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回宮
字數:4746 加入書籤
來生勿入帝王家!
第六章回宮
天南的帝都名喚天京,分禁、內、外三城,彼此套接環扣。禁城居中的承天門與內城的奉天門、外城的朝天門由一條筆直闊道連接起來,這闊道正是天京的中軸線。這一日,三門大開,天不見亮便有官差指揮著各沿路保甲差夫清掃禦街,墊壓黃土,以候聖駕,禦街兩側照例圍上青布帳縵,有小黃門敲著響鑼,尖著嗓子巡街提醒“聖駕將至,肅靜回避!”
天子腳下,縱使一個普通百姓也是見慣了貴人出行的排場,自是知道什麽做得什麽做不得,禦街沿路各家各戶關門閉戶。或閑坐家中,或早就得了消息,提前外出至別處訪親問友。有茶坊酒肆也關緊了門窗,請走了客人,各處客棧的小二掌櫃自然是好聲氣的提醒各外地客人如何警醒回避,不可好奇窺伺聖駕以免平白惹禍上身。
偏生奉天門外,百國會館處,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特意要設法從帳縵往外瞧去。他身後一個皂衣小吏,滿臉著急神色,不住地給他打千兒,死命勸說“三皇子殿下,私窺聖駕在天南可大可小。殿下遠來是客,自是無礙,小的卻實在擔待不起!”
那少年身著靛藍圓領左衽窄袖衫兒,其上以金線織就四爪團紋蛟龍。頭發與天南的男子全部綰了發髻不同,隻用一枚嵌了綠鬆石的金環高高束起了少許,餘下的散披在肩上,額上勒了靛藍嵌八寶的抹額,腳下蹬一雙深棕小牛皮靴,高約七尺,闊肩窄腰,麥色皮膚,薄唇高鼻,眼眶頗深,霎是明亮有神。
小吏急得似房子著了火,這少年卻毫不在意,抬手無聊地轉著指頭的翠玉扳指,心不在焉地回說“你這驛官兒甚是無趣,本王待要隨天南百官同去見駕,你又說什麽國書未遞不合禮儀。眼下不過隔著布帳子略看兩眼,我不信你天南皇帝還有甚麽說道。”他似乎想起什麽,眯起眼睛道“按你們的叫法說起來,天南皇帝陛下還是我表舅舅,本王看一眼舅舅還要被問罪不成!”
那小吏心中叫苦,暗自腹誹皇帝出巡,朝中官員過半跟隨,此時國書尚未遞驗,誰知所謂北漠皇子的真偽,百國會館不過招待各國使節飲食暫居罷了,待文武百官接駕事畢,自然有人來接過這個燙手山芋。可眼下還真是捧不得摔不得,隻得苦笑點頭打哈哈。
那小吏還要繼續分說,卻見那北漠皇子不曉得看到什麽要緊處,神色一變,不複之前嬉皮笑臉的模樣,緊緊抿了薄唇,眼內似熠熠生光,如看見什麽失而複得的無價珍寶。
此刻禦街上正是惠和公主的鑾駕行過,雖則因暑熱之下,鸞車四壁皆掛的是冰鮫重紗,不比寒日的遮氈厚實,然則此紗質地細密,隻透氣卻不漏光,此時天上一絲兒風也無,重紗下端的各金玉墜腳壓的嚴實,鸞車內是什麽光景著實叫人看不到。
那北漠皇子的目光卻仿佛透過重紗,一層層望進去,嘴角一點點彎上來嘉楠啊嘉楠,你萬不會想到這一世再見到的仍將是我!
不過頃刻,那鸞車便過去了,那北漠皇子卻撇撇嘴,對小吏說道“什麽花裏胡哨的樣子貨,我北漠草原上若有這樣叮叮當當慢悠悠的車駕,早叫群狼撕個粉碎,不看也罷!”就甩手踱步走開。小吏雖則疑惑他之前的神色詭異,倒底這人肯放棄對聖駕的窺探還是讓他鬆了一口氣,自把少年又迎進房內好生招待。
車駕一路行得承天門處,首輔率領著文武百官已在此跪迎聖駕,皇帝於此處與百官一番寒暄,嘉楠的鸞車並未停留,一路駛入禁城之後,拐個彎兒從兩儀門往後宮去了。
到得坤寧宮前,嘉楠下了車提了裙角就往內跑,教養姑姑待要端著風儀,又不得不小跑跟上去,宮女小太監倒是撒丫子追了上去,可也不敢攔著,隻不住的勸公主慢著點兒,看著腳下。
皇後帶著眾嬪妃俱都在殿中,看著嘉楠帶著一群人甚不成體統的衝將進來,眉頭不由皺起。嘉楠前一世幼承庭訓,成年後做皇後,做太後,時時處處都端著母儀天下的架勢,實在是不記得幾時有過這樣的放縱之舉,雖則為了別的目的此刻不過是有意為之,心裏卻忍不住快活得如偷著魚的小貓。
嘉楠心裏偷笑,撲到母親身邊,不敢碰了她小腹處,隻扭著她臂膀道“母後,楠兒差點就見不著您了!”想起重生再見已經亡故的雙親,又是感慨又是悲痛,不由傷心抽泣起來。皇後已經得信知道路上的變故,也不由感慨,因嘉楠哭的甚是可憐,倒不忍心數落她方才失儀,隻摩挲著嘉楠的頭發不住安慰,想到自己在宮中的擔驚受怕,也不由得掉下淚來。
眾嬪妃聚集此處,原是一團高興等著時辰到了齊齊去迎接聖駕,不想皇後公主竟抱起哭做一團,待要勸說,又不敢貿然開口。華貴妃向來言語伶俐,說話機巧,此刻除皇後外她位份最高,於是一邊緩緩走向鳳座,一邊輕勸道“公主隨皇上祭天,原是天南朝立國以來無雙的榮耀!雖然路上稍有波折,但眼下公主平安歸來,自然是因公主有著皇天庇佑的緣故,這天大的福氣,娘娘和公主應該高興才是,怎麽反倒傷心起來!”
此時坤寧宮中隨侍的宮女已經捧來金盤麵巾,華貴妃摟過嘉楠道“公主可不能扭著娘娘不放,娘娘給公主懷著小弟弟呢!”嘉楠順水推舟做出不好意思的樣子,在華貴妃懷裏扭了幾扭,又趁勢在她身上抓了一把,華妃也沒注意,隻顧打趣她說“公主害羞了呢。”又接過宮女遞過來的帕子,一點一點的替嘉楠擦拭淚痕。
這邊皇後看著華貴妃領人服侍嘉楠去偏殿淨麵梳洗,眼睛微微一眯,嘴角含著笑,自嘲說“倒叫眾妹妹笑話了,這孩子真真是個磨人精”。眾妃嬪見氣氛已緩,遂不住口的道‘哪裏哪裏’‘不敢不敢’。又有機靈的撿了嘉楠出生時的異象來說,一時殿中其樂融融,言語甚歡。
不知過了多久,有通事太監來回稟皇帝已經會過群臣,告過太廟,往後宮來了。皇後見眾人臉上都帶出喜色,揮揮手高興的說“接駕吧!”。坤寧宮外鳳駕宮車早已齊備,一時眾妃嬪紛紛登輿往兩儀門而去。
皇帝儀仗行得兩儀門前,皇後領著眾妃嬪齊齊跪下去,同聲嬌呼“聖上金安!”皇帝知皇後有孕二月餘,雖則眼下尚看不出什麽來,但仍疾行幾步過來扶起皇後道“梓潼,免禮。”又吩咐眾人平身。嘉楠趁勢湊上去趴著皇帝耳邊唧唧咕咕了一陣。皇後做出嗔怪的樣子要攔,皇帝哈哈大笑說“好好好!都依你!”
眾妃雖則好奇,到底隔得遠,什麽都聽不清楚,隻得壓下好奇,留待隨後再各顯神通,另行打聽了。
皇帝回宮,晚上照例是有接風宴席的。天南公主出嫁時方建公主府,此前都隨母居住。嘉楠的寢處設在坤寧宮西配殿內,此刻領班的的女官品蘭一邊指揮著眾人歸置嘉楠帶回的物件,一邊盯著人伺候嘉楠穿戴晚宴的服飾,一邊還分心教訓玉瓊玉瑤等隨侍路上不當心,竟然差點弄丟了公主,倒反累得公主替她們求情告饒。
嘉楠看她忙了個不亦樂乎,不由得好笑,待要打趣,外麵傳來小太監的聲音“聖駕到!”於是領了眾人至門口接駕。皇帝是攜了皇後一道過來的,入了正堂坐定,嘉楠親自捧上茶盞。皇後見她隻將將著好了真紅禮服,一概香囊環佩皆無,遂笑道“你父皇久等不至,親自來接,怎麽你自己還未穿戴妥當?”
嘉楠摟著皇帝的脖子撒嬌“這就要穿戴好了要往母後處去,嘉楠可並不曾遲,原是父皇母後心疼孩兒,提早過來了!”皇帝親曆掌上明珠從遺失到尋回這十餘個時辰,大起大落之後,對這失而複得的女兒格外嬌寵。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流落在外給嚇著了,這孩子尋回來後特別黏人一些,返宮途中,恨不能時時跟在皇帝身邊,先前兩儀門前便是撒嬌求了皇帝要一道赴宴,故而引得帝後特地來接。
有司飾宮女捧過了兩盤佩飾來請嘉楠挑了好與她戴上,皇後一眼掃去,咿了一聲,奇怪地問到“楠兒的平安玉鎖呢?”這鎖是嘉楠初生之時,恰逢西康國賀禮中有一塊胭脂美玉,玉質極佳,為稀世珍品,在西康傳說有匯聚星光之力,穿越時光之能。皇後當時覺得玉色溫暖,質地純和,甚是可愛,命巧匠製成一把玉鎖給嘉楠戴上,向來是輕易不許玉鎖離身的。因她自嘉楠幼時便見慣了,一時不見,一眼就看出蹊蹺來了。先時尚以為是更換禮服暫時取下的緣故,眼見玉盤中也無,實在是怪異之極。
那宮女膝蓋一軟跪下“實在是沒見著,奴婢正要請殿下示下呢。”嘉楠不在意地揮揮手“在那個小灰包袱裏呢,我祭天帶回來那個。”扭頭給皇後解釋道“先前我找去行駕的時候,護送我的小哥哥怕穿金戴玉的倒叫歹人起心,都告訴我摘了包起來。回來路上亂糟糟,這幾天倒忘記理會這個小包袱了。”於是有機靈的小宮女從裏間捧出拿個小包袱。
皇帝想起那日嘉楠穿了男孩子衣服辦做男孩子的樣子覺得有趣,笑著跟皇後說“楠兒穿男裝甚是精怪,改日叫她裝個小子給你看看,好教你提前知道咱們皇兒的模樣!”皇後被說的有些不好意思,臉上微微有些熱,說道“皇上怎知就是個兒子了。”
小宮女當著帝後解開小包袱,隻見其中各色配飾混做一團,輕輕撥開,確實玉鎖也在其中。品蘭親自從那包袱中撿出玉鎖,將將拿起來,不期零零碎碎的掛起一些絹花流蘇之物,少不得又細細一一解開,不想看見一物,一時愣了道“殿下,這是?”嘉楠湊過頭去,是一個小小的米珠纘繡球花的荷包墜兒,絲絛上毛毛的,倒像哪裏刮蹭下來得。嘉楠心中暗笑,臉上卻一臉疑惑“這包袱是我當日取下來的東西胡亂混做一包,途中也無暇去管,卻不知這東西哪兒來的?”
品蘭把東西呈給帝後驗看,一邊說道“這墜子雖說是上造的款兒,可因為公主自來不愛使珍珠,故而從沒有珠飾的。”深宮之中,一飲一食都要當心,何處特用一綹別致絲線都有記檔,這些穿戴貼身之物更是有專人造冊記的清楚。短了什麽固然不行,若多了些不該有的東西,各宮各司也是要查問清楚的。品蘭當差多年,深知其中厲害,一眼看上去就覺得別有內情,幸而帝後在場,看的分明,倒比她事後稟報來的清楚些。
皇帝哼了一聲,嘴角仍是帶笑“一路上急著趕路,本來也沒問出什麽有用的。朕原就不信有人能在朕眼皮子底下把這醃臢事辦的這樣滴水不漏,果然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見皇後臉色很有些不好,遂拍拍她的手道“梓潼,你有孕在身,不必分心煩憂,朕親自徹查此事,倒要看看究竟是誰敢打嫡公主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