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節 上貢戰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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揮戈逐馬!
皇後治宴宴請狄阿鳥,秦應接到信趕去赴宴。
太原晉陽宮緊挨西山,他是順著櫻桃溝過來的,一路心緒不寧,此時已經入秋,紅紅綠綠地來了又去,時有樹葉凋零,將腳下的路鋪墊,蟲子聲不絕於耳,眼看前麵宮室將近,四圍陡然一變,多出高大的鬆樹和大理石柱,消去掉太陽的明豔,心頭頓時襲上一絲的涼意。
身旁有個中年秀士和幾名侍衛,那中年秀士是力主他來赴宴的,眼看見他仰仰頭,看看高大的鬆樹,俯俯首,瞅瞅清澈見底的溪水,似乎怡然自得中透著傲然,磨磨蹭蹭繞圈,似乎不想與番邦小王平起平坐,歎息說“殿下還是不想去呀。您千萬不能不當狄阿鳥是一回事。不管陛下要不要殺他,他現在的身份到底是外敵還是盟臣,他是皇後的女婿呀,皇後都親自擺下筵席,你不去,說得過去嗎,去了,那可是在捧皇後的場。”
秦應黯淡地笑了一笑。
他又怎麽會是舍不下傲氣?
狄阿鳥如今名揚天下,雖是皇子之身,與他往來也不辱沒。
隻是,當年曾經發生了一件事情,他與狄阿鳥在裴丞相家偶遇,一個臣仆家的少年欲獻親戚家的女子給自己,誰知道獻予的竟然是狄阿鳥的未婚妻,好事不成,被橫插一刀,還傷了好幾個侍衛,當時自己是殺心畢露,若不是一場大火,隻怕事情甚難平息。
如今去見狄阿鳥,見了麵,豈不就能認出來,隻怕滅了的冤仇說燃起來就燃起來。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眼看自己被老四壓一頭,狄阿鳥的到來,像自己峰回路轉的路岔子口,生生卻是舊仇未了,難以借助。
他真恨自己那個時候心性不寧,人家獻個女子,說是如何貌美,自己就想摧花。
他成親早,八歲的兒子又生得白胖,都有半個少年相。身材越胖,走路越難,此時孩子早已行不動路,又感覺到餓,晃著他的手就膽怯地喊“父王。我餓了。怎麽還不去皇奶奶那吃飯?”
秦應一下勃然,咆哮說“餓。就你餓?胖得招人厭,還有臉說餓?”登時甩了他的手,惡狠狠地蹬一腳。
胖小子一頭紮到溪水裏去了。
幾個侍衛大驚失色,一個抱上他的腿,免得他再動手,其餘的連忙去撈掉溪水裏的皇孫。
胖小子被抓出來,渾身濕透,又感覺著冷,哭得臉色發紫。
畢竟是自己兒子,秦應不免有些後悔,隻是想到接下來的場麵,他就一陣燥熱。
他終於給身邊的謀士說“我與狄阿鳥有過節。”
謀士反倒釋然了,笑道“殿下原來是為這事猶豫,那狄阿鳥是什麽人?野心勃勃,一代梟雄。能因為曾經的過節慢待殿下?殿下放寬心,那過節能比得過他巴望的利益?殿下若有機會私下見麵,順便表達一下歉意,知道他想要什麽,把好處拋出來,他就趨之若鶩了。而對於殿下,結這麽一個強有力的外援,那是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秦應想想也是。
當年畢竟沒有怎麽樣他狄阿鳥,那女子,自己也確實不知道是他狄阿鳥的未婚妻。
他咬咬牙,抑製住自己的情緒說“父母有命,不從就是不孝,尤其是前麵有失軍之過,這小事再怠慢,也夠招人詬病的。”
說到這兒,就扭過頭來,瞪著兒子說“你不要哭了。想吃,那就去吃去。”
他兒子隻一個勁地哭,哭了一路,湧上心來的愛憐,隨即伴隨著這止不住的哭聲消散,如果哭到皇後跟前,皇後問孩子為什麽哭怎麽辦?
入了宮,他又狠狠給了兒子一頓拳腳,直到兒子忍住抽泣,讓人換了衣裳為止。
皇後的宴會,西宮有地位的嬪妃們都已經到了。
雖然規模不大,卻帶了一個年幼的公主,一個年幼的皇子,另外還有兩個皇孫,三個皇孫女。
皇孫中最大的十四、五歲,是大皇子的,整日讀書取悅爺爺,此時還持著書卷,紮了個文氏巾,搖頭晃腦,讀著“之乎者也”。
狄阿鳥到了,掃眼就在這些皇子皇孫中觀察。
他沒有自信在自己這一代讓東夏狄姓超越朝廷秦姓的,不自覺就把關注皇子皇孫當成一種比拚。
看看這個,看看那個,都沒有自己家的嗒嗒兒虎光亮香甜,頓時心底大樂。
嗒嗒兒虎倒羨慕人家鮮亮的衣裳,再看看自己的衣裳,膝蓋釘著牛皮,眼睛裏透出十二分光亮,畢竟是生地方,不比北方草原上的首領家,孩子落地亂跑,嗒嗒兒虎順勢就與人家玩去,隻好蜷縮在阿爸懷裏,小聲地說“阿爸。你快看那個小孩的衣裳呀,是花屁股的,肯定一點也不結實,阿媽說,穿好花裳的小孩長大了不會騎馬。”
“花屁股的”是獵人們容易到手的獵物。
森林裏時常有些野物靠擬色來保護自己。它們不凶狠,也不擅長逃跑。
獵人們通過對它們的觀察得出結論,這一類的動物毛色外表或者與叢林環境相符,或者豔麗得嚇人,幹脆就用“花屁股”形容那些注重外表而無所才能的人。
實際上絕不是這樣。
老虎和豹子也不醜,屁股也不是不花,隻是人們在麵對這樣的猛獸時,心裏已經想的不是花色。
狄阿鳥自然不信李芷說這麽幼稚的話,低聲笑話他“那你偷偷告訴阿爸,想穿嗎?”
嗒嗒兒虎嘟嘟嘴巴,小聲說“我想讓蜜蜂穿。”
狄阿鳥揉了揉他的腦袋,拉拉他的辮兒,同意說“嗒嗒兒虎呀。阿爸同意你,人的快樂絕不是自己穿身花衣裳,而是讓妻女兄弟姐妹,身邊的人,你的百姓,甚至你的奴仆都有花衣裳穿,有肉吃,有美酒飲,而讓你的敵人,沒有花衣裳穿,沒有吃的,水都喝不上,惶惶如喪家犬。”
嗒嗒兒虎問“什麽是黃黃大家狗呀。”
狄阿鳥失笑道“什麽黃黃大家狗?就是那種沒家的狗,到處被有家的狗追?”
嗒嗒兒虎在牧場見過那種無家的野狗,瘦骨嶙峋,夾著尾巴,小跑一路,隻要牧場的狗遇到,都會躥出來,追在後麵咬一陣,然後那狗渾身發抖,轉眼就跑個沒影,他點了點頭說“那狗身上的毛都掉了。”
狄阿鳥知道孩子是具體到某一條狗身上了,偷笑問“你告訴阿爸,怎麽才能辦得到呢?讓親人們穿花衣裳,有肉吃呢?”
嗒嗒兒虎歪著小腦袋,想了一會說“偶不知道。偶要知道,回家就讓蜜蜂穿花衣裳,不挑食,天天吃肉。她可不愛吃肉了,就好吃果子……她阿媽也不說讓她多吃肉,長大了肯定長不高。”
蜜蜂竟是個不好好吃肉的家夥。
女孩家家,吃個膀大腰圓的,老子還愁呢。
狄阿鳥哭笑不得,卻還是耐心地教導說“那就要你去流血打仗,流汗幹活,創立一番事業,知道了嗎?”
秦綱換了一身衣裳,已經入座,眼看狄阿鳥抱著嗒嗒兒虎嘀咕,也摟上一個皇孫,笑著嚷道“博格阿巴特。跟孩子說什麽呢?你一點也不像孩子他父親,倒像是個乳娘,不知道君子抱孫不抱子呀。”
皇後咯咯一陣笑。
對於狄阿鳥這點她特別滿意,這種性格的男人,還怕他給秦禾氣受?
狄阿鳥也不申辯,隻是笑著說“我也不怎麽抱他。這不是出門在外,不抱不行嗎?”
嗒嗒兒虎大聲說“皇爺爺。阿爸給偶講道理呢。你肯定是個大大的英雄,你的親人都穿花衣裳……”
秦綱“啊”了一聲,樂在當場,也詫異在當場。
狄阿鳥暈了,這馬屁拍的,亂拍的還真拍得正好,他瞪住嗒嗒兒虎,代為解釋說“他羨慕您的孩子們都有花衣裳穿,我就告訴他,那是因為皇爺爺有本事,能讓自己的親戚都穿上花衣裳。”
秦綱哈哈大笑,說“原來是這樣呀。朕是的。可你也是的。”
他看看嗒嗒兒虎,渾身縫著牛皮,胳膊上還箍著護腕,胸口上硬板板的,繡個碗口大的狼頭,笑著問嗒嗒兒虎“你阿爸不給你花衣裳穿呀?”他轉過頭來就責怪狄阿鳥“你呀。生生把孩子也捂在盔甲裏,這天還熱著,你與朕都曾呆在行伍,那是什麽滋味?讓孩子受這罪?我知道,你是想讓孩子尚武。尚武與不尚武,能是衣裳穿出來的嗎?”
狄阿鳥拿出萬金油,苦笑回答“皇帝陛下。您不知道。我們那兒窮,沒人穿花衣裳。缺布匹,缺絲綢。我能不想讓孩子們穿得鮮亮,做不到呀。沒人會做。”
皇後立刻想到了女兒,歎氣說“不是沒賞賜你們錦緞……”
狄阿鳥申辯說“換馬匹與兵器了。我給您老講個笑話,我們那的人和高顯人還不一樣,多數人不知道絲綢錦緞。你讓他穿衣裳,他用手嘩啦一撕,要是一撕撕得開,就說,這東西不結實,哪有我家的牛羊皮好穿?中看不中用,不要。”
娘娘們一陣嬌笑,像看怪物一樣看著狄阿鳥。
皇後急切地問“那牛羊皮沒味道呀。”
狄阿鳥苦惱地說“有呀。多數人常年不洗澡,身上的味道就把臭皮的味道給蓋住。我就想呀,這一次來中原,怎麽也要改改他們這習慣,用馬匹多換布帛,全要厚實的布帛,絲綢錦緞一律不要。”
秦綱感慨說“塞外人呀確實是這樣,憨得狠,也正是這種憨勁,打起仗來凶狠。”
狄阿鳥說“說到憨,那是一說一個準,他娘的常有賣馬換糧食的,給論肉,一斤糧食一斤肉都有覺得自己賺了似的,為啥,殺了大牲口,肉一時吃不完,它壞,糧食它不壞呀。你說就這,我們那怎麽會不窮?其實中原缺馬,缺大牲口,草原人打仗,就是想吃飽,你說好好交換,不是都富裕嗎?”
秦綱笑道“你小子呀。這事是真有呢?還是想說給朕知道,不讓朕做那奸商,換你的馬不能給你給少了?”
狄阿鳥帶了數萬人來賣馬,心說這形勢所迫,你也得敢做奸商呀,除非你不怕天下大亂。而中原馬匹需求缺口那麽大,既然你先說了,你不做奸商,要保證牧民的利益,高帽子自己帶了,接下來看你怎麽摘吧。
順勢,狄阿鳥笑著要求;“那是。陛下不會少給了,既然陛下已經有了這想法,我覺著怎麽著也得要保證陛下和朝廷的利益。雙方利益。不如這樣,陛下立刻下一道旨意,責成專人,與臣下——也就是我、我的人,坐在一起計較此事,擬個標準和章程出來。”
秦綱愣了一下。
猝然聽說狄阿鳥賣馬十餘萬,他喜出望外之後,心裏也不是沒多想,但是時間有限,還是有點倉促。
不過,這筆賬他算了,是這麽一算。
原來你帶十萬口,不是來打仗的,而是想營造壓力,要高價賣馬。賣馬,我歡迎,價格太低了,我哄你我也不住你,真生個事兒,不值得。民用馬匹、大牲口嘛,要商行出錢,我給你定個基準價,甚至給大的商行硬分,那不過一句話的事,幫一幫你,讓你順利過冬,對你好,對朝廷也好。
至於朝廷用的軍馬,我肯定是要占你便宜的。
你現在不還租著我的北平原,之前也得過我的資助,總要有所回報吧,軍馬你得讓利,否則以朝廷的財政,還真是吃力。
要麽我先把馬騙到手裏,賒你賬,要麽你自己識趣,給低一點兒。
實在不行,我高開一二價格,坐在這裏等,等得讓你著急,你還不知道吧,朝廷已經派遣使臣去了高顯,也許很快,高顯出兵湟西,現在你的人都來了太原,到時家你怎麽顧,什麽價錢不好說呀?
他本來是想拖一拖,拖幾天,剛剛這麽愣了一愣,就是忽然想到了最後這一個環節,對自己有點不利。
自己坐著耗幾天,高顯在後方騷擾他,消息傳來,他狄阿鳥一聽說自己被捅腚,急於救援,不賣馬了,把馬都騎走怎麽辦?
總之,這個事還要再想想,還要再想想。
他沉吟道“阿鳥。這是你母後給你擺的接風宴,得先吃飯,至於該怎麽辦,讓朕先想一想,想個萬全。”
狄阿鳥笑道“有什麽好想的?”他分析說“最萬全不過的就是立刻安排個人,與我這邊的人議定章程,不是我心裏著急,十萬口子吃喝拉撒,費的一點兒也不少,他們又都是塞外蠻夷,早定下交換的章程早安心,萬一不得話,臣下約束不住,出了個啥問題,好事不就變壞事不是?”
秦綱一聽就像威脅,臉色猛地沉了下來,嘿然道“你必須約束得住。你約束不住,十萬人有你無你一個樣了,朕留你腦袋幹什麽?”
皇後一看架勢不對,他先下惡言,連忙說“阿鳥說的也沒有錯,要說這事它也算半件家事,哀家也就鬥膽插言,他也是怕真到那個份上。你就定個人,早議下章程,早安人心,這也是正理。”
不光顧城外人心。
你不把狄阿鳥其實是來賣馬的消息放出去,城內人心惶惶不說,朝廷各地知道怎麽回事嗎?一陣謠言瞎傳,國家還不亂?
秦綱不由沉吟“早定。是要早定。可是讓誰專責合適呢?”
“兒臣願領命專責。”一個聲音響了起來。秦綱一抬頭,吃驚看去,才知道是秦應不知道什麽時候來了,候在一旁,跳出來領命,心裏又犯嘀咕“他出於何心,把這燙手的山芋給接了?”
秦應的毛遂自薦先到,隨後才扯著兒子一起見過父皇母後。
狄阿鳥一陣眼熟,瞳孔猛地收緊,眼睛眯成了長長的縫隙。這一刹那,他還真給想起來了這不就是那個在裴相國大宴的時候,差點把李思晴給糟蹋了的皇子?
這一刻,他又想起來了,嗒嗒兒虎的親舅舅應該就是那一天給嗒嗒兒虎的外公報仇的。
秦應倒也怕他誤會,坦然先言示好了“父皇有所不知,兒臣曾經犯過大錯,為一女子與博格阿巴特結下過仇怨,想必夏王還有所記恨。兒臣領這個差事,也是為了冰釋前嫌,萬望父皇給兒臣這個機會。”
這是他向秦綱的說辭,繼而一轉,又親自說予狄阿鳥“夏王。勿怪為兄當年孟浪之舉,為一女子爭風吃醋,事過就忘了吧。待會兒為兄就坐去你旁邊,好好陪個不是。彘兒,去招呼你那弟弟一起玩。”
他那胖小子乳名彘兒,眼泡還在腫著,神色畏懼,順從地往狄阿鳥身邊走,一邊稱呼“姑父。”一邊衝嗒嗒兒虎說“弟弟。我們一起玩吧。”
狄阿鳥見他人高馬大,雖一臉的懦弱相,卻不一定沒有皇家子弟心黑手辣,倆人年齡差別太大,萬一孩子在一起打架,可不想自家兒子吃虧,就逮著躁動的嗒嗒兒虎不放,一邊淡然回應秦應“事情過去了。”一邊給那孩子看座,說“是嚄。你是給叫我姑父。我還真是你姑父。嗒嗒兒虎,這是你表哥,叫你小豬表哥坐你身邊。”
嗒嗒兒虎樂哈哈地說“我是老虎。阿哥你小豬。老虎專吃小豬的呀。”
皇後在樂,讓彘兒入座,也是勸秦綱“既然應兒想接下來此事,借以與阿鳥冰釋前嫌,你就肯了吧。這樣的事兒,換低了,阿鳥那摳門,肯定心裏怨,換高了,滿朝的文武百官都要責問,你能讓誰專責?除非你兒子。”
秦綱想說她“夫人之見,朕怕這個不成器的玩意跟那小子勾結上了。”
但是皇後的話也在理,馬一定得買,這對朝廷來說,機不可失,一定要買,而且不能惹滿朝的文武埋怨,誰敢接這差事?除了自己兒子。
何況,這小子當著狄阿鳥的麵提出來了,自己拒絕,哪有什麽好的理由?
他問狄阿鳥“你看呢?”
狄阿鳥也吃住味了,漫不經心地說“那還有什麽說的。就皇兄他了。”
他看著這彘兒,用手拍拍肩背,全是鬆軟的肥肉,再捏捏嗒嗒兒虎的肉,結結實實,心裏已是滿意,笑著問“阿虎。你別老吹自己是老虎。嗒嗒兒虎是老虎嗎?”嗒嗒兒虎就怕人說自己名是猞猁,大野貓的意思,敏感地分辨“是小老虎。”
狄阿鳥倒也不管秦應是不是就近靠了自己入席,黑著臉問“還小老虎?”
嗒嗒兒虎在額頭上畫了個王,洋洋得意問秦彘“看。阿哥。偶是小老虎,你是小豬。”他竟然學會了挑釁“肥肥的阿哥,長得高也還是小豬,老虎吃小豬。”
秦彘有點著急,紅著臉說“你知道什麽呀。豬是幼龍。”
秦應臉一下灰了,剛坐穩,這就踉踉蹌蹌奔出去,一頭跪向秦綱“父皇勿怪,孩子不懂事,亂說話。”
秦綱也表現得十分不快。
狄阿鳥就見這秦彘一下渾身發抖,牙關緊咬,想往自己身子後縮。
他很快明白了怎麽回事,心中冷笑,也算為這祖父孫三人開脫解圍,笑道“雖然我家嗒嗒兒虎的名不是虎,我卻日日夜夜盼著他長大之後成為一隻猛虎,你們就沒有忘子成龍之心呀?”
他一把扶住秦彘,冷冷地說“孩子。告訴你阿爸,告訴你阿爺,豬就是幼龍。你還是孩子,童言無忌,讓他們該發怒的發怒去,該請罪的請罪去。”
秦彘感激地看了看狄阿鳥,確實不敢說,頭一低,彎在腰間了。
嗒嗒兒虎大叫“偶替小豬阿哥說,豬是幼龍。你們生氣吧。氣得不吃飯,我和我阿爸都很餓,全吃完。”
秦綱隻是怕這是秦應教兒子的,暗示個啥,作個臉色,警告自己的兒子不要有非分之想,對孫子倒沒什麽,見狄阿鳥打抱不平,也是解圍,便笑了,說“誰為孩子一句話生氣,你看孩子他父親,為了一句話,撲過來請罪了。”說到這兒,他算了算嗒嗒兒虎與狄阿鳥之間的年齡差,笑著說“是呀。你的兒子肯定能成為一隻虎,到時你一隻虎,兒子一隻虎,兩隻虎呀。”
皇後都聽出味道了,這不是說人家一家兩虎,兩虎不並立?眼看宴席也開不了宴了,隻得苦笑。
狄阿鳥如何聽不出來,卻笑道“家門兩虎算本事?嗒嗒兒虎,告訴你皇爺爺,你說咱們家有幾隻虎?”
嗒嗒兒虎便伸指頭覺得是老虎的人“偶阿媽一頭。”
狄阿鳥更正說“你阿媽不算,凶是夠凶,是母的,是母老虎。就說你的兄弟。叔叔們。”嗒嗒兒虎憨憨地掰指頭“狄寶一頭。阿狗阿叔也一頭麽?他瘦。不過有勁。阿叔。偶沒見麵的阿叔一頭……偶還有養一頭猛虎的阿叔。”他一算,發現好多、好多人都是老虎,一時拿不準,憨憨地問狄阿鳥“博小鹿是不是老虎?他不是。他癩皮狗。阿過叔叔是……”狄阿鳥又更正“是姑父,最近的進展你小子還不知道。”
秦綱受不了了,說“好了。好了。狄阿鳥,別讓孩子數了,你家全是老虎,男的是老虎,女的全是母老虎。你也是好色之人,妻妾成群,生個十七、八個的,虎一虎二排吧。到時候有你受難的。”說到這裏,還瞥了秦應一眼。
秦應卻感激地看了看狄阿鳥。
狄阿鳥卻不是他們家裏的人,話可以說得開,笑道“陛下是話裏有話,兩虎相爭,況有一傷,您老無非是憂愁阿鳥的家事。我還真可以挑明了說,這蕭牆之禍,我還真是年輕不擔心,將來我老了,挑了一個能夠繼承家業的,自己呢,早早讓位,過些悠閑的生活,看著他坐我的位置坐牢固。父子不相猜,兄弟不相疑,家業才能興旺。”他即興而發,笑道“五十歲怎麽樣?將來在東夏,要求五十歲必須讓位。”
皇後都覺得他信口開河,扯得沒邊,要求說“別亂扯了,有人在記起居呢,記下了不好。還是趕快開宴吧。”
在皇室,宴無好宴。
日常領侍衛大臣、宰輔們的便飯還好,簡單易吃,合個人飯量,而正經的宴席,特別是皇帝就坐的小宴,皇帝跟前兒是擺一大桌子,雖然底下幾個案子也有吃的,但膳房要不停給皇帝上著飯菜,等專門的人驗完,皇帝先吃,然後皇帝吃著,分著,賜著,誰都得吃吃停停,不免灌些冷飯。
秦綱已經是很節儉的,宴會的規格也不算高,但幾十道菜事關朝廷禮儀,次序那麽一上,再加上秦綱表現出對孩子們的關愛,大把的時間就已經給耗上了。
然而這會兒先忍受不了的不是狄阿鳥。
他開口要些牛羊肉和菜蔬吃,皇後不免要滿足他這位客人,給上了。
他們父子這就抱著這些簡陋的飯菜啃,食欲飽滿,吃得旁若無人,皇帝賜給嗒嗒兒虎些好飯菜,狄阿鳥都要先嚐一嚐,然後眉頭一皺,流露出難吃的表情,“啪”地一下將飯菜翻過來蓋掉,秦綱就是鬧不明白,狄阿鳥到底也不知道是味覺和別人不一樣,還是怕飯菜裏有毒,就像是打在自己的臉上。
皇帝賜的飯菜,吃得下吃,吃不下也要吃。
要是朝廷自家的臣子,給皇帝這樣的難堪,皇帝會一下勃然,問人什麽意思,立刻讓人拖該大臣出去殺了都有可能,但是對狄阿鳥,他也就無奈地問問。
狄阿鳥就以脫離北方風俗,飯菜不原味,不適合孩子吃,孩子吃了這些假味飯菜,就不辨五穀,奸饞難養的理由回答。
秦綱夫妻理解不了,其他人更是半點不信。
這頓飯還沒吃完,風聲就走漏了。
等狄阿鳥吃完飯,談完事情,扯著嗒嗒兒虎出來,路上碰到的內侍、宮女就都已經知道,好奇地盯著他們瞅,眼看他們走過去,就在背後說“他們怕飯菜裏有毒,賜的飯‘啪’覆過來,‘啪’覆過來,都不吃。可他們來中原帶的兵多,皇帝陛下都不敢治他們的罪。”等狄阿鳥受典客安頓,街麵上也開始傳,傳得更離譜“東夏王到皇宮吃飯,怕有毒,吃是猛吃,能吃上十好幾人的飯菜,把人都嚇到了,就是老入廁,人跟出去一看,他一入廁就吐出來,一入廁就吐出來。”
無酒不成宴,狄阿鳥吃了些酒,到了驛館就在到處打聽高奴來的使者住什麽地方,一時問不出來,再加上困倦,還是消停了一會兒,躺下睡了一覺。一覺睡醒,夜晚已經降臨,當下再問諸人,有沒有問到高奴使者住在什麽地方,一聽人都不知道,打聽不出來,不由發了一頓脾氣。
正好秦應包了金風細雨樓做東,派人來請。
狄阿鳥略一尋思,敢沾自己的人不多,秦應既然敢請自己,一準是示好,不是套近乎就是議論馬匹交換的事宜,去了不但會有生意上的收獲,也可以順便問高奴來的使者住在何處,就答應下來,留下麻傳甲照顧嗒嗒兒虎,自己帶些人過去。
金風細雨樓早已是張燈結彩。
兩串旖旎的大紅燈籠中透著幾許脂粉氣,金風細雨四個字隨風飄搖,下頭卻紮紮實實地站著幾名彪型武果,不用說,這是秦應的人。秦應畢竟與太平年間的王爺不同,鎮守過西疆,回京之後,自然把從軍中選拔的勇士攏至府中,此時身著盔甲並立一站,仍有些殺氣騰騰,閑雜人等盡數遠繞。
狄阿鳥移步到了跟前,不知怎的,警覺地往對麵一看,背後高樓暗處人影綽綽,肯定是埋伏了不少強弓手。
倒不知道是想暗算自己,還是在為自己的安全問題下本錢。
狄阿鳥隨手給隨從們指了一指。
隨從中不免有人毛骨悚然,小聲道“大王。這可是紮了鳥雀難飛的架勢。”狄阿鳥抬頭看看,僅是淡淡一笑,心道“飛也不會從正門飛。這些弓手眼睛盯著光亮,一旦燈滅,或者人潛在暗處冒出來,全成一群瞎子,要是以這種埋伏用來伏擊老子,還真用不上。”
滿樓姑娘都已被召集來迎接他,胭脂味道混合著燈光,粉紅粉紅地在空氣中飄,不但沿著上二樓的樓梯站成一線,二樓欄杆上也花紅柳綠站了一個四方邊,個個拿著五顏六色的毛毛球探出欄杆外。
他移步進去,尖尖脆脆鶯鶯的聲音一致響起“恭迎夏王。”
狄阿鳥有些反感。
但他知道,這一定是秦應聽聞他好色之名,拿來示好的。
燕環肥瘦,紗衣輕薄,姿態撩人,隨從們不免興奮,但稍有目瞪口呆,就立刻得到同伴的提醒。
他們很快清醒過來,目不斜視。
受高序次的犍牛安排,隨著狄阿鳥上樓,幾個人緊握兵刃,留在樓下樓梯口;狄阿鳥上了二樓,後麵的人立刻站到對著樓梯口的廂房壁上,等狄阿鳥進了秦應所在的房間,犍牛已經一覽全場,又指了幾個地點,幾個屁股上吊著承弓器的射手毫無憐香惜玉之情,用力撥開姑娘,站了過去。
秦應的僚屬,高級武士們開始露麵,滿樓的姑娘開始嗤笑,去挑逗迎逢男人們,場麵一下活了起來。
秦應的人占了主場,自然放得開,四處摟了美女逍遙。
東夏來的武士卻挺立如樁,隨著“啪”地一個耳光和一聲怒斥“滾。沒看到老子軍務在身麽。”全場的注意力全部被他們吸引到了。
原來幾個姑娘見東夏武士雖然收拾欠妥,卻也不乏英武,前去挑逗,阻擋了一名射手的視線,那射手簡直是石頭心腸,毫不客氣地甩了一巴掌。
有秦應的人偷偷恥笑“這群東夏行伍,一輩子見過這麽多姑娘麽?放著姑娘不摟,裝什麽正經。”
然而他們一抬頭,秦應挑好的處子們也從兩位王爺所在的房間低著頭出來。
有人又忍不住了“不會呀。東夏王好色成性,王爺準備的禮物,他一個也看不上?不應該呀。”
房間裏隻剩秦應和狄阿鳥了。
秦應有些尷尬,這裏頭有他帶來的幾個自己搜羅來的美女,官坊的貴裔,個個都是絕色,一是投狄阿鳥所好,二來變相補償當年相府之過,這會兒倒是不知道狄阿鳥不接受這些處子的服侍,是懷恨在心,不接受自己的好意,還是毫無興趣。
狄阿鳥卻笑著上到他跟前,一把摟了他肩膀說“花滿金樓,兄長殿下有心了,隻是孤已有妻妾,無心再沾花惹草,再說阿禾若是知曉,定然怪罪你這做兄長的,我二人清茶幾盞,照樣可敘嘛。”
秦應心中稍安,但卻不以為然,旋即想明白,馬屁拍馬腿上了。
狄阿鳥怎麽說也是朝廷的駙馬,跑來見駕,那也是見自己嶽父,一旦狎妓的風聲傳出去,確實極不好聽。不過對於他這樣的人,吃飯吃頓牛羊肉,見好飯菜就傾倒的粗陋土氣之人,當真能把名聲看那麽重?身在花叢,竟然為了名聲把持得住,倒也難得,不簡單,秦應想明白這些,連忙賠罪,笑著說“為兄確實未曾多想,確是如此。也好,你我就青梅煮酒,知己相待……”
他開門見山,說“邀請夏王前來,一是做兄長的為你接風洗塵,二是之前不甚往來,生怕你覺得生疏,三呢,就是議論下交換事宜,先私下交個底。這樣一安排,確實疏忽了,怕是真會有毀夏王的名聲,還請夏王諒解。”
狄阿鳥知道,這開門見山的話肯定是秦應琢磨很久,甚至讓謀士反複參考的。
兩個人畢竟以前沒有太多交集,不奔正題,基本上無話可說。
直奔正題,反倒容易找到利益的共同點,繼而容易狼狽為奸。
他還沒時間去想秦應為什麽主動接下這差事,就說“兄長殿下有什麽關於交換的想法,不妨直言。”
秦應推辭說“既然我接下來交換馬匹的事,就不會不尊重夏王你的意見,夏王但有顧慮,盡可告訴為兄。為兄不會為一二錢財,傷了感情,並且有心送夏王一份大大的人情,以便日後守望相助。”
他慢吞吞坐下,眼看人全出去了,倒茶的都沒有,不免有點兒別扭。
狄阿鳥坦然抓了蟾蜍吞珠碧玉壺,在兩個小盞盞裏倒上茶水,略一沉思,說“長兄殿下毫不遲疑地接了這差事,就是送孤了一份大大的人情。要說孤有什麽意見,那就是馬不能太賤,否則孤在各部交代不過去。但是馬賣了高價,長兄殿下不免無法向皇帝陛下交代,無法向朝廷交代,是不是?孤也有心送長兄殿下一份人情。但孤有一個前提,那就是要誠心與高奴議和,必須得議。”
他又說“孤入城之後,坦然來意,陛下知孤是來交換的,自然不在當孤是威脅,那就會騰出手來收拾高奴。即便是孤說,孤是來勸和的,但是陛下肯定不會同意。孤也就把底托出來,高奴實為東夏一脈。”
他盯著秦應,一字一句地說“高—奴—王,確—實—是—孤—的—愛—弟。”
秦應有點吃驚,但還是點了點頭,表示等待下文。
狄阿鳥這就說“他還年幼,凡事喜歡和孤逆著來,孤亦無可奈何,隻能跳出來為他擦屁股。再者說,高奴、雕陰亦為關中大門,這個跳板也絕不能讓陳朝占去。留下他,孤若從征陳朝,騎兵奔襲,可作為立足點,供應一定的補給。”
秦應茫然道“逆著來,你就沒有辦法?不是我不想幫忙,他拔了雕陰重鎮,騎兵直入京都,又接二連三屠戮王師,焚毀城鎮,物資……你說這樣的事情,能說過去就過去?”
狄阿鳥道“這就得從戰略上下手,高奴、雕陰可讓他一介小酋占據,卻不能讓予陳朝,若孤所料不假,陳朝已候機奪取高奴、雕陰二鎮了,議和稍一晚,陳朝便趁高奴王與朝廷交戰,趁虛而入。”
秦應點了點頭,說“這麽一說,確實有幾分道理。”
狄阿鳥苦笑道“幾分道理?這是至理。尤其是高奴,孤懸在外,朝廷占據,則朝廷難,而陳朝占據,以其騎兵優勢,朝廷防禦處處漏洞,王師必然疲於奔命。”
秦應不敢保準,連忙說“夏王可借我及我門下們的口舌說予父皇,至於父皇如何決斷,我就無能為力了。”
狄阿鳥就是要借個朝廷大臣的嘴說給秦綱,想必秦綱一點就透,也就點了點頭,說“既然兄長殿下願意幫這個忙,孤就把人情送到家。來之前,孤就有了腹案,馬匹,孤以市價的一半賣予朝廷。”
秦應不敢相信道“半價?那你喊著不能賤賣,還不是吃大虧?”
狄阿鳥笑道“虧什麽?市價的半價對於草原人來說已經算是個好價錢,再說了,再往上提價,又怎麽送王兄人情呢?我為王兄計,這個馬,包括其它牲畜,你要專營,可以征集商行預賣,但買賣必須過手,孤隻賣你,不賣商行。你可以攤派下去,以一匹六成市價或者七成市價的價格交換布帛、糧食、銅鐵、鹽巴、茶葉等,中間所獲利潤用於彌補朝廷軍馬撥款,如此一來,王兄就辦成一件了不得的大事,隻出了國庫小小的一筆錢,就為朝廷籌建了一支騎兵……”
秦應的兩眼一下被點亮,猛地捧住狄阿鳥的手說“此話當真?”
狄阿鳥笑道“自然當真。孤隻要最快的速度,現物現換,否則日耗千金,孤哭都來不及。”他又說“孤也算脅迫了朝廷一回。帶了數萬人,製造出壓力,這個馬必須得賣出去了,朝廷已經是買也得買,不買也得買,就連孤,也挽不回這局麵。是不是?朝廷中有見識的人心裏都明白,擔心的無非是馬價的高低。買低了,怕孤生事,買高了,身背罵名,問題也就難在這兒了。”
秦應連連點頭,說“沒錯。我的幕僚也是這麽給我說的。這馬等於強要賣了,不買不成……”
狄阿鳥微笑道“兄長殿下,你按孤說的來,不但一點問題沒有,還成全了朝廷。再換句話說,有了這筆大宗的交換,王兄需調配物資,人力,天下商賈,手中自然錢財滾滾,有了這些,非太子莫屬。”
秦應一下黯然道“夏王是自家人,秦禾的夫婿,自家兄弟。不作隱瞞。太子?!已經另立了。”
他揮了揮手說“不講它。立誰為太子沒什麽,可這個立法,讓我覺得不公平。”
人們總把交情當成工具通往利益,卻又千方百計讓對方覺得自己是把利益當成工具,通往交情。
有了共同的利益,秦應和狄阿鳥二人的交情一下子穩固下來。
玩玩樂樂,鬥雞走狗的事情娓娓可以道來。
為了附庸風雅,兩人還一人撫琴,一人撥拉彈唱,相與合奏了一曲。
有了秦應的幫助,太原城地頭就熟了。
第二天一大早,狄阿鳥就把高奴使臣所在的驛館給找到了。
高奴使臣政治上的弱勢是顯而易見的,他們來到太原,一直沒有得到秦綱的召見,朝廷隻安排一名三品大員全權負責,兩名六品輔從,若幹秉筆文吏,哪怕來人再聲色俱厲,他們也隻是抱著幾樣法寶,不過分的條件與你議一議,過分的條件托辭奏請。接連幾天,議和毫無進展,但這還真不意味著朝廷怠慢議和。高奴的戰果根本沒有擴大到讓朝廷著急的地步,也沒人能明白這種政治上的玩法。
要知道,議和上能夠坐下來和談,隻會在議和的前提雙方都已經同意之後,這時雙方討論些後續的細節,比方說要求一方賠償的議和,前頭一方說你要給我賠款,另一方說可以賠,然後,雙方這才能坐下來再議和,討論的是賠多少,怎麽賠,用什麽東西賠,什麽方式,什麽時限,反複磋商,討價還價,否則就該一拍即散。
狄阿孝要與朝廷議和,沒有與朝廷交換議和的前提,先派人來了,人來了坐下來拿出條款就要談。
這個談該怎麽談,從何談起。
別說皇帝認為你不夠格,不見你,見了你,你議和的的目的都表達不清楚,他帶著大臣們與你瞎耗啥?
狄阿鳥其實也是來‘和談’的,目的就清楚得多,我來幹什麽,賣馬,你要不要。皇帝品品,買馬是件好事,十餘萬部族在城外,不買也不行,就說‘好,可以談’。
於是,這個事就可以安排專人進行談判,談判怎麽賣,怎麽買。
至於高奴這邊,可以說,朝廷安排出一名三品大員全權負責,兩名六品輔從,若幹秉筆文吏,等於說已經是屈從形勢,相當重視這件事情,可議和的前提沒有,談什麽呢,這就變成了一切皆可談,一切皆可談,事情開始不緊急,又是你找人家談的,人家能和你談出結果才是怪事呢。
高奴的使者這就焦躁不安地住這了。
驛館外兵圍了一圈,戒備森嚴。
狄阿鳥眯著眼睛過一遭,像是知道這種結果一樣,微笑著捧碗熱茶,坐等朝廷上對於見麵的安排。本來,他不知狄阿孝派了誰來,覺得無論怎樣,這被派來的人置生死於度外,都是自己客氣的對象,卻沒想到一盞茶還沒吃完,隔牆後麵就響起了一句熟悉的喊聲“老子給你們說,愛和和,不愛和不和,拖,再拖,老子不跟你們談了。”
一聽這聲音,他立刻就毛了,猛地站起來,茶碗一摔,咆哮說“咋是這個兔崽子?追拓跋黑雲追這兒來了。”
他帶著人就往裏闖。
朝廷上陪他坐的人不防備,就見他幾下到了那院前,一腳踢開大門,怒氣衝衝去捉高奴的使臣,那少年使臣先一愣,緊接著繞著幾棵樹木打轉,最後一貓腰上了樹,三下兩下給爬到樹頂上。
狄阿鳥站在樹下大吼“博小鹿。你兔崽子下來?”
博小鹿是意外被驚到,連聲說“阿哥。你怎麽冒出來了的,不會是專門來找我的吧。你別生氣,生氣容易老。我不是不下去,一時不敢下去,讓我先想想是怎麽回事,我就下去。也不是沒挨過你打,不敢逃的,讓您老人家出出氣,那也是阿弟的孝順。”
那少年掃眼看到朝廷的文官暈暈地站在四周,抬著頭圍觀,立刻變了另一幅嘴臉,衝他們咆哮“看。看個求。老子一生氣把你們全宰了,跟老子滾。”
忽然,又一個少年從廳堂裏衝出來,本還紮了個鬥架的架勢,然而瞅了幾眼,繞屋就跑。
狄阿鳥回頭看了一下,見自己帶來的人把他截住了,文衫打扮,卻並不認得,不知道為什麽要跑,陡然間隻覺得自己丟人,替狄阿孝丟人。
這狄阿孝膽大包天,還以為多有本事,派人議和竟派了倆少年,一個能上樹,一個見了自己就想溜牆根。
陡然之間,這種丟人卻又變成了一種憐愛。
若非年少不懂事,狄阿孝何來膽量與大國開戰,派使者派兩個嘴上沒毛的小少年?
他歎息一聲,說“博小鹿。你下來吧。阿哥是來督促你們議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