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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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此二人有時間便一同學習武功。顧玉枚自幼讀聖賢書,對於武功什麽的十分不喜。不想學了三月,竟覺得武功也有許多奧妙,竟沉迷難以自拔。
    陸稻兒剛開始還偷偷練下半身的功夫,但隨著肚子越來越大,也不敢做更多的動作,不過幾個月的習練,身子也強壯了不少。挺著大肚子也不覺如何疲累。
    轉眼到了寒冬臘月,今年收成不錯。眼看年關將近,老陸特意割了半斤豬肉,給女兒、女婿送來。到了顧家村,夜幕已經降臨。大門已經上鎖,敲了半天門,沒人開門。
    顧家土牆也早已荒廢,他極少做家務,沒來得及修葺。陸稻兒曾提過無數次,本想著秋收後再請工匠,懷孕後,事情也就耽擱了。
    老陸從旁邊矮牆跳過去,來到門前,卻見屋內燭影閃閃,刀影霍霍,看窗戶上的影子,認出一邊是女兒稻兒,另一邊竟是女婿!吃了一驚,大叫一聲“住手!”推門衝進去,雙臂張開,擋在女兒身前。
    不想眼前寒光一閃,刀已經刺入他的胸口,鮮血飛濺。
    陸稻兒嚇得登時暈了過去,顧玉枚大驚失色,急忙上來,卻見彎刀正中心髒,老陸已然氣絕。
    原來,這天天寒,夫妻二人早早用過晚餐,便在屋內練習刀法。一開始,二人擔心受傷,用的都是木棍,但隨著二人練習日久,力氣也漸漸大了,用來十分不稱手。後來換上了遊龍飛鳳刀。顧玉枚擔心陸稻兒誤傷自己,讓她用刀鞘。自己用刀,還覺得不安全,用布將刀刃裹住。但這刀過於鋒利,裹得緊了登時裂開。隻好又塞了許多土進去,才勉強裹住,但練了幾個月,也已破損不堪,隻有一塊破布裹著一把利刃。
    二人為了安全,相距三尺以上,免得誤傷。
    老陸突然闖入,陸稻兒吃了一驚,這一招正是“遊龍引鳳”,橫刀從身前劃過,一直轉個圈子。但她行動不便,右手引到末端,然後再交左手,這一招算是用完了。不想引到最右端,老陸正破門而入,刀鞘尾端正點在他腋下“極泉穴”。
    她隻練了似是而非的招式,隻是身子練的健壯,力氣大了些,沒什麽功力,本不可能點中老陸的穴道。但老陸護女心切,衝的猛了,兩下相撞,竟封住了他的穴道。
    顧玉枚離二人較遠,本來一招“冰車玉龍”,從上向下劈斬,看到眼前情形,大驚失色,手上一鬆,彎刀竟倏地脫手,轉著圈子向老陸飛去。本來顧玉枚的每一招都會主動避開陸稻兒,這時卻不偏不倚,直接刺入老陸心口。
    顧玉枚抱著老陸,看妻子暈倒,又去看妻子,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先報官還是先找大夫……猶豫半晌,想自己誤殺嶽父,已是生無可戀,喚醒了隔壁鄰居去報了官。
    第二天一早,官府將二人收監。二人並不隱瞞,結合現場證據,很快就搞清楚了事實真相。鑒於二人屬於誤殺,又主動投案,死罪可免,發配敦煌。陸稻兒已有五個月身孕,隻待孩子生產,刑部複核之後,便即上路……
    猛然間,陸稻兒醒了過來,原來她竟想著想著睡著了。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橋上傳來,陸稻兒睜眼一看,卻見身上蓋著一條長衫,正是丈夫平日最愛的那條。心下一喜,抬頭一看,正看到丈夫手拿熱氣騰騰的包子向這邊走來。
    她心下歡喜,便想起來,不想這般蜷縮著睡了一晚,全身酸麻,掙紮之下,隻覺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痛,竟未站起。顧玉枚看她這般,急忙快步迎上,將她扶起來。
    陸稻兒道:“你去哪裏了?”顧玉枚道:“剛剛去衙門看了。裏裏外外到處是當兵的。看來昨天之事不小。”陸稻兒道:“我們還能回去嗎?”顧玉枚搖搖頭道:“我連陳大人都沒見到,就被官府的人趕出來了。”
    陸稻兒吃了一個包子,感覺暖和了一些,問道:“那我們去哪裏?這天氣忽然轉冷,再在這外麵要凍死的。”顧玉枚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我們身穿囚服,官府卻不受理。若是回去,一來家已被官府查封,二來將來若再定個畏罪潛逃,更是罪上加罪。”
    陸稻兒臉色一沉,道:“我倒是無所謂,隻是孩子不能這般折騰了。”
    想起孩子,顧玉枚臉色也變得十分凝重。過了許久終於道:“我們先回家,待過段時間,再來自首。陳大人為人正值,應該不會與我們為難。”
    陸稻兒本是個沒什麽主見的人,道:“也好。隻要孩子能平平安安就好。”
    顧家村離城市極遠,陸稻兒又挺著大肚子,直走了一整天,才返回家中。家裏已經貼了官府的封條,二人從旁邊的矮牆過去。屋門也貼了封條,隻好從旁邊已經破開的窗戶進去。
    三個多月過去了,這裏早已是物是人非。好在官府查封之後,別人也不敢進來,一切還是離開時的樣子。
    走了一整日,都覺十分困倦,換了床不太髒的被子先休息了。
    二人雖然返回家中,卻不敢與人相見,隻有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煮些東西吃了。
    過了幾日,顧玉枚進城打探消息,官府還在調查蘇州暴亂之事,無人理會他們。
    又過月餘,得知朝廷抓了顏佩韋、楊念如、馬傑、沈揚、周文元五人,並於蘇州斬首示眾。這五人是當地著名儒生,顧玉枚雖不認識,但十分崇敬,一連傷感數日。
    這天晚上,陸稻兒忽覺腹中劇痛,竟是孩子要生了。自二人返家,顧玉枚一直想著官府之事,不知不覺早已忘了陸稻兒分娩之日。陸稻兒雖記得清楚,但看他這幾日悶悶不樂,不不敢提及。
    顧玉枚雖飽讀詩書,又豈能知道這孩子如何生。看陸稻兒已經疼得滿床打滾,滿頭大汗,也顧不得戴罪在身,匆匆跑出去,尋找村裏最知名的穩婆。這時他哪裏還顧得上門上的封條,直接推門而出。
    那穩婆看到顧玉枚,吃了一驚。顧玉枚叩頭如搗蒜道:“李婆婆,稻兒要生了,求求你,求求你一定要幫幫我。”穩婆素知他為人迂腐正直,既然回來了,自是官府放了,忙道:“快!快!”
    顧玉枚從地上爬起,拉著穩婆就像家中跑去。還沒到門口就看到附近圍了許多人,卻是陸稻兒疼痛難忍,大聲呼號,驚動了左鄰右舍。
    顧玉枚拉著穩婆進入,穩婆看門上沒有封條,還有所懷疑的心徹底放下,卻不知門前人多,那封條早就在眾人的腳下踩的稀爛。
    穩婆道:“準備開水、毛巾、草灰。”顧玉枚早就慌了神,匆匆燒火煮水。不想心下焦慮,點了十餘次才將火點燃。
    這時,卻聽到屋內沒了聲音,急忙衝回屋內,卻見陸稻兒躺在床上,雙腿張開,穩婆剛剛鑽出來,對陸稻兒道:“別急,別急,這劇痛是一陣一陣的。”回頭又對顧玉枚道:“把門窗都關緊了,等會兒把東西準備好了就出去,沒有我的允許不能進來。”
    顧玉枚連聲答應,出來繼續燒水。
    很快的燒了一大盆開水,毛巾、剪刀之類的也都按照穩婆的要求一一備好。穩婆清點了東西,將他趕了出來。
    顧玉枚在院中反複徘徊,焦慮不安。想進去看,又擔心穩婆生氣。陸稻兒在裏麵,一會兒尖叫,一會兒安靜,也不知到底如何。
    約莫過了一刻鍾,一聲清脆的嬰兒啼哭聲響徹雲霄。顧玉枚隻覺一股暖流從胸口噴湧而出,熱淚止不住的淌下,就蹲在院中抱頭痛哭——他終於當父親了。
    不多時,穩婆從屋裏走出來,道:“兒子,母子平安。”顧玉枚大喜,連聲稱謝,把懷中剩餘不多的銅錢全部給了穩婆。穩婆也不看,直接接過,看他哭花了的臉,笑道:“稻兒牢房裏走了一遭,沒想到身子還不錯,你小子撿到好了。”
    顧玉枚連聲稱是。穩婆道:“快進去看老婆孩子吧。”顧玉枚這才想起稻兒和孩子才是最重要的,一溜煙的跑進屋內。
    顧玉枚抱著和小臂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如同觸電一般,絲毫不敢動彈。陸稻兒噗嗤一笑道:“給孩子起個名字吧。”顧玉枚點點頭,卻一言不發。
    陸稻兒又道:“給孩子起個名字吧。”顧玉枚“嗯”了一聲,還是不說話。陸稻兒知他要深思,便不再打擾,也覺得累了,閉目休息。
    過了許久,顧玉枚才道:“這孩子生來戴孝,不如就叫顧寒衣吧。寒衣本身喪服,此名最是合適。”陸稻兒早就疲極而眠。
    顧玉枚將孩子放到他旁邊,他心中想著嶽丈的枉死,故而起了如此不祥之名,又覺孩子是無辜的,為何要背負自己的罪責一輩子?
    這時,天空中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算時節,也差不多到了梅雨季節。
    細雨如酥,天色氤氳,煙籠霧繞,整個世界都隱入一片蒙蒙雲霧,暗想:“孩子若能如塵煙一般隱去,不受父母影響,也是不錯。”想到這裏,靈光一閃,返回屋內。
    卻見陸稻兒正在喂奶,忙道:“風虎雲龍,隱於迷霧。飛龍在天,或躍於淵。不如孩子就叫顧隱淵。”
    四個詞陸稻兒隻能聽懂“陰雨迷霧”,“陰雨”還理解錯了,隻覺“隱淵”與“姻緣”相近,應當是有開枝散葉之意,道:“你那麽厲害,起的名字自然是好的。”然後逗孩子道:“隱淵、隱淵,你有自己的名字嘍。”
    待陸稻兒過了月子,顧玉枚又去官府看了,事情剛剛平息,但驚動了朝廷,雖然已經處死五人,官場還是人人自危,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他們這點兒“小事”還是無人受理。
    這日,顧玉枚又回來道:“娘子,家中積蓄已經不多,我得再出去寫字。但十裏八鄉的人都知道家裏犯了事,也不敢來找我。以我之見,不如將家中所有全部賣掉,背井離鄉,另謀出路。”陸稻兒道:“你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顧玉枚道:“你我被判發配敦煌,不如就沿著官道一路前往敦煌。若刑部批文下來,找不到我等,必會沿途尋找。到時也不必背這畏罪潛逃的罪名。”陸稻兒道:“你那麽厲害,肯定都想好了。我一切都聽你的。”
    打定了主意,二人將兩家僅有的東西都收攏了,竟然發現了《遊龍飛鳳刀法》和《萬物生》,顧玉枚好奇道:“官府沒有沒收入庫?”陸稻兒道:“我一直放在床底。官差來查時,我腦袋嗡嗡的,他們沒要,我就忘了交了。”顧玉枚道:“這不是最重要的物證,陳大人也不在意。”
    陸稻兒道:“爹爹慘死,你也沒了功名,都因為這些東西。現在刀已經被官府收繳了,這個也燒了吧。”顧玉枚點點頭,拿了便要去廚房。
    陸稻兒忽然道:“等等!”顧玉枚道:“娘子,怎麽了?”陸稻兒道:“我們這裏去敦煌有多遠?”顧玉枚搖搖頭道:“我不知道。按照史書所載推斷,應該有數千裏。”陸稻兒道:“我們走去那裏要多久?”顧玉枚道:“我們雇不起驢車,隻能走去,估計得三五個月。”陸稻兒道:“路上會不會有強盜,劫匪,小偷之類的。”
    顧玉枚道:“如今魏閹當權,天下大亂,民怨四起,盜匪橫生。”這才明白陸稻兒的意思,江南之地如今尚且安寧,若離開江南,不免進入戰亂之地。若有一技傍身,也好保全自身,尤其是保全孩子。
    若是以往,顧玉枚必不同意,此物搞得他家破人亡,深惡痛絕。如今他是戴罪之身,想考取功名已是幾乎不可能,還需一技傍身。加之有了孩子,自己死於非命也就罷了,若是有人傷害孩子則是萬萬不可。略微遲疑,回轉過來,道:“這《萬物生》涉及許多《易經》和經絡的知識,以後也可以學學。路途辛苦,也不必到處找郎中。”陸稻兒點點頭。
    顧玉枚花了幾天時間,能典當的都典當了,又花了一些時間,將屋子、田地也全賣了,換了十幾兩碎銀子。趁著天早,僅帶著隨身包裹離開家鄉。
    走了一日,剛剛走到無錫地界,天上又下起雨來。二人穿戴好蓑衣鬥笠,抓緊腳步又走了一番,終於看到一處避雨之所。
    走近看時,卻是一間大屋。
    陸稻兒搖搖頭道:“這肯定是個大戶人家,不會收留我們的。”顧玉枚道:“雨越來越大了,護院應該也不會出來,我們這門簷下暫且休息。”陸稻兒道:“這倒是個好主意,還是你厲害。”
    二人剛要在門前坐下,卻見門已經開了,一個衣著華貴的婦人站在門前。
    二人麵露驚恐,顧玉枚忙道:“夫人,我等隻是在此避雨,不敢打擾夫人貴體。”那婦人在二人臉上掃過,麵上閃過一絲猶豫,道:“春花,把他們帶到後院廂房休息。”
    顧玉枚忙道:“夫人,我們……我們給錢,我們有錢。”那婦人道:“我也不想收留你們,但孩子還這麽小,萬一有個風寒,你們該如何是好?”
    這話雖不中聽,卻無可辯駁。顧玉枚隻好道:“多謝夫人。”
    那婦人道:“我對小孩子頗為喜愛,但拙夫素來喜靜,切不可到處走動。萬一吵到了他,將你們趕走,我也沒有辦法。”二人連連稱謝,點頭稱是。
    那婦人安排一個丫鬟帶二人進入,從一側走入後堂,在廂房安頓好了。
    不多時,丫鬟又拿來了熱水餐飯,自是免不了一番感激。
    用過晚餐,二人便哄著孩子睡了,也不知過了多久,萬籟俱寂之中,忽聽得遠處飄來一陣輕柔的歌聲,相隔雖遠,但歌聲吐字清亮,清清楚楚聽得是:“知我意,感君憐,此情須問天”每唱一字,便近了不少,第三句歌聲未歇,已來到左近。
    自有了孩子,陸稻兒睡眠極淺,登時醒來。看向顧玉枚時,卻見他也剛好起身,與她愕然相顧,知是江湖上的高手來到左近。
    顧玉枚道:“夫人不讓我們亂走,我們還是靜觀其變。”陸稻兒點點頭,輕輕在孩子身上拍兩下,免得他醒來。
    這宅子前後兩進,他們住的十分靠後,這句話之後,再無其他聲響。二人心下惴惴,絲毫不敢動彈。
    過了許久,顧玉枚終於道:“我去看看吧。”陸稻兒聲音發顫道:“別!我……我害怕。”顧玉枚也怕的不得了,聽陸稻兒如此說,剛剛鼓起的勇氣又沒有了,點點頭道:“我們還是聽夫人吩咐吧。”
    就在此時,忽聽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衝來,隻嚇得膽戰心驚。聽得“當”的一聲,一人已經衝到門前,砸在門上。
    雨沒有停止,淅淅瀝瀝地下著。一人踏著薄薄的水麵,緩緩走近,道:“楊夫人,現在你可真像一隻待宰的羔羊。”
    楊夫人正是讓他們進來的人。
    楊夫人倚在門前,道:“仇離,就算你殺了我和夫君,我們的孩子將來也會給我們報仇的。”仇離微微一笑,道:“哦,是嗎?男孩兒女孩兒?多大了?”楊夫人道:“他已經在很全的地方了,你無論如何都找不到。也不妨告訴你,是男孩兒,三個月了。”
    仇離嘿嘿一笑,道:“哦,原來如此!”說著隻聽得“哢啦”一聲,窗戶已被她一掌打開,微微一笑道:“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夫人還是個兵法高手。”
    仇離頭戴鬥笠,麵籠薄紗,雖是深夜,一對眸子還是十分清亮,看得人不寒而栗。身著一身紫色薄衫,沒有套著蓑衣,身形玲瓏窈窕。鬥笠極大,雨水漣漣從鬥笠邊緣掉落。
    楊夫人哭嚎道:“求求你,求求你放過孩子!”跟著竟跪在地上連連磕頭。
    仇離眼角閃過一絲寒光,一掌拍在楊夫人頭上。楊夫人登時氣絕。
    殺了楊夫人,仇離轉過頭問道:“你們是楊府的下人?”顧玉枚道:“不……不是……是……是……”仇離不耐煩地問道:“到底是不是?”顧玉枚道:“不……不是!”
    仇離指著陸稻兒抱著的孩子,道:“這是你們的孩子?”
    顧玉枚忙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道:“求求女俠,放過我們吧。我們隻是借宿在此。”仇離不理會,一掌拍在顧玉枚頭上。顧玉枚雖然學了幾個月的功夫,但如何與這等江湖高手相比,還未來得及出手,已經頭骨碎裂,登時死亡。
    陸稻兒尖叫一聲,嚇得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