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問柳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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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落長安!
    仿若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蕭望清醒時,隻覺得腦中一片混沌,勉強抬起眼皮,才發覺自己竟置身於一個窄小的山洞中,而方才擄走他的女子就坐在前方,背對他生著火。
    他想站起身來,可手隻是支撐著地麵,整個人卻已劇烈的咳了起來。
    “你沒事吧?”
    問柳聽到這急促的咳聲,急忙扔掉手中的柴棍,轉過身扶起地上的男子。
    “你不知道自己傷的很重嗎?還敢亂用真氣打穿我的紗幔!你不想活了是不是?那楊堅的命就有那麽重要,值得你以性命相搏?”
    “白姑娘。”
    蕭望自是聽出了她話語裏那掩藏不住的關切之意,腦中一愣,倒不知該說些什麽好了。
    “你怎麽不問我為何要擄走你?”女子美目上抬,看向麵前那人,“你真的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你想說自然便會告訴我,問不問又有何區別?”男子緩緩道,“至於生死,你若想殺我,又豈會耗費真氣替我療傷?”
    蕭望方才便感覺到,體內有股陌生的真氣緩慢凝聚,而自己雖仍是沒有半分力氣,不過也絕無性命之憂。
    “我討厭死你永遠都那麽冷靜的樣子了!”問柳仿佛在惱怒被他看透了所有的心思,恨恨道,“總有一天,我要看到你為我慌亂緊張的模樣!”
    “白姑娘,你我以前是否曾相識?”
    “你自己去想!”問柳瞪了他一眼,站起身子,“還有,以後不要叫我白姑娘!”
    背對著他的雙手緊緊攥著一塊早已暗黃破碎的物什,思緒仿若又飄到了六年前的那個雪夜。這麽多年來,她每每夜不能寐,想的都是能再見他一麵,若是能再見他一麵該有多好。可沒曾想願望終於成真時,卻是方才在殿上與他的針鋒相對。
    問柳從未曾想,主人要自己捉拿的,竟是讓她魂牽夢繞了幾千個日日夜夜的男子。
    果真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美眸緊緊看著男人平靜無紋的黑瞳,她重新開口,“我要你手中的兵符。”
    蕭望靜靜的看著她,也不說話,似乎早就料到會是此事。
    整個洞穴內的空氣突地顯得有些凝重。
    “我已經封住了你的穴道,不要想著動用內力,你逃不掉的。”女子背過身去,似乎不想讓他看到自己此刻那不該有的表情。“等你傷好了,我便帶你回西域見主人。”
    一夜無眠。
    蕭府大門外,黃衣少女仍站在那兒不停的張望著。
    昨日在宇文成都口中得知蕭望被刺客擄走的消息,瑾蘇雖是擔心的不得了,卻又隻能被迫留在府內等消息,自然是心急如焚。
    “籲——”
    從遠處急急而來的男子翻身下馬。
    “有人看到她們向西北邊去了,而且大哥好像還受了重傷。”
    “重傷?”瑾蘇著急道,“為何會受了重傷?”
    “聽說是為了保護皇上強行動用真氣而傷了心脈,你說大哥也真是的,怎麽就那麽拚命,他自己”
    成都話還未完,就看到瑾蘇已翻上一旁早已準備好的馬匹。
    “你要去哪裏?”
    “當然是去救他,望哥哥是不會交出兵符的。”
    “你一個人你打得過她們嗎?至少也要等我調到禦林軍再去啊!”
    “打不過也要去!”瑾蘇拉住韁繩,“能撐多久就先撐多久!”
    “喂!喂!不然你去調禦林軍,我去救大哥!喂!”
    成都還在後麵呼喊著,而少女卻已經匆忙消失在他眼前。
    “又是一個不要命的!”
    成都見叫不住她,隻能無奈的轉身上馬,向皇宮的方向奔去。
    幾日以來都是陰雨連綿。
    山洞中潮濕的緊,問柳睡前點燃的火,總是在夜半時分便已熄滅。而偏偏她又是個睡眠極淺的人,一點風吹草動便會驚醒,這幾日精神自然有些不大好。
    夜半裏,問柳的身子微微蜷曲著,衣襟攏的極緊。蕭望看著她凍得瑟瑟發抖,卻又因顧念自己的傷勢而不願盡早帶他回去的樣子,心頭湧上一股憐惜之情。
    伸手解下自己的外襟,欲披在她的身上。
    “明明是一個女子,何必這般逞強?”
    他輕輕歎息道。
    不知是感受到身上那輕微的重量,還是聽到了什麽,問柳翻了個身,便又從夢中清醒了過來。
    “這”
    看著身上那滑落的墨色錦袍,問柳竟有些恍惚,玉白的手又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才轉而看向身前的男子。
    “近日天涼,小心身子。”
    蕭望又撿起衣服,蓋在女子的身前。
    “你”親昵的動作讓問柳霎時羞紅了臉,“你可是在關心我?”
    看著他並沒有否認,女子低下頭呢喃著,“我、我抓了你,我以為你會恨我的。”
    “我明白,你是身不由己。”
    蕭望站起身,背對著她,“可你有沒有想過,若我的傷好了,你定是困不住我的,又如何能帶我回西域去見你的主人?”
    “我知道,”問柳看著他挺拔的背影,低聲道,“可我做不到對你不管不顧。”
    “我又何嚐不知自己困不住你?可若就這樣帶你回西域,主人定是不會放過你。我不知道,那時的你又會受到多少折磨。”
    她的聲音很低,很哀傷,銀色的月光照在她絕美的臉上,更是平添了一絲落寞。
    “所以,等你的傷好了,要麽選擇殺了我,要麽,跟我回西域。”
    “那你希望是哪一個呢?”
    蕭望轉過身來麵對著她,黑眸直直落在她那張傾城的臉上,“是我殺了你,還是跟你回西域,讓你的主人殺了我?”
    問柳靜靜看著他,卻不語。
    看著她不同白日裏那般的脆弱模樣,蕭望也不好再說什麽,拿出袖口中的玉簫,橫放於嘴邊。
    “第一次見你,你吹的就是這首曲子。”問柳自顧自的說著,也不期待他的回複,重新燃起火堆,抱著膝蓋蜷縮著,“那時,我還沒有認識主人,也還不是白問柳。”
    “難怪你不認得我,若我是你,也不願承認自己曾救過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
    簫聲倏然而止。
    “問柳姑娘。”
    “我不許你叫白姑娘,你就叫我問柳姑娘。”女子垂眸苦笑,“你終究是不懂我的意思。”
    “你我以前真的曾經相識?為何”
    “我乏了,”問柳打斷他的話,似乎不想聽到他的陌生話語,“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還要去山中采藥。”
    瑾蘇一路向西邊行進著打聽他們的消息,卻接連幾天都一無所獲。
    不知不覺,快馬已進入了山林之內。
    “老伯,您最近有沒有見過兩個陌生人,一個很漂亮的白衣女子,還有一個發束白玉的墨衣男子?”
    麵前的老者采好了整筐的草藥,似乎剛剛下山的樣子。抬眼看著眼前突然出現的少女,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道,“今日每天都會有一個陌生女子上山采藥,好像是穿著白衣服,不知是不是你要找的人,至於你說的那男子,我倒是沒見過。”
    幾日的失望早已讓瑾蘇身心俱疲,而如今聽到老者這般說辭,她自然激動不已,一陣匆忙道謝後,便又跨上駿馬向山中飛奔而去。
    午時已過。
    陽光直射在林中,將整片山林染上了一絲金黃。
    走在前頭的白衣少女擦著額頭的汗,反複比較著手中的草藥,才小心翼翼的將它放進籃中。
    轉頭看向身後那默不作聲又走的緩慢的男子,無奈道,“快點跟上啊,不然以你的速度,我們天黑都回不去!”
    “你每日都這樣嗎?”蕭望看著她細致的沒有絲毫疏忽的動作,低聲道,“為何要對我這麽好?”
    “知道我對你好就快點跟上!”問柳轉過身,聲音有些悶悶的,似乎不敢直視他的眼眸。低頭攥了攥自己的衣角,又加快了腳步。
    而恍惚間,好像看到了什麽珍稀的品種,而就在她彎腰采摘的時候,身子卻好像突然有些無力,手裏攥著那藥草,整個人就直直的向後倒去。
    “小心!”
    蕭望急急上前,扶住她下滑的身軀,卻突然感覺到懷中女子那不正常的溫度。右手向前拂過她的額頭,發現那額頭竟也滾燙得驚人。
    “你病了?”
    “沒事。”問柳刻意回避他關切的雙眸,站直了身子將手中的草藥放進籃中,“我們走吧。”
    “白問柳。”蕭望也不跟上,反而在身後叫住她。
    “你根本就沒打算帶我回西域對不對?你是想幫我治好傷後再回去以死謝罪是嗎?”男子聲音很低,“白姑娘,你何以要為了我做到如此地步?”
    女子一愣,頓住了腳步。
    “你知道這種草藥叫做什麽嗎?”問柳手裏攥著剛剛采摘的那株白色花瓣,“它叫曼陀羅花。”
    她聲音很輕,微濕的雙眸看向身後的男子,“你知道嗎?曼陀羅是有毒的。若是輕輕嗅便沒事,可當你每日麵對它,每日聞著它的香氣,久而久之,便成了劇毒。”
    “它能治好你的傷,卻治不好我心裏的毒。”
    所謂醫者卻不能自醫,這六年來,我早已病入膏肓了。
    “白姑娘。”
    蕭望看著她,卻不知該說些什麽,而不遠處,一陣熟悉的聲音傳來。
    轉頭,看向那明黃的身影,“瑾兒?”
    “望哥哥!”少女急急的向他跑來,大大的雙眼上上下下的打量著他,確定他真的沒有受什麽傷,才逐漸安下心來,“你沒事就好了,你不知道我多擔心你。”
    蕭望看著眼前跑的氣喘籲籲的小丫頭,既好笑又心疼,“我何時讓你擔心過?倒是你,怎就自己一個人跑來了?若是有何危險怎麽辦?”
    “哪裏會有什麽危險,”瑾蘇抬頭看他,咬著唇反駁,“你的武功那麽高,不還是被人抓走了?還要靠本小姐來救你!”
    “好好好,我們的蕭二小姐最厲害了,好不好?”蕭望彈了彈她的鼻尖,笑著。
    問柳看著他如沐春風般的笑容,心裏驀地湧上一陣酸澀。
    記憶中,他是不愛笑的。不知心裏藏了什麽,他似乎總是一副很嚴肅的樣子。她從不知道,原來還有人可以如此輕易的讓他笑出聲來。
    她本就是個心思極細極深的女子,那抹笑容代表著什麽,她再清楚不過。
    “蕭將軍,還未給我介紹呢,這位是”
    蕭望轉身,略微抱歉的笑了笑,“舍妹瑾蘇,年少不懂事理,讓白姑娘見笑了。”
    “你就是白問柳?”
    瑾蘇抬眸,打量著麵前這絕色的女子,想到蕭望會受傷被擄都是因為她,心中難掩氣憤,隨即抽出腕上銀絲重重向她揮去。
    “瑾兒!”看著問柳不閃不避的樣子,蕭望心中一驚,伸手擋住瑾蘇的攻擊。而那銀絲便深入了他的手掌中,勾勒出一道血絲。
    “望哥哥?”
    瑾蘇大驚,急忙收回銀絲,“你為何?”
    “白姑娘並沒有為難我,”他收回手掌,看向身後神色淡漠的女子,眸色有些複雜,“若你為了我寧願舍棄自己的生命,讓蕭某如何安心?若然這樣,我寧可同你回西域,也不願見你如此!”
    “圍住他們!”
    話還未說完,就見幾十黑衣之士手拿弓箭,從山的一頭,將三人團團圍住。
    黑眸淡淡掃過麵前那帶頭的人,“你們是何人?”
    帶頭首領並未說話,而是向後退去讓出一條通路,讓那錦衣老者慢慢走近。
    “蕭將軍,別來無恙吧。”
    “楊素,果真是你。”
    蕭望看向麵前的人,卻無太多吃驚之意。父親生前向來與楊素不和,而如今他長埋黃土,自己必定成了那人的掌中釘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後快。
    “越國公真是好興致,您不在長安城中安心賞花,反而勞師動眾,就隻為了取蕭某區區一條性命?”
    “我隋朝堂堂護國大將軍的性命,怎可以輕率而處之?”楊素冷笑,滿臉隻寫著‘得意’二字,“再說,皇上有令,若你膽敢有反叛之心,便格殺勿論。即便老夫有意保你,如今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是嗎?那敢問越國公是如何認為蕭望有反叛之心的?”
    “剛剛若我沒聽錯的話,你是想跟著這位姑娘回西域嗎?沒想到蕭將軍倒是個多情之人,為了個女人甚至不惜背叛朝廷。”
    楊素故意,顛倒黑白。
    “你們當大官的都如此擅長斷章取義嗎?”瑾蘇朝著楊素諷刺道,“還是您年紀大了耳朵不好,聽不清楚我望哥哥說的話?”
    “好一個牙尖嘴利的女子!”楊素笑道,“蕭將軍真是豔福不淺啊,有兩個這般絕色的人兒陪你共赴黃泉,想必這一路上也不會寂寞了吧!”
    他背過身,下令道。
    “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