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溫烈聲唔(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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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感道:“此文雖短短幾十字,每一筆的筆鋒中似有雄兵千萬,且看這起筆第一撇,厚實狠重,深得玄天功不動則已,動如雷霆之要意思,不出手則已,一出手致命,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顧隱淵看他手指著起筆的一筆,看著像是個“血”字,但這書法龍飛鳳舞,並不能完全確認。不過聽李玄感如此一說,也忍不住點頭。
李玄感繼續道:“此筆重如泰山,雖難以抵擋,但功力不足,不但寫不好,反而畫虎不成反類犬。”顧隱淵點點頭道:“果然如此。”
李玄感道:“然招式過重,雖可一鳴驚人,卻難以持久。正所謂亢龍有悔盈不可久,若能一舉將對方擊潰固然好,不然的話兩敗俱傷,也是無用。”
顧隱淵道:“是以筆鋒漸弱,但弱而不斷,連綿不絕。”
李玄感道:“正是!但前者重可無鋒,後者鋒銳難擋,此間變化,才是內力運轉之精妙所在。俗話說舉重若輕,舉重若輕固然不易,需要極高的內力,但舉輕若重比之更難,需要對內力的完美控製。”
二人一麵看字,一麵說著武學之道。顧隱淵這時才看懂了這幅字的真正意思其實就四個字適可而止,其實這個意思和當年無暇的意思一樣,可謂殊途同歸,但從不同的角度感悟,也有不同的體會。
二人言語都十分平和,娓娓道來,三人卻覺明明每個字都不十分沉重。但字字過後均覺自己的氣力少了一分,幾句話過後,隻覺全身軟綿綿的,莫說鼓奏樂器,甚至連手中之物都覺重逾千鈞。
地上的群蛇似是睡著了,全都軟趴趴的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李玄感聽周圍沒有聲響,道:“老朽下裏巴人,實在欣賞不得這等國風雅樂,見諒見諒。”一麵說著一麵收好率意貼,一麵對譚霓裳道:“對了!你來這兒做什麽?”
譚霓裳大戰一場,似是耗盡了精力,全身上下都濕透了,不停地咳嗽,過了許久才道:“在下的主人邀請李島主共赴中原,一同剿滅九……曲……迷……蹤……寨。”她故意將“九曲迷蹤寨”拖得很長,一麵說,一麵看著顧隱淵。
李玄感道:“能做你的主人,想來武功也不低。剿滅個九曲迷蹤寨豈不是易如反掌。”
譚霓裳聽李玄感講話,強行壓製著咳嗽的欲望,待他說完,終於忍不住,又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譚霓裳道:“若是以往,主人也絕不敢如此勞煩李島主。不過九曲迷蹤寨和倚樓聽風雨已經狼狽為奸,沆瀣一氣,若雙方聯合,主人擔心不是對手,這才冒昧上島請李島主。”
李玄感道:“冒昧?確實冒昧的很,一無拜帖,二無邀請函,老朽也不知道當去不當去。”
譚霓裳道:“李島主乃是世外高人,何必拘泥於此俗人之物。”李玄感道:“俗人邀請老朽去做俗事,沒有俗物名不正言不順。”
譚霓裳又是一陣劇咳,道:“在下明白了!在下告辭。”
李玄感道:“把你的這些邪門歪道全部帶走,溫烈島不歡迎這等廢物。”
譚霓裳微微躬身道:“如今這些東西已經奄奄一息,在下也無能為力,請李島主見諒。”
李玄感道:“既然無能為力,不如就留在此處,什麽時候清理幹淨了,什麽時候再走。這島大得很,不差你這一個人。”
譚霓裳欠身道:“李島主盛情相邀,在下萬分榮幸,能侍奉李島主左右,乃是譚霓裳的榮幸。隻是主人還等我回話,若不回去,主人給我種下的這劇咳之毒,恐無藥可解。李島主乃仁義之人,懇請不要為難在下。”
李玄感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那你走吧,這幾個蛇奴留下即可。”
譚霓裳微微一愣,也不見李玄感如何動,周圍猝然間卷起一陣颶風,颶風如秋風掃落葉一般掃過地上的群蛇,向一個趴在地上的蛇奴砸去。
卻在此時,一個蛇奴倏地從地上彈起,直接到了譚霓裳身後,雙足蹬在譚霓裳後背,借著兩股力道,飛一般的遠去。
顧隱淵正要起身來追,李玄感擺擺手道:“讓他去吧。”
顧隱淵回頭詫異得看著李玄感。李玄感道:“江湖沒有大義,本來就是亂的。你若想幫助九曲迷蹤寨就去,但沒有必要為我報仇。”
顧隱淵道:“不敢隱瞞李前輩,這九曲迷蹤寨的寨主正是晚輩的戀人。”
李玄感有些吃驚,道:“你倒是和二叔很像。”一麵說著,卻見被他卷起的群蛇堆在涼亭邊上,如同一座小山。
英姿和秋紫蝶基站一番,也是身心俱疲,看李玄感使出這一招,都是歎為觀止。王丹走上前,檢查譚霓裳的屍體,搖搖頭道:“她脊骨斷裂,活不成了。”
顧隱淵大步上前,扶起譚霓裳,這次李玄感沒有阻攔。譚霓裳麵如金紙,出氣多,進氣少,已經沒有生還的可能,口中喃喃道:“李……李……公……李……李……公……”終於一口氣沒上來,死了。
王丹道:“這李李公是什麽意思?”顧隱淵道:“可能他想告訴我們那個人是誰吧。”孫不疑也靠近道:“李李公?李立功?中原有這個人物嗎?”
顧隱淵搖搖頭道:“我沒有聽說過,不過她臨終氣弱,有可能說的是李公,”
孫不疑道:“李公?這倒不像是個江湖中人的名字,反而像是宮中的太監。”
顧隱淵一時也想不清楚這李公到底是誰,看李玄感已經走近,隻好起身。李玄感道:“說不定她臨死前想說的是我呢?”說著右掌如風,掌心似是生出火來,一丈掃到譚霓裳身上,譚霓裳登時著起火來。
李玄感飛起一腳,譚霓裳被踢飛,直接到了蛇山之上,平平落下。
英姿和秋紫蝶何時見過如此神妙的武功,驚愕地說不出話來。
李玄感拉著顧隱淵的手道:“你年紀輕輕便有如此武功,和父親和叔父一樣。”顧隱淵道:“晚輩豈敢和兩位前輩相提並論。”
李玄感道:“敢不敢是你的事,願不願是我的事。”又道:“你可知當年烈俠是從哪裏離開中原的?”
顧隱淵道:“自古以來離開中原隻有兩條路,一條是西域河西走廊,一條是東南大海。晚輩鬥膽猜測,應該是從楊帆出海。”
李玄感感慨道:“沒錯,當年叔父與父親在溫烈島見過最後一麵,叔父便揚帆出海,離開時他說要去東瀛端了倭寇的老巢。不過父親卻說,叔父不可能去東瀛,以他的性子,一定是下了南洋,不過自那以後就再無叔父的消息了。不過,你是如何猜到的?”
顧隱淵道:“溫烈雙俠雖然是親兄弟,但性子截然不同。烈俠性烈,必不會走回頭路。”
李玄感道:“溫烈雙俠雖然性子截然不同,但一直親密友善。不過他們年少成名,武功冠絕天下,也遇到了常見的武學障。就在此時烈俠用狠手殺了幾名黑道高手,溫俠提醒了他幾句。這些話其實平時也沒有少和他講,隻是沒想到這次講完,烈俠卻撂下一句狠話:‘中原隻需要一個大俠。’從此之後,便再也沒有來過中原。”
顧隱淵隻好道:“人焦慮之時,難免會做偏激之事。”
李玄感一麵走一麵道:“其實並非武功上的事情,父親性子溫和,做事留一線,但不免被人覺得人善可欺。縱有藐視天下的武功,還是會被許多江湖規矩束縛。烈俠截然不同,敢作敢為,敢破天下所有的規矩。是以在江湖中人看來,溫烈雙俠,溫俠為真俠,烈俠隻是個桀驁之徒。不過他們一同殺了邵繼飛和洪家兄弟,這是任何人都無法磨滅的功績,這才並稱其為雙俠。不過隨著年歲的增長,父親性子越來越溫和,過了三十歲就再未和人動過手,卻也越發不快活。”
顧隱淵不知道李玄感究竟想說什麽,隻能在旁邊應承著。
李玄感繼續道:“任何一個人,隻要有了門派就絕對不再是俠。隻要有了子女,就不再是俠。隻要有了私人情感,就不再是俠。”
顧隱淵忍不住問道:“這是為何?”
李玄感道:“你覺得什麽是俠?”顧隱淵想了想道:“急人所難,扶危濟困。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顧隱淵道:“你說的沒錯。隻要你有了門派,振興門派就成了第一要務。麵對一個要救之人和振興本門,你覺得當如何?”顧隱淵道:“此事或有矛盾之處,那隻是人力不能及,若能及則必有兩全其美的方式。”
李玄感道:“少林寺上線千餘僧人,其中正字輩的高僧中,武功高強的有三五十個,能力可謂強矣。你何時見過少林寺急人所難,扶危濟困?”顧隱淵道:“少林弟子遍天下,行俠仗義者著實不少。”
李玄感道:“那為非作歹者又有多少?行俠仗義則是少林教導有方,為非作歹則是屢教不改。天下如何有這等便宜之事?”說到此處,略微停頓,道:“少林寺在河南,這些年河南災荒不斷,民不聊生,你可曾見過少林僧人廣布施,就人命?”
顧隱淵道:“此乃朝廷之事。少林寺能力有限,也無力救助如此多的人。”李玄感道:“見死不救,可謂之俠?”
顧隱淵語塞,想了好多話,一句也說不出來。
李玄感道:“莫說是現在,少林寺自北魏時期建立,如今已有一千多年的曆史,其中亂世少說也有三百年,更不必說其中的局部動亂,區域災荒。若是如此算來,估計得有八九百年,你何時聽過少林寺扶危濟困,急人所難的?”
顧隱淵道:“當年十八棍僧救唐王可算扶危濟困?”李玄感道:“十八棍僧救唐王,那是政治投機而已。像長春真人丘處機遠赴西域與成吉思汗講道,陳摶老人和宋太宗打賭,本是一個意思。”
顧隱淵道:“如此說來,江湖無俠?”
李玄感道:“正是!一人行俠能力有限,一群人行俠則引發質變,必須照顧這些人的感受,但每個人對於俠義的理解是完全不同的。這時爭議什麽是俠變成了這些俠客最要緊的事情。最後觀點差不多的形成一個幫會,選擇其中之一作為了幫主,如此以來就形成了很多幫會。如果此幫某人武功極高,大家仰慕他所學而來,就成了門派。如果此幫有某些特殊的信仰,大家願意跟隨,這就成了教會。而一旦有了門派、幫會、教會,維護這個團體就成了重中之重,行俠仗義什麽的,能比得了大家吃飯喝水重要嗎?”
顧隱淵這時才理解李露月和孫傳庭的對話,也真的明白了李露月為何對江湖如此不屑。因為從此刻開始,所有的人都有了私心,有了私心的人無論做任何事情都會有所衡量。所謂的行俠仗義,不過是名聲的好處比其他的好處多而已。
李玄感繼續道:“叔父寫的率意貼,筆意是武功,帖子本身的意思則是率意而為,不必拘泥。行俠仗義,能行則行,不行則放棄。其實父親去世時,已有此感悟。二人心意相通,算是多年後的和解。”
顧隱淵想了想,道:“晚輩還有一事不明。”李玄感道:“為什麽露月不親自來送這個?”
顧隱淵點點頭,李露月和孫湘關係如此隻好,隻要孫湘開口,李露月是不會拒絕的,何況她也說了很多次想來溫烈島見見這位從未謀麵的叔叔。
李玄感道:“我不知道,或許她不方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