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舜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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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生勿入帝王家!
    阿日斯蘭聽得還有這樣的把戲看,撫掌大笑道“速速演來,若耍得有趣,小王重重有賞。”
    一時有兩個小太監並排上前見禮,穿著一色的鍺紅圓領箭袖,十五六歲模樣,膚色微黑,手指骨節分明,像是常年練了手上功夫的。王平安上前分說,這二人都是他小徒弟,一個叫王石,一個叫王旦。王平安吩咐倆徒弟道“貴人初來,尚未見過投壺之戲,你們做耍一局給貴人看看。”
    奕楨因著要裝新手,實在不記得前世初學這玩意兒的表現,故而做一副好奇的樣子問道“你們練了多久,初學能中幾羽?”
    那王石快人快語“若是司射主持之禮戲,那便極排場,要著大衣裳,置樂工,或奏《狸首》,或奏《鹿鳴》,須得三請三讓,各吟雅歌,但所投之壺倒是甚是簡便,隻一孔而無耳,貴人各執四矢,以入孔多寡論勝負。此處不便演禮,貴人頂好做耍子,若投單孔壺,手上隻要有準頭,隻練幾遍也有四矢全中的。”
    阿日斯蘭聞言大笑“比準頭北漠兒郎三歲摸弓,小王豈不是撿個大便宜!”
    奕楨聞言不由一窒,前世他自然也是弓馬嫻熟的,區區投壺之戲在宗學更是慣習,難隻難在如何不露聲色而已,既然有王石鋪墊有“隻練幾遍也有四矢全中的”,自然找著了台階,於是淡淡地說到“小子在鄉間也常玩彈弓,想來竟是相通的。”
    那叫王旦的小太監趕緊接了一句“公子說得不錯,小的入宮前就是耍慣了彈弓的,隻試到第二次,就能中四矢了。”
    阿日斯蘭原意是要擠兌得奕楨不敢拿出十分本事來賭鬥,此刻聽這小太監一言,噗嗤一聲笑了,抬起下巴極輕佻地衝向那王旦問那王平安“王管事,你有幾個徒弟啊,這可是排行在八的那個?”
    王平安尷尬的一笑,正要分說,那王旦偷偷攥了拳,又放開了笑道“殿下說笑了,小的上頭有五個師兄,下頭尚有七個小師弟。”阿日斯蘭臉色一沉,待要發作,嘉楠發話到“快開始吧。”
    於是王平安充了司射,安放了兩尊玉壺,王石王旦取了四矢站定,輪番投之,王平安從旁講解,或曰有初、或曰連中、或曰有終,最後自然是倆人都是全壺。於是請示嘉楠“尚有雙耳壺、重耳壺,公主可願一觀?”
    嘉楠不欲多生枝節,遂擺手道“不必囉嗦,此番原是來訪花的。”
    於是王平安重設了玉壺,又親自捧了箭矢來請。奕楨和阿日斯蘭各撿了四矢,阿日斯蘭對奕楨說到“小兄弟請吧!”
    奕楨微微一笑“王爺遠來是客,自然是王爺先請!”
    阿日斯蘭聽得奕楨說自己是客,那自然是把他自己放在嘉楠那邊做“主人”了,心下悻悻,反駁到“小王與惠和妹妹中表之親,算不得外人,還是小兄弟先請吧。”
    奕楨淡淡地說“先前聽說王爺是來出使天南,竟是繆傳,原來王爺是訪親來的。”口間客套幾句親戚倒無所謂,好不容易爭取來的差事阿日斯蘭也不敢公然的十分兒戲,竟不好再駁。不期奕楨即使還沒有鎮遠將軍的身份依舊十分難纏,一時阿日斯蘭也隻得捏鼻子認了這個客人身份,於是抬手就是一箭擲出,自然是中了。
    奕楨跟了一矢,王平安也唱了一句“奕公子有初~~”
    旋即六矢投過,雙方竟鬥了個平局,阿日斯蘭原想著奕楨多半要留手,又或重生之後尚未重練筋骨,必然敗落,想不到那叫王旦小太監搭了台子,讓奕楨得以輕輕鬆鬆跟他較技,心下微怒,手上就不由多帶了幾分力氣,最後一矢雖則也投入壺口,想不到力道過大,因著嘉楠說從簡,壺底也未置紅豆,那箭矢倒得壺底竟然反彈出來,阿日斯蘭一時忘了此節,手上慢了半分,那箭矢便掉落在地,眼見竟然隻中了三矢,竟可能要輸的光景。
    奕楨本以為是個平局,不期有此機會,十分愉快。阿日斯蘭心中不忿,撇見那王旦嘴角隱約有笑意,不由得大怒,轉念一想,趁奕楨箭矢將脫手而未脫手的瞬間衝那王旦大喝一聲“賤奴!笑甚麽!”
    奕楨吃他在耳邊這麽大喝,手上不由得也加了幾分力氣,這箭矢居然也從壺底彈出,好在奕楨箭矢脫手的瞬間便情知不好,一個箭步上前,長臂一舒,二指把彈出的箭矢挾住,再踏步回位反手輕輕一投,那箭矢滴便溜溜落入壺中了。
    王旦情知已經得罪狠了北漠皇子,唯有看公主對這位奕公子尚青眼有嘉,或可救得自身,於是大聲叫好到“奕公子驍箭反手得中!公子勝了!”
    王平安看阿日斯蘭臉色難看,也隻得硬著頭皮向前請示“這開局是奕公子拔了頭籌,請問貴人意欲五局三勝還是三局兩勝?”
    奕楨心中暢快,抬眼看向阿日斯蘭,阿日斯蘭情知倆人本來水平難分伯仲,遊戲水準又定得甚淺,自己先輸一局,後麵繼續也難以扳回局麵,倒不如順水推舟,於是故作大方笑罵道“好滑頭的奴才,難道竟以為本王輸不起麽!”複又暗自慶幸嘉楠定下的三條約定,否則奕楨血氣上湧,提出什麽作難的要求,自己豈不是搬起石頭打自己的腳。於是偏頭問了奕楨“奕小哥想要本王答應你一個甚麽要求?”
    奕楨實在想叫阿日斯蘭立時自裁,然則知道此時萬萬不成,此刻不過二人遊戲賭鬥,須得見好就收,加之自己並無可求阿日斯蘭之處,本待要拒了,忽見的王旦在一旁臉色變幻不定,於是轉念說道“小子不敢勞動王爺,隻是這位小中官不甚穩重,見罪於王爺,還請王爺大人大量,原諒則個。”阿日斯蘭鼻子裏哼了一聲,算是應了。
    一陣夜風吹過,一縷幽香隨風入亭,眾人皆是精神一震。王平安輕輕一拍巴掌,趕緊上前稟道“恭喜幾位貴人,這是要開了!”
    嘉楠等趕緊往那植株看去,果然見的有個先時還緊閉的花苞不知道什麽時候開了一個小口,幽香便是從此處透出。眾人幾乎要屏住了呼吸,見得那先開口的的花苞先是外側綠白的細長花萼漸次舒張,直至反曲,如仲秋之菊瓣;隨後是琥珀色的花被片漸漸打開,如一個個指長的令箭,團團簇著中央待放的花瓣。
    旁的花苞也隱約開口了,夜風中奇香更甚,滿亭馥鬱,那最早開口的花骨朵中央似乎傳來“啪~!”的一聲。但見那雪白的花瓣一重重打開,皎白勝雪,瑩如珠光,滑如絲鍛,顫巍巍倒掛於花莖之上,當中鵝黃花蕊,其端粉意融融,說不出的嬌怯可愛。
    眾人都發不出聲氣,仿佛生怕稍微大聲點便把花朵嚇去,晚風裏促織的聲音更襯得清溪極靜,流觴亭內極靜,仿佛有更多的“啪~””啪~”的聲音,更多花朵擠擠挨挨的爭先盛開,曇花花朵甚大,於高高的植株之上垂下,叫人目不暇接,沉迷其中。
    香氣愈盛,於兩柱香的時間後似乎到了,似乎這些奇香在花苞中深藏已久,隨著花開噴薄而出,隨後漸漸淡去。有小宮女失望地“呀!”了一聲,那朵最先綻放的,已然悄悄垂下頭,花瓣漸漸開始合攏,光澤也漸漸消失。原來這絕代的風華,已然到了轉瞬將過的時候。
    奕楨一時悵然,悄不可聞的輕輕喟歎“轉瞬芳華,足可詠之。”
    嘉楠凝神向他看去,奕楨也正向她望來,四眸相對,一時勾起前生今世多少情思,皆在兩人目中流盼,難以言表。嘉楠招手讓玉瑤近前“奉琴!”
    於是玉瑤帶著小宮女快手快腳設好琴案,抬至嘉楠身前。嘉楠輕輕抹了弦,啟朱唇緩緩唱到
    婆娑世界數浮沉虛纏幾重因果
    妙法難渡癡兒心
    優曇一現難會韋陀
    芳華刹那轉瞬過
    香魂乘風殘玉零落
    萬裏瑤宮皆看盡空羨人間煙火
    清溪流觴載酒過
    天涯路遠良辰虛設
    未若玉宇聽清歌
    且自珍重經年再和
    嘉楠放輕了聲音細細唱來,其音清婉,娓娓動聽,多少別離之意,盡在此中,自不待言。奕楨待要寬慰於她,而此情此景諸多不便,唯無語凝望。玉瓊玉瑤雖微覺不妥,但曲中不過是佛經故事,嘉楠年歲尚幼,隻怕情竇未開,應景而已。
    唯有阿日斯蘭聽了心中翻騰,全不是滋味,暗恨到你隻感懷幼時的青梅竹馬,斷然不念結發之情,我前世既能趁願,今生你二人也別妄想翻天。於是起身摘了一朵尚在盛開的曇花,插在嘉楠鬢邊說到“惠和妹妹,小王早說過,我若前來,必定花開。”
    嘉楠取下鬢邊花,悶悶地對阿日斯蘭說“三皇子,此花不離枝也不過瞬息芳華,你做什麽偏要摘下來。美景留在枝頭便可,何必勉強。”
    阿日斯蘭定眼看向她,叫宮人呈上玉缽,盛了清水,又摘了幾朵放進去,隨後微微一笑“小王想要的物事,從不落空。本王不信緣法,偏要勉強!”
    奕楨直覺裏升起一股不適,仿佛接到了某種挑戰,讓他從脊背上升起一股寒意,又不由得升起一股豪情,重生後第一次重新審視起這個老對手。
    第二日清晨,嘉楠自睡夢中醒來,扭頭看到窗邊小幾的玉缽裏,一汪清水托著幾朵盛開的曇花,白的甚是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