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辯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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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生勿入帝王家!
    得了太後一句話,謝閣老夫人等果然沒有再留,辭過太後之後,簇擁著謝皇後自去坤寧宮了。
    到了坤寧宮,娘兒幾個坐著閑話。謝老太太先拉著嘉楠的手歎了一回“殿下這幾月是長大不少了。家裏已經挑了一個叫謝青的,雖然在外頭名聲不彰,極有內秀,前幾日已經到了天京,家中也已經派了人,直接往公主衛營中去了。殿下提前留下的文稿,也交給他帶往營中去,與垣統領及相得,殿下盡可放心。”
    嘉楠笑道“楠兒還有什麽可不放心的,將來勞動外祖處還多著,倒不一一道謝了。”
    謝老太太拍拍嘉楠的手背道“你們娘倆也不容易,當日如果不是先帝旨意,哎~”
    謝皇後不以為意笑笑道“瑞和小孩子家家,誰給她計較這個,不過是孕中確有些勞累,回來鬆快鬆快罷了。女子出嫁豈能還如女兒家事事如意,我倒深謝先帝恩旨。”
    謝老太太情知謝皇後誌不在攀龍附鳳,聞言都都十分不解。謝皇後目光投向嘉楠,極溫柔道“上天賜我如此乖巧貼心的女兒,幸而我正位中宮,嘉楠日後出降,倒是與別家女兒不同,盡可以稱心如意。”嘉楠從不知道母親有如此之念,想到前世和親之時,謝皇後已經病逝,倒是十分慶幸母親未能見到此情此景了。想到此處,心中再次暗下決心,定要母親好生將養,絕不能讓她如前世一般,為一雙兒女殫精竭慮,終於香消玉殞,芳年早逝。
    申時二刻的時候,有宮女來報東籬園中雅集已畢,選出東籬五魁,其中吏部尚書之孫女甄鈺拔了頭籌,禮部嚴侍郎之女嚴秀卿一曲清歌,婉轉動聽,恰得了第五。
    嘉楠一聽竟是這麽個組合,嚴秀卿雖然仍在其中,但大皇子妃竟然不在五魁之列。隨後回憶起來,原來前世的大皇子妃也是吏部尚書家的千金,不過並不是這位甄尚書,而是現任翼州牧的賈青明的女兒。
    賈青明是謝皇後之子百日之後升遷入京,但這甄尚書嘉楠並沒有過多的印象,想來並不是其升遷騰了吏部尚書的位子,不是卒了,就是罷黜。因賈尚書是外官調入,一入京就掌了六部之首,引人側目,也未免有些根基不穩,也不知道是為了尋個靠山還是怎麽樣,這賈尚書便做了大皇子的嶽父。
    想到此節,嘉楠心中又是安慰,又是警醒。所可慰的是,前世的事情不是無可變更的,那麽父母之早逝,自己與奕楨之離分都是可以努力避免,警醒的是,既然有些事情,哪怕自己並未刻意施為,也可能與前世不同。那麽自己與奕楨切不可盲目以前世之事為指南,以免誤入歧途。
    東籬雅集之後過了月餘,一直未有什麽消息傳出,一開始各家倒還按捺得住,後來便忍不住私下議論起來。尤其是嚴家,自那日嚴秀卿進宮,廖姨娘熬不住,沒等嚴秀卿回家便咽了氣。嚴夫人甄氏當日帶了女兒嚴淑卿一氣之下回了娘家,嚴永泉也去接過兩次,都被攆了出來。
    嚴侍郎氣狠了待要不理,嚴老夫人勸道“親家老爺現掌這吏部,倘若有了芥蒂,你這可是如何是好?”嚴侍郎賭氣道“我隻好好辦差,他能輕易考我個下等?至於升遷,四品以上吏部也管不得。”言老太太無言以對,隻得換了一個話題言道“秀兒入宮不過得了第五,恩旨如何還未可知,如果未得貴人青眼,若要留京,且需在嫡母跟前磋磨,若是外嫁,此生不得見,你舍得我還舍不得。而甄家的姑娘拔了頭籌,就算日後秀兒有了造化,隻怕還要在甄家姑娘手下過活,豈可鬧僵了。”
    嚴侍郎一聽心裏便堵得慌“竟是避不開他們甄家了!甄婉這妒婦可恨,若慧娘仍在世哎!”
    嚴老太太聽了把臉一沉道“還這樣口無遮攔,慧娘仍在世又如何?你是想在知縣上致仕還是知府上致仕?”
    嚴侍郎啞口無言,隻得長歎一聲道“賢姐兒如今也有十七了,甄氏是指不上了,還望母親在京外替她留心一門親事吧。”
    嚴老太太閉目養了半日神,眼皮也未有掀一掀,淡淡道“賢姐兒也是性子太倔,她母親慧娘原不過是自己沒福,偏她執拗這許多年。兒女都是債,連孫兒孫女也是債,罷了,我這個做祖母的,少不得再操心了。隻甄家你還需的使把勁,就算接不回來,也要讓別人看到你的誠意。”嚴侍郎心中百般不情願,但一向畏懼親母,也隻得應了。
    此刻慈寧宮中,一對天家母子也正在打擂台。太後氣的七竅生煙,對皇帝陰陽怪氣道“嘉楠一個丫頭片子,不過十歲,又是祭天,又是養兵,峻兒過年就十五了,還不議親?這可是皇上的長子!皇後自己養大的孩子沒想著給挑個知冷知熱的人,怎麽?還不許哀家指個孫媳婦?”
    皇上連日來被太後鬧的頭疼,百般勸說皆不肯聽,另提了幾個候選人也被太後否了。母子倆端的是鬧的不可開交。太後心中也是氣惱,抬華家,被說了一通,她承認有理,好不容易忍讓了。給孫兒選個孫媳婦礙著哪條了,竟然也不能如願,太後執拗脾氣一上來,這便有點刹不住了。
    皇帝原指望蕭峻能明理,自己把祖母勸住,結果沒想到他不僅當日跑到雅集上去了,還點評人家千金,這明知聖意不彰還偏要自行其是,這就是不懂事的很了。加上當日理嘉柳公然把表嬸叫舅母,貽笑大方,太後華妃有了私心不論,當皇長兄的很該拿出哥哥的款兒來糾正,哪怕當時礙著太後的麵子不說,過後私下教導呢,方是友悌姊妹之理。
    一件一樁,皇帝對蕭峻雖原來也沒有托付社稷之念,心中總盤著是能做個賢王的,見了其種種表現,不由心灰意冷之極。再想到青影密報當日那些大出風頭的千金們,心下也是冷笑自己的姿態做的如此明顯,竟然還有妄圖投機取巧之輩,真是既貪又蠢。皇帝心中一橫既然有朝臣自己要跳出來站隊,大皇子蕭峻又如此輕狂,倒不如給他們個機會,看看到底意欲為何。
    於是到了十一月初九這日,宮中終於有了明旨,加封皇長子蕭峻為常山王,聘吏部甄尚書之孫女為常山王妃,指禮部嚴侍郎之女並忠遠將軍朱彪之女為常山王孺子,另擇吉日完婚。曆時倆月的皇長子選妃之事終於落下了帷幕。
    因皇子封王之後往往先居京城,待太子冊封或新皇登基之時方才就藩,故而常山王府也一並賜下,便在嘉楠的公主府往西的一條胡同裏。因郡王府規製不同親王,故而較之公主府小了老大一圈,蕭峻一見之後,自然心中更是腹誹不已,隻是麵上倒沒有露出什麽來。
    嚴家一個庶女不期被點了一個皇子妾,恨不得歡天喜地。雖然皇長子未封親王,連個側妃也沒撈上,但畢竟所謀不同,故而也不是特別在意。中宮已經年近三旬,這一胎之後未必還能得孕,這一胎未必能生兒子,生了未必能養大,養大未必能封太子。而皇長子是已經長成的皇子,占了一個長子不說,身子也比三皇子健碩,又是中宮養子,若是有萬一之幸,皇子妾變成天子妾,那便不可同日而語了。
    嚴侍郎忍不住做起天子嶽父的美夢,可惜想到正妃之位竟然落到了甄家手中,不免有些美中不足。為了愛女計,也不得不再次到甄家做小伏底,力爭早日消了甄家之氣,以接回妻子女兒。
    甄家這頭,拿捏了嚴永泉這兩月,架子也擺了個十足,又不能真讓女兒和離,終究還是要回嚴家去的,於是甄尚書決意再好生教訓嚴永泉一次,便讓其帶了妻兒回家。
    這日休沐,嚴永泉備了禮去往甄家,因主子還未發話,仆婦自然依舊待他冷冷的,引至甄尚書外書房算數。甄尚書例行是沒有馬上見的,隻把他涼在外書房,茅廁都上了三回,才踱著方步緩緩而至。嚴永泉受夠了仆婦的冷眼,心中早憋了一肚子火氣,見甄尚書來了,不得不耐著性子道“泰山大人安好,淑兒與她母親叨擾了這許久,給府上添麻煩了,眼下年關將至,家中還需淑兒她母親主持中饋,小婿是來接她們娘兒倆的。”
    甄尚書喝了一口茶道“婉兒帶女兒回了自己娘家,有什麽叨擾不叨擾的。你府上親家母還健旺,又有能幹的姨娘輔佐,哪有非婉兒不可的道理。依老夫看,竟讓她在這裏寬養為好。我看她出嫁這些年,不是為了你嚴家的事也不登門來看看老父老母。也不知道你嚴家有多少操心處,好好的女兒竟熬得燈芯兒也似的。”
    嚴永泉心裏腹誹道四時八節,甄府中大小各色事體,哪一樣他夫妻二人不是跑在頭裏。如今自然是不便辯白,但心底多少是不服氣的,故而說話也不仔細琢磨,隨口道“淑兒那一剪子捅過去,廖姨娘九月裏就咽了氣,前兒也是回稟了老泰山的,家中實是沒有主母主持,亂糟糟不成個樣子。”
    甄尚書鼻子裏哼了一聲,滿臉不屑道“一個賤婦自己在剪子上碰死了,你做父親的不說替女兒辯白,竟忙不迭的替女兒扣屎盆子,捅死父妾的名聲很好聽還是怎的?”
    嚴永泉急於辯解,甄尚書半點不給他機會,接著說道“合著你姨娘死了,叫正房太太回去收拾爛攤子的?瞧你這妻不妻妾不妾的一個亂勁,敢情平日裏給聖上辦差也這麽顛三倒四的?這年底就要評績了,你的考語待想要怎樣?”
    嚴永泉一聽這話頭,從私事扯到考績上,以為這是嶽父要給自己上眼藥,穿小鞋呢,心中一時十分不忿。當年他二十七就中了進士,實在也說得上是青年才俊,遊街之際被甄家幺女甄婉看上,半是利誘半是威逼的迫他原配下堂,原配與他少年結發,一向在家中侍奉舅姑,操持家務,供他趕考。不期嚴永泉高中之後貪慕富貴,意欲拋棄糟糠,原配不堪受辱,自己碰死了。
    嚴永泉於是如願娶了甄婉,在甄家的扶持下一路青雲直上,但因甄婉脾氣暴烈,甄家又自持有恩於他,一直多有拿捏。嚴永泉心中早積了無數的火氣,此刻三番四次受甄家刁難,一時心頭火起,怒道“考績自然是吏部主持,下官既然不稱職,便請甄尚書親評一個下下,再上稟天子,隻說下官曆年來屍位素餐,還請早早黜去為好!至於貴府千金,想來也受不了罷官問罪人家的苦楚,便請惠留。”說完也不看甄尚書臉色,自己一甩袖子自去了。
    甄尚書原意不過是教訓他幾句,教他知道厲害,不敢再為難妻女,不想這嚴永泉脾氣十分左性,稍有不如意,竟然如此偏激。甄尚書原已近耳順之年,有了春秋之人難免氣血虧損,腦脈失養,經他這麽一刺激,不由得血氣逆行,當時就不好了起來。
    因翁婿相見原說的也不是好話,因此而並沒有留人近身伺候,嚴永泉悻悻獨自離去這兩月裏也是常態,甄尚書總要默默獨坐一會兒。故而書房外候著的仆從都沒有想到立即進屋,隻在外聽裏頭吩咐。不料這一日姑爺走後,半晌都不見甄尚書叫人,仆從不免奇怪。待進了內室一看,老仆不由得嚇得腿軟,甄尚書已經倒在椅子上,嘴歪眼斜,口涎外溢,再一摸手腳冰涼,氣息全無,竟然已是個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