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再憶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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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落長安!
    風兒細細吹著,撩動起男人半幹的發,他靜靜講述。
    “十年前,本王領兵攻陳,在最後一場戰役中,不幸被俘。敵軍說願以本王之命換陳國皇室一族,本王的部下不敢輕言答應,便休書至長安,給當時的皇帝,也便是本王的父皇。”
    “本王當時想著,且先不論我所立戰功,就說我與他血濃於水,他也不會對我置之不理。可事實是,嗬”
    他低笑著,斂去了滿眼陰鷙。
    “皇上他,沒有管你?”瑾蘇試探著詢問。
    “兩軍交戰,死傷在所難免,就算他不肯為了本王區區一人而留有禍患,本王也不會怪他。但你可知,他竟派人來暗殺本王,以免我部下心軟,放虎歸山。都說虎毒不食子,可他?這又算作什麽?這便是所謂的父子之情?”
    “本王不信愛,本王更加不信有無關利益的愛。這世上唯一可以使人立足的便是權利,隻有站在權利最高峰,才不會向從前一樣,可以任人宰割!”
    他說任人宰割,那麽強烈的四個字。
    瑾蘇抿了抿唇,聲音有些啞,“那,你是怎麽逃出來的?”
    “本王被軟禁在皇宮裏,陳國的一個小宮女,名喚璃兒,她常常來給本王送飯”就是那麽簡單的故事,一個十五六歲春心萌動的少女,愛上了英俊的落魄皇子,再也一發不可收拾。
    “後來,我誘她帶我出宮,才與我的部下會合。”
    說到此,楊廣重重的閉上了眼。
    “那,璃兒姑娘她”後來呢?瑾蘇想問,你應當早就和她在一起的不是麽?
    “本王不知。”
    他抬眼,眸中似是迷茫。
    她在那場混戰中失蹤了。
    楊廣想,她或許覺得愧對陳國,以死謝罪。或許她不能忍受被心愛之人利用,一走了之。
    “我想,璃兒姑娘一定很愛你。”
    瑾蘇的聲音很悶,“那你呢,你可有幾分愛她?”
    “或許吧。”
    男人歎了一口氣,道。
    可那又如何呢?她生死未知,並,再也不曾回來過。
    這便是他的故事,殘忍,黑暗,不堪卒讀。
    但這全部是事實,沒人可以抹去它的存在。
    這世道根本就是如此,他若軟弱一分,便早已屍骨無存。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有幾分輕顫,周身散發著滿是空落冷清的寂寥,瑾蘇看著他,心頭竟湧上了幾分心疼。她想,他是孤單的吧,偌大的太子府,妃嬪無數,卻沒有一個能和他說說話的人。
    “你你不要難過了,”少女開口,努力想讓自己的語氣更歡快一些,“現在一切都好了啊,你是太子,未來便是皇帝,再不會有人傷害到你了。恩,你要相信愛,你要相信,未來肯定會有一個像璃兒一樣的女子不顧一切的愛著你的。無關身份,無關地位。”
    隻是愛而已。
    “你不要不說話嘛,這樣,我們玩猜謎,好不好?”
    看著那小女子一臉期盼的看著自己,楊廣想,明明是自己要安慰她的,怎麽就反過來了呢?
    也罷也罷。
    他笑,“好。”
    “那,我們猜字謎好了。鳥落山頭不見腳,四處皆水無處找,是什麽?”
    “島。”男人很快回答。
    “恩山上有山歸不得,湘江暮雨鷓鴣飛。”
    “出。”
    “以口為姓,承之以天。”
    “是卓。”
    “啊,你為何什麽都猜的到?”少女的心頭湧上濃濃的挫敗感,“不玩了不玩了,我差點都忘了,你本來就是個寫詩的,我怎麽玩的過你?”
    楊廣啞然失笑。寫詩的?
    那麽風雅的事情,怎麽在她口中說出來就變成了一個寫詩的?
    “那這樣,本王出,你猜?”
    “不要。”
    “那,我們就改吟詩作對好了。”
    “不要不要不要!”
    瑾蘇猛地搖頭,吟詩作對?不如給她一劍來的痛快。想到此,她看著旁邊那男子,嘴角咧開了一個狡黠的笑,“不如,我們比劍可好?”
    楊廣,“”
    吵吵鬧鬧,已是日落西山。
    也許是昨日一夜未眠,駕馬回蕭府時,少女竟已在她懷中睡熟了。楊廣無奈笑笑,伸手點了點她光潔小巧的鼻尖,心頭突地湧上細細長長的滿足。
    他也不忍心叫醒她,隻是輕柔的抱她下馬。剛剛站於地麵上,便對上了一雙冰冷的毫無溫度的黑瞳。
    楊廣笑,低頭微微梳理了一下懷中少女淩亂的發絲,然後大步上前,“蕭將軍,近來可好?”
    “承蒙太子關心,蕭望一切安好。”
    男人的目光緊緊落在他懷裏的纖弱身子上,雖是溫潤的笑著,可眼底眉梢,卻滿是冷意。
    他就怕這丫頭因為昨日的事情不開心,今日早早的便回了府,可未曾想竟聽聞她被太子帶走的消息。如今看著她臥在他懷裏的親昵模樣,竟是要命的刺眼。
    蕭望冷笑,這就是她口中的愛?口口聲聲說離不開他,而一轉身便可同其他男人濃情蜜意?
    “我家瑾兒年紀尚輕,若有何麻煩殿下之處,微臣在此賠罪了。”他伸手,將那女孩兒細細攬入自己懷中,那微重的力道讓那睡夢中的人兒不滿的輕喃了幾聲。
    “怎是麻煩呢?”
    楊廣仍舊笑著,“你是本王的妹夫,那本王與瑾蘇便也算作一家人了,又有何麻煩之有?”
    一家人?
    不,他永遠不會有這個機會。
    蕭望的眸又暗了幾分,冷言開口,“天色已晚,太子殿下若無其他事便盡快回複吧,免得路上不安全。”
    “妹夫可是在趕本王走?”
    楊廣挑了挑眉,也不再強留,隻看著那熟睡的女孩兒,道,“對了,記得提醒瑾蘇不要忘了她與本王的約定,本王會在太子府等著她。”
    言罷,也不再看那渾身冷厲的男人,轉身上馬。
    心情,愈發的又好了幾分。
    一夜好眠。
    瑾蘇醒來的時候,天剛蒙蒙亮,她的口有些幹,便側著身子去找水喝。可未曾想一偏頭,便見到那個正一臉冷凝盯著自己的墨衣男子。
    “望望哥哥?”
    少女的聲音有些啞。
    她這才發覺,原來自己已回到蕭府了。捶了捶頭,想著她昨日怎麽就在楊廣的懷裏睡過去了,而這一睡又便是那麽長時間。而他?瑾蘇看他眸中微微的血絲,心想他不會就這樣坐在床邊陪了自己一夜吧。
    “睡得可好?”
    蕭望看著她微微的笑,聲音分明柔和,可那眼底卻涼薄一片。
    瑾蘇身子一顫,竟莫名的有些怕,小小的身子微微向床腳縮了縮,“你那麽凶做什麽?”她糯糯的聲音指控,“你不知道我昨天被人欺負成什麽樣子了,你非但不幫我討回來,反而一大早便嚇我,蕭望你好可惡!”
    男人的眼神晦暗不明,“楚中南欺負你了?”
    他記得柳煙閣內,他為了防止楚中南多加糾纏,便謊稱她是他的侍妾。而如今護國將軍要娶正妻的消息已傳遍整個京城,他知道那人定是以此為由,才諸多羞辱。
    蕭望沒曾想當日的一句嗬護,竟成了如今傷害她的理由。
    可即便此事是他的錯,她不能也不該,同那姓楊的走的那般近。
    “你還說!”
    一想到昨日所受的委屈,想到楚中南的指控,她心頭就委屈的很,當下便也忘了該對他徹夜守護而感動這一說。隻是咬了咬下唇,背過身去,也不再看他。
    “瑾兒。”
    身後是一聲繾綣的歎息,男人修長的手指慢慢梳理著少女有些淩亂的發,“我知你怪我輕易答應皇上賜婚,我也明白,你心中難過,可我,”
    “我知道,你是身不由己。”
    瑾蘇的聲音悶悶的,她明白的,任他家世顯赫軍功無數,可天子賜婚,又有誰能改變得了?
    她隻是覺得難過,覺得痛,幾天以前,她還能夠以一個情人的姿態依偎在他的懷裏訴盡衷腸,可現在,卻隻能被迫的再次回到那個妹妹的角色上去。
    你不會知道那是怎樣的一種感覺,就像在心頭最深處細細剜去一塊血肉,外表依舊平整,卻足以痛入骨髓。
    她舍不得,她曾有多麽幸福,如今便有多麽舍不得。
    “望哥哥,”
    她轉過身,小小的頭靠在男人堅實的胸膛上,手臂也細細的環住他寬厚的背,“你,你可曾想過,若你成婚了,我,又當如何?”
    屋內是長時間的靜默,蕭望看著她,良久良久,才重新開口,“我的確給不了你名分,除非你不介意,做我的侍妾。”
    瑾蘇的身子一僵,然後,她聽到他繼續說著,“你該清楚的,名分代替不了一切,我是蕭家長子,嫁娶婚配給的隻是利益,我沒得選擇。”
    他說,嫁娶婚配給的隻是利益
    那一刻瑾蘇突然就覺得原來這麽多年,自己當真一點都不曾看懂過他,護國將軍蕭望,那個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又豈會說出如此殘忍冷絕的話語來?
    隻是她想嫁他,想當他的新娘,那麽那麽多年的夙願,又何來利益可言?
    “那你曾對我做出的承諾,又算些什麽呢?蕭望,我身上又有何利益,能值得你為了我不惜出賣你的感情?”
    她隻是覺得可笑,更覺得諷刺,麵前的這個人,他的發他的鼻梁他的眉眼,一切的一切還似往昔,可他,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個人麽?
    “瑾兒,你不一樣。”
    男人歎氣,長指慢慢抬起少女冰涼的臉蛋,薄唇輕輕印在了她顫抖的眼角上,他說,瑾兒,你和他們不一樣。
    是麽?瑾蘇想,她有什麽,是和那些人不一樣的呢?眼睫上的溫熱仍在,她睜著大眼,看著男人轉身的背影,向他伸出的手還生生懸在半空中,勾勒出一個可笑的弧度。滿腦子都是他的那句話,
    “這段日子,我想我們彼此都該冷靜一下。”
    冷靜一下
    他的意思是,這一次,當真要斷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