不透,想不明白狄阿鳥是怎麽勾搭一個又勾搭一個的。
    她參雜著這種情緒,把對方與狄阿鳥何時認識,覺得狄阿鳥哪好,什麽時候做的決定,怎麽這麽快,父母都同意了沒有……這些帶著懷疑的話統統問一遍。
    問得不但也榴樺張口結舌,就連李芷也不知怎麽幫著回答。
    好在狄阿雪出來在二母耳邊低聲說幾句,讓也榴樺一個人跟著去見花流霜,這才使得幾人解脫。
    也榴樺一進去,不在跟前了。
    龍藍采就成了龍妙妙的姑姑,不忿地問李芷“阿鳥說娶又娶,對不住恁幾個呀,你心裏就不恨麽?”緊接著,她站在龍妙妙的角度,化解說“其實也不怨這些姑娘。阿鳥人是長得不秀美,那股二杆子氣就招人,年級輕輕白手打天下,做了大王,誰不當他是英雄好漢,那是最讓姑娘動心的。他自己不自愛,能怪誰?”
    李芷苦笑,應承說“是呀。”接著又說“不過這些他倒是給我說了,有些舊情昔債,倒也是不得已的。就說這也榴樺,阿鳥受傷寄養在他們家,後來離開了,這姑娘卻覺得對不起阿鳥,又也是個癡人,因為心裏有著他,靠上山修行來忘掉他。便是這般的情景,我們這些做妻妾的有什麽好說的呢?”
    龍藍采歎了一口氣,為之不值說“你現在大度,將來有你後悔的。不過話說回來,娶上你,是阿鳥之幸,家裏不用一群妻妾打架。”緊接著又緬懷說“誰說我們老姐倆沒有爭風吃醋過呢?可這日子久了也是親人,他阿爸一不在,我們倆姐妹不就得相互依靠著?唉,兩件事說不著,那阿鳥,她整回家的太多。”
    他們在外麵說話,龍藍采反過來擔心花流霜給也榴樺下馬威,就催李芷去聽聽。
    李芷也不知花流霜是要秘密與也榴樺談天,也拾步上去,走到了屏風邊,見狄阿雪在屏風邊聽呢,還給自己噓了一聲,奇怪極了。
    走到了,則聽到也榴樺在喃喃地說“他從來也沒有跟我說過他是完虎氏之甥。”
    李芷倒不知道也榴樺在說誰,正要低聲問狄阿雪,就見也榴樺捧著幾樣物麽奔了出來,連忙問她“你怎麽了?”
    也榴樺顯得很不理智,表情木然,要求說“我要去見阿鳥。”
    花流霜在裏頭幽幽說了句“讓她去,阿雪帶她去。”
    李芷本想再問問怎麽回事兒,狄阿雪也臉色古怪,到了也榴樺身邊主動說“阿嫂,我帶你去。”
    李芷目送她們離開,準備進去與花流霜說話,花流霜倒帶著不滿出來了。
    她見著了李芷就歎氣說“這猛紮特人就是沒規矩,我還想與她商量大事,話說了一半,她就說我騙她,說這不是真的,東西讓她看了,她拿著就走,要去找她男人。她男人怎麽了?還來與他母親強將。”
    李芷糊塗了,問“什麽事兒,什麽東西?我就聽著了一句,‘他從來也沒有跟我說過他是完虎氏之甥’。她這是說誰的?”
    花流霜沒好氣地說“還能是誰?阿鳥。”
    李芷大吃一驚,問“這是真的?”
    她自然已經知道狄阿鳥不是花流霜親生的,可是這個親生母親倒是神秘,幾次問到,狄阿鳥都簡單地回答我阿爸解救來的女人,中原的,我們這人都叫包衣。
    李芷時不時還怪他對自己親生母親的態度冷淡,隻咬定是中原的。
    她第二句就問“阿鳥知道不知道?”
    花流霜冷笑說“那孩子會哄人,都說我是他親娘,哄我的,心裏怎麽不知道?他娘的畫像他那藏的也有一張,掃墓比誰跑得都快……”
    李芷倒覺得這是後母把孩子當成親生的之後,通常流露出的嫉病,且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轉到正題上來,說“婆婆。你怎麽還怪也榴樺?您事先怎麽不與我說一聲?您難道還不知道?則魯也家族與完虎氏是世仇……”
    輪到花流霜大吃一驚,反問“你說的是真的?我怎麽不知道?我可早就知道克羅子部,他們在這坐收猛紮特蔑乞兒人,從不曾聽人說過世仇呀。”
    李芷真想說“為了知己知彼,我都在細細打聽,您怎麽會不留心呢?”
    放在她部下那兒,她甚至可以給個耳光,讓人將這個部下捆走,可這是她婆婆,當然,她也能理解她婆婆,克羅子部離得遠,沒來往,婆婆又不出門,也難怪不知道。最後,她隻好說“她定然是接受不了阿鳥的這層身份,尋去算帳了,倒也好,阿鳥娶進來的,他自己平息。”
    她這話自然是安慰花流霜的。
    花流霜倒吃安慰,說“你說得對,他的妻妾,他不告訴別人他的出身,他不得自己平息?”
    她這也是無可奈何地吃安慰,連忙要求李芷說“你去看看,可別是媳婦剛拐進門,又跑回自家了,要是那樣的話,賠了女人不說,還丟了猛紮特這個盟友。”同時,她也後悔“我怎麽就不知道先給你提一下呢?這確實不知道則魯也家族與完虎氏有仇。”
    李芷勸她兩句,便去追也榴樺。
    她還沒給也榴樺相處過,本來憑著第一印象,覺得這是個氣質出眾,心性恬淡,很有理智的女人,但心頭拿不準,尤其是草原上有仇必報的習俗,越是放到正直的人麵前,越是嚴重。
    她一路問著衛士,就去追尋。一直追尋到狄阿鳥的“宣室”,在外頭看一看,阿雪和也榴樺都不在外麵,衛兵倒裹了一層,似乎趴著偷聽,心說“壞了”,立刻帶著人上前,在士兵讓開的道路中進去,推門一看,狄阿鳥臉色蒼白,起身站著,身前案上器物散亂,也榴樺和狄阿雪站在下麵,裏頭史文清,狄南非,狄哈哈,圖裏圖利等重要文武坐著,此刻麵上反倒帶有掩不住的喜色。
    就聽也榴樺淡淡地宣布說“你們麵前的這個人是完虎氏之甥,早先就有過傳聞,身上更攜帶過完虎氏家族的傳國玉璽,卻一直不敢承認。”
    狄阿鳥是正與重要人物商談議和的事,一時不提防,卻又記得自己闖入克羅子部時的情景,臉色發白,隻想告訴也榴樺是她誤會了,卻又知道也榴樺所說一字不錯,隻好一聲不吭地站著。
    他正著急,一名猛紮特籍衛士卻從一側走來,把手橫在心上。
    也榴樺卻又說“可我知道,這個人,也就是我的男人,一直以來隱瞞這種身份,是害怕傷害許多的人,我父親,我母親,我的兄弟姐妹,我;還有他的母親,他身側的黨那人,以及許多曾經被完虎家族無情征服過的人,包括中原人。但這種血裔的流傳是抹煞不了的,巴特爾完虎阿骨打的祝福好比戰神的靈魂,總要尋個寄托……這個人,他沒有借重於完虎氏,卻具有阿骨打的鐵骨。阿骨打被人擄走,被綁在木枷上,並不告訴別人他是誰,直到他踏著冰水逃生,帶著馬隊回來,這才告訴一幹人說我靠我自己磐石的意誌征服了你們,不要告訴我說因為你們是我父親的朋友才臣服在我腳下。”
    狄阿鳥愣了一下,情不自禁地叫了一聲“也榴樺。”
    也榴樺轉過身便走了。
    李芷和狄阿雪都陪他走了。
    他們一走,部下們都爭頭看案子上的器物,這些帶有完虎家族標誌的珠玉,短刀,馬鞍,還有一封書信,雖然不敢不禮貌地上前,卻個個都說“大王。你早說呀。你早說,就會有更多的猛紮特人來投奔我們。”
    狄阿鳥閉上眼睛歎口氣,醒悟過來,連忙把書信收起來,這是他母親寫給他的,他現在不敢看,卻又覺得寶貴。
    那個猛人籍的衛士大聲說“大王,請允許我返回部族,告訴他們這一消息,我們猛紮特人都想來投奔您,隻是不像我,顧慮很多,他們要是知道您貴重的身份,怕是克羅子部的馬刀也阻止不了。”
    狄阿鳥依稀記得這個衛士是自己在猛紮特族認識的一個少年夥伴哥薩的族親梅林,因為得罪了克羅子部的人,被哥薩打了個招呼,送到自己這兒來的。
    他分辨不出這是什麽一個反應,是對方抒發一下馬屁,還是別有所圖,隻是淡淡地說“你願意的話,那就去告訴他們。”
    這層身份肯定要不脛而走,狄阿鳥反倒放下了心底的一塊石頭,慢吞吞地說“是與不是,這麽多年,我也一直糊塗著。現在證據確鑿,看來就是了。我阿爸娶回家個女人,是不是猛紮特完虎家族的人不重要,這是屬於他的榮耀。”
    說到這兒,他又說“別讓這件事打攪到我們,繼續擬定議和的條件。”
    到了夏天,草原上的太陽更是毒辣,高高凝在一碧若洗的天宇,發射萬千炙光,當得火爐二字。
    然而,草原上太陽直射之處與背陰地的溫差大,白天與黑夜的溫差大,雖然戰場受到炙烤,雙方中暑卻不多。隻是死屍暴曬,營房人頭簇擁,食物與水源難以保證,疾病滋生得迅速。
    東夏一方不但在戰爭之餘,與對方不約而同地收回屍體,進行埋葬和火化,同樣嚴格按照狄阿鳥頒布的營房製度,遍灑石灰,血汗衣物及時高溫清洗,糞便如廁然後深埋,飲食分開,禁飲渾水,培訓醫兵,備有藥材,成功地控製住疾病的滋生。相比較東夏,戰爭對麵的陣營卻為疾病苦惱。無論是野利有信還是納蘭明秀都對此無可奈何,他們隻根據夏季戰爭的傳統,做到收回屍體火化,以妖魔附體為借口,殺掉受到傳染病患者,燒掉他的一切,卻再也沒有什麽高明的手段。
    好在戰爭的時日還沒有那麽長。
    拓跋黑雲來到之日,疾病還僅僅是個苗頭。
    拓跋黑雲出生於草原,成長於草原,但為人好學,追慕儒學,手不釋卷,曾跟從國師學習儒術,更第一個站出來支持拓跋巍巍引進雍人文明,身上明顯帶有一絲的儒氣。當然,他這樣的軍事統帥,也少不了要夾雜些法家霸術的冷酷氣質,加上身軀精瘦,蓄有長發,精力充沛,兩眼熠熠生彩,讓人在第一眼的印象中,就能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東夏拿不準他的經曆,性格,為人,學識以及與拓跋巍巍之間的關係,難以判斷他的來意,野利知道他的經曆,性格,為人,學識以及與拓跋巍巍的關係,卻也不知道他的來意,隻是覺得自己指揮的這場對東夏的戰爭已經即將取得勝利,拓跋黑雲無非是仗著自己的權勢和霸道,跑來搶奪勝利果實的。
    但他也就是敢在心裏想想。
    拓跋黑雲這一次來,肩負著一場戰略決策權的決定。朝廷再次啟用健布,雲集大軍二十餘萬開始西征,一路兵鋒直指倉西,收複倉西全境,兵攝梁國,陳州西南;一路自玉門出隴上。拓跋氏得迷族之助,放棄隴上,死守曾陽,撇出一口氣,出偏師東略,一路進軍高奴,一路進軍東夏。
    這兩路偏師如果開辟勝利,靖康的漫長國界上就全是拓跋氏的破襲點,朝廷兵馬必將東奔西走,疲於奔命,二十萬眾的西征勢頭自然就被瓦解。
    但這種策略在拓跋巍巍的王庭中得到相當廣泛的爭議。
    策略被國師提出後,拓跋巍巍本人沒有表態。
    許多將領均認為這樣的仗從來沒有打過,應該是敵人從哪來,陳軍往哪打,分兵勢弱,但也有一些將領表示支持,覺得國力不及靖康雄厚,迂回東夏,開辟第三戰場,不但可以擴充實力,而且可以實現迂回的勝利。老城謀國的拓跋巍巍在他們的爭執中,采納了開辟戰場的建議,出兵高奴,東夏,但同時,卻將真正的決策決定後延,交付拓跋黑雲說“國師所說的開辟東夏戰場,自然是該有的決策,可昔日你我欲進圖東夏,均怕陷入進去,而今博格阿巴特轉眼坐擁東夏,定然比巴伊烏孫更難對付。雖然現在陳國國力恢複不少,可靖康朝廷集中兵力要與我等決戰,開辟戰場可以,但不能陷進去。所以,趁兩國角力之勢未成,你往東線走一趟,看看高奴,東夏是否可以快速開辟,如果不能,就不要把力氣虛耗其上,還是抽回來,以抗拒靖康。”
    於是拓跋黑雲就親臨前線了。
    他觀察過高奴,認為高奴與朝廷結合得緊密,經營日久,不宜作為突破,而要作突破,就要作長期打算,而要作長期打算,就得舍遠求近,收回撿東夏便宜的軍隊,於是這又來到東夏。
    東夏在野利的眼裏是旦夕可下,在他眼裏恰恰相反。
    雖然東夏王博格阿巴特有點兒四麵楚歌,山窮水盡的味道,但是攻城沒有一點進展,外圍都沒打下來,而東夏兵馬在外與高顯作戰,如果他們的外圍打勝了,再回師呢?
    他召集重要將領,偷偷就他們對東夏的判斷做個總結,然後又聯絡納蘭等部首領,另外調遣使者出使高顯。
    使者還沒有從高顯帶消息回來,他已經得出的結論即便東夏戰敗,漁陽作為東夏的大本營,還是需要圍困才能取勝,既然與高奴一樣,何必舍近求遠,花費更大的代價?不妨放棄撿便宜的心理,一步一個腳印,集中力量一個一個地來。
    早上,野利有信醞釀了場攻勢,他倒也沒阻攔。
    這場攻勢不但是野利有信打給他看的,也是急於求勝的心裏作祟,空前激烈,幾乎是全線進攻。
    納蘭明秀和一些鐵了心的盟友們也著急。
    他們有一種預感,短期打不下來,拓跋氏肯定舍了他們撤兵,而一旦拓跋氏撤兵,靠他們,肯定是東夏王刀板上的魚肉。他們也就拚了命地從東北戰線上突破。
    東線被漁陽外頭的幾麓山紮得口斜,狄阿鳥隻在那設了兩道土牆,一座甕城。
    經過這麽多天的熟悉,聯盟兵馬蜂擁進攻,很快就在土牆上與東夏方短兵相接。其它地方倒也抽不出生力軍支援,戰報直接送到準備乞和的狄阿鳥麵前。狄阿鳥大吃一驚,急調善於防守的常子龍,蔡倫等人,帶領自己的衛隊趕去,而自己則一頭紮到拓跋氏主力所在的中西線。
    他的判斷是有依據的,東線的敵人都拚命了,中西線的拓跋氏主力會給予更猛烈的進攻。
    果然,到了中西線一看,遠方兵馬盤結,揚起漫天黃沙,眼界之內,大概有4000餘人的攻堅梯隊已經分批次攻城,一次次衝過工事,又一次次被擊退,不少將士們迎頭痛擊,拉弓的手指頭都血淋淋的。
    這樣不行。
    這樣肯定不行。
    拓跋氏發瘋了,守城的箭矢潑得太緊促,頂不住對方不停歇的輪攻,一定得用馬隊趟一次,才能收住他們迅猛的攻城,使得他們撤出步兵,上騎兵,這來回一折騰,攻城的步兵再上來,城樓上又有優勢了,而今天,很快就會過去。
    圖裏圖利也找來了,要求說“我聚集了五百最精銳的騎兵,出去殺上一陣,攪亂了他們攻城的隊形,他們再想組織起也不是瞬間的事,我們也可以歇口氣了。”
    狄阿鳥同意了,看準敵營的樞紐說在,一一給圖裏圖利點明,要求說“上敢死營,吸引敵軍注意力,你以騎兵集中進攻要點,配合狙擊車弓手,擊得實在,他們兩天之內,休想讓這批人再攻城。”
    圖裏圖利應了一聲,這就下去吩咐。
    幾個擬出兵的工事口子配合性地一次撒出漫天箭羽,壓得敵兵出現真空。
    這時,牛角轟鳴,圖裏圖利領騎兵宣泄出來,他掃蕩外廓,還要為陣兵創造條件,敢死營已經後出居先,打頭陣的是馬耳朵菜,他學狄阿鳥的樣,來一次匹馬當先,勇往直前,手揮大刀,一個衝鋒率先殺進幾十人中,片刻之後,就紮透了梯隊,趕了許多攻城兵往他們的中軍跑。
    野利有信怕他們攪散攻城人馬,以號角驅東兩旁攻城人馬,以一名千戶領騎兵迎戰,轉眼間就越過盤旋兵馬的真空,與敢死營殺仔一處。馬耳朵菜大吼一聲迎上,帶領數十騎兵與對方一個迎麵衝刺。
    雙方各拋幾具屍體,趕死營全線已經上來。
    一名大漢足下無馬,卻奔如閃電,轉眼間跳上敵人馬後,抹了一個,上了馬,瘋狂地揮舞馬刀往內中攪去。
    狄阿鳥站在城樓上看他殺進數層,心中歡喜,問左右“這是何人?若是戴罪之身,這就可以赦出來了。”
    話音剛落,那人已經不在馬上。
    眾人當他落馬,心中正可惜,轉眼之間,隻見千戶大旗前的空地上奔出他來,腰別人頭,手持一杆長矛,奮力投去。
    千戶應聲落馬,在馬下翻滾,那人快步趕上,殺死兩名千戶的手下,與爬起來的受傷千戶力戰。
    轉眼間,戰鬥在那兒密集,人頭人影看不清他們了。
    片刻之後,就是東夏將士的歡呼聲,原先千戶的位置上,一個卷旗入陣的東夏騎兵,伸出一杆青牛旗。
    野利有信火冒三丈。這是他的作秀一戰,借以鞏固自己指揮權。
    可眼前不過上千人馬出城,就穿透攻城的梯隊,擊殺了他一個千戶,比任何耳光都來得凶猛。
    似乎自此戰以來,東夏人也從未這麽勇猛過,竟然以少擊多,正麵擊潰他的千人隊。
    拓跋氏入主陳州,深感攻城戰的不足,總結了一套攻城套路推廣,成了各個將領的典型範本,野利有信就是嚴格按照這個套路進行攻城的。他令梯隊圍裹著器械攻城,在正對主門的兩側壓上一個千人隊,不讓抵抗不住攻城勢頭的守城一方出城迎戰,破壞掉攻城的梯隊;在攻城戰場的後麵,放了三千生力軍,一是壓迫前麵的軍隊攻城,防止仗打慘了,防守一方出城作戰,攻城梯隊潰散,二是在攻城梯隊疲憊不堪,而守軍同樣疲憊不堪時,替換攻城梯隊進行攻城。
    中軍。中軍前部陣列到前方戰鬥部隊的三百步外的一個有效衝刺範圍,後麵則擺成一條大烏龍,造造聲勢,統籌一下兵力。
    拓跋巍巍的國師範成文無疑在這套戰法上極下功夫。
    野利有信也規範布置。
    戰場的空地上每隔百步就站立一簇旗幟兵,傳令兵。遙遙望去,前方是4000攻城梯隊,中間方陣,方陣後中軍主力,整個戰場方圓幾許裏,或疏或密,都是拓跋氏的兵馬。
    現在,東夏軍硬生生殺出營壘。
    野利有信用來壓迫正麵的軍隊早早被捅開,而壓在梯隊後麵的一個千人隊又被正麵擊潰。
    如果殺出來的軍隊數量眾多,他也就看著危急,撤回攻城梯隊,令生力軍迎戰,中軍做準備;但殺出來的軍隊也就一個千人隊數量,人不多,目的也明確,一半直接往上進攻,一半純粹的馬隊往兩側分兵,試圖攪亂攻城梯隊,可以判斷出敵軍將領的意圖,隻需要鉗死粉碎。
    攻城的步兵中有不少都是騎兵。
    他們的馬都紮在攻城場地五百步外,由各個建製下的專人照看。
    即便東夏的騎兵掃蕩一遭,他們還能掃蕩第二遭?
    野利有信絲毫不認為自己的人毫無防守能力,任人宰割。他唯一擔心的是這正麵上來的一部分人馬抄在自己攻城人馬的後麵,造成己方大亂,從而瓦解自己的攻城優勢。
    他的注意力被吸引了。
    保衛攻城器械的兵力同樣被吸引了。
    圖裏圖利先將人馬結陣,拱衛在敢死營後麵,好像是為了避免自己的戰友被敵人吞沒,然而,五個百人隊時刻作著準備,就在敵人千戶落馬的那一刻,這個騎兵陣營敞開了,騎兵夾道,保衛著隆隆的戰車橫掃攻城陣營。
    戰車上套有五馬,一名禦者趕車,載著一名戈兵,一名弓兵,兩名步兵緊隨其後,震得眾多拓跋氏士兵兩眼發晃。
    我的天呐,這是什麽?
    東夏王真不愧是雍人,把雍人的戰車戰法都搬了上來。
    拓跋黑雲眼看野利有信的指揮按部就班,並無明顯不妥,打馬走到布置作戰的野利有信麵前。野利有信不由哈哈大笑“黑帥你信不?博格阿巴特從他祖先那兒祭出了戰車。”拓跋黑雲身經百戰,曾與靖康的戰車作過交戰,對戰車的衝擊力印象頗深,淡淡提醒說“如此地形,倒是適合他們的戰車。你萬不可小看這些戰車,數匹馬拉著,足以衝斷行伍。”
    野利有信口中應承,但他的注意力還在東夏敢死先鋒上,是一心壓製這波人馬,立刻喚出幾員虎將,令他們帶領少許人馬,當頭迎擊。
    人馬派了出去,拓跋氏的雄兵猛將潮水一樣匯聚,準備把他們堵回營壘下。
    馬耳朵菜則按照出兵的預案,將兵向後收攏,稍微退了一退,壓在剛剛騎兵方陣的前方一點兒,又好像是反過來拱衛這些騎士的後路。
    剛剛冒白刃接了一陣,攻城梯隊忽然現出混亂。
    攻城梯隊是按照百人隊組織的,每十個百人隊劃分為一個攻城方向,由所在千戶統一調度指揮。
    眼看一名千戶負責的戰線最先生亂,野利有信不免將自己身邊的人罵個狗血淋頭,急切派傳令兵前去嗬責這名千戶。
    傳令兵剛走,則千戶的陣營裏有人奔至稟報“拓跋將軍,我們千戶戰死了,被敵兵五百步外一箭洞穿。”
    五百步?
    他們送來一隻比普通箭矢長些許,卻更為精致的東夏長箭。
    野利有信一下火了,一腳把來報信的人踩翻“要求說,你們全部戰死好了,五百步?誰能射出五百步的箭?要知道保護主將不利,是要被殺頭的。”
    別說他不相信五百步外射死一名千戶,拓跋黑雲也不相信。
    有沒有天賦異稟,弓矢特製,使得箭射五百步成為可能的?有。
    但是箭飛五百步,絕對是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更不要說瞄準人了。
    他要過箭矢看了一會兒,發現這是一隻射空了的長箭,箭稈更細,卻很是堅硬,整個箭杆也更為牢固,直順無曲,鋒鏑銳長,與一般的箭有著明顯區別,就勸阻野利有信說“也許是碰巧了。但不管怎樣,東夏能造出這樣的箭矢,已非小患,野利首領好自為之。”
    野利有信冷冷一笑說“還不如射一千步呢。偶然了。要是這箭再射個將領,說500步外射的,那我才信。”
    剛剛說話,另外一個陣營的千戶被抬上來了,鎖骨到後脊整個被穿透。
    四周的將士一陣肅穆,有默哀的成分在裏麵,但更多的還是震驚。
    這名千戶是不是在五百步外被貫穿已經變得不重要,東夏的戰術和戰術手段已經展露。拓跋黑雲不愧是傑出的將領,他第一個反應就是己方的將領太過醒目,要迅速消除將領們顯眼的裝扮,從而避免東夏人對將領的獵殺,於是不等野利有信從震驚中醒悟,招手要求說“立刻傳令下去,凡百夫長,百夫長以上將領,不得前呼後擁,不得身穿特殊的盔甲,不得親自向旗牌兵下令。”
    野利有信猛然間醒悟,聽到拓跋黑雲越俎代庖,脫口頂了句“這一仗,前麵四個千戶已經折了倆,還來得及嗎?還來得及嗎?”
    他幹脆站到拓跋黑雲身前,向部下咆哮“給我弄清楚,給我弄清楚,博格阿巴特是怎麽把箭射過五百步的?”
    已經清楚了。
    很多人往上衝鋒的拓跋氏將士都已經注意到。
    東夏的戰車在馬隊的護衛下馳騁,選取有利地形停留下來,兩個步兵卡死機板,猛趕邊驂,利用馬力將一張巨大的弩弦“吱吱拉拉”地來開,最後哢嘣一聲卡死,這時,戰車上麵的弓手扳起一杆把手,弩的前一半便上升至胸口,呈現四十五度角,他拉著後杆,坐在圓墩上麵,手把半圓的羅圈柄轉動方向,當扣動機簧,射出弓箭時,戰車都要猛地一震。
    下麵的士兵和馬匹卻不管三七二十一。
    他們飛快地後退半步,再上前拉動,又會有一隻巨大的弩弦被卡死。
    弓手射走長箭後,再一拉扳手,剛剛上起的弦就替代了鬆弛了的弦,架上另一枝長箭的屁股。
    如果弓手的箭射慢了,能攢下根空弦。
    這種前後交替使得弓手出箭的速度比拉弓還快。
    他瞄準將領所在不停射箭,很可能致使一片的人都遭殃,直到這名將領被射中為止。
    許多的士兵竭盡所能衝過去,試圖將這個居高臨下的位置奪回來,便會看到兩個步兵把什麽點著,投了過來,然後就是轟隆一聲巨響,騰起火煙氣浪,周圍好幾個人都抱著耳朵四處滾爬。
    人衝人寒,馬衝馬驚。
    這是啥兵器?
    圖裏圖利馳騁馬上哈哈大笑。
    野利有信覺得心口疼,人不由得彎下腰。
    而拓跋黑雲卻漸漸恢複,帶了幾絲驚喜,他在又一個電光火石之間就扯住野利有信,大聲說“你聽他們說了什麽?你聽他們說了什麽?你明白這意味著什麽?攻城其次,不惜一切代價把這些寶貝給奪回來。”
    他咆哮說“奪回來,我們就能稱霸天下。”
    他解除自己身上的盔甲,換上普通裝扮,飛快地騎上戰馬,飛躍到一排排的將士麵前鼓舞說“我今天上了戰場,立刻就知道博格阿巴特憑借什麽成為東夏王了。你們呢,是感覺到恐怖,還是高興?你們誰要是把這些神奇的武器帶回去,獻給國主,誰就是萬戶。”他拔一把彎刀,大叫著往上衝“我不嫌棄百姓多,這個萬戶,我也稀罕。”
    簡直是風起雲湧般的變化。
    中軍將士絲毫也不顧隊形,排山倒海地蜂擁……
    狄阿鳥站在城樓上,一把扯住陸川的衣襟,大聲咆哮“給我找焦生。”
    史文清披了套小甲坎,文質彬彬地站一旁關係,不停讚譽“打得好呀。大王,圖裏打得威風呀,這會是該褒獎焦生他們。”
    狄阿鳥恨恨地轉幾圈,止住了,冷靜下來給史文清說“你說打得好?那是他圖裏的本事?那是老子的心血,老子的心血。試驗出來了,我還不知道,是哪個兔崽子給圖裏的?怪不得這老小子不要命地衝我喊讓我上,讓我上。日他娘。他是上這些玩意。”
    他霍霍幾個來回,再一抬頭,發現敵人的中軍動了,踢了鑽冰豹子一腳,大吼“快,鳴金收兵,鳴金收兵。”
    外麵,圖裏圖利卻也聽得將令,一聽鳴金,二話不說,開始攏兵。那些車兵步兵,解驂上馬,收了幾樣重要部件,便將剩餘的丸蛋堆積到車上點著,飛馳著聚攏,轟隆隆往營寨退。
    剛剛進去。
    隨著幾聲巨響,拓跋黑雲撿到的都是支離破碎的東西,就率兵壓到營壘跟前了。
    狄阿鳥眼看黑鴉鴉壓上來的人馬如牆如山,苦笑說“讓圖裏圖利給我滾過來,看看他幹的好事。”
    將領們則一陣吼叫“大王,趁人多,射他狗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