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世情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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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長安!
你相不相信人生可以重來。
你相信報應嗎?
問柳每次回想起那一年,腦中浮現的除了漫天火光,便隻有無窮無盡的恨。
江南宋員外府遠離皇城,向來不問世事,遠離塵囂。可那一年,不可一世的帝王卻不知聽信誰人讒言,斷定宋府上下包藏禍心,竟派來欽差大人要將府內三十九口滿門抄斬。
那個月圓之夜,貪玩的小姐因為晚歸撿回了一條性命,她不曾想最後一次見到爹娘時,卻是在漫天的大火中。她聽不清爹爹衝她呼喊著的是什麽,不過她知道,爹爹是想讓她逃,逃離這個是非之地。
她確實逃了。
大火燒了三天三夜,她便逃了三天三夜。
那一年,她還未滿十四歲。
裹著不知在哪兒撿來的破舊棉襖蹲在路邊瑟瑟發抖。
她很餓,卻又沒有銀兩來吃飯,饑寒交迫,搶過攤鋪爐上的兩個包子轉身就跑。
這一逃,便又不知逃進了誰人的府邸中。
而他,便是那時出現的。
一襲白衣,嘴角溫柔,倚靠著假山吹著好聽的調子,謫仙一般闖入她的生命。
她髒兮兮的小臉上一片慘白,目光呆滯的看著他,竟忘了手中緊緊攥著的包子。
直到男子嗤笑的聲音在她的頭上響起。
他喚她小乞兒,他說小乞兒,你是從何而來,你的家在哪?
小乞兒,你餓不餓,怎麽會狼狽成這樣子?
小乞兒不要怕,哥哥帶你去吃東西,若是覺得孤單,那便把我當做親人。
他的手掌很大,很暖,牽著她冰涼的小手。
金黃的陽光灑在她身上,不真實的像一場夢。
而夢醒了,她就躺在一個昏暗的山洞裏,麵前是一個一襲黑衣的男人。
他帶著金黃的麵具,紫眸透露著冰冷。
你想報仇嗎?
他說。
滅你全家滿門的是朝廷的人,而隻有我,才能幫你對抗朝廷。
於是從那日起,她便跟了他,做了長生殿的副使,做了白問柳。
而不再是宋玉落,不再是小乞兒。
世人都叫他魅皇。
邪如鬼魅,一代帝皇。
她沒辦法怪他讓自己離開了那個會對她溫柔的男子,因為她同樣也心疼他孤傲背影裏那化不開的痛楚。
有時候她會分不清楚兩個人,明明是完全不同的性子,可她卻無法忽視那人眼中那無意中露出的深不見底的悲傷。就像她不懂,謫仙明明是對她笑著的,可那笑卻為何永遠也到達不了眼底。
魅皇的心無疑是狠的,殺戮,複仇,他不會放過任何一個阻礙他成功的人,無論是誰。
而她也逐漸習慣幫他做這一切,逐漸習慣被所有人當做妖女。她隻希望當夢想成真,大周複辟的那一天,能在他臉上看到一絲的笑容。
她忘不了心底的男子,卻也放不下她跟隨了六年的主人。她敬他怕他畏他,縱然蕭望給了她少女的夢,可主人確給了她宋玉落的仇。
問柳很想知道,若她就這樣死在亂箭之中,主人會不會對她有一絲的心疼。
她想若讓她重新做一次選擇的話,她還是會選擇主人的。
即便她是那麽的愛蕭望,那麽那麽愛。
可他的身邊有那麽多人,他本就是天之驕子,又怎會在乎是否多她一人。可她的主人,一想著,畏懼中帶著憐惜,如此詭秘而離奇的情感在腦中穿梭,心便密密麻麻的疼。
白問柳這個名字,或許就代表著想愛卻不得。
這大概便是報應吧,是她曾殺了那麽多人的報應。
可隋朝,楊堅,那些殘忍的殺害她全家的人,何時才會有報應呢?
望那一日來的早些,此刻她怕是了無生機。
“白姑娘,小心!”
男子的一陣低呼,才喚回了她飄遠的思緒。
問柳看向那前方那直直射向自己的箭頭和對麵那一臉佞笑的楊素,心中的恨意陡然升起,抽出腰中的紅幔向前飛去。弓箭射在紗幔上卻傷不到她分毫,她踏著紅幔,暗器齊齊飛出,弓箭手便已瞬間倒下數十。
“好個妖女,看來是我太小看你了!”
楊素憤憤道,抽起一把弓弩,竟朝著旁邊那本就傷還未好的蕭望射去。
那箭又快又狠,而他本就行動不便,如今又被問柳封住內勁,根本避不開來。
“望哥哥!”
瑾蘇驚呼,卻又無奈逃脫不了亂箭的牽製,隻能眼睜睜看著那箭直直的朝他胸口方向襲去。
問柳心中一顫,飛快的將那紅幔向他身上拋去,刺眼的紅光便將那支箭擋在了紗幔之外。而沒了保護的問柳一顆心全在蕭望身上,未曾想一支箭竟在後麵朝她襲來,生生插入了她的背上。
瑾蘇心中一鬆一緊,對這白衣女子竟不知作何感想。
而就在這時,楊素那老賊飛身而起,一掌向地上的女子打去。兩掌相接,問柳更是硬生生的退後了幾步,一口鮮血噴湧而出。
“白姑娘!”
蕭望看到她受傷,也顧不得自己不可以動用內力,強行衝破那被問柳封住的內勁,飛身向前托過她,抵住楊素的掌勁。
可他畢竟重傷未愈,再加上方才又消耗了太多內力,自然占不得上風。
“護國將軍,也不過如此!”
楊素冷哼一聲,又加注了一道功力。
“住手!”
就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刻,大批禦林軍已飛快的把山林包圍了起來。
楊素見勢不妙,又擊出兩掌才恨恨收手,黑粗的眉毛上揚,看向那不速之客。
“宇文將軍,你這是要做什麽?”
“我倒是要問問你在做什麽了?”成都語氣不善,“堂堂的越國公如此這般,是要公報私仇殺人滅口嗎?”
“皇上有命,若蕭望膽敢有反叛之心,則不留活口。老夫隻是在要完成皇上的旨意而已,又何來公報私仇之說?”楊素也絲毫不退讓,“若你再橫加阻攔,莫怪老夫不念同僚之誼!”
“越國公此言此舉還真是一片忠心蒼天可見啊!”成都冷聲諷刺,右手伸向袖口,竟拿出了一張明黃的聖旨。
“楊素接旨!”
那老賊雖萬般不情願,可奈何這麽多人在場,也隻能跪下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命宇文成都前往西域營救護國將軍,必保證其毫發無損。途中若有阻攔,殺無赦!欽此。”
宇文成都合上聖旨,看向麵前跪著的楊素,“怎麽,越國公是想抗旨不遵嗎?”
“老臣不敢。”
白白錯失了這樣一個大好機會,他自然心有不甘。不明文帝為何做此改變,他卻也不敢輕舉妄動,況且敵眾我寡,也隻能就此作罷,他無奈接過聖旨,帶領手下之人走出山林。
看著黑衣人們逐漸走遠,蕭望才卸下防備,可霎時,卻又因耗費太多真氣而猛然後退幾步。
“蕭將軍?”問柳帶傷向前,欲去扶他,卻有心無力,倒是瑾蘇假手扶住他的身體。
女子語氣急促,“我不是說過你不能亂用真氣的嗎?你為何就是不聽?你可知這樣有多危險?”
蕭望悶聲,隻是朝她淡然一笑。
“白姑娘,你也受傷了,要不要緊?”
瑾蘇感激她方才的出手相救,語氣也溫和了不少。
成都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這才注意到那白衣女子。
眉如春柳眼若盈波,雖臉色蒼白,卻掩蓋不住她那傾城之姿,竟讓宇文成都一時看的有些呆滯。之前雖是聽過眾人誇讚這女刺客的傾國之貌,可如今見了,方知想象匱乏。
“宇文成都,你傻了?”瑾蘇看到他這般模樣,頓時起了玩心,“怎麽,看上人家了?要不要姐姐幫你做個媒?”
“閉嘴!”
宇文成都雖已既冠之年,但從小隻沉迷各種武學,對於男女之情自然無半分了解,此時雖被瑾蘇說中了心思,卻是本能斷然否定,“她是刺客,我隻是想把她帶回去給皇上複命!”
言罷,一把抓住問柳的手臂,“你跟我走!”
女子清冷的目光慢慢落在他的身上,“放手。”
成都隻是被她瞧著,竟就有幾分不自覺的別開視線,落在她肩上的傷口處。鮮血染紅她雪白的衣襟,竟有些觸目驚心。
他不懂,自己自幼習武,這點小傷在身上早已司空見慣,可如今隻換了一人,感受就這般不同。
一狠心,拔掉她那鋒利的箭頭,封住她傷口旁的穴道為她止血。
突如其來的疼痛讓問柳不禁低頭悶哼。
近幾日本就風寒入體,而剛剛又受了楊素一掌,她一個不穩,竟直直的紮進了宇文成都的懷裏。
“你、你”少年慌了手腳,臉也謔的紅了大半。他隻覺得雙手都沒了放置的地方,竟是僵硬在半空中,任由懷中女子倚靠在自己身上。
“你有沒有事?白、白問柳,你起來啊。”
蕭望看著他這般別扭的樣子,輕聲歎氣道,“成都,替她治傷,然後放了她。”
“可是,”成都瞧了瞧懷中女子,又看看蕭望,語氣有些猶豫,“若是皇上問起時該如何?楊素老賊一定又會借題發揮的。”
他自然是不願捉拿她回去,可他卻深知這般做法,蕭望也必定脫不了幹係。
“照我說的做,皇上那邊,我自有方法。”
“蕭將軍果真有情有義,也不枉我這個妹妹這般癡情為你了。”
一陣空蕩的聲音在林中響起,眾人皆向上看去,枝頭隨風微微顫動,卻瞧不見半分人影。
“無歡姑娘,既然來了,為何不現身相見?”
蕭望聽著這聲音,心中已然有數。一年前,他曾與這長生殿的左副使許無歡有過一麵之緣,她空穀傳音的功夫,他自是見過的。
林中有一瞬間的靜默。
突然,一縷青煙飄起,宇文成都懷裏的問柳竟就隨著這青煙消失的了無蹤跡。空曠的林中,隻留下女子悠遠的聲音。
“蕭將軍,我會再來找你的。你的兵符,長生殿誌在必得!”
又是長生殿?
在白問柳出現之前瑾蘇便對這邪教名號略有耳聞,聽聞這教中人盡是殘暴嗜血之輩,首領魅皇更是修羅在世,專與江湖正道為敵,可這長生殿竟會反叛朝廷,她還是如今才知曉。
“我們走吧。”
蕭望收回目光,“朝中仍有個麻煩未解決,我想楊素此時必定已在等著我了。”
“恩。”
瑾蘇應道,看了看那目光仍是呆呆傻傻的宇文成都,微微有些嫌棄。想著這男人平時不是擺出一副不近女色看破紅塵的樣子麽?這不,才見到漂亮姑娘,便就原形畢露了吧。
她瞧了瞧那已走的老遠的蕭望,邁開小腿就追了過去。
“望哥哥,你等等我”
“你身上不是還有傷嗎,走那麽快做什麽?”
“望哥哥你是不是沒有馬,和瑾兒一副座駕好不好?”
“”
瑾蘇有些頭疼的敲了敲腦袋,怎麽這麽久了,就改變不了兩人間的相處模式呢?他們之間,向來都是他走,她便追。他稍稍停下腳步,她便歡天喜地的湊上前去。
可當真有一天,她能追的上他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