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潤姑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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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丘山位於姑蘇西北角,風清景幽,正是踏青的好去處。自古便有“吳中第一名勝”、“吳中第一山”之美譽,宋代大詩人蘇東坡遊後讚言“到蘇州不遊虎丘乃憾事也!”
在虎丘山東南角,一片青翠的樹林中擠出一片青色的瓦片,原來此處竟藏著一個小院。
此時正是春末夏初,姑蘇已經十分炎熱,此處卻在厚厚的樹葉遮蔽下,十分蔭涼。院內有一張圓形石桌,一男一女分坐在石桌兩側的兩個圓形石凳上。
隻見那女子三四十歲的樣子,身著一身紫衫,端坐桌前,一手橫按桌上.那男子是個英俊少年,十五六歲的樣子,身著一襲青衫,右手背後,左手據於案前。
不多時,二人頭上均冒起滾滾白氣,很快的將二人包裹。那團白氣如同活的一般,繞著二人旋著圈子。如同一條條白龍。過了許久,白氣漸漸消散,二人漸漸從白氣中出現。隻見二人均是滿麵潮紅,臉上掛了許多汗珠。
女子道:“連依,如今為師已經把全部功夫都教給你了。明天你就可以離開了。”叫連依的男子道:“師父!弟子願常伴左右。”女子道:“好男兒誌在四方,豈能守在這深山老林。”連依神色黯然,但從未忤逆過師父的意思,隻好道:“是!”
女子道:“其實師父派你下山,也是有個事情要告訴你。”連依道:“師父請講。”女子道:“你可知你姓什麽?”連依略微一怔,道:“姓楊。”女子道:“沒錯!你本是無錫天正山莊楊家之子。”
楊連依吃了一驚,道:“那我爹……”女子道:“沒錯,你親爹就是江湖上號稱‘天下第一高手’的楊真。”楊連依震驚的說不出話來,女子也不言語,等他反應過來。
過了許久楊連依才道:“那為什麽……”楊連依本以為整理好了言語,結果出口又不知該怎麽說。
女子道:“你想說,你有這般天下無敵的爹爹,為什麽反而會在這兒習武,而且你爹也從來沒有關心過你是嗎?”楊連依隻好點點頭,這正是他想問的。
女子道:“因為他拋棄了你娘,還要殺了你。”楊連夜心一寒,道:“為什麽?”女子道:“因為他又看上了新的女人,而且和那個女人生了個孩子。年歲和你也差不多大。”
楊連依澎湃的心緒漸漸穩定,又生出許多疑竇,道:“他都天下第一高手了,師父怎麽把我救出來的?”女子道:“正是因為他是天下第一高手,我才能把你偷出來。”
楊連依奇道:“偷?”女子道:“沒錯!你說的很對,他是天下第一高手,正因如此,這種殺妻滅子的事情豈能親自動手?他率眾圍攻倚樓聽風雨總樓,一舉將其趕出襄陽。卻引他早年的情人仇離上門尋釁。那仇離江湖人稱‘追魂仙子’,最是心狠手辣。楊夫人本來也是江湖上的好手,但生完孩子沒多久,體力不支,被仇離殺死在莊中。為師當時正巧路過,聽到莊內的慘叫聲就闖了進去,結果還是晚了,隻是趁她確認楊夫人死的時候,悄悄偷出了你。”
女子說的狠平淡,現在這一幕已經無初次出現在她的腦海中,楊連依聽得驚心動魄,想起母親慘死,眼淚如斷線的珠子流下來,問道:“我是哪裏人?叫什麽?”女子道:“令堂姓王,本是姑蘇大族,並非江湖中人,為師也不知道她的姓名。”看楊連依尚存疑惑,道:“她的武功是嫁給楊真後才學的。至於她的親族,為師當年也去尋過,聽說是蘇州之亂被牽扯,遭到朝廷滅族,大概在太湖附近,其他的也不清楚。這事兒畢竟已經過去十幾年了。”
楊連依起身,對著麵前的榕樹,道:“從此之後我就不再姓楊,改姓王。我一定要為母親報仇雪恨!”
女子微微點頭,道:“連依,為師的武功你已經全部學會,而且青出於藍。但楊真的武功天下無雙。以你目前的武功,還遠不是他的對手。你當另尋名師,勤學苦練,才有可能為令堂報仇。”
王連依點點頭道:“師父,我應當拜誰為師?”女子道:“天下武功出少林,若能拜在少林門下是最好。但你現在的武功已是不低,少林寺未必會收。”王連依道:“弟子也不是出家人的料。”
女子道:“其他的武當、峨眉等名門正派規矩極多,亦同此理。”王連依道:“師父說的是。”女子道:“其他的天王閣的天王、九曲迷蹤寨的總寨主,武功也是極高,但他們武功隻傳接班人。恐怕也不容易。”王連依道:“也是。從一個底層之人做到接班人,每個十幾年也做不到。”
女子道:“還有兩處,一個是天仙門,一個是溫烈島。”王連依道:“仇離出身天仙門,也算是我的仇人之一,我怎能去仇人的門派學武?”女子點點頭道:“溫烈島武功卓絕,隻是島主李玄感性子古怪,想拜他為師,也不容易。”
王連依道:“要報母仇,哪有那麽簡單。”女子也起身道:“好!有誌氣的好男兒!但你要答應為師一件事。”王連依道:“師父請講。”女子道:“你下山後,拜師也好,行俠仗義也好,我都不管。唯一的要求就是,千萬不可一時衝動,現在去找楊真報仇。”
王連依心中一股暖流湧入,跪倒在地道:“師父養育之恩如高山大河,連依銘記於心。待我為母報仇之後,必回來侍奉師父終老。”女子輕撫其麵道:“好孩子,今晚好好休息。收拾一番,明天上路。”
王連依平時雖然也和師父下過山,這次一個人離開卻是第一次。一方麵對師父有不舍之情,另一方麵對於山下的一切又充滿了憧憬。這般百感交集,竟罕見失眠,直到天快亮才迷迷糊糊睡著。
直到中午他才醒來,卻發現下起了蒙蒙細雨,雨聲沙沙,沁人心脾。到了大廳,卻沒有看到師父的身影,看桌上放了一張合上的白紙,打開一看,上麵寫著“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勘,冷落清秋節!”
這是宋代詞人劉永的《雨霖鈴·寒蟬淒切》,表達與古人不忍分別時的複雜心緒。自是告訴王連依,她不願直麵分別。十分興奮的王連依看到師父娟秀的字跡,內心的傷感,難以自抑,掩麵大哭。
哭了一會兒,感覺心緒略微平複,卻見眼前放著一把刀。本來就在書信旁邊,十分顯眼,但他剛剛注意力都在書信上,竟未察覺。
隻見拿刀約莫一尺長,如一彎新月。刀柄處雕一條銀龍,與刀鞘上的銀鳳交相輝映。伸手靠近,隻覺一股寒氣衝手掌而來。拿起隻覺入手甚重,比尋常之刀要重一兩倍。右手握著刀柄,左手握著刀鞘,用力拔出,更覺一股寒氣逼人,撲麵而來。
兩張碎紙片從刀鞘中飛出,跟著掉落,王連依還刀入鞘,右手如風一般搶過兩張紙片,隻見一張上麵寫著“銀龍飛鳳”另一張上麵寫著“視之如歸”。一個是刀的名字,一個是告訴他這是師父在他下山前贈與他的寶刀。
王連依本已收好情緒,這時又覺眼窩一熱,終於一狠心,將刀收好,師父的書信也小心的貼身藏了,拿起包裹,下山了。
天氣霧蒙蒙的,還下著小雨,王連依撐著傘,聽著細雨穿林的滴答聲,踏著輕快的步伐,向山下走去。
晚間時分,到了蘇州城中,正尋客棧休息,卻見一酒樓喧嘩,人聲鼎沸,登時起了興致。將傘略微抬高,抬頭看去,酒幌早已全濕,筆直的垂下,上書三個大字“五湖飄香”。
太湖也稱五湖,此處用五湖,一麵指太湖,因為這酒樓便在太湖湖畔,一麵也指五湖四海之五湖,有香飄萬裏,迎天下賓客之意。
王連依信步而來,早有店小二迎上道:“客官可有預定?”王連依搖搖頭道:“這還要預定?”店小二道:“小店雅間有限,皆需要預定。若無預定,隻能坐在外麵。小的看客官氣度非凡,非富即貴,這外麵吵鬧,恐打擾了貴客。”
王連依笑道:“你這小廝,忒會說話。我隻是正巧路過,看這裏人多,便駐足而來。堂食也無甚緊要。”店小二道:“好嘞!小的給客官準備靠窗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太湖的浩渺煙波。客官覺得如何?”
王連依道:“這陰雨綿綿,天色又晚。如何能看?”店小二拍一下自己的腦袋道:“哎呀,瞧我這豬腦子。那小的給客官安排靠裏的位子。”王連依略微遲疑道:“還是靠窗吧。雖然無法清楚目睹太湖之姿,聽雨觀湖也是不錯。”
王連依跟著店小二來到二樓窗邊,不禁啞然失笑。這連綿細雨下了一整天,雖無大風。但小風不時吹過,雨水跟著飛入,半張桌子已是濕漉漉的。但店中人多,若將窗戶緊閉,必會十分悶熱。
店小二斜眼瞅王連依,忙道:“小的這就把窗戶關上。”王連依擺擺手道:“關上了如何欣賞太湖風景?”店小二臉色微微一變,王連依道:“這裏也不錯。把桌子擦幹淨。有什麽菜先上些什麽。”
店小二如蒙大赦,忙道:“好嘞!”快步跑走。
不多時,店小二便端了滿滿的一大桌子菜,有太湖著名的白魚、白蝦、銀魚,也有些簡單的蘿卜、青菜,還準備了一隻燒雞,配色、葷素均十分得當,隻看的人食指大動。最後又放下一壺酒道:“這是小店自己釀的酒,比之那些名酒,有過之而無不及。客官可以嚐嚐。”
王連依道:“放下吧。”店小二將酒放下,倒了一杯道:“客官輕慢用。”快步離開。
王連依先嚐了嚐著名的白魚、白蝦,乃是用最普通的清蒸,隻加了少許醬油。肉質鮮嫩,回味無窮。跟著又嚐了幾口別的小菜,嘖嘖稱讚。端起酒杯放在鼻尖,隻覺酒香撲鼻,確實不同凡響,輕啜一口,香氣滿溢。酒水順著嗓子滑入腹中,不但不覺的辛辣,反而暖洋洋的,說不出的舒坦,忍不住讚道:“好酒。”
外麵雖然灰蒙蒙的,不時還有雨滴飛入。但見太湖水波洶湧,嘩嘩的水聲伴隨著沙沙的雨聲,似乎有種範仲淹在嶽陽樓上憂國憂民之感。
忽聽得樓下有人叫喊道:“什麽人敢不讓大爺坐二樓?老子看他是活膩了。”隨即,聽到啪的一聲耳光,想是小二阻攔,被打了一個耳光。
那店小二招待客人有策略、有機謀,王連依心中甚喜。不過並不是所有人都有他這般好心,想是他的說辭得罪了客人,惹其生氣。
這時,一人起身來到樓梯間,大聲喊道:“何人在此鬧事!敢擾我們公子的雅興。”樓下男人笑道:“雅興,一個隻會掉書袋的書呆子有什麽雅興。”
樓上之人大怒道:“何方賊子,膽大包天,連寧王府的人也敢得罪!”樓下之人叫道:“寧王府了不起嗎?不過是個破落戶,也敢在此聒噪?”
王連依聽到此處,想來者不是初出茅廬的腦子愣頭青,就是紈絝不化的官宦子弟,忽然想到:“自己不也是個初出茅廬的愣頭青嗎?”不禁啞然失笑。
寧王府乃是當年寧王朱宸濠的後人。正德十四年在南昌叛亂,被王陽明半月剿滅,寧王已在世上除名,隻是皇帝後來覺得寧王就此絕後,頗為不妥,保留了一個王位,但封邑全部被收,從南昌搬離,在太湖湖邊上找了個清雅之所,一來沒有違背太祖訓入京,二來離舊都南京甚近,都在皇帝的眼皮之下。平時隻留些日常用度,時不時的地方官員還來“拜會”,早已不是那個威風凜凜的王爺了。
王連依素聞寧王府行事低調,沒想到這麽多年了,還是擺脫不了王公貴族之戾氣。看來江湖傳聞也做不得真。
沒過多久,一個年輕人走到王連依隔壁桌的青年公子身邊道:“公子,也不知是誰家姑娘,女扮男裝來鬧事,武功不怎麽樣,脾氣倒挺大,已被屬下打發了。”
那公子道:“沒傷到她吧。”那人道:“我怎會和一個小姑娘一般見識。”那公子點點頭,讓他坐下繼續吃酒。二人雖是主仆,卻也在一桌吃酒。
這時一個奴仆裝扮的年輕女子走上來,看到隔壁的公子,麵露喜色道:“公子!”那公子讓她坐在自己對麵,說道:“打探清楚了嗎?”那女子臉色微微一變,看到那那年輕男子,麵露慍色,但不敢在王爺麵前發作,道:“公子,黑氏兄弟昨天確實去了枯葉林,不過很快就出來了,沒有和忠義幫起衝突。”
公子道:“這倒是難得。”那少女道:“他二人跟隨老爺久了,也不敢隨便亂來。”公子搖搖頭道:“想來是鄧承峰把他們二人擊退了。”那少女道:“他們武功高強,鄧承峰……”那公子擺擺手,示意她不要再說,自己說道:“鄧承峰號稱君山以東第一高手,豈是浪得虛名,我們雖不常在江湖走動,也不要做井底之蛙。”那少女不再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