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第五章 噬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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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落長安!
    他真的失蹤了。
    從那日起,他便再也未踏入永安宮半步。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裏,甚至問柳和子夜。
    轉眼,已半月有餘。
    天氣愈來愈冷,還不及酉時,日頭卻已有西去之意。
    “瑾兒,你在想什麽?”
    皇後寢殿內,楊廣看著身旁那一直盯著古琴發呆,似是有些心不在焉的女子,開口詢問道。
    “沒什麽。”
    瑾蘇收回了視線,淡淡笑著,“臣妾隻是昨夜沒睡好,有些倦意罷了。”
    “那今日晚膳後,便早些歇息吧。”男人從托盤內拿過一塊糕點,遞至女子唇邊,“嚐嚐語蘭親手做的桂花糕,你前幾日還吵著要吃的呢。”
    “嗯,”瑾蘇應了一聲,伸手拿過那精致小巧的糕點,放入唇中抿了一口。水瞳淡淡掃過自己對麵那一臉殷切望著自己的嬌美女子,輕聲開口,“多謝皇妹費心,本宮很喜歡。”
    “真的嗎?”
    語蘭眨著眸,驚喜開口,“若皇嫂喜歡,那語蘭以後每日都做給皇嫂吃,好不好?”
    “那豈非太過麻煩了?”
    瑾蘇淡淡別開了眼,“念兒還小,哥舒大人軍中事務又繁忙,你本就脫不開身,又何必為了本宮再多花費心思?”
    她看著那女子似是有些失望的表情,又開口問道,“對了,皇妹近幾日可有瞧見過秦公子?本宮已等了他多日,這琴可都快鏽上了呢。”
    “我也不知。”
    語蘭搖頭,那日他魂不守舍的回到蕭府,連晚膳都未用。而翌日清晨,便一個人不知去了哪裏,哥舒瑀也多番打聽過,可仍是半點消息也沒有。
    “原來真是那日之事嚇到他了,真是可惜了秦公子的琴藝,本宮還未曾聽夠呢。”
    “若皇後喜歡,朕命人在天下間再為你尋一個便是了,又何必偏偏認準了他一人?”
    楊廣本就對那秦簫可日日同瑾蘇相伴不滿了許久了,可奈何她覺得歡喜,自己便隻能忍耐著。而如今那人的無故失蹤,自然也是他一直期盼的。因此言語間,便又多了幾分心情大好的意思。
    “那便勞煩皇上了。”
    瑾蘇揚起了一個笑容,眉眼彎彎的樣子,“不過這次的可一定要相貌俊朗一些哦,至少也要比秦公子強,您知道的,臣妾的審美可是早已被皇上這張臉給養刁了。”
    “嗯相貌俊朗的?”楊廣點點她冰涼的鼻尖,笑的寵溺,“可若你看上了別人便不要朕了又該怎麽辦?朕可不想成為一個棄夫啊。”
    “所以嘛,你可要加緊尋求駐顏之方呢,若你當真變成了一個糟老頭子,臣妾可當真會不要你的。”
    瑾蘇極少會同他說那麽多話,更何況是玩笑。楊廣自然是極欣喜的,便也顧不得什麽君王尊嚴,倒是隻能任由這小女子開自己的玩笑了。
    轉眼,又是一月。
    這段日子過得極為平靜,楊廣又替她尋了幾個琴師,可不知是他們琴藝不高的緣故,還是瑾蘇已失了興致,幾人倒也不常到這永安宮去。
    宇文成都出兵高麗,不在京城,因此也便能暫時躲避皇後的刻意為難。
    不知是否那霍府餘孽走漏了消息,一日之內接連三門仇家找入宮內,可奇怪的是,這件事莫名便被壓了下來,而除那日之外,永安宮竟一派平靜。
    長安城漸漸入了冬,尤其是夜裏,要加幾個火爐才可安然入睡。
    瑾蘇噩夢不散,時常再半夜驚醒,滿頭大汗。
    而那日,她又在夜半醒來,心情竟莫名浮躁的很。她赤足下榻,披起一件外袍,點起左手邊的燭火。房間一片通明,她才卸下不少難受之意。
    桌上的古琴已因長時間未觸碰而蒙起了一絲灰塵,瑾蘇雙手環膝,靜靜注視著那方墨色,眸中竟有一絲迷茫。
    而再回過神來的時候,麵前紫色紗帳被挑撥而起,她看到麵前站著那人。
    一襲白衣已蒙了塵,上麵還有絲絲點點的寡淡血痕,平凡的麵容一如從前,可隻有那眸子,深黝的,直直的望向她的瞳孔最深處,帶著噬骨的情愫與痛意。
    “秦公子,許久不見了。”
    瑾蘇看著他,淡淡笑了,“本宮知曉你心中想念,可你這深更半夜前來,壞了本宮名節不說,若是被皇上看到,你可知他會怎樣處置你?”
    話剛落,一雙鐵臂已是緊緊環繞上她纖細的肩頸,男人的臉頰冰涼,雙手,緊緊握成了拳。
    “秦公子”
    “為什麽?”
    他問,他低喃,他擁緊了她,一遍一遍地問。
    為什麽?瑾兒,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麽?
    他去了殺手樓,拿到了她曾簽過的賣命契,他看著那上麵那最熟悉的三個字震驚的不能自已。殺手月影,竟當真是她
    後來,殺手樓的人告訴他,她的大批仇家已知曉她如今在皇宮中,已花重金雇死士去取其性命。於是,他便以月影的名義將眾人一同約至樹林。
    二百零八人,天羅地網的抓捕,浴血奮戰的整整三十六日。
    枯木為器,獸血為食。
    他不願回憶,四年後,他的雙手再度沾滿鮮血,他告訴自己,那也好過是她,那也好過讓她再度承受這些不堪的罪孽了。
    “你的功夫,是銅麵親手傳授的對麽?為什麽,他究竟是拿了什麽威脅你?你怎會甘願,變成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冷血殺手?”
    他問,他重重的問,聲音沙啞的可怕。
    冰涼的唇埋在她的脖頸中,他說,“瑾兒,我師父他,究竟對你做了什麽?”
    女子本是推拒的雙手在他低喃出這句話時終於漸漸頓住,蒼白的唇上浮起一絲冷笑,“蕭望,你終於還是忍不住了,是麽?”
    她喚他,蕭望。
    她說,我以為你會甘願在以秦簫的身份生存多久,原來,你終於還是認輸了。
    “我認輸,我根本從沒有贏過。”
    我從沒有贏過你。
    他苦笑,長臂用力擁緊了身前那抹纖細,“你是何時發現我的身份?從第一次,我第一次出現在你麵前,你就認出我了,對不對?”
    他們是愛人,他們曾是最親密的人,即便易容換聲又如何,他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甚至隻站在那裏不開口言語,她也足以認出他的啊。
    他怎可奢望,他還能奢望些什麽?
    “這麽多日,你一直在耍著我玩對麽?你故意在我麵前同楊廣表現親密,你故意對我說那些話語,隻是為了刻意折磨我,對麽?你明知我有多想你,你明知我有多愛你,你又,如何狠得下心?”
    瑾蘇不語,放任那男子將自己擁的更緊,她的眼眶幹澀的厲害,有鹹鹹的水珠落在她的唇上,她不知那淚是自己的,抑或是他的。
    他。
    冷絕無心的地獄修羅,他也會流淚麽?
    他消失的那些日子,大抵是去為她擋住前來複仇的人吧,他已對她絕望了吧,她想,就這樣吧,絕望了也好,不再有奢盼,便不會有痛。
    冰涼的手指輕輕觸上他頸後的肌膚,縱橫的刀口,凹凸不平。
    “痛麽?”
    她問。
    “你在乎嗎?”
    蕭望握住她的手,黑眸深深望著她,“若我說痛,你還會在乎嗎?”
    你還會為我哭泣流淚,就像幼時一樣麽?
    冰涼的吻突然重重印上了他抿緊的,近乎蒼白的薄唇,女子纖細的手臂纏繞上他精壯的腰身,有淚珠不斷滑落,融在兩人的唇畔上。
    苦澀的,夾雜著毀天滅地的痛意。
    男人的衣衫被大力撕扯開,顫抖的手劃過他胸前的刀痕,劍痕,一道道,一寸寸吻過。
    他們再也不是從前。
    他們的愛,荊棘密布,晦暗苦澀。
    她再不是那個十六歲的,甘心為他放棄一切的傻姑娘了
    沿著臉龐滑下的,是她的淚,冰涼的溫度,冷徹骨髓。
    就放肆這一次,一次而已。
    就讓她,再放肆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