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2 章 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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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成三聖母後跟哪吒四處添亂!
    南邊的情況沒有比北方好多少。
    楊嬋一行向南行時照樣看到了很多難民和成片枯萎的樹木以及再不複生機發出腥臭味兒的河流,人間萬物正在凋零。
    四象覺得冷往楊嬋懷裏縮,楊嬋抱著她,看著天邊的顏色,忽然說“冬天好像來了。”
    老君聞言,看著手裏放著的從西岐帶出來的凋零的花朵,說“是,冬天來了。”
    一路上,他們遇到了太多不好的事情,行程不由得放緩了很多,但即便是放緩也從來沒有停下過。
    但當他們走到了華山時,終究短暫地停下了旅途。
    楊嬋當年在華山呆了三年,也護了他們三年,借著寶蓮燈,聽了他們所有人的願望,幾乎成了此處的山神,在李靖那把大火燒了這裏之前,這裏曾是不問世事的真正桃花源,可是,楊嬋死後,這處桃花源終究被卷進了人間的災難之中。
    滿山的翠綠化作了枯黃,曾經漫山遍野奔跑的小動物們早就不見了蹤影,山路倒是依舊高聳,楊嬋帶著老君和四象一路艱難上行。
    四象在華山時的年紀太小,再見到華山時就已經是和尋常人間沒兩樣的破敗之景,她理解不了楊嬋心中的惆悵,下了車,像隻撒了歡的小狗,抬起雙手,跟燭九陰在枯黃的草地上跑來跑去,嬉戲打鬧。
    楊嬋一直很沉默。
    不過,她在看到真正的人間之後,就一直很沉默,這一點一直陪著她旅行的老君十分清楚。
    楊嬋看了眼身旁隨著她慢悠悠向上走的老君,說“這裏以前不是這樣的。”
    老君輕輕“嗯”了一聲,他總是善於傾聽。
    “怎麽會變成這樣了呢”楊嬋望著華山的破敗,心中的沉痛難以言喻,“怎麽變成這樣了”
    她依著記憶沿著山路繼續往上走,要抵達山腰那座道觀,需要繞著山走很長很長的路,在此期間,一定會與山上許多人家相遇,山民十分熱情,尤其是對有求必應的楊嬋,一旦碰到她總是會送一些山貨。
    他們知道她和楊戩兄妹都是有法力的神仙,不太怕她,卻有點害怕楊戩,不過就算很害怕,這群熱情到自來熟的村民們在長年累月的相處中擅自跟楊戩混熟了,山裏山外的老鄉們看著他那張帥氣的臉蛋,一直摩拳擦掌打算不要臉地介紹自家的姑娘跟這位“神仙”認識認識。
    這些淳樸的山民心裏總有小九九,打著注意要跟聖母娘娘做親家。
    他們很喜歡她,也很依賴她。
    真心換真心,楊嬋當年也同樣不願意跟著楊戩下山去尋求漫長的生命。
    他們都說人心複雜,他們懦弱、貪婪、自私,這也不好,那也不好。
    可楊嬋覺得挺好的。
    真的挺好的。
    她有一顆凡心,和他們一樣貪婪、一樣弱小、一樣自私,從始至終都覺得人間很好。
    她走到了半山腰,路過了山民們曾經住過的地方,這裏已經完全破敗了,人們戰戰兢兢地
    住在房子裏,山上幾乎是“彈盡糧絕”,將近他們失去楊嬋四年過後,他們再不能安穩地待在華山裏,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安心地過著自己的小日子。
    這天下除了西岐,到處都在打仗,這些作戰的奴隸們膽子最大的和最小的死在戰場上,中不溜地拚死一搏逃離了戰場,他們有力氣又沒有飯吃,自然而然成了流寇,而那些小諸侯們沒有糧草了也會理所當然地劫掠國境內的百姓。
    世道亂的一塌糊塗,華山也沒有成為例外。
    雪上加霜的是,神仙們打仗,打的山河破碎,打的煞氣肆意,萬物再難新生,於是整個人間被拖著病入膏肓,人間裏存活著的凡類們被拖著進入了永遠的寒冬,苟延殘喘。
    楊嬋走在安靜又破敗的村落裏,以為山上已經沒有人了,但她沒想到的是,當她往裏走的時候,聽到人聲,她立即抬頭看過去,聽到有個人難以置信地喊“是聖母娘娘嗎”
    楊嬋愣了愣,轉過看過去,看到那個最開始向自己許願的男人。
    她記得,他的願望是討個媳婦兒。
    楊嬋向他走了過去,她越走越近,那個男人看著楊嬋越來越清晰的麵目,不由得落下熱淚,哭道“我就知道是您”
    緊接著他,山上有許許多多的人冒出頭來,一雙雙黝黑的眼睛,飽含著期待和驚喜地看著她。
    就算是這樣的荒年,楊嬋依然被他們熱情地請進屋裏招待,他們拿出手裏最好的食物、最好的酒水招待楊嬋一行人。
    一山的人圍城一團,擠在男人狹小又破敗的家裏,隻為了看楊嬋一眼。
    男人和他夫人在屋裏屋外忙活著招待楊嬋,他們麵色灰敗,緊皺著眉頭,明顯是愁雲慘淡,但是在看到楊嬋時,他們卻喜上眉梢,滿臉微笑,看不出苦色。
    老君狼狽地被人圍觀著,思考著要不要拔腿就跑,被楊嬋和四象雙雙摁住不準跑。
    老君跑不掉,隻能攥著酒杯,訕訕地跟熱情的山民們一一敬酒。
    那些山民看到楊嬋就像看到母親一樣,也不管楊嬋是不是長得像個十幾歲的小姑娘,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頓倒苦水,哭成一團。
    楊嬋從他們七嘴八舌的抱怨聲中,大概拚湊出山民們這些年的遭遇。
    當年,她一死,太乙帶著四象和哪吒離開了華山,之後帝辛短暫地停止東征,天下又因為她久旱逢甘露,生機勃勃,但緊接著曆史再次重演,帝辛在國師申公豹的攛掇下再次東征,這一次東征有一個禍國殃民的戰利品妖妃蘇妲己。
    蘇妲己入宮後,借著潑天的恩寵很快將手伸到前朝,無數忠良賢臣因此被害,人人自危,這一場動亂連王室的自己人也沒有放過,以王叔比幹為首的一眾王室慘遭屠戮和驅逐,這些王室帶著兵馬良將投奔各地諸侯,那些地方諸侯本就因為帝辛前些年東征,掏空了他們的腰包而不滿,這下子有了理由,加之,眾所周知又備受尊崇的老文王被帝辛囚禁,許多諸侯因此有了不臣之心,動起了歪心思,他們摩拳擦掌開始明爭暗鬥,妄圖
    能撬大商的牆角。
    然而,帝辛驍勇善戰,就沒有輸過,這些沒什麽膽量的諸侯們不敢打,就攛掇著收留的那群本就愛內鬥的王室們打,意圖坐守漁翁之利。
    一開始一個人這麽想,後來是兩個,緊接著是一群,像是嚐到甜頭的蒼蠅,蜂擁而至,因此諸侯之間大戰小戰不斷,興亡百姓都得苦一苦,華山受其波及,數不盡的青年逃不過征兵被迫上了戰場不說,連沉重的賦稅也壓到了他們頭上,過得苦不堪言。
    山民們祈求著死去的聖母娘娘重新來到人間,在那個被燒毀的神廟裏求了又求,卻讓一隻不知道哪個犄角旮旯裏蹦出來的妖怪給得了便宜,她偽裝成楊嬋的模樣,收納山民們的供給不說,還強迫山民們借著許願與她簽訂“合約”,借著楊嬋的皮舒舒服服地做了個野神仙,吃掉了不少山民。
    這真是雪上加霜,山民們在知道她不是顯靈的聖母娘娘後,合力將她驅逐了出去,也幸好當時向天求雨的華山聖母在山下名聲大噪,被趕下去的假神有了更好的去處不至於跟他們魚死網破,不然又不知道會死多少人。
    山民就這樣苦著日子過了好幾年,有些受不了的就往外跑,但是山下日子還不如山上,這裏雖然也苦也窮,卻至少不會莫名其妙撞上諸侯混戰,不過很多跑出去的人回來後都得到一個消息。
    他們的聖母娘娘好像真的複生了。
    山民們欣喜若狂,又都回到山上,等待著聖母娘娘的降臨。
    楊嬋看著他們的眼淚,沉默許久,說“可我一直在西岐,你們在這裏等著也無用。”
    這些淳樸的山民們笑嗬嗬地說“外麵打著仗呢,像娘娘這麽良善的神仙,肯定得一路走一路救人,一路上肯定會耽擱很長時間。”
    “不過西岐離這裏不遠,我們一直相信您會回來的。”
    楊嬋來這裏就是路上遇見而已,完全是意外,她沒有他們想的那麽好,專程天降下來拯救他們。
    她有些羞愧地低下了頭。
    但那些興奮的山民們看不懂她的羞愧,他們繼續興高采烈,熱情洋溢,那個最初向她許願的樵夫又哭又笑,道“我都跟我媳婦兒還老是說,如果您在的話,安兒就不會死了。”
    楊嬋立即抬起頭,問“安兒怎麽了”
    樵夫成親後不久,就有了孩子,名字還專程找楊嬋取的,叫永安,就是希望那個孩子永遠平安。
    不過楊嬋這個人可能天生就跟取名這件事不太對付,被她取過名的孩子都死了。
    陳塘關那時候是這樣,華山也是這樣。
    樵夫身旁一直沉默的女人忽然哭了,她說“他餓死了。”
    她看著楊嬋桌子上的東西,聲音很輕“他餓死之前要是能吃這麽好就好了。”
    樵夫聞言一驚,連忙說女人晦氣,把她趕到屋子裏去了,熱烈的氣氛因此陰沉下來,楊嬋聽到屋子裏傳來的女人失去牛犢後母牛一樣低低的哀鳴聲
    樵夫的神情有些尷尬,不止是他,大家的神情
    都很窘迫。
    看看桌上的那些四象嫌棄吃的東西,其實是他們的所有了,難得聖母娘娘來到,他們卻不能像當年一樣拿出新鮮的果蔬和山貨進奉娘娘。
    老君喝酒的動作也停了,他拿著酒杯看了楊嬋一眼。
    楊嬋站起來,說想要上山看看。
    大家忙不迭地點頭,爭相為楊嬋指路。
    當年那個修得高大巍峨的道觀早被李靖一把火燒了幹淨,後來的道觀又是山民們自發修得,這些年他們的日子過得越發艱苦,後來的道觀當年比不過從前,不過,至少能放下一尊巨大的神像。
    楊嬋跟著他們走過了當年燒毀的道觀,走到了山腰另一邊的位置,看到了新的道觀。
    老君踏入道觀以後就停了步子沒再往前走了,四象卻不明所以地蹦蹦跳跳,楊嬋被人們簇擁著來到了他們精心鑄成的神像前,他們的目光飽含著期待和喜悅,看了看那座高大卻溫柔的神像,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身旁活生生的楊嬋,像是等待母親誇獎的小孩子,不安、喜悅又期待。
    楊嬋抬頭一望,看到了自己。
    她披著雪白的頭發,柔和的眉眼低垂,半掩一雙璀璨的金眸,手持寶蓮燈,神情悲憫,眉宇間含著淡淡的憂愁,淡粉色的唇輕抿著,藍色的鮫紗飄飄若仙,恍若九重天上降臨的神女。
    她有一顆凡心,和他們一樣貪婪、一樣弱小、一樣自私,說到底隻不過是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凡人,可她這樣的人竟然被供奉在高台,成了神。
    人、人、人、人。
    神、神、神、神。
    她這樣的人,竟然是神。
    她心中升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受,像一塊難以融化的冰哽在了喉嚨上,上下不得,水火不容。
    然而,冰塊被滾燙而熾熱的人心包裹著總會融化,她仰著頭,眼前的自己變得模糊,失神時她聽到四象捧著她的眼淚,大驚小怪地喊道
    “娘,你哭了。”
    通天從碧遊宮中七七四十九重小境界裏終於蘇醒。
    剛剛蘇醒,他頭疼得快要裂開了,他摁著頭,拖著寬大的衣袍,從碧遊宮中最大的寒潭中爬了出來,他一身都是足以凝成冰的冷水,但一爬出寒潭,正好浸在蓬萊島終年溫暖的陽光裏,身上的寒氣逐一散去,冰火兩重天,實在不太好受。
    他歎了一聲,自言自語“年紀大了,倒也不能這麽折騰。”
    隨著他走動的步子,沒過半身的寒水逐漸褪去,他整個人都逐漸浸在溫暖的日光之中。
    寬大的衣袍因為浸了水變得沉重不堪,緊貼著他的皮膚,死死墜著,重的要死。
    好煩。
    他抬起一手,身上迅速聚起溫暖而和煦的風,輕輕一吹,身上的水就全幹了,他這才算覺得舒服了,揣著手,赤著腳,往外慢悠悠地走,走到外麵,等候已久的無當聖母激動地跑了出來,站在他身前,要哭不哭地說“師父,你沒事”
    通天摸了摸下巴,笑了
    笑,說“收個正經人還蠻有意思的,平時一個屁也蹦不出來,關鍵時候哭的倒是最響亮的。”
    師父”
    “誒呀呀呀,對不起嘛,”通天笑嗬嗬地說,“開個玩笑怎麽還生氣了”
    “這個玩笑不能開。”
    “我知道,”通天像是想到什麽往事,悵然地歎道,“我知道。”
    “您身上的傷好全了嗎”
    “嗯,差不多吧,”通天拍了拍胸腹上那個曾被捅穿的大洞,說,“拿線縫了幾針,勉強堵住了,養了這段時間,也差不多該好了。”
    無當聖母看著他蒼白的臉色,知道他肯定說了謊,她死咬著唇,終究沒有多說,依舊如平時一樣,作為最沉默的一個弟子,伴在身側。
    通天看她一臉便秘的樣子,哄道“要哭就哭,要笑就笑,你怎麽總這個樣子”
    無當聖母低下頭,說“師父恕罪。”
    通天歎了口氣,拍了拍她的頭“當年撿你的時候我覺得你就該跟著玉清混,順天克己,真是個修無情道的好苗子,可惜生了個禽獸身,也隻能委屈委屈跟著我虛度時光了。”
    “若不是你自己努力,我看呆在截教的你,怕是這輩子都仙途無望了,”通天“嘶”了一聲,像是發了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悄摸說,“偷偷告訴我,你們修這種道的人,是不是都是卷王啊”
    無當聖母無奈道“師父,你不要再說些無聊的話了。”
    通天“嗬嗬”兩聲,有點不想走了,順勢坐在草地上,望著蓬萊島千萬年不變的風光,感歎道“哎呀,這也不笑,看來我調戲仙女的功力減退,這輩子怕也是討不到老婆了。”
    “師父”
    “好啦好啦,別總一副全天下我最有口難言的樣子,”通天雙手抱胸,說,“有話快說,有屁就放。”
    “您的傷真的好了嗎”
    “好吧,”通天說,“大小姐這次確實是有點狠,給我捅了個對穿,沒個百八十年是好不了的,也怪我,上趕著送人頭,誰知道,嘿,這臭小子竟然不是來殺我的。”
    “嘖,”他煩躁地撓了撓頭,“我真是蠢,白挨了一刀。”
    “不過,”他又莫名其妙地笑道,“這是不是也說明大小姐功力再次精進,境界已經遠超了我們這些師兄弟,奔著當年的師父去了呢”
    無當聖母跪坐在身旁,聽他無意義的念叨他總是過不去的昆侖山,他說“我這輩子估計是達不到師父那個地步了,哎,心氣兒散了,再沒當年那個狂的找不到邊兒的樣,我本以為自己算是懂得了些道理,結果,剛剛發現自己這些年就是在得過且過啊。”
    說著說著,他哈哈大笑起來。
    他笑出了眼淚,然後蜷縮成一團,笑聲戛然而止,什麽聲音也沒了。
    無當以為出了什麽事,連忙跪到地上去拉他,通天卻沒有起來,他起不來了。
    好煩啊,他想,真的好煩啊。
    他抓住無當的衣袖,問
    “我的寶貝徒弟,你說說,我這些年到底在幹什麽”
    他聲音變得越發低沉“我還想像師父說的那樣自由一點,隨便做個什麽,做妖怪、做妖魔、做人、做神仙哪怕是當隻畜生呢”
    “可我做了什麽”
    “害死了師父,違背了誓言,放縱手下弟子作惡,如今還因為我,整個截教將逢大劫。”
    “我真不是個東西。”
    “師父。”無當強行將他拖了起來。
    “截教無道。”通天看著無當,透過她,不知道在跟誰對話,“你所期盼的另一半大道根本就是一片空白。”
    無當抓著通天的手,卻說“無道便是有道。”
    通天失神的目光逐漸聚合,聽到無當說“師父,道不可名,無道便是有道。”
    “這就是你的自在道,”無當頓了頓,強調道,“而你本人,就是截教弟子的永生之道。”
    “師父,”無當說,“截教不能沒有你。”
    通天掙開了她的手,站了起來,無當則雙膝跪下,說“我們本是無處可去的小妖怪,左不過十來年的壽命,而就算是這樣短暫的生命也充滿著迷茫和痛苦。”
    “如果沒有你,我們不會有今天。”
    “你給了我們去處,指給了我們未來,”無當望著通天數萬年沒有改變的少年模樣,堅定地說,“那你便是我們的道。”
    “人怎麽能做縹緲的道”
    “可以,”無當看著他,“可以”
    “我、我們,這千萬年都是這樣過來的。”
    通天看著她,良久,將手輕輕放到無當頭上,無當愣了愣,看著背著陽光的通天,聽他說“我隻給了你們術,沒有給你們道,所以,無道的你們隻能看向我,仰望我、追隨我、包圍我、敬愛我、恐懼我、偏執於我,你們和我當年遇到的那群妖魔,沒有區別。”
    “你們最終會害了我,害了自己,害了昆侖。”
    “師父”
    “無當,闡截兩教同歸昆侖,同根同源,相生相克,我本以為會一直這樣下去,可是有人告訴我,他看不到希望。”
    “所以,他要打敗我,將分開的兩教聚合,將兩分的大道合一,讓一切的一切從頭再來。”
    通天躊躇片刻,帶著期待,小心翼翼地問道“你覺得他說對嗎”
    無當的表情扭曲了一刹那,又立馬恢複了原樣,她說“師父,你不要被天尊蒙蔽了眼睛。”
    “你至情至性是世上難得單純的好人,而他不是,他道貌岸然,暗度陳倉,詭譎至極,對你,對截教早有了殺心,你以為他廢了這麽多功夫又親手殺了我們這麽多弟子,真的是跟你握手言和,從頭再來的嗎”
    “師父,”無當厲聲道,“他不過是找個正當的理由屠滅我們罷了”
    “是嗎”通天聞言,很是平靜,“你是這樣想的嗎”
    “不隻是我,”無當向後一指,“我,截教弟子,還
    有全天下的仙人都是這樣想的。”
    “師父,已經幾萬年了,天尊斬了多少次三屍怕是早將良心斬幹淨了,”無當太過激動,口不擇言,“你以為他還是當年不管不顧,不惜犯下弑仙的大罪也要將你背出北海,將你藏在人間的師兄嗎”
    “他依舊與你相生相克,卻再不是你沒有血緣的哥哥了”
    通天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他看著他愛護數萬年的弟子,臉上頭一次冒出了殺意,他說“我好像對你有點太放心了。”
    “我的寶貝徒弟,這些年,你究竟看了我多少回憶”
    無當臉色一白,知道自己說錯了話,立即叩首請罪。
    通天的威壓從天而來,迫使無當將頭壓得更低。
    截教上下從不懂規矩,就是因為通天是個太隨和的家夥,他自在,無所謂規矩,也無所謂別人是否規矩,於是將截教養的越來越大,越來越胡作非為,可是,這不代表他們不怕通天。
    相反,他們很怕他。
    他們怕他拋棄他們,也怕他動怒懲罰他們。
    通天此人說好聽了叫至情至性,說難聽了是個不管不顧的家夥,他不管是殺人、還是救人都無所顧忌,在他眼裏沒有什麽不可殺的,也沒有什麽不能救的,所以,就算是再親厚的弟子一旦犯下他無法饒恕的罪過照樣會被他親手殺掉。
    無當知道自己在劫難逃,在死亡的恐懼下,拚死抬頭,倔強地看著通天說“你不能被自責和愧疚蒙蔽了所有,師父,往事已經過去,你下了昆侖山,就再沒有回頭路了。”
    “我們隻有你,而你,也隻會有我們。”
    “師父,這就是你和我們所有的如今。”
    通天的殺意驟停。
    無當鬆了口氣,現在已經完全暴露了,她索性借著他回憶裏所有的愛和痛,讓他回頭,她說“師父,道祖當年在北海點化你時說的話,你還記得嗎”
    通天不言,無當在一邊說“清氣所化是生靈,濁氣所化也是生靈,既然是生靈,那便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人神如何妖魔又如何自由地活著本身無罪”
    “師父,你無錯,我無錯,截教無錯,”她喝道,“錯的是越來越狹隘的元始天尊”
    “哪裏有什麽融合,他一個一個殺下去,妄圖剔除眼前的絆腳石,隻不過想徹底斬除相反的道。”
    “若任由他殺下去,截教必亡,剩下來的隻有一個回不了昆侖山的你而已。”
    通天突兀地歎了一口氣,無當一愣,聽他說“你看我怎麽說來著,你們終究會害了我和你們自己。”
    “瞧瞧,多想把自己送上戰場又多想讓我給你們陪葬啊。”
    “哎,”他歎道,“你代我勸勸他們,我就算了,別把一些有望仙途又無心爭鬥的小家夥卷進去。”
    說罷,他背過身,又慢悠悠地往前走,無當看著他的背影,大聲呼喊師父,他卻不應,他赤著腳,微微駝著背,落寞地自言自語“不過說的也對,回昆侖山我這樣滿身罪孽的家夥,哪來的臉回昆侖呢”
    “哎。”
    他又歎了口氣,
    “真是,無路可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