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第二十一章 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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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落長安!
    問柳至今仍能清晰的憶起初見瑾蘇時的場景。
    那日林間午後,她為當時仍是護國將軍身份的蕭望采藥治傷。猶記得那日天高雲淡,迎著陽光,她見到了那個跨在駿馬上身著明黃衣裙的俏麗少女,小臉被風吹的髒兮兮的,額上還有著細細的汗珠,迷茫的大眼在觸及到自己身側那英挺男子時瞬間明亮的不像話。
    她看著少女親昵的擁著他,笑容明亮,漂亮的眸子裏找不到一絲陰霾。男人嘴角噙著笑,他看著她,用自己從未見過的寵溺目光。
    問柳知道,蕭望心頭之人究竟是誰。她本就是一個心思極細的女子,即便他掩藏的很好,可那眼裏的情愫卻是如何也騙不了人的。他的目光向來清冷疏離,可唯獨對那人,才會有一絲絲不同平常的情緒。
    那時問柳看著她頰上的笑容便想,這樣一個女孩兒,有誰拒絕的了。
    隻是此刻看見地上那被狠狠掙裂的繩索和蔓延至門窗的斑斑血跡,問柳甚至想象不到,該是怎麽樣的絕望,才能讓她拖著一副孱弱的病體掙脫粗硬的繩子,哪怕舍了性命也不惜要逃離出去。
    宇文成都大步向前,幾乎不可置信的開口,“瑾蘇?”
    窗大開著,冷風呼嘯,而屋內早已沒有了那人的蹤影。
    “瑾蘇!”
    男人手中的藥碗碎裂在地,他大吼出聲。成都不懂,他當真不明白,他已斬斷了那個孩子,他根本已斷了她全部的念想,可她為何仍是要走,為何仍是要不顧一切回到那個逆賊身邊!
    他拳頭緊握,指尖狠狠陷入皮肉中,劃出一道血痕。
    去煎藥不過一盞茶時間,她走不遠,絕對走不遠!
    問柳的目光久久停在地麵的烏黑血痕上,白衣下的纖指不可抑製的輕顫。直到宇文成都轉身向門外追去,她才恍若隔世般抬頭。
    “成都,”
    她叫他的名字,嘴唇緊抿,“不要去了,就讓她走吧,好不好?”
    “不可能。”
    男人的聲音不大,卻帶著無可商量的殘忍與冷絕。他背對著她,仍是頭也不回的大步向前。
    “成都!”
    “宇文成都!”
    女子向前一步,終於不受控製的大吼出聲。
    “你隻顧自己的仇恨,可你有沒有考慮過瑾蘇的感受!你已害死了她腹中的骨肉,究竟要做到如何你才會滿意?她是無辜的啊,你有沒有想過,由始至終,她都是最無辜的一個人!”
    成都的腳步生生停頓在那兒,他的背挺得筆直,緊咬的唇齒帶著噬骨的憤恨。
    “我不管是誰無辜的誰不是!總之我恨蕭望,我要他生不如死!”
    那一刻問柳看著他冷峻的背影才終於肯承認,那人當真早已不再是曾經的那個熱情良善的少年郎了,卻隻有她,固執的守著一個已然崩塌的回憶死死不願放手。
    “宇文成都,你簡直喪心病狂的厲害。”
    女子閉了閉眼,呢喃出聲。
    他會變成如此,根本全是拜她所賜。她本就沒有資格怪他,從來沒有
    天愈來愈黑,大雨久久不停。
    長長的路上,隻有一個纖弱的身影在緩慢前行著。長發擋住了她的大半張容顏,原本清麗的眸子慢慢全是木然,染著死水一般的絕望。
    瑾蘇已不知自己走了究竟有多久,單薄的衣衫被雨打透,鮮血順著手腕一顆顆滴在積水中,渲出一片濃鬱的血紅。
    鞋子早已因長時間的行走而磨破,尖銳的碎石劃破了她的足心,刺骨的疼。她再沒有一絲力氣,緩緩俯身,纖指慢慢觸上自己的腹部,她低喃,“戰兒不怕,娘親帶你回家,乖,我們很快就回家了”
    少女的手緩緩觸摸著那已毫無生命氣息的位置,她唇畔染著笑,蒼白又絕望。
    ‘瑾兒’
    她閉了閉眼,耳邊又傳來那個聲音,熟悉的,好似帶著亙古的悠遠。
    輕若蟬翼的睫毛動了動,她輕輕笑了,對著自己平坦的下腹繼續開口,“小戰兒想不想見爹爹?想不想?嗯,我猜你一定很想他對不對?因為娘親也很想很想他啊可是爹爹很不乖,爹爹總是欺負娘親,爹爹甚至連戰兒都保護不好,我們不去找他,所以我們就懲罰他永遠也找不到我們,好不好?”
    少女慢慢直起身,向夜幕中繼續走著,她很冷,即便用雙臂環緊了自己的身子,渾身上下還是止不住的瑟瑟發抖。
    ‘瑾兒’
    ‘瑾兒,我在’
    ‘我愛你,瑾兒,隻有你’
    耳邊的聲音卻愈來愈大,愈來愈近,宛若一道巨大的屏障將她死死束縛在其中,任她如何掙紮也逃不出一分,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那股絕望慢慢侵襲,折磨的她永生永世不得安生。
    蕭望
    蕭望,蕭望,蕭望
    她念他的名字,一次比一次更重,一次比一次更痛。
    刻入白骨,深入髓。
    生生熬成了劇毒。
    ‘瑾兒’
    ‘瑾兒,我在’
    我在
    “滾開!”
    她堵住自己的雙耳,終於不受控製的大吼出聲。
    “不要叫我不要再來找我了!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我早就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她什麽都沒了,友情,愛情,還有戰兒,她的戰兒
    她要怎麽去見他,她還能拿什麽去見他?
    有液體順著蒼白的頰畔滑下,卻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她哽咽,近乎崩潰的低喊,“我恨你,蕭望,我恨你,不要再來找我,不要再來了”
    若是沒有他,宇文成都便不會將一切的怒意都生生轉嫁到她的身上。若是沒有他,那麽她所經曆的所有屈辱和傷害是否便也就不複存在。
    她恨他,曾經刻骨銘心的愛,如今鮮血淋漓的恨。
    瑾蘇很痛,甚至連呼吸都抽痛的可怕,雙腿毫無意識的向前挪去,一步一步,沒有方向,也再沒有未來。
    她種在府內後院的那幾棵桃樹就快開花了吧,不知這幾日會不會有人記得給它們澆水,不知那人是不是又忘記了要照顧好它們。那日采摘的茶葉應當早已經風幹了,放的久了,便就沒有味道了。他最喜歡喝用清晨露水泡的茶,她不在的日子裏,是否會有另一個女子取代自己的位置,為他煮茶,陪他練劍,會像曾經的自己一樣照顧著他?
    ‘瑾兒,我很喜歡江都,我們會永遠住在這裏。’
    她仍記得他說這話時的神情,他擁著她,目光柔和又寵溺,那是她期盼了一輩子的在乎和榮寵。
    永遠麽?
    隻是她,大抵再也回不去了。
    那個家,他們的家。
    她曾用盡全力構造的幸福,就如黃粱一夢。夢醒後,早已遍體鱗傷。
    怪麽?可是,這一切又該怪誰?她那麽清楚的明白,若沒有在乎,便不會有恨,不會有掙紮,和逃脫不得的宿命。
    她閉了閉眸,麵前閃過很多人的麵容。有爹娘,師傅,何大哥,小豆子她想,她早該放下了,不是麽?
    望哥哥,這次,換瑾兒先走。
    以往的日子,每次都是瑾兒偷偷的跟在你後麵,看你披甲上陣,一去便是幾個月。你懂那種感覺嗎?你可知每日每夜等待著一個不知何時會回來的人心中是何種的酸楚和無奈麽?
    從小到大,我最喜歡看你為我焦急心疼的樣子了。不許笑我幼稚,因為我隻是不確定,因為隻有你在為我慌亂緊張的時候我才能肯定,你心裏也是有我的啊。
    所以,這一次公平一些好嗎?這一次,換我先走。讓我再見一次你為我緊張時候的樣子,我發誓,這是最後一次了。
    真的,是最後一次了
    她環緊了自己的雙臂,意識漸漸模糊,一抹白衣,終於重重暈厥在大雨中。
    ‘望哥哥,你可願同瑾兒在一起,歸田卸甲,永世不離?’
    歸田卸甲,永世不離啊
    是誰說的,最可笑不過少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