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節 下手栽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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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揮戈逐馬!
    陶坎很快手書書信一封送到。
    狄阿鳥剛到野狐嶺,馬天佑就在一側百般迎逢。狄阿鳥雖牽念嗒嗒兒虎,沒什麽心情,卻知道若是和馬天佑搞好關係,對解救孩子用處甚大。他隻好與馬天佑觀看訓練,隨意點播練兵之方說“朝廷軍隊的陣操,本意是練伍,結果卻成了排出陣勢,操演套路。上了戰場,極為無用。想必你也清楚,這才決定自主操練。可你得想想,練兵,練兵,練的是兵,首先得是兵,不是兵你練啥。”
    他指一指前方手挪巨缸,麵容麻木的百餘兵壯,問馬天佑“你先告訴我,什麽是兵吧?”
    馬天佑也是為年輕的將領,三十歲左右,讀過講武堂,但還真被這一問給打愣掉,四方臉上掛滿憨笑,反問“兵?”
    狄阿鳥不想多糾纏,點了點頭,一邊往前走一邊說“這個兵,那就是士兵。區別於百姓青壯,那是要上戰場殺人的。首先得有凶性,有紀律。有凶性,有紀律,這才叫兵。你看看你這些兵,無非是練得力大,那眼睛,那表情……均無一絲的兵氣,是在忍受訓練,應付監督呀。”
    馬天佑連忙回頭看過去,越發發現這些受操練的青壯毫無鬥誌,讓挪就挪,鬆鬆垮垮,於是默然。
    狄阿鳥趁機說“你還是盡快派人上山告訴土匪,我狄阿鳥說了,隻要他們把孩子給我,什麽條件我都可以答應,你們朝廷不答應的,我也答應。”
    馬天佑說“您是能答應,可朝廷……”他也說不出個道理,隻是覺得東夏王為了救兒子什麽條件都應承,在哪兒有點不妥,思想在這盤旋片刻,又說“殿下放心,包在我身上。”接著又問“怎麽讓兵成兵?”
    狄阿鳥看他打了保票,也就笑著說“想讓兵成兵?說難也難,說易也易,你隻要趕著他們打場硬仗,見了血,上了性,他們就成兵了。但要是這樣就放到戰場上,肯定吃不住,倒是在草芥他們的性命了。”
    他說“你要處處讓他們覺得自己是一個兵,比方說申明紀律,讓他們注意衣著,站姿坐姿,保養刀槍……”
    馬天佑牢騷說“這些哪有用,殿下藏私呢。”
    狄阿鳥一聽鬱悶了,就說“你覺得沒用?那我給你說點有用的,那就是練誌,練欲,練氣,練膽。練誌嘛……”
    他揮手招來博小鹿,問“你告訴我你有什麽誌向?”
    博小鹿鬱悶了,心說,我又不是兵娃子,再招手招來一個衛士“你告訴阿哥你有什麽誌向?”
    衛士挺了挺身,洪亮地大吼“殺敵立功,縱橫大漠。”
    馬天佑笑著應付“有意思。有意思。小兵有大將之心呀。”
    狄阿鳥也笑了,要求說“你把你的兵招來一個。”
    馬天佑同意了,罷了訓練,招來一名看著順眼的高大兵壯。狄阿鳥這就問他“你來告訴我,你有啥誌向?”
    士兵縮著腦袋不吭聲。
    馬天佑大怒“殿下問你話呢?”
    士兵膽怯地說“聽不懂,啥叫誌向呀?”
    狄阿鳥就說“你當兵是為了幹啥?”
    士兵流露出一絲怯笑“當兵吃糧。”
    馬天佑上去就是一腳,要求說“滾回去,盡丟人。”
    狄阿鳥說“這就是先練誌,無誌之人無欲。”他又問自己的人“你來告訴我,戰場上殺死一個敵人能得什麽獎勵?”
    衛士大聲回答“陣戰按戰場貢獻集體。陣斬將佐,十夫長,獎馬一匹,助攻者獎羊一隻,陣斬百夫長,獎馬十匹,助攻獎羊一隻……追剿之戰,殺敵一名,獎羊三隻,其中斬首兩隻,助攻分得一隻;俘敵一名,獎羊四隻,參與者平分……”他又補充“俘獲之物,十可得一。”
    狄阿鳥笑著說“馬將軍,你是剿匪而來,我想知道,你的兵知道殺一個土匪得到什麽樣的獎勵嗎?”
    馬天佑“這個”了一句,也想知道,要求說“都來。”
    來了十好幾。
    他一問,有膽大的回答“殺了賈鳳山,獎勵銀兩好幾千兩。”
    馬天佑鬱悶,問“沒有啦?”
    狄阿鳥跟自己身邊的衛士們說“看,他們殺一個獎勵好幾千兩呢。”衛士小兵目光一寒,來了一句“都是騙人的,故意用大錢吸引人,普通人拿不上,那些沒殺賈鳳山的呢。”
    狄阿鳥大笑。
    馬天佑嘿笑。
    馬天佑突然發現這個兵不簡單,麵色一沉,立刻透出一股殺氣。
    狄阿鳥輕聲說“我這個兵上了戰場,一場仗打下來,斬首十餘,我就把他抽調到身邊來了。”
    馬天佑念叨說“怪不得。那怪不得。”
    狄阿鳥說“他知道戰場上拚命,可得獎賞,所以他能拚命。讓士兵們知道獎罰,這就使練欲。”
    他看向馬天佑,沉聲說“接下來就是練氣。兵得有氣,殺氣,肅然之氣,目,表情,動作,言語,都得氣之所在,你可以找兩個人與我這位弟兄較量一下,看看這股氣有沒有用。”
    馬天佑“好”了一聲。
    眾士兵圍城一個圈子,這邊東夏兵入場,那邊兩名壯實的朝廷兵入場。這一次,可是馬天佑用兩隻腳踢進去的兩名親兵,全是老兵。
    眾人但看那東夏兵入場,兩眼眯縫,瞳孔收縮,目光如炬,身體微曲,手指按刀,再看兩名朝廷兵,老遠就把刀槍亮了出來,踢打熱身,不知道怎麽回事,大夥就聯想到了江湖賣藝。
    東夏兵不作遲疑,大踏步直前,“嗖”地抽刀,裹著一道雪練,隻撲當先那名槍晃來晃去的士兵。
    那士兵當場愣了一下,不得已,舉槍胡擋。
    槍斷,士兵悲號一聲,裹身就跑。
    狄阿鳥不動聲色地揉著自己的光頭,就看自己的兵一腳踢在當先的士兵屁股上,另外一個兵動都不敢動。
    狄阿鳥說“這就是殺氣,對應殺氣的就是膽量。”
    他要了幾個氈帽,要求說“來,你們一人頂一個帽子,走到對麵去,隨意抽調士兵射那帽子。”
    東夏兵大踏步站過去,把帽子反過來覆在頭上,幾個朝廷的兵卻麵麵相覷,最後有一個打過仗的親兵咬著牙,和他並列。
    狄阿鳥要求馬天佑“你找人射吧。”
    馬天佑怕傷到人,找了個倆弓術不錯的,就地支了架勢。
    還沒有射,眾人已經看到馬天佑的親兵無法抑製地顫抖,雖然他是一個勇敢的兵,但這種本能卻抑製不了。
    馬天佑歎息說“殿下之兵,如虎如狼。我這些親兵也都打過仗,不少人也都斬將奪旗,可是不比不知道,一比之下,差距真是大呀。”
    他更加五體投地,忙於接風請教。
    狄阿鳥不得已,在馬天佑的接風宴席上吃幾杯酒。吃完酒,陶坎的信到了,展開看看,言辭卑微,充滿推崇“殿下以弱冠之齡奮發有為,小舉大克,實為天縱神才。陶某少入軍伍,疏遲不堪,仰賴祖蔭,受人舉用,然有心而無力,愈若是,愈仰視將軍,延慕光塵,思之無異於天人……”
    狄阿鳥不動生色,輕描淡寫“你們的鎮撫說是要來看我。”在心裏,他不免一笑,暗道“看來出兵打高顯是打對了。一幹朝廷的將領都戰戰兢兢,這鎮撫也客氣了,像個後生晚輩。”
    隨著筵席的接觸,大夥越發覺得脾氣相投。
    尤其是陶坎的來信使得中等將校疑慮盡拋,一氣開懷,酒越上越多,盛酒的盤碟逐漸堆積。將幾個參軍撇出去,帳內人多是武藝高強,均是海量,在馬天佑有意的招呼中,輪流向狄阿鳥敬酒。
    狄阿鳥本想喝上幾杯就止住,不想會成這樣,連忙招呼陸川與博小鹿擋酒,即便是擋著擋著,也不自覺喝多了。他本來還想趁著與馬天佑的熱乎,趕緊要來地圖,先一步派遣馬不芳上山探探,這時都是敬酒的嘈嘈,也不好打消眾人的酒興去提,隻是緊持六分醉,緩和慢喝,以免誤事。
    雖然兵對兵,朝廷弱了下去,不過將領們,誰也不把兵當武士,酒喝得高興,競相出題,要逐刃帳。
    這個逐刃帳,就是讓驍將馳快馬從幾座懸滿刀刃的營帳中穿越,看誰更快,那些持不住的能當場被利刃貫穿。
    尤其是喝了酒之後,人浮馬躁,更是容易。
    這個遊戲還是開國的時候興起的,那時雄兵悍將個個身經百戰,滾此白刃眼睛都不眨,竟成樂趣。
    現在卻不然,各地軍係很少再玩這遊戲。
    狄阿鳥沒想到這備州還時興此個,猶豫是否讓博小鹿他們接陣。
    按說博小鹿他們馬上奔波日久,馬戰打得多,馬匹選用也是上成,自然占了便宜,但問題是營帳由靖康軍官布置,誰有個壞心,根本不給你留馬道,穿進去,一定一被刺,再說了,就是公平比試,自己的人毫發無損,朝廷的將領有人倒黴,被撞個馬敗人傷,也是極不好看。
    有這樣的顧慮歸顧慮,但不比又像是顯得東夏人膽怯。
    他正矛盾,與馬天佑交流此事,希望馬天佑能夠理智製止,忽然有人闖進帳來,紮在地上,向馬天佑稟報“一直與我軍通信的匪徒已經從賈鳳山手中,奪到了小王子,受匪眾圍攻正急,王將軍已領兵接應,特來稟報。”
    狄阿鳥猛然間一身冷汗,酒醒得一幹二淨。
    這正是他擔心不已的。土匪們無疑想通過孩子換來自己的平安,條件商量、商量,也就可以兵不血刃,皆大歡喜了,怕就怕土匪內訌。內訌一起,刀槍無眼,官兵再乘勢上山,人質的安全誰能保證?
    馬天佑卻臉上樂滋滋的,湊來給狄阿鳥說“殿下可知道我為何能打保票了?”
    狄阿鳥陰晴不定地反問“兵馬躁亂,刀槍無眼,這個保票,能十拿九穩麽?”他轉過身,盯上博小鹿問“咱們的人能不能聯絡得上?”博小鹿臉色蒼白,連聲說“這會兒哪聯絡。那個王三小不過是個品秩不高的健牛,聯絡上不也是束手無策,您還是給我幾個人一起上山吧。”
    狄阿鳥點了點頭,看他還要說話,伸手製止住,眼看馬天佑也要湊過來說話,也揮手製止住。
    兩下都製止了,這才問下麵的傳令兵“這群反水的土匪有沒有報告自己的位置?”
    上來稟報的那兵倒不是傳令兵,還正在打量,猜測這和尚不是和尚,頭發卻沒有了的人是什麽角色,話卻不敢不答,連忙說“標下絲毫不知情,隻知道王將軍這麽讓傳的話,王將軍已經領兵上去了。”
    狄阿鳥問“帶了多少人,有沒有明確的目的地。”
    那人回答“就等著這一刻,自然是大舉攻山,至於目的,上了山不就一清二楚了?”
    狄阿鳥的心一下冷了下去。
    這等於說,王將軍此人根本沒有軍事常識,不知道問人質下落,被圍困的土匪在哪,就知道是個總攻的機會。
    馬天佑卻聽出味道來了,咆哮說“他什麽情況都不清楚,人被圍在什麽地方都不知道,得了一句話,就自己發動了。膽子也太大了。”他補充了一句“我日他的娘。他眼裏還有沒有老子。不過也是,離了幾裏地。”
    狄阿鳥要求說“山圖繪製了沒?”
    眼看一幹酒醉的將領對此茫然,一個參軍招呼士兵去拿,很快把一副簡略到極點的地圖拿了上來,點上山區之中幾個土匪盤踞的地方,上邊標注了地點,告訴狄阿鳥說“這。這。還有這……”
    博小鹿已經咬牙上勁了,提了他往一旁一扔,咆哮說“你們朝廷打的他娘的什麽仗?這也叫地圖?兵力布置呢?地形判斷呢?就沒有摸過山嗎?”他回過頭說“還沒有王三小給我傳過來的詳盡。”
    他往外一指,給自己的手下說“地圖在我的坐鞍下的革袋裏,趕快去拿。”
    一幹將領都不知道他火在哪,想想剛才還親熱得不行,個個同仇敵愾,要馬天佑令自己上去。馬天佑製止了幾起,還是覺得應該把布置讓給狄阿鳥,這樣孩子有個意外,對方才好不怨人,等地圖一來,自己也伸出頭去看。
    不看則罷,看了頓時一個激靈。
    這地圖和朝廷畫的山圈和道路全然不同,分了好幾塊,首先一塊是當地山區的全貌,路途遠近,山峰名稱,一一標示;接下來幾塊是各個盤踞地的地圖,山寨結構,兵力布置,通道,高低,每個盤踞地以誰為首,都標示得相當清楚,下麵寫了密密麻麻的歪字,作為注釋。
    狄阿鳥盯了一眼,在標注賈鳳山三個字的山頭上點了幾點,給了一個落腳點“博小鹿,你看這裏。”
    博小鹿盯了好一會兒,回應說“沒錯。我推演,人也會在這裏固守。”
    馬天佑一頭霧水,眼看博小鹿飛快出去集結自己的人,陸川還沒有收起地圖跟上,幹脆趴在圖上看。
    這圖乍一看標得清楚,但要看明白也不容易,比方說叉形標誌,四方標誌,棍形標誌,他匆匆在心裏下了結論我看不懂,我連人家一張地圖都看不懂。
    他想問,生怕狄阿鳥沒心情給他講的,不免抬頭望了一望狄阿鳥的臉,見陸川要收去,自己怕是難以在圖上問,也就挪過來,假裝關心“殿下。你點了幾個地方,肯定這撥投誠的土匪被圍在其中一處。”
    狄阿鳥心裏煩歸心裏煩,城府卻已今非昔比。
    他製止住自己的一腔怒氣,很平靜地說“沒錯。以地圖裏的山勢和通道看,這個奪了人的土匪為了保證自己的安全,肯定要第一時間下山,根據地圖,很容易就判斷出哪條路容易走出賈鳳山的寨子,出了寨子,他自然不想讓賈鳳山追上自己,就會選擇平坦的路……再根據賈鳳山的布置,可以判斷出賈鳳山的圍追堵截方向,幾趕幾不趕,他也就會跑到剛剛那個位置。”
    他接下來,替博小鹿道歉說“我阿弟還是個孩子,有得罪的地方,請大家見諒。”他也知道馬天佑會對自己為什麽有比官兵詳盡的地圖產生想法,就說“我兒子身邊有幾個自己人,一起被擄了去,其中一個叫王三小的有一定的軍事能力。大概是土匪得悉,就握著孩子,脅迫他領兵,這地圖是他繪製的。”
    馬天佑一聲不吭坐下,腦海中卻顯現了陶坎的吩咐“之前有人給我說有個叫王三小的人,你要是和土匪交戰,捉住了,給我送過來,我給你記大功。”
    他在心裏問陶坎也知道王三小?誰告訴他的?
    他又想陶坎把熊熙來都逼進了山,我還求過情,可都沒用。據說熊熙來也被賈鳳山重用了,這個賈鳳山倒是知人善用,若不是情形所逼,還真能成氣候。
    他想了半天,覺得自己還有什麽沒做好,使得營帳陷入沉默,這就起身說“殿下。我們到山下去看看吧。”
    狄阿鳥正有此意。
    一大票人從帳內走出來,龍妙妙和馬不芳都在外麵等著呢,一見麵就問。狄阿鳥歎息說“土匪內訌了。我已經讓博小鹿和陸川進山,你們和我一起,到山下等著信吧。”
    龍妙妙附耳過去,低聲問“你信得過朝廷的人嗎?”
    狄阿鳥還真得信得過。朝廷千般不好,萬般不好,唯獨在對待藩國、附庸上沒有那種草率,有的時候還愛打腫臉充胖子,自己的孩子出了事,朝廷不止恐慌,他還理虧,這些將領們當然怕出意外。
    他點了點頭。
    龍妙妙這又說“我有一股不祥的預感,你說孩子被擄走也有些日子了,均無事端,官兵在這兒無所事事,你一來,立刻就有了大的變化。”
    狄阿鳥也警覺了。
    他琢磨了一會兒,也隻能歸結於預感。
    他說“碰巧了吧。”看馬天佑出於擔心,孫子一樣陪同著,這又說“孩子要是出事,我定要一個交代,對他朝廷也不利。”
    龍妙妙想想也是。
    無聲無息地走著,龍妙妙忽然抓住他的手,發現他的手冰涼,微微有些抖,安慰說“你可不要亂了分寸。”
    狄阿鳥想想,自己也確實有點方寸大亂,對,計劃不能變,賈鳳山能不能奪回孩子自己絲毫不清楚,何不去見見賈鳳山?
    問題是博小鹿和陸川拉走了人馬,自己要見,怎麽見呢,馬天佑放自己去見賈鳳山?
    眼看到了一處官兵的營寨。
    那王將軍又派了人來,捧了什麽東西,前麵的馬天佑手舞足蹈,回頭就捧到了狄阿鳥麵前,激動地說“賈鳳山的人頭。賈鳳山的人頭。”
    狄阿鳥大吃一驚。
    賈鳳山死了沒關係,但可以看得出來,山上大亂了。
    他心又不自覺往下沉了幾分,抬頭望去,戰場上已經滾起狼煙。
    山下營地不過是中轉地,離山近了一些而已。到了之後,馬天佑是可以發號施令了,但前麵的情況很亂,往來通信也不方便,而王亮又有一定的指揮權,像是想吃獨食一樣,別說時時回報,除了出擊,送賈鳳山人頭,根本就不遞一個消息。眼看著官兵陸續投入了三千餘人,卻根本沒自己什麽事兒,馬天佑心裏憋了一團火。夜幕降臨,官兵斬獲不菲,倒是進了賈鳳山的老巢,土匪吃不得硬仗往山區深處退了。戰鬥隻好告一段落,王亮隻派人匯報一番戰績,人也不見回,然而問及孩子的下落,依然是下落不明,馬天佑都不知道該怎麽向狄阿鳥交待,一時不好回營,打馬上到寨裏看了一回,隻見俘獲土匪及土匪家眷一百多人,均盤查不出人質下落。
    再下來回去,博小鹿也帶人回來了。
    馬天佑看見狄阿鳥陰沉沉地坐在自己的營帳裏,一陣頭皮發麻,進去了就說“因為匪徒分寨而據,官兵出於分割他們的目的,仗打得亂,雖然還沒小王子的消息,卻未必沒有解救出來……”
    博小鹿手握刀柄,雙目中都是殺氣,看了馬天佑一眼,回頭叫了一聲“阿哥”。
    狄阿鳥歎了一口氣,問“天佑兄弟,我想問你,除了那撥劫走孩子的匪徒,你是不是還派了一支官兵?”
    馬天佑很想表現出朝廷的感同身受,告訴說朝廷盡了最大努力,確實派出了一支官兵,但他知道自己沒有派官兵。
    他還是決定實話實說“我沒有。不知道王亮派了沒有。”
    忽然,他注意到狄阿鳥麵前攤了一身滿是血汙的製式衣物,緊張地問“怎麽?”
    博小鹿拍了拍手,兩個人抬了一個受傷頗重的人進來,他走過去看了一眼,倒不知是不是官兵,隻好回過頭,詫異地望著狄阿鳥。
    狄阿鳥說“土匪說官兵劫的孩子,殺的賈鳳山,博小鹿揀了一個官兵,卻不會說話了。”
    馬天佑問“你是說,人在王亮手裏?”
    狄阿鳥冷笑“在他手裏就好了,這些到底是不是官兵?”博小鹿遞上來一大把腰牌,馬天佑提起來看看,隻好說“我立刻讓人去查。”他向外喊了一聲,吩咐完查腰牌的事,立刻又猙獰下令“傳我軍令,立刻召回王亮。就是他娘的現在不在山裏,在天邊,也要讓他一個時辰後進大營,否則別怪我拿他們祭刀。”
    狄阿鳥不再說話,王三小派人聯絡上了,說官兵把人質劫走了,現在營裏不見有人上報人質的下落和死活,他隻想知道這支官兵是不是朝廷派出來的兒而已,到底怎麽一回事。
    馬天佑則是霍霍走著,他覺得這分明是王亮仗著自己是陶坎的老部下一心想架空自己,獨得功勞,幹出來的惡果,不免在心裏冷笑“一個野路子出身的兵尉,打過幾次仗?出了事不都是老子兜著?就這,還不把我放在眼裏。”
    王亮渾身都是鋒芒,尤其是陶坎一步榮升之後,誰都不怎麽放在眼裏。
    當然,他能被陶坎賞識,正是因為自己的鋒芒。
    馬天佑也能理解陶坎,一個想大有作為的將領想打開僵固的軍係,就得欣賞鋒芒畢露的人,靠不拘一格提拔這些帶著鋒芒,又聽命於自己的年輕人,從而打破這個體製。
    但是,這不意味著你鋒芒畢露,你就天下第一。
    馬天佑看不起他王亮是理所當然。
    他馬天佑無根無底,十六歲就進了兵營,後來被保舉至講武堂,出來後做了兵尉,曾馳援登州,輾轉作戰,及夏侯氏侵入備州,大小十餘仗,戰功累累。尤其是一次魏博城郊的戰爭中,他率領手下八百七十八位弟兄抱守孤橋,幾乎全部戰死,這也是為什麽後來混個閑副將的原因。與他相比,王亮呢?雖然也是講武堂出身,之後跟了陶坎,協助練兵,年紀輕不說,隻做個兵尉帶上百號人,隻打過一仗,是一戰揚名,是在東夏巴伊烏孫針對狄阿鳥的聲東擊西中奪了個頭功,現在被提升迅速,豈沒有暴發戶心理?
    他前幾天還收到楊雪笙的密信,也就此事討論過,此時一個勁兒在心裏想平日裏隻聽你叫囂,也不知道你肚子裏有多少水,可這一場剿匪之仗,隻要是明眼人就都知道,仗得等著人家東夏王來了打,人家讓怎麽打、怎麽打,因為人家的兒子被土匪抓了做人質,可你偏偏說打就打。打就打了,看形勢,也像是情形緊急,來不及回報。可你總攻幹啥?總攻也罷,怎麽就不想怎麽解救人質,讓人家東夏王一眼就覺得你救人質不力;救人質不力也罷,受個人能力所限,卻也不知道尊重你的上司,來問一問自己這麽辦恰當不恰當,你獨占功勞也好,目中無人也好,你得真有這本事,我也就看在陶坎的麵子上不與你計較,可現在呢,竟然攪得場麵大亂,消息也不遞來一個……
    他熱鍋螞蟻一樣,圍著狄阿鳥轉來轉去。
    狄阿鳥卻鎮定多了,起碼是強打鎮定。
    他之間就權衡幾次,覺得賈鳳山被殺,孩子換到一撥有意投誠的土匪手裏,純屬偶然。隻是有一點他想不明白,賈鳳山將孩子握在手裏是為了投誠,明明已經代表了土匪的利益,這撥土匪為什麽還要這麽做?
    還有,這朝廷上為什麽相信這一小撥土匪的投誠,不相信賈鳳山的投誠?
    謎底揭開,卻又是一支官兵幹的。
    難道是因為賈鳳山與高層有勾結,朝廷上麵的人不希望他再投誠?
    整個就像一團迷霧。
    正是一股森然的壓抑壓在營帳裏的深夜時分,外麵馬嘶陣陣。
    馬天佑一喜,心說“是王亮回來了,回來得好。”還沒出門,外麵有人報傳“總督大人急件,東夏王何在?”
    馬天佑先鑽出去,隻見幾個硬紮紮的朝廷軍官一絲不苟,排成兩排迎麵走來。
    當中一個一見他就問“馬將軍。東夏王呢?”
    馬天佑往裏麵一示意,那人就一頭鑽了進去。
    他隨即進去,隻見那人已經站在狄阿鳥麵前責問“總督書信在此。另外要我帶到口訊,拓跋氏出擊張懷玉支援你漁陽部官兵,你漁陽官兵為何按兵不動,不配合朝廷大軍?你怪朝廷不出兵,出了兵你還左右搖擺,按兵不動,是何道理?”
    馬天佑大吃一驚。
    他首先想到的是狄阿鳥這邊孩子下落不明,朝廷因為漁陽的事逼在跟前,很可能不是時候,第一時間擋上前去,陪笑說“上差息怒。殿下正心亂如麻。”
    軍官怒道“心亂如麻?還有比我朝廷大軍為你解圍,你坐而不動更心亂如麻的?”
    狄阿鳥長長吸了一口氣,抓起楊雪笙的信件撕了一擲,冷嗬嗬地說“還真有。我漁陽被圍多少天了?死傷多少?你們救兵剛發,頂多接了一仗半仗,就怪我部不予配合。要知道,我是應你們的要求出兵高顯,才有如今之圍,你們朝廷就隻能看著別人流血?輪到自己就不舍得了?”
    博小鹿想說什麽,動動嘴唇沒說。
    狄阿鳥這又說“我把自己的愛子雙手奉送,換取你們的援兵,你們朝廷把孩子給我弄哪了?隻要把我的孩子給我還來,我不要你們一兵一卒。否則的話……”
    馬天佑渾身一震,怕否則之後的話一說出口,就是大事,就責怪麵前的軍官說“上差呀,不是我說你,你真不會挑時候,你知道嗎?與土匪接仗了,王亮將軍沒能救出小王子,現在小王子下落不明,有土匪一口咬定是官兵就走了,大王正是心煩意亂的時候,你衝過來這是要幹什麽。再說了,大王人都在我們這兒,漁陽群龍無首呀,一時配合不好而已,怎麽能怪殿下?”
    那軍官也隱隱約約感到不妙。
    這次為什麽來,他自然清楚,朝廷張懷玉出兵了,拓跋氏主動出擊,漁陽方麵卻無反應,朝廷生怕東夏王反複,帶著口訊和書信來,無疑是想逼東夏王交個底。
    東夏王可以坐山觀虎鬥一陣,平平他的怨氣,可要是鐵了心與拓跋氏議和呢?
    現在人質解救失敗,下落不明,那可是他兒子,自己不是往上撞嗎?
    來人也見機行事得快,麵朝馬天佑大吼“那還站在這幹啥呀。下令,下令,無論如何要找到小王子。”
    正說著,外麵又有動靜。
    有人傳話說“土匪那邊派人來了,隻說人質已經被官兵解救走了,他們再無條件可講,一致信服東夏王的部下王三小,於是受王三小之命,特來請求東夏王受降他們。”
    朝廷上的人都覺得土匪投降東夏的事不妥,尤覺得這會是一個惡劣的先例。將來在朝廷地麵上犯了罪的人,越獄的人,無惡不作的人,與官府作對的人,都會知道,投降了東夏王朝廷就奈何不了他們?但這個節骨眼上,人人都不敢開口製止。馬天佑已經不止一次想拉來王亮用腳踩兩踩。
    也就在這時候,王亮回來了。
    他一進營,就被馬天佑的親兵按下,五花大綁押到跟前,一時驚慌,不免大吼大叫“你們幹什麽?誰給你們的膽子。”
    馬天佑小心翼翼地陪著既不睡覺也不說話,隻陰沉沉坐在大帳裏,等著人去受降土匪的狄阿鳥,眼看王亮被摁著拽過來,奔上去就是一腳,問“知道為什麽抓你?知道麽?人呢?人質呢?”
    這王亮,竟然和魯莽掛不上鉤。
    他頭上紮了個樸素的爵杯,臉龐略瘦,額頭開闊,稍有棱角,身體均勻,即便是裹了銀甲,依然還嫌略瘦,嘴唇薄而黯淡,眼窩極深,如果皮膚再白皙一些,極像門閥裏性情不定的陰暗公子哥。
    狄阿鳥看著他。
    他也絲毫不作避讓地盯著狄阿鳥。
    馬天佑踩上腳掌,問他了“人質”的事,他便一低頭,懊惱地說“又被土匪奪走了。”
    狄阿鳥一股怒火壓得難受,但他絲毫不去爆發,隻是淡淡地問“你派的官兵,劫的人,殺的賈鳳山?”
    王亮問了一句“你是東夏王。”在眾人默認中猛然一扭頭,惡狠狠地朝馬天佑撞去,大吼道“就因為他是東夏王?你捆了自己人人家的屁股?我怎麽了?土匪內線奪到了人質,要我出兵,我該不該出兵?該不該?”
    馬天佑還真不好一五一十地給他講道理,尤其是聽到“舔”“屁股”幾個字眼,抬腳又想踹他,卻是沒踹,隻是說“你最好好好回答殿下的問題。你到底有沒有錯,他老人家會比我清楚。”
    其實這也是出於維護。
    倘若狄阿鳥說不出對方的錯處,那他就不能遷怒給王亮。
    王亮卻不明白,兩隻眼睛盯著馬天佑,幾乎迸出火來。
    狄阿鳥這就違心地說“馬將軍綁你到我麵前,是怕我遷怒於你,先平我的怒氣,你可不要不知好歹。人都知道生死由命,誰不一樣?我也知道,我的孩子也一樣。你也別鬧委屈啦,我就是問問你,一是解答一下自己的疑惑,二是想知道孩子到底在哪,是不是還活著。我問什麽,你就好好地給我說一說吧。”
    這番話極為平易。
    越是如此,越是令人感到不可拂逆。
    王亮這就說“你問吧,要說我有罪,也輪不到你遷怒,自有朝廷律法處置。”
    狄阿鳥心裏冷笑年輕呀。你想拿朝廷律法保護你自己,做夢吧。朝廷是最不講律法的,那是夾雜了霸王術。我想殺你,我顧惜自己的雙手,沒罪不去殺,朝廷呢,他覺得殺你有必要,他就殺你。
    他撫摸了一下光頭,問“你在土匪裏埋得有眼線?”
    王亮說“沒錯。自從你東夏王三小進了山,土匪們外出就得結伴,我再布新的眼線已來不及,以前那些眼線也極難傳出什麽消息。今天,眼線支使人告訴我,他們發展了不少土匪,已經和這些土匪一起劫了人質,讓我立刻出兵營救。”
    他問“這個時候,在座的諸位要不要出兵?”
    眾人立刻看向狄阿鳥,心裏有了主張,自然都是不得不出兵。
    馬天佑立刻問他“那你們為什麽總攻呢,聲勢造這麽大?”
    王亮苦笑說“我不是想吸引住土匪的兵力嗎?這樣才能保證他們這撥人不會被土匪們以極快的速度滅掉。”
    狄阿鳥歎息說“你是沒有經驗呀。你上去的時候,他們還沒有劫人。這隻是預謀,是聯絡了你,你給他們吸引上土匪的注意力。他們才劫的人。”
    王亮“啊”了一聲。
    狄阿鳥說“所以你問那人,他們的人在哪,他不告訴你,而是領著你去,對不對?”
    王亮連忙說“是這樣的。”
    狄阿鳥這又說“這就可以看出來,你處理此事極無經驗。這且不說,那個領路的人呢?”
    王亮回答說“死了,就在土匪送來賈鳳山腦袋的時候。”
    狄阿鳥深深吸了一口氣,念叨說“這賈鳳山的腦袋不但是送你的功勞,還是他們仙人指路,用來找到領路的人,殺人滅口的。”他又問“除了孩子,別的人質呢?還有一個郎中呢。他人呢?”
    王亮說“肯定是被一起劫了,最後我也搜查過,根本就沒見到土匪,也沒見到人質,我當時就想,肯定是人質又被土匪奪了回去。”
    馬天佑抓出一大把腰牌,問“這些腰牌呢?土匪說有支官兵從天而降,劫走的人質。”
    王亮搖頭說“根本不可能。”
    他帶著疑惑看向狄阿鳥。
    狄阿鳥頭疼地說“你該不是懷疑我東夏兵冒充官兵,從天而降吧?”
    王亮隻好說“那我也不知道了,難道這撥土匪是冒充官兵劫走的人?這腰牌?”他抓在手裏,說“新兵剛剛造籍篩選,這腰牌……”馬天佑明白,因為造牌數量大,畫師刻工少,還沒有完全發進新兵手裏,有可能這些腰牌都是真的,但相又無留底,根本沒法去查的,隻好補充說“這事怕是得請大理寺的推事去查,因為造籍、造腰牌要用到外邊的人和筆墨小吏。”
    狄阿鳥笑著說“這都是你們朝廷的事,怎麽查,按你們朝廷的規矩。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熊熙來你們也沒見到?”
    王亮茫然搖了搖頭。
    狄阿鳥如釋重負,站起來說“我沒有什麽要問啦。既然總督催我,我就留下個人,受降土匪,自己連夜回去作軍事布置。”
    這種轉變也太快了。
    馬天佑一下轉不過彎,瞅向傳遞口信的軍官。
    軍官則挽留說“殿下還是等找到小王子再動身吧,正像您說的,不急,不急……”
    博小鹿冷笑說“這又說不急了,到底是急還是不急呀。”
    他挺身站在狄阿鳥麵前,而陸川揭帳而入,側站在門邊。
    軍官第一反應就是“壞了”,東夏王問了半天,突然不提孩子的安危,以朝廷事急推托要走,莫不是判斷孩子出了意外,朝廷有心留下他?
    怎麽辦?
    讓他走,他這一走,是不是就意味著戰爭?
    不讓他走?
    可這來得太突然,無論自己還是馬天佑,都沒有商量,也沒有布置,似乎也沒有理由呀。強行留下,那東夏王是武夫,一旦動武,是格殺還是怎麽辦?
    他怔怔地站著。
    眼看狄阿鳥已經大踏步往外走了,馬天佑連忙提醒“總督大人沒說別的?他還不知道這兒的真實情況吧。”
    上麵來的軍官連忙附和“對。對。殿下,殿下,你不用走,不用,總督大人不知道情況,就是怕大王不管張懷玉將軍的成敗。”
    狄阿鳥笑著說“那哪會。至於孩子嘛,官兵也沒見,土匪也沒見,我也沒辦法。不過我走了,你們不也照樣找?難道我一走,你們就不找了?”
    他在跟上來的軍官肩膀上按了一記,抖手已經很自然地把對方送到一側,博小鹿站到帳口讓他先走,陸川則截過來,切斷後路。
    馬天佑眼皮急跳。
    他已經分明地感覺到,兩名武士的反應都是對敵時才會有的。
    帳外傳來響動,有人大聲宣布“我們是東夏王的衛隊,來接我們大王。”
    想必就是再想控製東夏王,在這兒也控製不住,而出了這兒,雖說有官兵哨卡,可人家東夏王也知曉口令,士兵們也不敢拘而留之呀。
    馬天佑一氣之下,拽了王亮,狠狠地抽了一個耳光。
    看狄阿鳥不在了,馬天佑找王亮算賬去了,上麵來的軍官已抑製不住,氣急敗壞地咆哮“這時候你打他有什麽用?趕快下令,不能讓他走。你要讓他走了,也許就是明天,他就會瘋狂報複朝廷……此外,還要給陶坎將軍遞信,緊急反應。”
    正說著,帳篷再一次被撐開。
    狄阿鳥又進來了,問“給陶坎將軍遞信,遞什麽信兒?”他看著眾人,笑了一下,眾人都覺得這笑中揉了殺氣。
    狄阿鳥其實是挺溫和,見他們不說話,就看著馬天佑說“這夜晚出營不好走呀。我就想著要馬將軍簽個手令,剛才在外麵,聽你們要什麽緊急反應,這樣吧,馬將軍送送我?”
    說罷,他身邊那個小老頭上前一步。
    馬天佑眼看眼前人動,本能地側身,卻還是反應不及,被人格開手臂,用短刀別在下巴上。
    他無奈地走出去,隻見一名美輪美奐的騎士月下橫槊,左右察看,幾十名東夏兵牢牢控製著場麵,朝廷的官兵倒下十幾個,沒有倒下的被聚集在稍遠一處,博小鹿正在給他們訓話。
    狄阿鳥不動聲色地說“我也是當機立斷,不好久留。不好意思,動粗了,不過你放心,應該沒傷著人命。我帶的這些孩兒們都被傳授過擊暈的要領,手裏沒分寸的也就是一個半個,回頭你統計一下報給我,真有手重的,我再作處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