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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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長安!
已想不起那是幾年前的冬日了。
長安下了第一場大雪。那時瑾蘇還不滿十三歲,小小的身子披著雪白素袍和同樣也還是個少年郎的宇文成都在庭院弄雪為樂。
那一日蕭望被皇上升為主帥,前來祝賀道喜的官員帶著自家千金從日落開始便站了滿屋子。其中有一個好像是趙尚書的女兒,十七八的年歲,長得倒是漂亮高貴的模樣,可看她趾高氣昂的樣子就知道又是個跋扈囂張的富家小姐。
老將軍和夫人接待了許久,可隻有這趙家千金是如何也不肯走,拉著蕭望的手問東問西,故作親昵,儼然一副蕭府少夫人的模樣。
瑾蘇看不慣她這小姐脾氣,拉扯這宇文成都對他使了個眼色。成都倒也機靈,跟著瑾蘇到了後廚房,偷偷向招待客人的茶壺裏放了一大把巴豆。
她端著那摻了巴豆的茶壺向內堂走去,那時爹娘正和趙尚書在書房談事,內堂就隻有蕭望和趙家千金兩人。也不知是什麽地方露出了破綻,那趙小姐竟好似看出了端倪,端著茶杯就讓她先喝一口。瑾蘇小臉一白,又不敢驚動了爹娘,冰涼的小手去抓宇文成都的衣服,水靈靈的眸子一眨一眨的,求助的看他。
成都無奈,一張嘴,一跺腳便喝幹了那碗茶水。
後來自然也沒有好到哪裏去,趙家小姐發現了她的小把戲,拉著蕭望的手臂開始撒嬌耍脾氣,指著她凍的通紅的鼻子得理不饒人,“你這個死丫頭,真以為自己是將軍府的千金小姐?我都聽爹爹說了,你不過就是蕭大哥在外麵撿回來的野種!怎麽?你還想飛上枝頭變鳳凰,對二小姐的身份不滿意,還想著要當上蕭府的少夫人?”
瑾蘇氣急,又看了看她身旁那默不作聲的錦衣男子,小臉通紅,委屈的就快要哭出聲來了。
她向來是認得清自己身份的,可她又何時被人這般羞辱過?而且那是她的望哥哥啊,是最疼她的人,竟也就眼睜睜的看著她被欺負?
剛從茅房跑出來的宇文成都回來看到的便是這種場麵,當下也就忘了剛才被瑾蘇連累喝下巴豆的事情,看著那一臉得意的趙家小姐,一掌就震碎了桌子,“給你下藥又怎麽樣?告訴你本少爺就是看不上你又如何?你有本事衝著我來!找一個小姑娘的麻煩算什麽英雄好漢!”
瑾蘇低頭,拉了拉他的衣服,聲音糯糯軟軟的,“成都,她又不是英雄好漢”
“你閉嘴!”
成都瞪她,轉頭看向蕭望,“還有你!大哥,你今日是啞了啊,看著人家欺負瑾蘇你也不說話!你就任憑外人欺負她嗎?”
“是你們先對客人無理,還要我幫你們嗎?”他看著那低著頭紅著眼的小女子,嘴角竟好像有些揚起。
他自然不是坐視不理,隻是這個小魔女整日東闖西撞,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此刻看著她吃癟受欺負的膽小模樣,似乎也挺有趣的。
“大哥!”
成都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恩?”他笑,看著女子白皙的通紅小臉,心想再不幫她這誤會怕是會結大了,話鋒一轉,看向那還在得意洋洋的趙府千金,“我沒有教過你們對待外人要禮貌客氣嗎?怎麽能被狗咬了一口又轉過身去咬狗一口?你們也不嫌髒?”
“望哥哥”
瑾蘇抬起頭,似乎對此刻形勢的峰回路轉有些呆滯。
“蕭望!”
那趙小姐不可置信的看他,嘴角的笑還僵硬在那兒,氣急敗壞的模樣讓成都止不住的想笑,“怎麽了?沒聽清楚嗎?我大哥在諷刺你是忠犬呢!哈哈!”
“成都!”蕭望看他,一臉責怪之意,“怎麽能這麽說趙小姐?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又何必提出來?”
“你!你們!”趙家千金哪裏受過這種奇恥大辱,看著那像是最好欺負的小姑娘,自然把氣都撒在她的身上,“死丫頭,你就是仗著有人護你是吧,我倒要看看你怎麽飛上枝頭變鳳凰!”
“你想看嗎?”
蕭望低笑,一把拉扯過那還有些僵硬的小身子,也不知是抽了哪門子風,對著她水嫩的唇瓣就不受控製親了下去。“他日,我和瑾兒大喜之日,定會邀請趙小姐前來觀看的。”
瑾蘇嚇呆了,整個人傻傻愣愣的站在那兒,直到那趙家千金氣急敗壞的出門都沒有反應過來,身旁是同樣呆住了的宇文成都。
“瑾兒?”
蕭望扯扯她的衣襟,也想不起剛剛是哪來的勇氣就朝著這個單薄的小丫頭下手了,隻是唇上還有她香香甜甜的氣息,這種感覺,竟是莫名的好的不得了。
“啊——”
成都終於反應了過來,對著蕭望就不受控製的開始大喊大叫了起來,“大哥,沒想到你是個假正人君子,居然對瑾蘇藏著這種心思!”
他用力拉扯著他的錦袍,“什麽時候舉行婚典?定下來一定要第一個告訴我!”
瑾蘇呆呆的站在那兒,圓溜溜的雙眼看著前麵,唇上他的溫度揮之不去。她想就是從那日開始吧,她對他才真正是變了心思,他也再做不了她的兄長。
所有的糾纏愛戀,都從那一吻開始,再也終止不了。
夜半下起了毛毛細雨,清晨道路上仍有幾分濕滑。
蕭府大門前,鍾瑤一邊向瑾蘇的馬背上鋪著軟墊,一邊絮絮數落,“我才剛來幾日,你為何偏偏如此著急要走。大哥日日管著我,你不知我見你一次有多難。就連這次,我也是偷偷才跑出來的”
“我也很舍不得你啊,”不知是否睡的不好,少女的眼下還有些發青,她穿著素白紗裙,笑容有些虛弱,“等以後有機會,我會去山莊看你的。”
“真的嗎?那你也要記得叫上楚大哥,我很想他做的糖醋魚。”
“好好好,”瑾蘇笑著應答。
“不過在醫好望哥哥身上的傷之前,你可不要急著離開,”她細細叮嚀道,“他經常研習兵書到深夜,有時就會靠著書案睡著,你記得給他披一層毯子,否則會傷風的。還有,他常常不吃早膳,這樣對身子不好,你要每日都叮囑他。還有還有,他身上有傷,不能喝太多的酒”
“好了好了,你就離開幾日,怎麽像個老媽子似的說個不停。”鍾瑤有幾分急躁的打斷她的話,“而且這些話,你也該是和他那個未過門的媳婦說啊,怎麽對我絮叨個不停,我和他,又沒有什麽關係”
她低著頭,愈到最後,聲音愈小。
初情動的少女,滿腦子隻想著心頭的意中人,卻未注意到與身前的好友,竟也是各揣心事。
“不過瑾蘇,你們兄妹感情還真是好。好像我自己,就從不知道大哥那麽多事。”她無意說道。
兄妹?
瑾蘇下意識的搖頭,眼眸緩緩掃過門後的方向,良久良久,卻仍未看到那個人。
她回過頭,有些自嘲的笑笑,明知結果,卻仍舊奢望。
罷了吧。
她想從今日起,她是該好好地學習,如何去當,一個真正的妹妹。
尚書府的書房內,身著朝服的老者從袖口中拿出一紙地圖,遞至書案之上。
“這是老臣近日得到的長生殿地形圖紙,請太子殿下過目。”
剛下早朝便來到這府中,錦衣男子似乎仍有些倦意,他右手撐額,折扇漫不經心的一開一合,也不接過桌上的圖紙,隻淡淡道,“本王乏了,宇文卿家直言便可。”
“是。”
宇文化及應道,“近日以來長生殿妖人屢殺朝廷官員,早已招致聖上不滿,可奈何總壇易守難攻,才遲遲未做打擊之舉。但不日前,老臣卻發現了其破綻之處,”他以手攤開地圖,指著某一方位道,“長生殿三麵火海,隻有這一處山頭密道可入,若我們能在其中安插內線,打開地道之門,與大軍再來個裏應外合,定能一舉擒下長生殿。如此一來,太子殿下立下頭功,在皇上麵前地位便會更加牢固。”
“恩,”修長的手指極有節奏的點著桌麵,楊廣若有所思,“可要想在長生殿安插內線,倒是著實不易啊。”
“老臣倒不這樣認為,”宇文化及的眸中閃過一絲精光,“殿下可知,小兒成都近日以來和誰人走的最近?”
“你的意思是說,”男人抬起頭,半眯著眸,“難道果真如線報所言,那女子便是當初刺殺父皇的長生殿白問柳?”
宇文化及點頭,“老臣尚未反對此事,就是知曉那妖女尚有價值。”他的唇邊閃過一絲冷意,繼續道,“若能得那白問柳全然信任帶回西域,那小兒成都,便是此事最重要的一步棋子。”
“聽宇文卿家的意思,似乎已有了想法?”
“不過此事,倒是要先與小兒商議。”
他沉思道,眼看這些日成都與那妖女感情愈發深厚,倒是不敢確定,他是否肯同意此種計劃了。
宇文化及低歎一口氣,對著門外的小廝道,“去請少爺來。”
“是。”
侍從畢恭畢敬。
宇文成都這幾日忙著照料開導身心皆傷的白問柳,本就心力交瘁,對於父親的召喚自然是不願聽從的。可奈何他搬出了太子殿下的名頭,隻能對著小丫鬟左叮嚀右囑咐,細細交代好照料白問柳的事宜,才向書房而去。
“成都見過太子殿下。”
他低頭行禮。
幾日未眠,少年臉色很是不好,就連那聲音也有幾分沙啞。
“嗯,坐吧。”
楊廣自是聽聞了前幾日在將軍府發生的事,卻也並未多問,隻是提了幾句要他注意休息的話,便轉向宇文化及,“說說你的想法吧。”
“是。”
老者上前一步,細細私語。
因地而策,滴水不漏的謀劃。
楊廣靜靜聽著,唇畔的笑意也愈來愈濃,可反觀宇文成都,卻是眉頭緊蹙,幾欲數次打斷他的話語。
“成都。”
最後一字話音已落,宇文化及低沉的叫他的名字,“成大事者,當懂得割舍。”
“父親。”
他捏拳,一字一句道,“我明白此事關乎太子殿下的大業,隻是讓我利用心愛之人,孩兒做不到。”“
“你這個不孝子!你可知自己在說些什麽?”
心愛之人?堂堂尚書之子,竟真將那禍國妖女當做心愛之人?
“對不起,父親。”
他垂下眸,雙膝跪地,仍舊執拗,“成都已與柳兒訂下三世之約,斷不會利用背棄她。”
宇文化及聞言更是氣極,正準備出言教訓,卻被錦衣男子以眼神攔下。
“此事不急,再給成都幾日考慮時間倒也無妨。”
楊廣俯下身,扶起地上的少年,淡淡道,“可是成都,你要知曉,長生殿對於朝廷來說終究是一個威脅。在公在私,本王都必須鏟除它,而你,就是本王唯一信任之人。本王知你的為難才會給你時日考慮,隻是本王希望,最終的結果,不會讓你父親失望,也不會,讓朝廷失望。”
成都垂頭不語,他何嚐不知長生殿存在一日對朝廷來說便多一日隱患,可要以此種方法來鏟除它,又如何對得起柳兒?
“當當當——”
書房的門被人敲響。
“什麽事?”
宇文化及問道。
管家的聲音從門外響起,“是護國將軍來了,他提著聘禮,說是來迎娶白姑娘。”
宇文成都的雙拳頓時捏起,滿腔恨意席卷而出,“他居然還敢來!”他咬著牙,臉色鐵青的嚇人,此刻也記不得什麽禮數了,轉身,大步向門外走去。
“這蕭望下月便要迎娶語蘭,如今竟又和白問柳糾纏不清,本王著實有些奇怪。”
楊廣玩弄著手中折扇,輕輕笑道,可那話語中卻又含絲絲嘲諷之意。他勾唇,看向身前老者,“不知宇文卿家,可有興致與本王前去,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