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二十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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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長安!
大雨傾盆。
窗大開著,冷風徐徐吹入,簾布翻飛,牆角一片濕濘。
屋內很暗,墨衣男子就倚靠在窗前,任憑雨水大顆大顆地砸在自己身上。他臉色泛白,本是挺拔的身軀從後瞧著竟是有一絲微顫,甚至那衣衫還染著烏黑的血痕。死寂的眸在觸及到那推門而入的身影時,才堪堪找回一絲光亮。
“怎麽樣了?”
他問,聲音帶著極虛弱的低啞。
“主人”
子夜看著他胸前仍滲著血的傷口,抿了抿唇,道,“您重傷未愈,還是先顧好自己的身體重要。”
“還是沒有消息麽?”
蕭望的眸又暗沉了幾分,用力壓抑住頭部的暈眩感,執起桌案上的玉簫,轉身便要出門。
“主人!”
子夜心驚,急忙擋在他麵前,“您傷的很重,不可以身犯險!”
鮮紅的血順著他的腳步由窗邊蔓延至門前,砸落在黝黑的地麵上,男人的薄唇盡失血色。
三日了。
整整三日。
那日他中了查可汗的計,身負重傷,回府竟得知她被人擄走的消息。
瑾兒
他念這個名字,一遍一遍,細細地念,重重地念,像是從胸腔最深處重重碾磨出那個低啞哀傷到極致的聲音。
他怎會又將她一人留於險地
想到此,男人的心頭又猛地湧上一股最尖銳的刺痛,大力推開身前的人,一步一步,走的固執,誰都拉不住。
他要去找她
他再等不了,再接受不了一分一毫的閃失了。
“主人!”
子夜再顧不了什麽主仆之禮,大吼出聲,“您已經三天三夜不曾合過眼了!您不肯我替您處理傷口,又不肯好好歇息,就算屬下等找到了蕭姑娘,您哪裏還提得起力氣見她?”
房間內是一瞬間的靜默,子夜垂了垂眉,才為自己的魯莽閃過一絲後怕。
從沒有人,違逆過他吧
子夜抿唇,像是認命的等待著他的發落。
可頓了頓,隻聽到那人聲音極低的開口,他叫他,“子夜。”
蕭望閉了閉眼,又再重新睜開。他無意識的朝門外瞧去,烏黑的眸竟是找不到一絲焦距,蒼白的臉上隻有迷茫到極致的刺痛。
“我好像聽到,她在哭”
瑾兒,她自小就最喜歡哭了。
他最舍不得她哭。
子夜的身體陡然便堅硬的厲害。
手臂終於垂下,他再沒有一絲力氣去阻攔,隻能看著那人撐著虛弱的身體一步步向前,慢慢地,推門而出。
雨水冰涼,砸在男人染著血的墨衣之上,氳出一片血紅。
高大的身子搖搖晃晃,終於重重跌倒在地。
再也直不起身。
一時間,暗地昏天。
冷風蕭瑟。
宇文成都出門買藥時,竟在庭院中見到了一個久違的白衣身影。
女子背對著他,長發未束,纖美如初。
她並未撐傘,衣衫被雨打濕,已不知等了有多久。
男人腳步一頓,隻是還未等他先開口,那女子已是率先出了聲,“成都,”她叫他的名字,“你果真在這裏。”
“白問柳?”
隻頃刻間,宇文成都已斂去眸中那不該有的情緒。他大步向前,直至距那女子一步之遙處,才終於開口。他一襲黑衫,聲音極低,看向她的眸色那麽冷,竟茫然像是在對待一個陌生人。
問柳的身子有一絲不自覺的輕顫,她回過身,水瞳直直對上那人已深邃的讓她再看不透的黑眸。
四目相對。
她終於明白自己究竟有多麽想念。
隻是那日錦水湯湯,與君長訣,他們,早已天涯陌路,再無回旋之地了啊。
“你來做什麽?”
宇文成都率先別開了眼,“怎麽,就你一個人?”黑眸掃視著門口的方向,他冷淡開口,“你不是和你的主人難舍難分寸步不離的麽?我還以為嗬!”
他停頓在這兒,低眸,輕笑出聲。
“你以為我會帶他來傷害你?”問柳心中一窒,下意識的想伸手去觸碰身前之人,可對上他嘴角勾起那似笑非笑的弧度,整個人頓失所有氣力,纖指輕顫,隻堪堪抓住了他衣角的布料。
“我,我沒有,我不會”她看著他,幾近倉皇的解釋,可對麵的人卻沒有一絲回應。他勾著唇看她,由始至終,像是在看一場笑話。
問柳慢慢頓住,握著他衣角的手慢慢鬆開,“宇文成都,這裏,是家父的故居。”她輕喃,一字一句的開口。
“所以呢?”
成都又向前一步,長指勾起女子小巧的下顎,低低的笑出聲來,“你想問我是否對你舊情難忘?嗯?白問柳,你真是可笑的厲害!”
他的聲音中是毫不掩飾的諷刺和鄙夷,勾住她下顎的長指時輕時重的輕碾摩挲,輕佻而張狂。
問柳抿了抿唇,對上他冷冽如冰的黑眸,也不再接話,隻是扭頭道,“我知道你帶走了瑾蘇,我求你把她交給我。”
“交給你?”
宇文成都眯了眯眸,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我從不知你愛那個魔頭竟已到了如此地步,竟可以為了他的女人來求你的前任相好?”
頓了頓,他又輕輕笑道,“我的柳兒,你可真是傻的可憐,若瑾蘇一輩子再不會出現在他的麵前,你不就可以順理成章的同他在一起了?嗯?”
問柳的眸中閃過一絲不可置信,她緊盯著男子的容顏,水瞳一眨不眨,甚至不想錯過他任何一絲表情的變化,哪怕是極隱晦的,“是麽?這就是你想要的?”
“我想要的?”
男人鉗住她的手猛然用力,聲音帶著不可抑製的沙啞和憤恨,“我想要什麽你不知道麽?啊?是蕭望,他毀了我所有擁有的和想要的!我想要,我現在隻要他的命!我要他生不如死!”
他的眼神極深極暗沉,就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緊緊鎖住女子的每一寸容顏。
問柳的眼眶突然酸澀的厲害。
她真的做錯了麽?
他,怎會仇恨至此
微濕的眸一眨不眨的看向那麵容冷峻的黑衣男子,眼睫輕顫,良久良久,卻不語。
他的發,他的眉眼,他的鼻梁一切的一切都那麽熟悉,可又陌生的可怕。問柳幾乎是自嘲的在想,他可當真沒有半分不舍麽?卻隻有她,想念的幾欲癲狂。
男人似是終於沒了耐心,再不看那女子一眼,隻是轉身,大步離開。
可後腰突然被人細細攬住。
“那我呢?”
鹹濕的淚順著女子蒼白的麵龐緩緩流下,打濕了他的衣裳,冰涼的觸感,成都的脊背突然僵硬的厲害。然後,他聽到一句哽咽地,細如牛毛的聲音。
“宇文成都,你連我,也不要了麽?”
他失去了兄弟,背叛了友情,成為太子手下一個冷血無情的殺人工具,事已至此,他當真決定,要背棄他們所有人了麽?
男人轉身,大手輕撫上女子精致的麵容,長指緩緩擦去她頰畔的淚水,“別哭。”他的聲音帶著最致命的溫柔,像是萬千繁花茫然在她眼前炸裂開來,染著最濃烈的劇毒。
問柳的淚流的更凶。
她怎麽會,傻到要放棄他的啊
看著女子哭得泣不成聲的樣子,成都閉了閉眼,嘴角輕扯起一方嘲諷的弧度,“我們好聚好散不好麽?嗯?”長指劃過她的眉心,點上她蒼白的唇,“你害死我們的孩子,我便也除掉了蕭望的骨肉。很公平,不是麽?”
他的聲音很淡很淡,似是所有的一切對於他來說早已過去,包括所有的背叛所有惡意的欺瞞,包括那個孩子那個還未來得及出生,甚至還未來得及被人知道便已流掉的孩子。
他忘不了那日冰冷幽深的牢獄,被拷打的奄奄一息的女人拚死守護著的那個名字,他忘不了她昏厥在冰涼的地麵,身下汩汩而出的鮮血,那麽多那麽多,染紅了她雪白的衣裙,埋葬了他對她所有的憐惜和情意。
那片鮮紅漸漸擰成一根牢不可破的藤蔓,冗長的纏繞在他心頭最深處,日複一日,他越掙紮,便刺得越深。
於是他想,一個拚死也要護著另一個男人的女子,他究竟是為何,仍要把她當做心頭無人可觸碰的禁區,他為何仍要執著?他是當朝宇文尚書的長子,是大隋第一勇士,他何必,一次又一次地糟踐自己?
女子腳步一踉,幾欲站不穩。
孩子
那是他們間一道最深最重的傷疤,無人能提及,無人可觸碰。如今被他那般輕描淡寫的提出來的時候問柳隻覺得痛,那是一種從心底最深處不斷蔓延湧上的疼痛和絕望,就像是一個巨大且深不見底的黑洞,她的淚落下,無處可尋,無人在意。
曾經那個最怕她傷怕她痛那個她一流淚恨不得殺了全天下的少年再也找不回了,她丟了他,那麽愚蠢的,弄丟了他
可即便如此,他不能也不該,如此傷害另一個無辜的女子啊。
她垂下頭,她哽咽,再沒有一絲勇氣去看那麵色冷峻的男子一眼。
良久良久,她開口,“瑾蘇在哪裏,我想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