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第七章 銅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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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長安!
夜已極深。
長長的路上,隻有一匹馬車在以極快的速度行駛著。
一輪殘月透過厚重的簾布映在女子蒼白的有些病態的精致麵容上,纖細的手指向上,觸上那倚靠在一旁椅背上已陷入了沉睡的男子耳後,慢慢撕下那張□□。
沒有人知道,這張麵容,這個男人,她想念的幾欲發狂。
瑾蘇的指尖輕顫,一寸寸,緩緩撫過男人的薄唇,鼻梁最後,落在他眼角細細的紋路之上。
他老了
他不過而立之年,本該是風華正茂的年紀啊,怎會蒼老到連兩鬢都已生了華發?
“對不起”
她閉上眼,將頭埋在他的耳邊,一遍一遍,用力呢喃。
“放下吧,不值得”
不值得啊。
男人衣衫的前襟濕了大半,他好看的眉頭微微皺起,像是有了什麽意識,可腦中昏沉,眼皮卻怎樣也抬不起。
馬車緩緩停了下來,駕車之人輕聲道,
“娘娘,我們到了。”
“恩。”
瑾蘇應了一聲,緩緩抬頭,眉間痛楚盡去。她拉開簾布,看見不遠處那仍有著些許光亮的宅子,對著那人開口,“將他送到那處院宅主人手中,你今夜的任務便算完成。”
“那娘娘,奴才的解藥”
那人抬頭,有些猶豫的問道。
說來也冤,他不過大內監牢守門一個小小的獄卒,若說皇後娘娘擅闖牢獄劫走人犯也就罷了,還以毒相要挾也將他擄了來。這位正宮娘娘對待宇文將軍的冷血手段他也是聽說過幾分的,隻是不知,他可還有命活過今夜了。
“你將他送去便到那旁的樹下來取吧,”瑾蘇抬眼,對著左前方那枝繁葉茂的桂樹開口道,“今夜是我對不住你,想必若你回宮皇上也決計不會放過你的,”她輕輕歎了口氣,“我為你備好了盤纏,你帶著銀兩便離開這是非之地吧。”
言罷,她轉身,水瞳淡淡掃過馬車中的人,一人,慢慢向夜色中而去。
“那您?”
男人愣了一愣,又在身後叫住她,“您雖用迷煙迷暈了眾犯人和許多獄卒,可仍是有很多人瞧見了您,若他們回稟給了聖上,他又豈能輕易饒恕您?”
“饒恕?”
女子頓住腳步,輕輕低笑出聲,“他早該賜我一死的。”
終日活在這陰詭地獄裏,所謂堅持,所謂信念與愛戀,早已被時間打磨了個幹幹淨淨,一分不剩。
她的聲音很淡很淡,讓那身後的獄卒不覺一愣,他怎會在皇後娘娘的聲音中聽出了那麽濃重的心酸與無奈?眼前的那個女子,長發垂腰,一襲白衣,宛若世間最絕美卻空洞無心的精靈。
她的功夫那麽高,她完全可以殺了自己和那些見過她樣貌的眾犯人來保全自己,可她卻沒有這麽做。是她不忍,還是根本已抱了必死的決心?
搖搖頭,心想著這和自己也並無關係,便又重新駕車,向那處院落而去了。
月微涼。
冷風揚起女子白色的裙擺,她環緊了自己的雙臂,卻仍是覺得冷。
那是一種從心底最深處不斷蔓延湧上的寒意,前路漫漫,她看不清路,她隻覺孤寂,遍體生寒。
眼前突然被一片紫光所攝。
她閉了閉眼,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她想,她終究仍是躲不過的啊。
隻是,那個無辜的獄卒她猛然向後看去,那輛馬車已飛奔進了院落。而空曠的路上,毫無意外的,隻剩了一具倒在血泊中的冰冷軀體。
“你”
她捏緊了拳,重重咬住唇,目光滿是控訴。
“怎麽?覺得內疚了?”
對麵之人一身黑色長袍,頭戴金銅麵盔,整張臉上隻留有暗的瘮人一雙眸。他的聲音很啞,像是從胸腔最深處重重碾磨而出,低沉的仿若真正的暗夜鬼魅。
隻手,便可蓋日遮天。
“我的好徒兒,這便是你見到師傅的禮數麽?隻會睜著一雙大眼無辜的盯著為師看,莫不是把你勾引男人的招數也用在了我的身上?”
男人低笑,可掩藏在銅麵下的眼角眉梢,卻滿滿全是嗜血殺意。
“別把你那可笑的下流思想安插在其他人身上,你就不覺得肮髒嗎?”女子側過頭,冷哼一聲,“師傅?我蕭瑾蘇隻有塵兮道長一個師傅,至於你?你又有何資格當我的師傅?”
“我的好徒兒啊,你這樣說,莫不是忘了你這一身上乘武功是何人所授?你忘了,是何人救了你的性命,費盡心機將你送入皇宮,你才能享受這無邊富貴榮華?”
“忘?我豈敢忘?”
尖銳的指甲重重陷入手心之中,她的唇咬的慘白,“我還記得是何人在我身上中下的毒,折磨的我日日夜夜不得安生。我更加記得,是何人相逼,武林上才有了冷絕無心的殺手月影。我隻記得,你在我身上種下的每一道人命,銅麵,你殺了那麽多人,種下那麽多罪惡,你夜裏從夢中驚醒,看到自己肮髒醜惡的一張臉,不會覺得害怕嗎?你會不會也覺得,自己早已被世道所厭棄,你早該下地獄的!”
“啪——”
臉頰被一陣掌風猛地扇向一側,鮮血順著唇角劃下,染紅了女子雪白的衣襟。
“地獄是何模樣我倒是不曾見過,不過若有機會,你我或許也會在那裏相聚呢。”男人背手而立,他看著她,嘴角勾起一道寡淡而諷刺的笑痕,“怎麽?我說錯了麽?如今你的手上也是沾染著人命的,在我麵前說的再好聽,堅持的再透徹,還不是也動了手?女人啊,這世間最狡黠的動物,你們每一個都該死,每一個,都沒有資格存活在這世界上!”
“你以為我不知霍林府上的餘孽是你的人?若沒有你的安排,誰又敢擅闖皇宮大內?”
瑾蘇抬手,微微擦去嘴角的血痕,冷言開口,“你故意挑準了時機,不就為了做一場戲給蕭望看?若我不配合,不就枉費你一片苦心經營?”她眼角眉梢滿是嘲諷的意味,“別說殺你一人,就算十人,上百人,我也不會有一絲猶豫,更加不可能會有一分不忍憐憫之心!”
“是麽?你可別忘了,衍兒也同樣是我的弟子,怎麽,若有機會,你也狠得下心下手殺他?“
“說到此,我還真該感謝你呢,”瑾蘇輕笑,“我真是該慶幸他還尚存一分良知,不像你,毫無人性,就連畜生也比你好不過數分!”
“一派胡言!”
男人瞳孔的顏色愈發暗黑,他渾身都在緊繃,他已接近瘋魔,“我救你,不過是不想讓他不人不鬼的活著,我費盡心機將你打造成一個冷血殺手,讓你成為皇後,不過是要他對你死心失望,重拾複國大業!沒想到,沒想到就因為這僅存的良知,他竟為了你險些在決鬥中喪命!蕭瑾蘇,你真該死,沒有人比你更加該死!”
一隻大手,陡然鎖住了她纖細的咽喉,漸漸用力。
女子看著他,嘴角浮起一記笑容,冷淡的,嘲諷的,還有解脫的。
就這樣死了吧,她想,便不會有痛苦,不會有割舍不得。
隻是,當真忘得了麽?
蕭望
她閉上眼,腦子裏又想起了這個名字。
她愛的那麽深,那麽重,逼近絕望,幾欲瘋癲。
她過了四年沒有他的生活,她放任自己活在地獄,那裏沒有花開花落,沒有日月星辰。
血腥,屠殺,黑暗,永無止境。
她累了,當真累了,她再沒有一點點力氣,她再也不會有年少時愛人的勇氣,再不會了。
腹部的空氣愈來愈少。
睡吧,她對自己說,醒來之後,一切都會消失不見。
頸部猛地被人鬆開。
她跌倒在地,纖指陷入泥土中,一下下,重重的咳,喉頭火辣辣的疼,她抬眼,緊緊盯住那正以極陰鷙的目光看著自己的銅麵人,唇角勾起一記冷笑,像是在說,看啊,你連這點本事都沒有,想殺我,竟又選擇半途而廢。
“差點忘了正經事,”男人看著她,居高臨下,“你還要在衍兒奪取地位時控製住後宮,與我們來個理應外合,我是不該輕易取走你這條性命的。”
銅麵冷冷開口,“別想耍花樣,你可以一心求死,可你別忘了,衍兒的性命也是掌握在我的手中的。若你不顧他的死活,現在便去找你那皇帝透露我的計劃吧。”他慢慢俯下身,伸手勾起女子蒼白小巧的下顎,“若你聽話,事成之後,衍兒可能也會封你個什麽嬪妃當當,知道嗎?”
言罷,他甩袖,就要轉身而去。
“你當真會傷了他麽?”
身後傳來女子沙啞的聲音,他慢慢頓住腳步,聽著她繼續道。
“看你如此關心他的樣子,有的時候,我還真是懷疑,你和他,究竟是何關係?”瑾蘇輕笑,清清淡淡的語氣。
銅麵的脊背猛地僵住。
“師徒麽?我怎麽,並不相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