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南鑼鼓巷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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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6章 南鑼鼓巷伍

    林海潮從電話局出來,左右看了看,不知道該從哪裏走,佇立良久, 最終朝對麵的診所去了,買了一大團紗布,問郎中:“先生勞駕,可否幫我纏一下傷口。”

    診所此時無人,郎中爽然答應,引他到屏風後。看他年紀輕輕,以為是磕著碰著了,撕了一小節紗布,不料海潮脫下黑色學生製服,露出了從後背到臀部到大小腿血肉模糊的傷。

    從上到下,傷疊著傷,血混著肉,觸目驚心。

    “這……”郎中幾乎不忍卒視,拿起紗布打算裹纏,剛觸到肌膚就發現燙手,看來這位學生高燒很厲害,大概也是仗著年輕硬撐著。

    郎中禁不住丟下紗布說:“你這個傷隻做簡單處置是不行的,已經高燒到這種程度,萬一破傷風就麻煩了,你沒帶夠錢吧,無妨,我給你上藥,回頭你補錢過來也行,不補也行,我既是遇著了,醫者仁心,不能坐視不管。”

    說罷不及林海潮阻止,他便大踏步到外間取藥水了,林海潮心中感激,同樣是萍水相逢,今日遇到了好人,之前卻遇到了蘇明璫那樣的壞人。

    他的傷說起來話長,其實正是拜蘇明璫所賜。前天他被師兄弟聯合抓回去後,堅決不屈服,他對父親說之前自己不同意蘇家的親事有討厭蘇韌幹預自己生活的原因,也有趕時髦反對包辦婚姻的原因,但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他愛上了一個叫林鐺的女孩,絕不會和別的女子成親。

    他父親在外義薄雲天,在家卻是一個極度頑固的封建家長,這導致父子關係長期緊張,從小到大他和父親鬥氣沒有一次贏的,可為了林璫,他想拚一把。他曉之以情,向父親坦白對林璫的疼惜,第一次低下頭懇求父親,不要逼迫他放棄所愛之人。而固執如父親,卻被他的一套套理論和堅決的態度氣得發昏,抄起家法就打了下來。

    他咬牙受著,一聲聲“我就是喜歡林璫”“絕不娶別人”喊得滿院都能聽到,叫人聞之嘆息,還是母親實在不忍看他皮開肉綻的模樣,尋死覓活地替他受了一板父親才停下。

    他被擡回臥房後的第一時刻便是忍痛伺機逃跑,成功逃出後,第一時間便是去齊化門找林鐺,其實在這之前,他也不知道什麽是愛,在那路上他忽然就明白了,他不能接受和自己度過餘生的是林璫以外的人,也許這就是愛。 他自己也不明白,愛上一個人竟是那樣的簡單,完全不需要過多的交流和相處,就那麽幾次,就那麽幾天,他死心塌地地愛上了林鐺。

    當他在齊化門看見她並喊出丫頭那一聲時,他真正體會到了鋼鐵繞指柔的心境,而林鐺含著眼淚撲進懷裏說她爹走了她的姨娘打她時,他知道她受了委屈,所以硬生生忍著身上的疼痛受了她那重重一撲,直到和她回到朱姥姥家,被她使喚的團團轉打掃屋子,他一句沒提自己的傷,他是個男人,他不願自己愛的小姑娘在煩惱之時再為他擔心……

    然而沒想到,一切都是假的。

    傷口上藥包紮好後,林海潮謝過郎中,寫了藥水所欠金額的欠條,才告辭離開。

    他回家了,一進門,父母正在因為找不到蘇明璫拌嘴,他往地上一站,老倆口來了個大睜眼。

    老爺子掄手就要打,老伴兒熟練地攔住了,然後作勢擰了兒子一把,道:“祖宗哎,傷得那樣重,你跑哪去啦!你!”

    林海潮不接茬,直愣愣撂了一句說:“你們不是非要我娶蘇明璫嗎,娶就是了。”

    老倆口聞言一愣,林老爺是個心思簡單的,聽他這般說,立刻鬆口氣,心道臭小子總算開竅了。

    然林太太斜眼瞧兒子,她可不是老頭子那麽好糊弄的,這裏頭要是沒點貓膩她是不信的。

    恰七小姐方團挎著花書袋進來了,說同學最近見過蘇明璫,她可以幫助打聽打聽。林劍閣聞言更舒心了,連忙叫她去打聽。

    林海潮說:“七小姐甭受累了。蘇明璫她一個小丫頭能跑哪兒去,我去找。”

    林太太臉上泛起苦笑——這小子哪是想娶蘇明璫,怕是憋著壞要搞什麽名堂呢。可想到海潮動不動就鬧離家出走,如今總算肯回家了,貿然拆穿又怕激得他再犯糊塗,隻好裝傻沒吭氣。

    蘇明璫昨晚並未跟林海潮同住朱姥姥家,她雖然不知道孩子是怎麽生出來的,但知道隻有結了婚的男女才能睡一屋,因此昨晚她去西門老師家借宿了,不過這些天一連串的事究竟是叫她有些意識混沌,竟不知不覺走到了大雜院,看到小東屋和北屋門上都落著鎖,才反應過來。當時暮色已沉,她咬咬牙索性去西屋豔紅屋裏湊合了一宿。

    豔紅正逢月事不能接客,所以收留明璫也無妨。

    明璫惦記真哥哥,天蒙蒙亮就爬起來往集市上趕。昨天雖然她笨手笨腳,做出的飯也難吃的要命,但真哥哥終究沒說什麽,還主動洗鍋涮碗,就沖這個,她得把做飯這事兒給擔起來。為著真哥哥一起床就能吃上熱飯,她得早點買菜,早點做飯。

    昨晚她向豔紅取了做飯經,豔紅男人沒死前,也是村裏數一數二的巧媳婦,做飯、種地、針線活無所不能。

    明璫鬼機靈,讓豔紅教她做好吃便宜還容易的菜。她的小算盤打得噠噠響:‘好吃’是要征服真哥哥的胃,‘便宜’是要節約自己的開銷,‘容易做’則是她這種從小養尊處優的大小姐做不來複雜的吃食,像那些北平著名的艾窩窩、糖耳朵、油炸鬼什麽的,對她來說都太難了。於是豔紅教了一宿,她隻學會了做菜包。

    菜包的材料家常的很,她在集市上跑了不到半拉鐘頭就買齊了所有。回到朱姥姥家,卻見屋門沒鎖、人也不在。想真哥哥可能是去賃房子了。等真哥哥的同時明璫不閑著,先把大白菜一層層地剝,剝到最後隻剩一個菜心。然後白菜幫子切弧形,無奈她刀工一塌糊塗,切得千奇百怪不說,還差點把手指頭削下來。

    在案板上一通驚心動魄總算收拾完了白菜,然後又忙不疊地做蒜泥拌醬。一開始還能沉得住氣,可眼看著快到晌午了,生怕真哥哥回來餓肚子,於是也沒耐心一顆顆地把蒜子剝幹淨,就忙叨叨丟進蒜臼子裏搗。蒜泥拌醬之後還要炒麻豆腐,用羊尾巴油和青豆炒,可她想不起豔紅說的去腥的辦法了。算了,時間不等人,先炒出來再說!

    林海潮回來的時候,菜包已經準備完畢,炒麻豆腐炒豆腐鬆和炒白菜絲拌在一處包進菜葉子裏,然後蘸點蒜泥拌醬,遞給海潮。

    “真哥哥,嘗嘗!”

    小白手托在手心上遞過來,林海潮一眼看到她手指上的傷。

    “你切著手了?”

    說著捉過她的手瞧了瞧,從褲袋裏掏出早上在診所剩下的藥膏紗布。

    “傷口不好好處理會發炎的。”他邊說邊給她處置,神情專注,不經意間倆人的臉離得很近,他那微蹙的眉頭襯著鼻梁的曲線落在明璫眼裏,溫暖的鼻息一陣陣地撲在手上……

    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覺從指尖傳導過來,沁入了她的皮膚、骨骼,去往她心裏更幽遠的地方……

    她雖然是坐在炕沿上未動,但身體卻不由自主以一個往遠離真哥哥的方向緊繃著。焦灼中,她垂下滾燙的臉蛋,安靜如雞地任那跟細小的手指被真哥哥擺弄。

    林海潮邊包紮邊絮叨:“這幾天別淘米洗菜了,碰水的事兒,都等我回來做,以後切菜的事兒我做就是了。”

    明璫虛虛答應著,雖然她定不會聽他囑咐,但總歸領了這份心意。總算挨到包紮完畢,趕忙催他吃飯。菜包要趁熱吃才好,她的刀工和火候雖然不佳,但畢竟得了豔紅的指點,做出的味道竟然不差,海潮一氣塞了兩三個下肚。

    看真哥哥吃得那麽香,明璫一顆小心髒甜甜的,拿了一小片菜梆,蘸著醬放在嘴裏慢慢嚼著,再看看眼前的真哥哥,頓悟了那句老話,有情飲水飽。

    “既然真哥哥吃著喜歡,那我以後天天給你做。”明璫暢想著以後為真哥哥洗手作羹湯的日子,有些迫不及待了,“對了,你房子找好了嗎?”

    “不太好找,好點的房子都貴,租遠處的又怕你上學不方便。”

    明璫心裏暖融融的,真哥哥這是要跟自己住一起嗎。

    “不用考慮我,看到合適的就趕快租下來,我們好趕在朱姥姥回來前搬過去。”

    哪知真哥哥聞言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一時竟沉默了。

    氣氛異常,明璫被看得心裏發虛,擔心是不是自己哪句話說錯了?

    父親說過,女孩子不能上趕著,會叫人瞧不起。真哥哥沉默會是這個原因嗎?回想一下,自從遇到了真哥哥,爹爹的話就被自己拋在了腦後。她好喜歡真哥哥,雖說她牽扯真哥哥的動機不純,但日日相處下來,感情卻已十分純粹了。

    可糟糕的是,從遇見到現在,真哥哥從未說過喜不喜歡她,更沒有定義過與她的關係。一切都是她在主動下餌、自顧自地投入……這一定讓對方覺得掉價了吧?

    短短幾秒鐘,她已經心亂如麻地假設了若幹,又擔心了若幹,她試圖做點什麽來挽回自己的被動,一時想不出,先避開真哥哥的目光。

    “那個,菜包太幹了,你慢吃,我去熬點粥。”

    孰料真哥哥的大手突然拉住了她的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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