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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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生勿入帝王家!
    幽州,邙山腳下。
    長長的行軍隊伍一眼望不到頭,隻聽得馬蹄飛踏的嘚嘚之音。如果有神仙在天上俯瞰,便會看到地上黃沙滾滾,紅纓烈烈,前軍是千騎如飛,後有萬卒似潮。
    這一隊大軍之中,打頭的是一杆猩紅大纛,其上繡有虎豹相爭之圖騰。其後另有一杆杏黃大旗,上麵寫著“左衛將軍奕”五個大字。
    大旗之下,一個銀甲紅纓的年輕將軍正擰著眉打馬疾馳,這正是自玉關飛奔而出的奕楨。自從在他玉關接到嘉楠的去信,他就主動向曹允請命率部來援。曹允命他領五千騎兵先行,又另點了三萬步卒交副統領汪國海統領在後壓陣。
    今日已是出玉關馳援的第五日,出玉關的第三日收到來自青影的第二封奏報,言說惠和公主一行已經落腳上庸。眼看再有兩日就可達上庸城,奕楨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飛到。正打馬疾馳間,忽然他聽到身後傳來一陣傳訊兵的聲音“玉關急報!玉關急報!”
    奕楨心頭一緊,略鬆了鬆馬韁,放緩了速度,待傳令兵追上來,問到“玉關何事?”
    “報,北漠諸部犯邊,關外諸城危急!”
    “曹督怎麽說?”
    “曹督軍令在此!”
    奕楨接過來一看,不禁緊鎖了眉頭。之前為了馳援上庸,外加攻回天京,精壯皆被奕楨與汪國海帶走。玉關城中隻留有不足六千老弱兵卒,其中騎兵隻有五百。近來與北漠戰事不多,留下的兵卒若僅僅是守住玉關,足以支撐半年有餘。但玉關之外的邊城就難以照料的到了。倘若玉關不出兵,關外五座邊城,上百的村寨難免不被屠戮掠奪。
    前腳玉關軍南進,後腳北漠犯邊,這時間把握之精準讓奕楨不得不多想,天南這場亂局,究竟是誰在挑起,誰在撥弄!
    曹督給他的軍令也是極力求穩,他召回了汪國海所率的步卒。又命奕楨撥回三千騎兵,繼續率餘下的兩千輕騎繼續全力馳援上庸,待救出太子公主之後,隻需先守住上庸,暫不攻打天京。等到各地勤王之兵匯集之後,再打回天京不遲。
    山陵已崩,太子為國之根本,絲毫不容有失,不能不速救。但若是放任北漠肆虐,關外五城必將被屠戮殆盡,變成空城,五座城池倒還罷了,但五城之外上百的村寨實際控製了雲嶺腳下最肥美的一片草原,曆來為天南的養馬之地。倘若一旦失去,天南將再無自己的馬場。
    故而明知營救太子方是為人臣子的頭等要事,但曹允不得不出此分兵之策,力圖兩全。畢竟勤王詔令已經借由遍布天下的青影送出,隻要奕楨在上庸撐過前麵一些時日,路遠的勤王大軍陸續抵達,華興卓那十八京營也不過是強弩之末。就算天京城牆堅固,糧草充足,隻要團團圍之,華興卓亂令難出天京,太子就算在夏宮,又或者在上庸登基,也照樣號令天下。
    當然,如此一來奕楨就須得憑兩千精兵守住上庸,曹允對此倒是頗有信心。奕楨臉上神色沒有什麽變化,把軍令折了揣入懷中。
    上庸城外,駐紮了一隊新軍。
    曹關白領著華興卓撥給他的三千京營前一天晚上到的這裏。二十裏外,還有華興卓所統領的餘下的五萬餘京營兵士與被他以“營救閩王”之名調來的三萬閩州精銳。
    這是華興卓所能調動的全部力量。
    自兩位尚書死後,連日來投奔他的官員越來越多,他也算是有了自己的一個小班底了。有人幫著分析,他對情勢漸漸看得愈發清楚。眼下,從兵力上說,是他華興卓占盡了優勢。但時間,是站在太子一方,拖的愈久對太子愈發有利。不能拖下去!
    恰此時曹關白出了一個絕妙的驅狼伺虎之計。一個基本沒任何用處的謝皇後,偏偏可以換回左右戰局走向的閩王蕭弼。有了蕭弼,就可以號令閩州軍。先強攻下上庸城,讓閩州軍背上殺害儲君的罪名,再讓他們撲往玉關。玉關城池堅固,那是對關外來說,如果是從關內進軍,那就幾乎是一片坦途。玉關軍正在全力抗擊北漠犯邊,倘若背後被閩州軍咬上這麽一口。華興卓忍不住抽抽臉皮,那可能有點疼吧。
    至於說曹允也可以放棄關外五城,全力回援上庸,華興卓並不認為有這種可能性。他也是統兵多年的大將,自認對曹允的心思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任何一個天南的武將都不能對雲嶺馬場輕言放棄,這是天南的進擊之本。沒有馬場,就養不起騎兵,沒有騎兵,就隻能永遠龜縮在玉關之內忍受北漠一次又一次的劫掠而無法追擊。
    謝皇後換閩王的決定是幾天前秘密才定下的,今天早上才用飛箭傳入上庸城。曹允如果是得了太子方傳出的消息,隻會以為京營被閩州軍牽製,不能傾巢出動。那麽異地處之,若他華興卓在曹允的位子上,極可能隻命虎豹騎中的少量精銳出動,先護住太子,隻要憑城死守,勤王的援軍一到,危險即消。
    原本華興卓擔心閩王軍不肯配合聽調,又或者提出諸多要求。不想失去了閩王,閩州軍如同沒了主心骨一般,他一句有法子救回閩王,閩州軍就乖乖跟來了。想到這裏,華興卓心底微微升起一絲抑製不住的興奮,些許虎豹精銳又如何,三萬閩州軍,近六萬京營,照樣大部分是精練的驍勇,並非普通的城廂軍可比。曹允派來的這一點援軍,也不過給他多一點塞牙縫的。再者說,援軍此刻還沒有蹤影,而最多再有一個時辰,閩王就可以到手了,到時候閩州軍揮兵攻城,就靠上庸城剩下那點城廂軍和蕭嘉楠身邊那點可憐巴巴的不足千人的衛隊,能不能撐過今日還不一定呢。
    上庸城,南門城牆。人來人往看似熱鬧,但又秩序井然。
    城樓之內,嘉楠恭恭敬敬對廷鶴行了一禮“廷大人,請務必護母後周全!”
    廷鶴趕緊把她托住“殿下放心,老臣必定竭盡全力!”
    嘉楠又轉頭對垣鎧道“你的馬上功夫最好,這幾日與玉獅子配合得可妥當?”
    垣鎧拱手道“殿下放心,玉獅子真真兒是難得的良駒,性子也好。”
    嘉楠點點頭“廷大人武藝高強,必定護得你們平安,你無需分心,隻管帶了母後策馬狂奔就是。”
    “屬下省得!”
    上庸城外,曹關白領人紮營在射程之外,著人押了了謝皇後在陣前等候。
    廷鶴帶著垣鎧兩騎出城,前往曹關白陣中;曹關白那頭,也有人出陣往上庸而來。這是各自來驗看正身的,至於嘉楠命人傳話說蕭弼已經被她的親信押送回京郊什麽的,華興卓根本不信,這麽重要的人質,哪有不隨身看管的。果然,就算他臨時到今晨才通知上庸準備交換人質,城中絲毫不再提什麽閩王已經回京的事情,隻派了人來交涉其後的事項。
    哼,蕭嘉楠這丫頭,真是詭計多端!
    廷鶴領著垣鎧到了曹陣中,見了果真是謝皇後當麵,隻是被人用劍橫在脖頸之上。廷鶴心中怒火中燒,但還是按捺住性子,納頭便拜“娘娘,微臣救駕來遲,還請娘娘恕罪!”
    謝皇後自被華興卓從宮中擄出,也沒有人與她分說內情,實在是一頭霧水。忍不住一連串的問題報出來“廷大人,你怎麽來了?嵩兒與楠兒他們姐弟如何了?可平安了嗎?就你們兩個人?如何救駕?你倒是說話啊!”
    她一著急,身子忍不住輕輕前傾。
    廷鶴見謝皇後著急,趕緊安撫道“娘娘,此地不是說話之地,稍後您見了兩位殿下,公主自然與您細細分說。”
    其後廷鶴從懷中摸出一柄綠色小旗,對著城樓揮舞了幾下,城門緩緩開了一道縫,裏頭走出一隊人,是被兵士押著的閩王蕭弼一行。廷鶴見對麵之人也掏出一麵小旗揮了幾下,轉頭對曹關白冷冷道“閩王也驗看清楚了,我可以帶娘娘走了吧!”
    曹關白嘿嘿幹笑了兩聲“自然,自然。”
    不想謝皇後卻不肯邁步,聲音有些急切“楠兒,楠兒拿蕭弼換我?萬萬不可!”
    廷鶴不妨突然謝皇後生變,心中焦急,又沒有辦法,隻得催促道“娘娘,快走吧!”
    謝皇後目光淒婉“廷大人,叫嘉楠國事為重,不可耽於小節!兩個孩子就交給你了!”廷鶴與曹關白均覺得不妙,正要撲身上前,謝皇後已經握住身後之人持劍的手,把脖頸往前一送,手上狠心運勁,也就是眨眼之間,鮮血噴湧而出,已是神仙也不能救了。她拚著最後一口氣,對廷鶴道“不能換!快走”
    廷鶴與垣鎧霎時就急紅了眼,眼看就要發難。曹關白趕緊跳回陣中“這這這,這是她自己尋死,可賴不得我們!你們可不能反悔!對對了!你們若不帶回謝皇後屍身,難道要國母草席裹身,連個像樣的棺木都沒有麽!”
    廷鶴與垣鎧無奈對視一眼,拳頭捏到青筋暴起,也隻得生生忍住,隻得要曹關白另備了一輛車,放了謝皇後屍身上去。。因玉獅子和廷鶴的座騎都不慣拉車。曹關白的隻是戰地常用的運送糧草的雙輪車,兩人放空了座騎自己回城。垣鎧親自拉了車,廷鶴再次揮旗示意,與垣鎧兩個帶了謝皇後回城去。
    對麵兩騎也是飛奔而來,騎馬自然比他們拉車的快,隻須臾間就到了曹關白麵前。曹關白定神一看,那閩王親衛扶著一個容色憔悴的中年男子,想來就是閩王了。看閩王臉上並沒什麽傷,走路也還穩當,想來也並未受什麽折磨,曹關白心下漸穩,關切地說到“營帳已經備好,請王爺入內休息吧,是否要傳太醫呢?”
    那閩王陰測測看了他一眼,沒有發話,見曹關白所指的營帳之外團團圍著京營的士兵,自己身邊除了這個親衛再沒有閩州軍中的人馬,冷哼了一聲,徑自往營帳中走去。
    曹關白雖然碰了一鼻子灰,但也不以為意,任誰以一個人質的身份在兩方倒騰來去,都沒有什麽可高興的,閩王給他甩臉子也是正常的。眼下他還有不少要事在身,自然管不了這些小節,示意早安排好的人馬把營帳四下裏圍住,他的心思就從閩王處移開了。吩咐傳令兵道“速速傳令中軍,閩王已經救回,即刻攻城!”
    此時垣鎧與廷鶴也回了城,嘉楠遠遠瞧見倆人拖了車回轉便心中亂跳,靠的近了,見謝皇後躺在車中更是不安。不敢往壞了想,隻惟願母親是受了傷不良於行。待兩人一車漸漸近了,嘉楠飛奔下了城牆,衝到城門處。坐立不安地等到城門漸開,見車中謝皇後臉色慘白,滿身血泊,脖頸處一道觸目驚心的暗紅傷口,心房如同炸裂開一般,撲上去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娘~~~!”
    左右諸人齊齊傻眼,看廷鶴滿眼憤懣,也問不出可所以然來。嘉楠伏在謝皇後身上痛哭,眾人跪了一地,無一人敢開口。過了好一陣,才有人艱難開口道“侄女兒請節哀,再有一會兒,恐怕就該殺過來了。”
    嘉楠目呲欲裂,抬頭恨聲道“留下華興卓,孤要活剮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