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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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生勿入帝王家!
    此時天色已黑,自兩人出營至今逾兩個時辰,兩人不及放燈,幹脆又多買了數個河燈回宮去,正好可以說是公主好奇,命宮人外出采買以備玩耍的。
    奕楨將嘉楠送回到營帳之中,自去複命。
    嘉楠抱著一堆河燈恰好遮了臉,大大方方入了內帳,問玉瓊道“可有異動?”
    玉瓊枯等了兩個多時辰,已經將一條絡子拆了打打了拆不下八遍。見了嘉楠回營,不由得叫了一聲“阿彌陀佛”,又悄聲說到“曹督已經命人來請過晚膳,奴婢說了公主累了,醒了再傳。”
    嘉楠奇怪的問到“竟沒有來通傳沙盤推演的結果嗎?”玉瓊搖搖頭“未曾,想是尚未未完成。”
    “哦?那速與本宮更衣,本宮且去看看。”
    一時玉瓊又急忙伺候嘉楠拆了頭發,換下外出的衣服,隻著了中衣,然後拍手喚了人來伺候梳洗更衣。因著暑熱,嘉楠隨意換了身輕薄的冰羅鮫紗裙,隻簡單挽了一個單螺髻,帶了一頂十分輕巧的鏤空玉蓮小冠便嚷嚷著要去中軍營帳。
    剛剛到營帳大門,便聽得內裏一陣惋惜之聲。嘉楠一邊入內一邊問到“可是有結果了?”曹允上前回話到“稟殿下,藍軍慘勝!”因想著嘉楠預設的救主的前提,回複這個結果的時候也頗有些心下惴惴,生怕這個小娃兒難以接受,一時不忿,耍起脾氣。
    嘉楠倒沒有異樣,微微一笑到“居然是慘勝,那紅軍想必已經出盡法寶了,著實不易。”一邊說,一邊走到了沙盤前觀看,果然紅軍固然已經是全軍覆沒,藍軍也沒有剩下幾隊兵卒,是個兩敗俱傷之局。
    曹允看嘉楠對沙盤頗有興趣,拱手請示“殿下,可需要複盤?”
    嘉楠擺手笑著拒絕了“今日已晚,回宮之後,自然叫他們再與我分說。廷鵠大人那邊可統計好了名次,下個月的決賽隊伍可有了?”
    廷鵠向書記官招了招手,書記捧了絹帛上前回稟。嘉楠抬眼一看,都是一堆數字,除甲三八外,其餘名號也看不出什麽來。於是命到“取中的四隊上前來見。”
    一時有十二人齊整整上前拜見。嘉楠一一看去,無一從前熟悉之人,心中一歎,複又忍不住鬆了一口氣。她曼聲說到“不論一月後結果如何,爾等皆是惠和衛中之股肱,自今日始,賜垣姓。”又吩咐紙筆伺候,叫十二人一一上前,分別寫了十二個名字親手交與本人。
    十二人自甲三八起,依次是垣鈞、垣銳、垣鎧、垣鐸、垣錚、垣鋒、垣銘、垣鎮、垣鈺、垣錟、垣鏡、垣欽。十二人之外,留用者讓廷鵠指了名字造冊,先前落選黜去的備選人,自然也要重新補足,然後便許其可去備下的罪籍人丁挑選屬下了。
    此間事畢,嘉楠婉言謝了曹允的請膳,直接起駕回宮。奕楨已經歸隊,看嘉楠淺笑嫣然,神情無異,知她已壓下舊事,調整心緒,心中不便稍寬;又見她飯也不曾用,複又對她添了幾絲憐惜,想必她自此帶著一腔心事回宮,又要帶著好幾層殼子做人了。
    一上了鸞車,嘉楠臉上的笑意就散了,眉宇間皆是疲累,靠在榻上養神。玉瓊捧了點心請嘉楠略墊墊,嘉楠一個字都不想說,眼皮也未曾抬,隻擺擺手示意撤下。玉瓊隻當嘉楠累得狠了,十分心疼,自暗格內取了薄被在她身上略蓋了一蓋,又輕手輕腳替她取下玉冠道“殿下且先稍事休息,進宮之後奴自會喚您。”
    公主儀衛一路進了禁城,未待玉瓊開口,嘉楠就睜了眼睛,招手讓玉瓊把蓮花冠戴上,又整了整儀容。待入了兩儀門,儀衛撤去,品蘭已帶了宮人在門內等候,伺候著嘉楠上了肩輿往慈寧宮行去。嘉楠自肩輿上往沿路各處看去,宮闕巍峨,夜幕中影影綽綽,不知不覺就想到那一句“廊腰縵回,簷牙高啄;各抱地勢,鉤心鬥角”,再看這宮城,仿若黑夜裏匍匐的一頭野獸,正無聲地張了大嘴,等著她這小小人兒自投羅網。
    依禮先去了請太後安,太後懶怠見她,隻讓桂嬤嬤出來敷衍了一回,就讓她回去了。
    因品蘭已帶話皇帝同在坤寧宮,因此便沒有去清涼殿,直接回到了坤寧宮,帝後皆在等她,等見禮畢,嘉楠將白日比試之事一一稟過,皇帝一時讚賞一時又教她下次可如此如此,種種循循善誘,其殷殷之情,不可謂不誠。嘉楠心中酸澀,隻論做父親,姊妹之間,父皇自然是疼她的,隻是凡事若牽涉了皇帝之責,說不得父女親情要靠到後麵了。
    其實有些紕漏是嘉楠故意留下的,畢竟隻有十歲,事事周全豈不妖孽。但不管心中耐不耐煩,皇帝有心教導,她麵上還是要做了一副欣然受教的樣子。隻是心底藏了事,又實在年幼身體不經乏,臉上就帶了出來。
    帝後不疑有他,隻以為是累著了,急忙要她自去安置。嘉楠待要告退,忽而抬頭看見皇帝身邊一人,想起一事來,說到“今日七夕,在宮外得了幾盞河燈尚有幾分野趣,父皇命人給嘉柳送兩盞過去玩吧。”皇帝誇她周到,龔晟忙不迭安排了跟著他當差的小徒弟張德全送往儲秀宮去。
    回到居處,品蘭方知嘉楠還未進膳,不由得狠狠剜了玉瓊一眼,忙不迭安排茶間進了小食,又要去禦膳房傳膳。嘉楠攔住了“並沒有胃口,早些安置吧。”
    這頭嘉楠安置了,儲秀宮中,華貴妃與嘉柳聽了張德全的閑篇,卻實在有些睡不著。
    張德全本來送了河燈要走,奈何嘉柳現在對嘉楠的一舉一動都十分關心,早知今日嘉楠外出選將,心中好奇,拉了張德全問個不休。
    那張德全將坤寧宮聽來情形一一稟過。嘉柳早知“青影五十充任什長”之事,心中已是又妒又羨,未曾想嘉楠竟然還敢挑剔退回,立時臉上就掛不住,恨聲道“父皇給的人也敢挑三揀四,如此輕狂,父皇必不饒她!
    張德全脖子一縮,沒敢搭腔。華妃心知有異,狀若無意地追問“大公主這樣挑剔禦賜的人,皇上可怎麽說?”
    張德全無法,隻好硬著頭皮說“皇上先也板了臉問‘朕給的人可有不好麽?’”
    嘉柳大為快意,忍著得意問道“她怎麽回的?”
    “大公主回說‘照常理呢,自然是管事接了旨,從名單上劃出五十人便算差事結了。但楠兒卻不能就這樣照單全收,青影受訓之丁為什麽不當差不可得名,正是因為真正的青影要求嚴格,有人受了訓也不達到當差的標準,原先就是預備有人要黜去的。兒因為知道父皇的好意不可辜負,所以才要仔細揀選,將來人馬拉出去,才敢向別人家誇口惠和衛是禦賜青影帶出來的!方不墜了父皇的英名!’”
    嘉柳沒想到嘉楠這樣滿口歪理,振振有詞,一時驚住“父皇沒信她胡說八道罷?”
    “皇上先還是板著臉的,後來哈哈大笑,說大公主做的不錯,又說這次負責選人的管事不盡心,當罰!”
    嘉柳氣的倒仰,眼圈霎時就紅了。華妃見事不好,趕緊給青禾使了個眼色,把張德全打發走了。
    嘉柳待人一走,什麽都忍不住了,撲到華妃懷裏大哭起來“母妃您看,又是這樣,什麽都縱著她!”
    青禾等人嚇了個不輕,趕緊上前要拉開嘉柳“公主可小心著些,娘娘腹中已懷了龍子呢。”
    嘉柳心中本就積攢一肚子火,向來心胸也不是很寬,現在更是聽什麽都不入耳,也沒仔細看,反手就是給來勸的宮人一巴掌。挨打的恰巧是剛提到華妃身邊來伺候紅綃。紅綃捂著臉縮下去,心中有十分的委屈也不敢哭,仍好言哀告“娘娘有孕不足三月,龍胎尚不穩固,公主千萬小心著些。”
    華妃已有收斂之意,行事漸漸開始重揀了章法,因近日諸事,心中的確對腹中這胎抱有格外深切之期待。加上新用了紅綃,正是要收攏人心之時,同時又深悔往日因覺得庶出的身份是虧欠了嘉柳,與華太後一起太過驕縱於她,有心要刹刹她的性子。
    故而華妃把她推開,屏退了眾人,叫嘉柳跪下。沉了臉訓到“柳兒,你與惠和不過相差月餘,怎麽比起來竟像隻長了個子沒長腦子。人家先能腆著臉跟了皇上去祭天,這是何等榮耀。你大皇兄、三皇兄怎麽去不成?這下又撒嬌賣癡的提前領了親兵,這可是實實在在的一隻人馬,明說是公主衛,難道皇後的差遣不能由公主來代勞?這可是與咱們家對打起擂台來了!你父皇這樣與她做臉,樣樣都排到現成的皇子前頭,難道本朝竟是要封皇太女的?”
    嘉柳吃了一驚“不能吧。父皇春秋正盛,以後必然還有所出,就現在也有兩位皇兄,怎麽輪得到她。”心中想到“皇太女”三個字,不由得酸水一陣陣往外冒“她也配!”
    華妃沒想到嘉柳如此的愚笨,恨得七竅生煙,忍不住拿指尖戳了嘉柳的額頭“我怎麽生了你這個不開竅的玩意兒!再得寵不過是一個公主,將來總要出降的,現在與她做臉是幌子,替皇後立威才是真!宮裏有你皇祖母在,不好捧著皇後,傳出皇家婆媳打擂台的名聲。故而這樣擺明車馬的寵愛嫡公主,真正得寵的,乃是皇後肚子裏那個。你且想想,姐姐尚且嬌貴如此,弟弟生下來又該如何?”
    華妃今日聽得嘉楠種種行事如何周到,自然不肯承認自己生女不如人,隻當嘉柳的智慧手段也該相近仿佛才對,但嘉柳畢竟是真的年齡尚小,隻聽了個雲裏霧裏。華妃見她滿臉懵懂,心下氣惱,也不好再深說下去,隻好把話題繞回來,撫著肚子到“你我母女的將來,少不得還要依靠這腹中皇兒,將來你姐弟二人,還要相互扶持才好。你這個做姐姐的,也很該向嘉楠學著點。”
    嘉柳別的沒聽懂,這一句又把意思聽岔了。冷笑一聲,心中氣急,說話就不帶腦子“蕭嘉楠是皇後肚子裏托生的,故而是個鳳凰蛋,滿宮裏人捧著她、縱著她。今兒連我親娘也覺得她又能幹又能帶挈弟妹!“
    華妃不意嘉柳心眼兒比針鼻還小,好賴話也聽不出,動輒就往左了偏,心中一時不免憋悶,不知道為什麽小腹就覺得有三分不適,似有下墜之感,心中害怕,急忙高聲喚了人進來宣太醫。
    青禾一進來就不由得著了急,一邊打發人去傳太醫,一邊帶著人伺候華妃躺下。忍不住對嘉柳勸到“殿下性子且收著些,娘娘的龍胎若是有個驚動可怎麽好呢!”
    嘉柳正在氣頭上,一邊哭一邊說到”我不過是個妃妾生下來的烏眼雞,自然出身性子是樣樣兒都不如人,上不得台盤。隻是我勸母妃也別太興頭,別說再生一個,就再生十個,難道就不是妃妾腸子裏爬出來的,能比我金貴了不成?”
    華貴妃方才的三分不適吃這麽一句,胸悶氣短,氣了個十成,麵紅耳漲隻得嗬斥嘉柳滾出去,多餘的話都要說不出來,隻張著嘴大口喘氣。
    嘉柳其實見了母親的神色心中也曉得害怕,早已經悔了。可小孩子家要麵子,當這麽多宮人被嗬斥深覺得沒臉,一時下不來台,又看眾人顧不上她,隻得捂了臉,跑回房內大哭。
    坤寧宮內,皇帝與謝皇後待嘉楠退下後,又閑話了一陣,正準備起駕回清涼殿,不想就有人來通穿“儲秀宮貴妃娘娘身子不適,來求請牌子出宮召禦醫!”
    帝後大吃一驚,謝皇後急忙吩咐“速取了對牌去請!”又吩咐宮人速備帝後轎攆。
    皇帝攔下她“夜已深,你不是太醫,去了也無用,眼下身孕要緊,唯安胎為要。朕去看看即可。”
    到了儲秀宮,皇帝看華貴妃情形,竟有三分凶險,心中震怒“你等怎麽伺候的!”宮人也不敢回話是嘉柳惹怒了華妃,隻得忍了淚趴著磕頭認罪。皇帝抬眼一看,紅綃臉上還有一個巴掌印,便認定了禍首,指了她道“可是這賤婢惹惱了你們主子?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