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舊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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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生勿入帝王家!
    帶正月過完開了印,禮部副貳嚴永泉主筆,京中各部二十餘位官員聯名的一道奏折在朝堂上掀起軒然大波。其上稱“自古帝王繼天立、撫禦寰區,必建立元儲、懋隆國本,以綿宗社無疆之休。”
    皇帝早聽了青影奏報正月裏嚴家的熱鬧,看到奏折之時不過歎了口氣道“總要走到這日。”因而在開印當天,便拋出此折在朝會上命龔晟當眾宣讀,然後慢條斯理地問道“立儲既是國本,諸卿都是國朝重臣,便請議怎麽個立法吧。”
    嚴永泉本心下惴惴,他主筆此奏報實乃萬不得已,閣老自然一個都沒敢去問詢,六部尚書也不肯承頭,故而隻敢請議國儲,不敢直接提名常山王。心道就算聖心不協,自然留中不發便是,不想皇上竟然正經拋出來請議,這赫然是讓他大喜過望。故而出列揚聲道“皇太子承負至寶,宜立長。”
    皇帝噙笑不語,又問道“嚴侍郎請立常山王,諸卿家呢?”
    有聯名之人便紛紛出列道“常山王乃宗室首嗣,又誕有皇長孫,天意所屬。”
    一時滿朝堂七嘴八舌,附和之聲不絕。皇帝揚了揚下巴,對著閣老端坐方向問到“幾位卿家怎麽不說話?”
    謝元謀情知躲不過去,故而慢吞吞起身道“常山王乃聖上長子,中宮撫育,業已成年,又育有長孫。若聖上需副貳分力庶政,乃至撫軍監國,代行天澤,原是極好的。”
    嚴永泉等先聽了前一句大訝,原以為謝家是最大阻礙,不想竟肯為皇長子說好話,正要附和,後話卻有些好說不好聽,不免有些悻悻然。
    而謝元謀還未說完,又接下去道“陛下春秋正盛,似乎並無倦思,如此倒未見得儲君之急。立嗣乃陛下家事,或可雲宗室分內事,請陛下垂問宗正,聖心獨斷。臣等自然是忠君之事,無有妄言。”
    中書令心內罵了一句老狐狸!也起身拱手道“謝閣老所言甚是,此乃陛下家事,臣等唯尊聖訓而已。”
    華興卓耷拉著眼皮拉著臉立在眾武將前,不期皇帝也點名問到“華卿有何高見?”
    家中他早與王氏及幕僚等商議過對答,故而眼皮也未掀一下,答了一句“自然是聽聖上的。”
    皇帝再掃視了堂下眾人,將其神情一一收入眼底,不緊不慢道“茲事體大,想來諸卿還未想得妥當,那此折便先留中。各位回家細想,若有議,都可上奏。”
    自當日起,京中各官宦人家便熱鬧了起來,原先觀望的人家也心思活動起來。有人又想到常山王輕輕巧巧便給自己的嶽家安排了個巧宗,也未見得聖上有什麽話說。此時又準允各家請立太子,那領頭上書的不正是常山王孺子嚴氏的本家麽。
    到了二月初二這日,原是皇帝要禦駕親耕,禮部不聲不響安排了常山王扶犁,皇帝也未說什麽。各人心中一杆秤,請立常山王的折子一日日多了起來,皇帝也未見得有什麽不快,於是更多的折子如雪片般飛向禁內。一時間常山王府熱鬧非凡,門檻都差點給人踏破。
    華國公府內,有人漸漸沉不住氣了,華興卓與王氏抱怨道“不過是推這小子出來打擂台的,這幾年也未見得成什麽事,眼下就這麽兒戲似的,真讓他上位了不成!”
    王氏給華興卓倒了一杯茶,安撫到“謝家實在奸猾,想來是揣準了聖意,絲毫不為所動。他們不動也不要緊,妾這裏有一釜底抽薪之計,哪怕他們不肯攪和,咱們也可照樣拉他們下水,老爺隻管坐山觀虎鬥。”一時附在華興卓耳邊如此這般耳語了一通,聽得華興卓眉飛色舞道“好!”
    王氏側頭輕輕扶了扶發上的金簪,微微笑道“咱們就看他們鬥個兩敗俱傷!”
    過了幾日,禮部尚書熱熱鬧鬧做了七十大壽,便毫不留戀的上了折子乞骸骨。雖然皇帝一再挽留,但老尚書隻是堅辭,如此再三,到底還是尚了恩爵,準其告老還鄉。一時嚴永泉眼看距尚書之位隻一步之遙,不僅走路都有些帶風。
    二月十八這天,有人敲響了京兆府的登聞鼓。京兆尹秦倍臣喚衙役帶了擊鼓之人上堂,不想那人乃是一老嫗汪氏帶了一個極小的孩子。那老嫗一壁口稱冤枉,求青天大老爺主事,一壁遞了狀紙。
    秦府尹接了衙役呈上的狀紙便大覺頭疼,原來這老嫗自稱是禮部侍郎嚴永泉的嶽母,因家中糟了災,帶著最小的孫兒一路乞討上京,想要投奔女兒女婿,不想找上門來竟被門子打出來。她多番打聽,女兒章慧娘並外孫女賢卿,嚴府上竟無人知曉,提起侍郎的夫人,竟然是一戶甄姓做官人家的女兒。
    這汪氏也是個有成算的,在嚴府外乞討多日,終於得了嚴府搭了粥棚舍粥機會,見到了嚴家老太太。那汪氏早年與嚴老太原是慣熟的,嚴老太保養得當,雖然隔了二十多年未見,汪氏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見人家雖然找對了,但女兒與外孫女全無蹤影,她打聽府中的下人,竟一絲蹤跡也無。在那些下人口中,嚴甄氏竟赫然就是嫡妻原配。汪氏認定這嚴永泉必定貪圖害了她女兒,氣不忿之下,就求人寫了狀紙來京兆府上告。
    秦倍臣一看是這等陳年官司便想著和稀泥,加上嚴永泉最近赫然是朝中紅人,眼看又要拜禮部尚書,實在不欲得罪,故而安撫那汪氏道“老人家遠道而來辛苦,不知可見到了嚴大人?”
    “那嚴家門兒也進不去,老婆子如何與那白眼狼相見!”
    “老人家莫急,這其中有什麽誤會也未可知,不如先暫且安心住下,待本官請了嚴大人來,一問便知。”
    那汪老天見秦倍臣分派的甚有條理,說話也極和氣,心中就先肯了三分。又有那秦倍臣幹脆予了她兩吊錢,要她在京中先住下,汪老太便安心帶孫子住了下來。
    當天晚上,秦倍臣便到了嚴永泉府上,也顧不得寒暄,先拱手道“嚴大人,恕秦某冒昧,今日前來,乃是有一樁要緊事,還請屏退左右。”
    嚴永泉自覺與京兆府素無來往,看秦倍臣說的慎重,遂依言行事,帶他入了內室方道“秦大人盡可說話了。”
    秦倍臣沉吟了片刻,似有什麽不好出口之事,終於還是咬牙問了“一直聞說嚴大人是先甄尚書的愛婿,不知府上早年可有一位姓章的夫人?”
    嚴永泉臉色大變,哆嗦了兩下,沒有回答,反而問到“秦大人何出此言?”
    “不瞞大人,今日有位王老太來京兆府狀告嚴大人隱瞞嫡妻,懷疑別有內情。”
    嚴永泉臉白如紙,膝蓋一軟就跌坐在榻上。
    秦倍臣一見便知那老嫗隻怕言語無差,忍不住搖頭道“那位老夫人原是糟了災,進京尋親投靠。既如此,便請好生安置了,送還家鄉,也就是了。”
    嚴永泉方才回了神,忙不迭地點頭了道“下官原配的確是姓章,乃是母親早年在鄉間為嚴某所聘。後來不巧發妻入京後就意外身故,恰蒙泰山不棄,以愛女許之,便是山荊了。秦大人說的甚是,必定是時隔太久,家下人無知怠慢了老泰水。嚴某這就去接了來。”
    秦倍臣見既然示好的目的已經達到,也不多留,提筆寫了王老太的下處,拱拱手便走了。
    嚴永泉當下立即去見了嚴老夫人,如此這般一說,就要去接了王老太。嚴老夫人想了一想道“你且去上門看看,若是缺錢,多打發點也就是了。就說賢姐兒遠嫁了,若是想姐兒,可以送去相見,若是想回鄉,咱們也好生送上盤纏,別接家裏來裹亂。”,
    到了第二日,嚴永泉脫了官服,隻著了便裝,自帶了小廝往王老太所寄居的城隍廟去。到了廟內隻略一打聽,便找到了王老太。王老太正在一個極小的偏院兒內帶了孫兒熬粥,見嚴永泉帶了人親自來,心下一鬆,隻當是那位大官說的是,這其間有什麽誤會。
    於是王老太滿懷希望地問到“泉哥兒,二十多年沒見,聽說恁做了大官啦?”
    嚴永泉吩咐小廝接了爐灶上的事,自己攙了王老太到一旁坐下,隨意答到“這京城是天子腳下,高官顯貴多如牛毛,我這點出息,哪兒敢說什麽大官啊!”
    “慧娘呢,怎麽不來看我?賢姐兒呢?長大了吧?嫁了哪戶人家?”
    “賢姐兒早兩年已經聘給了人家。但有件事情怕家裏傷心,一直沒往家裏送信。慧娘沒福,那年剛把賢姐兒送到京中,就不慎跌破了頭,沒救回來。”
    王老太早疑心女兒生死,此刻聽女婿親口說起,不由得悲從中來,放聲悲哭“怎得信也不往家裏送一個,莫不是你中了進士就喜新厭舊,治死了我的慧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