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節 傳奇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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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揮戈逐馬!
    在向導的帶領下走不大會兒,他們視力很好,張目望去,可以看到道觀周圍的景物,忽然,便注意到山腳下多出幾個人,在一個道士模樣的灰衣人帶領下,急急忙忙往對麵山上走。不知誰先喊了一聲“大王,你看。”眾人一下子停住腳步,有點發怔地辨認那些人是不是凶徒。
    狄阿鳥無須他提醒便已看到了,而且以他的視力,可以肯定這些人都是青壯年,身攜兵刃。
    他怪博小鹿凶狠其實隻是個借口,近在天邊的孩子緊緊拴住了他的心,讓他不願意回到北平原等待消息,他內心早已急不可耐,隻是不表現出來而已,此一刻,兩隻眼睛忽然變得極其凶狠。
    博小鹿不等他吩咐就請求說“阿哥。事不宜遲,我帶著幾個人先走一步。”
    狄阿鳥吸口氣,猛地咆哮“墜繩下山。要快。”下山時人收刹不住腳,不能走快,墜繩下山是跟隨高顯獵人總結到的可用經驗,他5歲的時候就無意用過,就是將盤繩拴在樹上,往山下飛奔時持繩減緩控製自己的速度,避免收不住腳,摔倒或撞上障礙。一直以來,他都在精心打造陸軍戰法的框架,即便是這麽微小的經驗,也總結出來,作為叢林和山地戰術培訓的內容之一。博小鹿就是曾受到這種培訓課程的人之一,拽了一盤繩索,找棵樹一纏,就帶人率先下去了。
    幾個衛士不曾有過,隻好模仿了樣子,掛繩搶走。
    不光他們。
    即便是龍妙妙和馬不芳也緊一腳慢一腳地往前趕。
    要是嗒嗒兒虎就在那道觀呢。
    要是這幾個人就是追他們的人呢。
    眼看到跟前了,就因為走得慢一步半步的出啥意外,豈不讓人後悔死?狄阿鳥本還想收斂一下外露的情緒,忽然就見身邊的人都風火輪一樣邁倆腿,往前頭急躥,誰也顧不得看自己是不是慌亂,也就鬆一口氣追上去。
    走在前麵的博小鹿還是晚了一步,那幾人已經接近道觀。
    他們眼睜睜地看著這些人進入道觀。轉眼間,已有人在廟裏打鬥,他們分明看到大小幾個道士從裏頭躍出來,手持棍劍,張皇地呼叫,隱隱約約帶有“殺人啦”。其中一個小道士還攙扶了一個老道士,那老道士捶頭頓足。
    博小鹿渾身直冒冷汗,可跑得太遠太快,又沒有了力氣。他忍不住往後望了一眼,狄阿鳥毫無大王模樣,拽過身上的贅物,一邊扔一邊旋風一樣奔跑,和陸川一道,竟靠超絕的體力趕了上來。
    他鼓一鼓勁,衝幾個跑不動的弟兄咆哮兩聲,接下來往上跑。不幾步,廟門裏又撞出人來。
    一個高大的武士一手持刀,一手抱了個孩子躍了出來。
    道士們與賊人並不一夥,不但不阻撓他,反倒掩護他走,他們久居深山,身上也有武藝,隻是不敢拚命罷了。
    他們略一阻撓,一個披頭散發的大漢將一個最後追出來的人拽住,砍死在當場。
    這大漢身形較瘦,身上早已帶傷,卻一副不要命的模樣,回頭堵了廟門與人砍殺,被人持槍刺中,竟大喝一聲,連人帶槍拽出來一個,斷了槍杆,撲到人跟前抹了一刀。
    博小鹿激動不已。
    這道觀裏無緣無故怎麽會有人搶孩子,鐵定是嗒嗒兒虎無疑,不由咆哮一聲“往這跑。”
    還有好一段距離,情況緊急,到處也都在喊。
    那武士也不知聽到沒有,倒不善奔跑,很快就被追上,隻好放下孩子,回頭與人戰在一處。
    攔住廟門的大漢扭頭去看,發現人才跑了幾十步就被追上,就放棄攔堵廟門,踉踉蹌蹌地跑去。
    跑了不幾步,竟拽掉插在身上的槍頭,從斜坡往下滾。
    博小鹿幾個一激動,勁都泄了,有力使不上,隻好遙望著悲叫,讓那看著像嗒嗒兒虎的小童快跑。
    那小童本來是在往前跑的,聽到有人叫他,反倒不跑了,回過身,彎著腰,像是也在喊叫。
    狄阿鳥和陸川各提一口氣,先後越過博小鹿,已經聽到了孩子的喊聲。
    他們肯定那是嗒嗒兒虎,讓人哭笑不得的是,嗒嗒兒虎竟然指著人,聲嘶力竭地大嚷“咿啊。我阿爸,不跑,打死你們。”
    廟門中有人出來,手持一張大弓,撚箭搭弓。
    狄阿鳥猛然停住了,一種神箭手的本能讓他感覺到這箭不是指向先前保護嗒嗒兒虎的大漢,也不是描向躍上來的自己和陸川,而是一手前指,一手握了小拳頭的嗒嗒兒虎,出於本能他使勁高喊“阿虎,趴地上。”
    嗒嗒兒虎聽到了,卻猛地轉過臉來。說時遲,那時快,廟前坡上箭若流星,狄阿鳥已不敢睜眼看。
    然而他睜開眼,一切忽然間靜了,廟門前幾條匪徒繞廟而走,像是熊熙來的武士摁倒一個,死死抱住。
    其餘匪徒繞了過去,其中兩個還在追擊,而陸川竟睜睜地站在跟前。
    狄阿鳥慘叫一聲“這群土匪,我把他們剁成肉醬。”
    陸川卻麵帶喜色說“主公。嗒嗒兒虎沒事。”
    狄阿鳥定睛一看,原來滾下山坡的大漢不知何時移動到足夠近的距離,撲倒嗒嗒兒虎,那枝箭射在他身上。但危機並沒有解除,兩個匪徒已經繞了上來。陸川和狄阿鳥醒悟過來,飛一般向前,還是來不及。
    他們就見那血肉模糊,背著一把箭枝的大漢死死護住嗒嗒兒虎,任由兩個匪徒拖拽。
    那兩個匪徒拖拽不動,眼看沒了希望,刺了那大漢幾下,看向狄阿鳥,竟然一前一後,橫刀自刎。
    狄阿鳥心裏猛然閃過一個念頭“這不是土匪,絕不是土匪。”
    陸川扶過那死死趴在嗒嗒兒虎身上的大漢,翻轉過來,隻見嗒嗒兒虎睜著兩隻驚恐的眼睛,安然無恙,一把將劍插在地上,臉龐抽搐,似哭似笑地跪在孩子麵前“少主。”
    他回頭宣布“上天保佑少主。”
    狄阿鳥上去踢了他一腳,喝道“什麽上天保佑,是這位壯士舍命相救,他是咱們的大恩人。快,快幫他止血。”
    嗒嗒兒虎爬起來,一把抓住阿爸的褲子嚷“阿爸。你要救馬賊阿叔。”
    那之前阻擋追兵,最後又摁倒匪徒的武士果然是熊熙來。
    他一步一步走來,道士們也頃刻間蜂擁上來,其中一個道士攙扶的,竟有渾身是血的李言聞。
    狄阿鳥一把推開孩子,走到李言聞麵前,看著、看著自己的他,遞出雙手握住他的手“師兄。你沒事就好,你沒事就好,孩子出事那是他的命。拖累到你,是我這個師弟對不住。”
    博小鹿卻持了把劍上來,抓了個道士,把寶劍架上,一邊大喊“阿哥,這群狗道士與他們有勾結,殺光他們再說。”
    狄阿鳥心說,你沒看到李先生和熊熙來都沒衝這些道士們翻臉,這會兒上來了,就隻管要殺,大怒喝道“住手。”
    李言聞連忙替道士分辯說“他們是無辜的。”
    博小鹿說“我分明看到是一個道士帶著他們來的。”
    熊熙來搖搖欲墜,說“這事說來話長。一開始追來的是土匪,他們想奪走孩子,倒是畏首畏尾。我們實在甩不脫了,就躲到這寺廟裏,本想讓道長們去找官兵,卻沒想到走到半路碰到這些人,這些人自稱官兵,一位道兄就帶著他們來了,沒想到,他們來了一心要孩子的命,那位道兄為了救孩子,已經死在他們手裏。”
    李言聞掙紮著起來,去看奄奄一息的馬賊。
    狄阿鳥這就連忙給熊熙來說“其餘的事稍候再講,先把這位恩人救過來,要不是他,孩子怕早沒了命。”
    李言聞一邊指揮施救,一邊為熊熙來說話“大王呀。熊大人受朝廷冤枉,無路可走了,希望您能看在他一路對我們多加照顧,三番五次地解救嗒嗒兒虎的份上,不計前嫌。他是位大才。”
    狄阿鳥焉能不知。
    他看看嗒嗒兒虎,瘦了好多,個頭卻長了不少,膩了自己就哭,說多想自己,就給擦了擦眼淚,哄了說“別哭啦。看,為了救你,多少阿叔死在賊人的刀下。”他又一推嗒嗒兒虎,指著剛剛保護嗒嗒兒虎的馬賊說“這是你的恩人,你走過去,輕輕呼喚著他,免得他睡過去。”
    嗒嗒兒虎點了點頭,蹲到那大漢臉前呼喊“阿叔,阿叔,你快醒吧,醒了,我給你買糖。”
    龍妙妙剛好趕到,別人都不敢笑,博小鹿“噗嗤”一聲笑了,給龍妙妙說“這小子要給大人買糖。”
    狄阿鳥對博小鹿無奈,人家都快要死了,他倒好,挑出笑料,惹得人都想笑,於是點點死了的匪徒們,說“孩子是感念別人的恩德。你呀。連個孩子都不如。去搜搜他們,看看有沒有什麽線索。”
    說完,他拖了熊熙來往一側走去,一邊走一邊說“老熊,恨我嗎?我可是出於求才若渴的心切呀,你放心,你母親,你妻子,這些嫡親,都好著,而你們熊家其他人,太多,沒接過去,也沒碰。”
    熊熙來默不做聲,隻悠悠地歎了一口氣。
    其實在他心裏,他是想著怎麽轉過這個彎,向狄阿鳥表示自己心甘情願地臣服。
    狄阿鳥卻回過頭,看向被施救的馬匪,問“我還真想不明白,這些人,你是怎麽招攬的?”
    熊熙來大吃一驚,反過來問他“他們不是你的人嗎?”
    狄阿鳥糊塗了。
    正糊塗著,熊熙來補充說“他們認得小王殿下。”
    狄阿鳥揉了揉眉心,苦笑說“嗒嗒兒虎認得?你說我兒子嗒嗒兒虎認得他們?”他喊來嗒嗒兒虎,指著那生死不明的馬匪問“你認得他?”
    嗒嗒兒虎說“認得。”
    狄阿鳥問“你怎麽認得,你可不要說是蜜蜂讓你認識的。”
    嗒嗒兒虎憨聲說“是阿爸讓我認識的,他是馬賊叔叔呀,他,他搶糧食,被抓住了,我讓他找我玩。”
    狄阿鳥打了個激靈,大踏步走過去,再看看這馬匪,發現他的臉,依舊有很多幹裂,不由深深吸了口氣,那是在篝火下,一個滿臉龜裂的馬匪發抖地說“我是王奇的奴隸,有一天放羊,被狼咬死了一大片,我害怕主人怪罪,從此……”他捏了捏自己的眉頭,給熊熙來喃喃地說“沒錯,他是我的百姓,是我們東夏人,我認識他,也不認識他。想不到,一個馬匪,竟然感念我對他的好,如此感念。”
    碰巧博小鹿找到幾個官兵的腰牌讓他看,他就說“博小鹿,你知道這個救嗒嗒兒虎的馬匪為什麽拚了性命嗎?”
    他說“他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東夏人,恩仇必報。我放走他過,給了他一點點糧食。”
    熊熙來想起自己追問這些馬匪。
    這些馬匪的回答是“東夏王是我們東夏的大王,我們願意保衛他的兒子。”
    他以為這是狄阿鳥安插過來的部下,卻沒想到,這些人背景簡單,就是縱橫塞外的普通馬匪。
    牙豬兒已經恢複了好多,一步一步走了過來,單膝跪在狄阿鳥麵前,大聲說“阿鳥大王。我仰慕您的威名,感謝您不計前嫌的寬宏,收留我,讓我能夠為您效力,今後,我願意為您牽馬執蹬。”
    熊熙來回過神,又怔怔地看著他,因為他一直以為牙豬兒參與此事,是想混入中原,跟他的主子一樣為朝廷立功,換取榮華富貴,沒想到此人得知嗒嗒兒虎的真實身份之後,竟然是為了讓東夏王“不計前嫌”。
    救了人家的兒子,還感謝人家“不計前嫌”。
    可謂死心塌地之極。
    狄阿鳥給熊熙來說“這牙豬兒是我少年時的同窗,也是一條恩怨分明的好漢,沒想到他竟有心投靠我,我竟然一時沒有認出來。”
    牙豬兒生怕他懷疑自己的忠誠,沉聲說“我早就想追隨大王了,隻是不忍拋下自己的主人,隻要您不要我去割葉赫完虎臣的腦袋,我願意為您做任何事。”
    參隨聽得仔細,雙膝跪下,大聲說“恭喜大王,賀喜大王,大王常惆悵言之,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招攬天下英雄的心意透耳發聵;又曾言,天意昭昭,當秉承之。而今日此時觀之,大王已經得到東夏、高顯乃至天下英雄豪傑的仰慕,上順天意,下得擁戴,可謂王勢已成,如日月之不朽矣。”
    熊熙來雖然覺得此話乃是追捧,卻不得不承認來曆不明的馬匪,東夏牙豬兒舍生忘死保衛嗒嗒兒虎,給狄阿鳥增加了很多的傳奇色彩。他想我且跟隨他,找出他的缺點,撕開他虛偽的外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