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捷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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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生勿入帝王家!
    待得朝中吵吵嚷嚷議定章程,蕭峻也掛了一個後方督糧的差事,此事終於了結。
    過得幾日,嘉楠晚間梳洗後,恰逢玉瓊值夜,玉瓊待其他人都退下,塞給她一個方勝小簽,雖沒有落款,但她看了字就知道是奕楨所書。隻有短短幾個字“五月可歸,勿念。”她顛來倒去看了幾遍,丟到香爐裏燒了。
    嘉楠散著頭發走到窗邊,此時恰值月半,空中玉輪正圓。玉瓊輕手輕腳給她披了件櫻草色羽紗緞麵的狐狸毛披風,又把兜帽細細戴上,又張羅換鞋。嘉楠本一直沉默不言,此刻歎到“哪有這樣麻煩,地下燒著地龍呢。”玉瓊無法,隻得又給她塞了一個赤金累絲琺琅嵌白玉的手爐,方在一旁垂手靜立。
    也不知過了多久,見嘉楠總是靠窗不語,玉瓊大著膽子問到“殿下可要安歇了?”
    嘉楠”噯“了一聲,吩咐道”把那個雕纏枝千瓣蓮的妝盒拿來。“玉瓊轉身自拔步床內的一處小屜內取出個精巧小盒。嘉楠接過去掀了掀機關,自暗格內取出一物,正是當日奕楨所贈之楠木雙燕香球。她把小球握在手中,因是木雕,觸手微涼而不冰,隨著她的體溫漸漸溫熱起來,隻見自小球表麵輕輕滑過,即使不用眼睛看,那些紋路一條條也在她心中浮現,在她腦海裏勾勒出一個精巧的燕巢,兩隻依偎的小燕,似給了她無窮的慰藉。
    到了三月裏果然西康內羌戎作亂,澤旺仁真早得了消息,把人引入雅州外的東拉峽穀,與朱彪所部將羌戎主力幾乎全殲。
    羌戎常年活動在雅州以西和澤旺仁真的領地定州以東的區域,此地多山少土,不易放牧耕種,因而羌戎人不擅勞作,時常搶劫過路行商為業。羌戎人雖生產有缺,但其民風極為悍勇,作戰勇猛不畏生死,常為西康土司頭人養為奴兵。西康的奴隸與天南奴仆不同,地位與牲畜無異,羌戎人生性倔強,壓過頭了常常就要做反。去歲西康白災,想來多有慘事,羌戎忍耐不得,便反了,說起來也頗有可憫之處。
    然而於天南而言,羌戎常年搶劫行商,幹擾與西康的互市,實在可惡。又有西康土司間也是各色人等都有,比如滇州相鄰的壇城頭人,就與澤旺仁真不同。壇城頭人又是壇城部的首領,又是西康聖教的兩位大薩滿之一的拉木大薩滿的座下弟子,一向仇恨外族人,不僅不肯與天南通商,還時常聲稱“聖教寶光所照耀之地,皆屬西康”。
    因天南曆朝不忌百姓信奉,隻要尊國法、守鄉約便可,故而蓉、滇、黔、青州等地與西康交壤處,也有百姓願意信奉聖教的,甚至有為其供奉設廟的。按壇城頭人的意思,這些地方竟然就該是西康領地了。若隻是關起門來說說便罷,這壇城頭人及其師兄弟們居然還親領了兵丁,數次在這些地方作亂,這其中作戰主力,便有不少羌戎奴兵。
    因此這羌戎那些微可憫之處,實在與天南無幹,但重創甚至滅之卻對天南大有好處,那澤旺仁真是聖教大薩滿額爾德大師的信眾,一向開明治禮,與天南來往和睦。故而此捷報傳到朝中,上下精神齊齊振奮。不待朱彪還朝,封賞旨意就流水樣的自禁內傳往各處。
    朱彪晉為四品揚威將軍,其所屬之部眾皆論功行賞。另有謝閣老、曹尚書等提前綢繆有功的,常山王後方督糧有功的,雖沒有晉升,但或賞俸、或有賜物、又有恩賞家人的。比如朱彪之女朱緋,因正妃未進門,妾室不便晉封,雖仍為皇子孺子,但允其食雙俸。
    以前蕭峻年幼長在宮中,又沒有母家,諸事不顯也就罷了。如今漸漸在外行走,能辦差的皇子他是獨一個,一下子就顯出來了。有那有心取巧之人,漸漸就覺找到了門路。
    於蕭峻來說,除了有幾個姻親,母家是指不上的,原來心中隻是隱隱約約不甘人後罷了,自有了嚴秀卿,耳鬢廝磨間,常常講些奮勇上進的道理,倒讓他心頭越來越有了成算,因而對於湊上門的,也一概來者不拒。他皇長子的身份在那裏,有時候一點小事,往有司遞個帖子,或者傳句話什麽的,人家也肯賣他麵子,因此一時間常山王府風頭無倆,聲勢日盛。
    到了五月間,剛過了端午,一個大消息傳到京中,一時取代了前陣子的雅州之捷,雖然因證據尚未入京核實,不能昭告天下,但京中消息靈通之人已經傳的沸沸揚揚了。原來虎豹騎每年春季例行都要巡邊拉練,今年有一個小隊在草甸子上迷了路,拐到北漠的塔娜海去了。本來這也是常有的事,巡邊拉練正是為了應對這種種不測,以備實戰。不想那小隊在塔娜海被卷入一場戰事,無意中找出了安和六年雲嶺十八屯血案的真凶!
    皇帝收到奏報之時,顛來倒去看了好幾遍,連讚了五六聲“好!”,又不免可惜道“蘇合紮這畜生竟這樣一箭就射死了,真是便宜了他,難解朕心頭之恨!”恰廷鶴來見,皇帝不由歎道“果然你眼光毒辣,去年你看上那小子,今年迷個路都給朕立下大功!”
    廷鶴目光一閃“那個送到虎豹騎中的少年?雖說是確實是個罕有的天才,可這才從軍不足一年,能有什麽奇功可直達天聽?”
    皇帝興奮的搓手道“他隨虎豹騎去巡邊拉練,和小隊不慎迷路到了塔娜海,恰遇到有北漠蠻兵談論雲嶺十八屯舊事,他們拿下那落單的蠻兵逼問,果然是之前咱們猜測的蘇合紮部所為。恰遇到蘇合紮部在此與阿如汗部鏖戰,也是這幾人少年膽大,竟然敢去偷襲,那奕楨年紀雖小,竟強開了二石弓,百步之外射中了蘇合紮咽喉!”
    廷鶴卻不見得高興,眉頭皺了起來“恐是謬傳吧,這奕楨應不過是十五歲少年,沒有長年循序漸進的訓練,身上怎麽能承受這樣的發力,又練了多久才有這樣的準頭?”
    皇帝哈哈一笑“你忘了,他初次投壺就連中四矢!不過聽說確實是強開弓傷著了,具體內情奏折裏也沒細寫,等見了人就知道了。”
    廷鶴歎道“既如此,等這位奕小將軍回京,請陛下將他交與我調理吧,這傷勢若是沒養好,恐怕要成廢人。”
    皇帝凝神道“竟然如此嚴重?”
    廷鶴趕緊解釋道“倒不是說就會傷了殘了,隻是這小奕本是練武奇才,好好琢磨必成大器,但若有了暗傷,也隻好當個尋常武夫了。”
    皇帝喜氣稍退,點頭道“既如此,待他回京,你便好好照料。”一時廷鶴告退,皇帝又召謝元謀等商議如何應對拓跋野等等後事。
    消息隻晚了不過一刻,便自公主府傳到坤寧宮,捷報於嘉楠來說是理所應當的,但奕楨的傷勢不明,卻讓她不由得憂心忡忡。
    到了五月底,終於聽說已行到建寧城整軍待命,待欽天監卜了吉日後獻俘。
    這其間,重要的人證已經另走了快道先押到了京城,經多方查證後,確實與當年雲嶺血案留下的各蛛絲馬跡絲絲入扣。
    蘇合紮母族有羯族血統,他的部族內多有羯族之人,一向不通開化,殘忍好戰。當年被北漠一王公追殺率部逃入天南雲嶺地界,因斷了糧草,便趁了天南邊軍不備,不到兩日間洗劫了雲嶺腳下相連十八座莊屯。將糧食財物被洗劫也就罷了,男丁不論老幼青壯一概殺死,老嫗幼嬰也皆不放過,少女少婦皆被擄走,□□之後竟然烹而食之。留下的屍骨慘狀觸目驚心,有外地返鄉的當場就瘋癲了。
    曹元、曹允兄弟正是十八屯中曹家屯人士,其留在家鄉的親族皆被屠戮殆盡。因事出突然,北漠各部之間互有殺伐,也有與天南為敵者,難以確認元凶,故而曹元書房之中常懸一聯即為“家有漉血之怨,人有複仇之憾”。
    獻俘是大禮,等閑得勝還朝者並不會如此隆重待之。但雲嶺血案情狀慘烈,天南一直引為大恨,自然與普通戰功不可等同視之。因而皇帝命常山王蕭峻率眾大臣親自在城外十裏郊迎勞軍,曹允率部與常山王等見過,及看到長兄曹元,兄弟倆不由得抱頭痛哭。眾人知他家慘事,也不以為失利。
    一時曹元哭罷,收淚問到“那位建功的小將何在?”眾人也都十分好奇,不想曹允道“受了傷,尚不能起身,不便與各位大人相見。”大家也隻得作罷,簇擁著凱旋的虎豹騎回轉天京。
    到了朝天門外,皇帝已經候在此處,因蘇合紮已死,敵酋便以活捉的其副手岱欽代替。另有曹允捧了一個黑漆大盒,奉與皇帝座下。龔晟接過後將封條與皇帝驗過,側身讓小徒弟揭了封條,開了木盒,輕輕掃去表麵的生石灰,再捧到皇帝麵前。
    皇帝就著龔晟的手看去,雖然味兒不好,但那頭顱保存得當,確實是蘇合紮無疑,其脖頸左右各一個血洞,想來就是奕楨所為了。
    嘉楠不能跟了去郊迎,隻能在宮中聽回傳的消息,待有人回到“受了傷,不能起身”雲雲,終於忍不住拔腿就要往宮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