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清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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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生勿入帝王家!
    嘉楠自然是不想帶的,故而仗著年紀小,隻瞪著阿日斯蘭裝傻,仿佛還沒想明白他從哪裏突然冒將出來的,不接他的話,反問道“三皇子是今天的貴客,早早離了席怎麽好?“又扭頭責怪玉瓊”你辦事愈發老道了,也不問問殿裏是不是有什麽招呼不周到,怠慢了貴客,就這麽把客人引出來,回頭殿裏沒找著人,豈不添亂?“
    阿日斯蘭撇撇嘴,輕輕摩挲著拇指的扳指道“惠和妹妹似乎不想見我?小王可有什麽得罪之處,還請公主示下。”嘉楠聞言不得不解釋說“今晚初見,哪來什麽得罪。三皇子是北漠使臣,隻是怕誤了三皇子的正事。”阿日斯蘭不以為然的說“小王想看看母妃當年生活過的地方,向父汗求了情混入使團來,到底也不過虛掛一個名頭,正事自然有人料理。舅舅舅母那邊已經辭過,惠和妹妹不必擔心。”又轉頭招呼玉瓊道“小姑娘不是說公主還吩咐去請人麽,快去吧,再多請些最好,小王最愛熱鬧了。”
    嘉楠看他一點也不見外的樣子,話鋒都被堵住,勢必要帶上他同去了,奕楨與他前世是族滅之仇,這一見之下,何等鬧心,不由得氣了個倒仰。又忍不住暗歎到,想不到阿日斯蘭少時竟然是這樣開朗愛鬧的性子,前一世拓跋野死後,想必他在蘇合紮手上受了不少磋磨,所以被作為質子再來天南時性子已然大變,判若兩人。想到再過得兩年,這少年就要成為無父無母的孩子,在異母的成年兄長手上過活,嘉楠忍不住心軟了半分,再說也實在找不出拒絕的理由,隻好悶悶地說“三皇子賞光再好不過,便請同去吧。不過既然佛經雲說是‘優曇一現’,實在也是要講幾分緣分的,不知道今日去能不能訪得,若未能如願,還請不要過於於勉強。”
    阿日斯蘭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嘴角掛著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小王平生不信命,我若前去,必然有那刹那芳華。”
    於是玉瑤招手喚來殿外候差的兩個小宮女提燈帶路,又打發人去清溪苑打點不提。一路嘉楠陪著阿日斯蘭往清溪行去,阿日斯蘭有心搭話,一路講些北漠風情,南來見聞,都是嘉楠素日裏感興趣的,也免不了答話。不過同行這片刻,阿日斯蘭已經十分自來熟,對嘉楠說到“我叫阿日斯蘭,惠和妹妹可以叫我表哥呀!”嘉楠笑了笑“那豈不失敬。”阿日斯蘭道“哪裏需要這麽客套,原本咱們便是表兄妹呀!”
    一番囉嗦,已經行至清溪。清溪苑在太液池邊上,所謂清溪乃是用青石嵌就的一條九曲十八拐的三尺餘寬的小溪。源頭處是江南奇石頭壘的一座小小假山,次第往下,溪中錯落置有各色漢白玉雕刻成的燈座,造型別致,四時不同。自太液池中引了水來,用水車提至假山頂潺潺而下,一番蜿蜒之後又從另一頭複歸往太液池裏去。此時正是仲夏時分,溪中陳設的石燈乃是芙蕖造型,蓮瓣中央的蓮蓬既是燈座,內儲有鯨脂,火焰在一個個小孔上跳躍,似火紅的蓮子在跳舞,把青泠泠的石燈也照耀得溫暖了幾分。
    阿日斯蘭嘖嘖稱奇,問道“我看南朝書籍,曾有文人雜記稱雅士相聚常有‘曲水流觴’之會,可是這樣的曲水?”
    嘉楠點頭稱是“這正是宮中一可頑之處,隻是我還不怎麽飲酒,也不不太會行令作詩,一向是皇兄愛和宗學的同窗常來,前麵就是流觴亭。”
    玉瓊帶著清溪苑的當值管事已在流觴亭外早等候了一會兒,見嘉楠帶著阿日斯蘭到了,管事太監上前稟告到“二位殿下玉安。奴是此處管事王平安,千重優曇便種在流觴亭外,請兩位殿下入內寬坐,花期已至,或許今夜便有奇觀。”
    流觴亭內已設好坐席,抬眼即可看到一從灌木,高逾十尺,細莖闊葉,那葉片如碧綠雕就的玉帶垂下,上有細小針刺若幹。一個個瑩白如玉的紡錘樣花骨朵自各枝側的小窠而出,個個比嘉楠的巴掌大。嘉楠伸手托起一個,問那王平安“這花可是白色的?”
    王平安回到”回殿下,正是,若要看彩色的,小的也可設法。“
    阿日斯蘭奇了“花苞已成,都此時了,你還可設法?”
    王平安拍了拍手,有亭外聽差的小太監漸次點亮幾盞宮燈,舉到那花骨朵邊,便見到那花骨朵隨著宮燈罩紗的顏色,一時火紅,一時豔紫,甚至還有明藍與天水碧色。嘉楠不期是這麽個‘設法’,忍不住笑到“這也忒捉狹,父皇來了你也這麽給他‘設法’的?”
    那王平安不好意思的笑笑“皇上早知這樣的把戲的,再不值一提的。今日不過是因著殿下一向少來,故而賣個乖,哄殿下一笑也是小的孝敬了。”
    嘉楠環顧亭內,桌椅陳設,瓜果茶飲陳設十分妥當,便點點頭,正說要賞。阿日斯蘭搶過話頭說“你這小奴才既哄得惠和表妹高興,孤少不得賞你。”身邊的隨從自取了荷包打賞那王平安。嘉楠前世也是見慣他殷勤,一時也無可不可。
    恰此時奕楨被人引至,入得亭內,隻見得恰好幾盞帶色的宮燈撤去,嘉楠衣袖的真紅色映上了花骨朵,給骨朵籠上一層水嫩嫩的粉紅,襯在她腮邊,嘴角尚餘著剛才的淺笑,前世的死對頭阿日斯蘭赫然就在一旁懶洋洋坐著,毫不忌諱地望著嘉楠,隨性自在,像在自家一樣。奕楨雖則說是看得開各自立場,到底仇人相見,本就分外眼紅,加之這場景刺得他胸中莫名的一痛。好在畢竟不是真的舞勺之年,養氣功夫盡有的,深知不可因小失大,故而上前欲與嘉楠見禮。
    嘉楠候奕楨多時,加之不忿他還要向阿日斯蘭行禮,馬上擺手道“楨哥哥過來坐,你救我一命,以後都不可多禮!”又偏頭向阿日斯蘭說到“之前我在宮外遇險,幸而得楨哥哥相救。”
    阿日斯蘭聽的她一口一個“楨哥哥”,見了自己就待笑不笑,見了奕楨到此,那杏仁眼就彎成了半個月亮,實在可謂是厚此薄彼。又想到前世裏她聽了奕氏噩耗,竟然一意尋死,連東陵也不肯入,偏要與這小賊合葬,真真是著實可惡,心中也是十分火起。本來他前世多番籌謀,幹掉了異母兄長,一統北漠各部稱了帝,又花了許多心思,娶到了暗慕已久的蕭嘉楠,且布局在自己死後仍舊成功幹掉了平生大敵,一直十分快意。
    阿日斯蘭死前請了薩滿做法,將天下獨一無二的奇珍養魂之木種在東陵,寄存了魂靈在內等候多年,一心待到嘉楠前去,未曾想到那一日星象巨變,他感受到靈魂深處一種難耐的恐懼,似乎要失去什麽最要緊的東西,衝出魂木一看,被一束奇光攝入一條幻彩長河,前方兩個光團,正是嘉楠與奕楨的魂魄。他當時心中大恨,也不知哪裏來的力量驅使著他一意追行,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昏迷了過去。待到清醒時分,阿日斯蘭發覺已經重生於少時,當時心中對這二人的去向就有了猜測,如今一見麵,果然不出所料。阿日斯蘭表麵上為了不過早跟兄長衝突,做出一副愛好南學的樣子,實則北漠兒郎的好勝心深入骨髓,自小是個十分要強的個性,從不知道什麽叫隨份從時,無論看上什麽東西,明著不行,暗裏總要設法奪來才肯安心,汗位如此,帝國如此,女人也是如此。
    因而他嘴角勾笑,對奕楨說到“剛剛說了,小王最好熱鬧,更好英雄。我看這位小兄弟年紀雖小,既然能救人,想來是有幾分膽氣的,自然也算得上少年英雄,歡迎之至。”
    奕楨對阿日斯蘭隨便拱了拱手,撿了嘉楠身邊坐下,兩人本有多少話要說,眼下都已不便。嘉楠把花骨朵給奕楨指了一回,又讓王平安再玩了一次“變色”的把戲。
    三人各懷心事,一時竟要無話。流觴亭本是嬉戲之地,王平安伺候慣了的,自然不會讓氣氛冷場,於是建議道“枯坐無趣,不如奴伺候貴人投壺?”嘉楠點頭應允,王平安揮揮手,自有小太監去張羅陳設不提。
    阿日斯蘭眼珠子一轉,問到“甚麽是投壺?”
    嘉楠不耐煩,遂敷衍到“一會兒我和楨哥哥做耍一次,您一看便知。”
    阿日斯蘭不懷好意地問到“小兄弟也精此道?那小王可吃虧了。”
    奕楨不動聲色地回到“王爺說笑了,小子隻聽村裏的秀才先生提過什麽‘雅歌投壺’,鄉下哪裏得見這個。”
    阿日斯蘭嗬嗬一笑“既然小兄弟也不會,那跟本王正好棋逢對手,不如一會兒請嘉楠教我二人,待新學之後,賭上一局。”
    奕楨不知道他懷得什麽鬼胎,不肯貿然答應“小子身無長物,拿不出彩注。”
    阿日斯蘭複又笑到“小兄弟既然是少年英雄,賭金玉之物,豈不是本王瞧不起你。不若你我二人,不論誰勝了,便可答應對方一個要求”
    “不可!”嘉楠打斷了阿日斯蘭的話頭“三皇子什麽沒有,何事不能,你自認是一個小小要求,楨哥哥未必能為。”
    阿日斯蘭似笑非笑,斜覷著奕楨的臉色“惠和妹妹這樣不信我,自然是各盡所能,譬如這位小弟要孤的王位,這自然小王做不得主,但若要小王性命,說不得這大好頭顱隻得舍予小兄弟了。”
    奕楨明知他是在激將,卻被這句話仍舊激出了血勇,忍不住問了一句“王爺此言當真?”
    阿日斯蘭不以為然的說“自然當真。”
    奕楨情知此時身份地位不符,根本較不得真,待要退讓,奕氏一族百餘條人命懸在他身後,一口氣不出,實在是退讓不得,就要應下來。
    此時太監已送來玉壺羽箭,本待要呈上,王平安聽得越說越不像樣,不由笑得尷尬起來。嘉楠也沒想到阿日斯蘭少時竟是這麽個愛撩事的性子,更不想他倆以這種荒唐的方式搏命,於是趕緊打圓場到“要堵鬥也可,一不可搏命傷殘,二不可有違公義正道,三不可超出對方所能。”
    奕楨與阿日斯蘭倆人自是不肯,待要再辯,嘉楠嘟個嘴,擺出一副驕縱小公主的款兒“你二人既是客,自然得聽我安排。“
    倆人都不是傻子,雖則都恨不得立時弄死對方,但眼下鬥嘴便罷了,搏命卻不在此時。奕楨固然暫無蜉蚍撼樹之能,阿日斯蘭再尊貴到底隻是北漠皇子,手底再硬到底欺不到天南朝宮中,更不可能當著嘉楠給自己找不自在。故而嘉楠遞出一個台階,雙方也就坡下了。王平安暗自擦了一把汗,指揮著小太監陳設好玉壺,向嘉楠稟告道“殿下,既然兩位貴人都是初見,此處有幾個小宮侍平時伺候慣了的,頗會做的一些把戲,不若先給貴人們演來一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