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悲喜
字數:4229 加入書籤
來生勿入帝王家!
多年以來,奕楨從未覺得日子這樣舒心過。每天晨間擁著嘉楠醒來。同嬌妻一起上朝,朝會過後嘉楠另有政務處理,他掛有太保之職,就去宮內教導蕭嵩與蕭嶠的武藝騎射。
男孩子想來仰慕英雄,奕楨騎射出眾,軍功赫赫,兩個素來與他相親。隻是蕭嵩自小霸道些,後來當了皇帝,身邊伴讀們常常攛掇這樣那樣。蕭嶠脾氣好些,有時候就是被蕭嵩和他的伴讀們欺負了,鬧了別扭,嘉楠給二人一開解,也很快就又和好了。
這日奕楨帶著二人在校場內學騎馬,說是皇帝與閩王爺跑馬,實則從武師傅到各自的伴讀、奴才,烏央烏央跟了一大幫子人。
蕭嵩自小膽子大,很快就不滿足於師傅陪著跑馬了,自從嚐到了趣味,再三的央告奕楨“太保,讓朕自己騎吧,自己騎吧。”
奕楨含笑搖頭,諸武師傅齊齊相勸。蕭嵩眼珠子一轉,改口道“姐夫!好姐夫!”
這話入耳,奕楨如同三伏天飲冰水,無一處毛孔不妥帖,想了一想道“臣為陛下挑一匹小馬吧,陛下也不可抽打它,隻在這校場裏跑兩圈,微臣另騎一匹跟在旁邊,如何?”
蕭嵩雖然覺得沒他想象的那樣威風,但也勉強可以接受,於是點頭肯了。
奕楨隨後吩咐了幾句,養馬領了幾匹極溫順的小母馬過來,奕楨過去一一檢查過,招呼蕭嵩道“陛下來挑一匹試試。看中哪一匹,就給它賜個名兒。”
蕭嵩早看中一匹棗紅小馬,高高興興指了指道“便叫天嬌吧!”。奕楨從旁邊取了糖塊放到蕭嵩手裏“馬兒愛吃甜的,陛下試試喂喂天嬌。”
蕭嵩接過來,放在天嬌鼻子底下,馬兒聞著味兒就把頭湊過來,柔軟厚實的大舌頭,添得他手心麻酥酥的。蕭嵩樂得直笑,看蕭嶠在旁邊伸長了脖子張望,一副十分羨慕眼熱的樣子,衝他招手道“五弟也來試試!”
蕭嶠高高興興地跑過來,也拿了兩塊糖,天嬌鼻子噴了股熱氣,嚇得蕭嶠一縮手。蕭嵩樂得哈哈大笑“五弟,你怕什麽!天嬌又不咬人!”
李元奎等蕭嵩的伴讀齊齊露出嘲諷的臉色,蕭嶠心中又是怕,又是委屈,眼淚直在眼眶裏打旋兒。蕭嵩還不覺得,嚷嚷道“你可真膽兒小,看朕的!”隨後踩了凳子翻身上馬,神氣活現的拍了拍馬脖子道“天嬌,走!”
天嬌極通人性,緩緩邁開了步子。奕楨本來正要去安慰安慰蕭嶠,不想蕭嵩已經騎馬跑了。奕楨隻得匆匆吩咐侍從道“好好照顧閩王爺!”又拿眼睛狠狠剜了李元奎幾個,隨後趕緊翻身上馬往蕭嵩追去。
天嬌嘚吧嘚吧地小跑,馬背上的蕭嵩被一顛一顛的感覺大大有趣,咯咯咯笑個不住。蕭嶠看了不禁有點豔羨,往前走了幾步。李元奎先前被奕楨剜了一眼心中大大不快,知道太保不是他惹得起的,不免遷怒到蕭嶠身上。
蕭嵩跑了兩圈被顛的屁股有點疼,於是準備騎回來下馬休息。李元奎看蕭嵩騎了回來,再看蕭嶠伸了脖子往前探,左右瞄了眼,見眾人都在看向皇帝,無人注意到他,一時惡向膽邊生。他不動聲色地站到蕭嶠身後,見天嬌載著蕭嵩跑到近前,他悄悄伸了手掌往蕭嶠背心一推!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那電光火石間,蕭嶠往前一撲,就栽到馬前。這原是他們幾個做耍慣得,常常趁蕭嶠的隨從不在的時候,就這樣戲弄他。蕭嶠還小不懂事,隻當玩耍,委屈過一陣也就算了。蕭嵩更是樂得取樂,宮中人拜高踩低,誰會放著皇帝不巴結,去奉承這樣一個無根無基的皇子。眾人雖然也看到長公主向來照拂他,可長公主說起來到底是皇帝的親姐,親疏立見。再則嘉楠處置朝政何等繁忙,也不過例行過問過問分例與功課而已。
蕭嵩騎術的悟性已算非常不錯,被武師傅帶著騎了幾回就已經學的有模有樣。但蕭嶠撲地就發生在一刹那,蕭嵩完全來不及做出任何應對。眾人隻聽得數聲驚呼,天嬌就要往蕭嶠小小的身子踏去,它發覺腳下異樣,受驚直立起來,蕭嵩瞬間就被掀下馬來。
奕楨看到蕭嶠撲地的時候已經覺得不妙,正要搶上前去把蕭嶠救起來。身邊的蕭嵩落了馬,他來不及多想,長臂舒展,先撈住了落馬的蕭嵩。蕭嵩嚇得大嚎起來,奕楨顧不得安撫他,想再要去救蕭嶠,隻聽得蕭嶠的隨身太監已經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小小的蕭嶠滿頭滿臉都是鮮血,已經沒有任何生機了。
李元奎眼見得創了大禍,嚇得半死,瑟縮著就要溜到人群之後去。奕楨暴怒,馬鞭一甩,鞭尖兒在李元奎麵門上一晃而過“小兔崽子,你推什麽!”
其實他隻是眼角餘光掃到李元奎的衣袖動了動,又見他神色慌亂,有心詐他一詐。李元奎心中有鬼,隻以為是被太保看見了,眼珠子亂轉,大聲求饒道“太保饒命!饒命!我不是故意的,我隻想跟王爺鬧著玩兒的!”
奕楨一聽,果然是他搗鬼,手上再不留情,順手一鞭子過去,李元奎立時皮開肉綻,哭爹喊娘。奕楨丟了鞭子,排開眾人上前抱起蕭嶠,看蕭嶠血肉模糊的小臉,實在是好生可憐。他一雙虎目含淚,聲音帶著哽噎“孩子,可是要痛殺你姐姐了!”
嘉楠趕到蕭嶠停靈的毓秀宮中,奕楨已經張羅人替蕭嶠修飾過形容,然而還是實在太慘,嘉楠隻看了一眼就哭個不住。前世她與蕭嶠沒什麽來往,倒也罷了,今生蕭嶠一直養在乾清宮中,常跟在她身邊打轉,父皇臨終時又特特吩咐過要好生對待幼弟。蕭嶠的一應起居她都時常過問關注,並沒有比給予蕭嵩的照顧差上多少。在她的眼中心中,除了蕭嵩奕楨二人,蕭嶠實在也是極要緊的親人,如今幼弟驟然夭折,想到終究是負了父親的臨終囑托,她心中不禁又是心痛又是羞愧,哭得幾乎要厥過去。
李巍自從知道兒子犯了大錯,又是氣又是怕,聽聞李元奎已往收押,往慎刑司打探過數回。慎刑司中大小官員,看他的眼神如同看一個死人,如果說以前還有人覺得長公主待閩王是麵子情的話。如今可以看到她悲痛之態,知道就算是麵子情,李家也是討不了好去了。蕭嵩的太傅們連帶奕楨的太保,統統被擼了個遍,統統降成了戴罪當差的少傅與少保之職。蕭嵩的伴讀一律被攆回本家,朝廷取士永不錄用。蕭嶠當日的從人全部打死,伴讀也是統統二十大板打過了攆回家,終生不得錄用。
至於蕭嵩,嘉楠沒有給他好臉,想著他是皇帝,留了臉麵,隻叫他連抄了往生咒一百篇,三字經一百篇。對親弟都如此,誰敢去賭一賭她隻是麵子情。
李元奎到底年紀小,又是朝廷重臣之子,慎刑司也沒有怎麽樣折磨他。可大牢豈是好玩的,隻聽得隔壁牢房鬼哭狼嚎,李元奎就嚇得尿了褲子。等到李巍疏通的關係,終於被允進牢房的時候,他急差點打個趔趄。
牢房狹窄逼仄,李巍緊緊跟著獄卒往關押裏李元奎的房間裏走去,還沒走到,他就聽到自己兒子的聲音“別別別殺我!”
“什麽閩王爺,連皇帝的一根汗毛也比不上。”
“他是偽帝!講來一定會反攻倒算的!我是為陛下除害!”
“我爹說了,他就是個樣子貨!”
李巍恨不得自己從來不曾在孩子麵前提過那種似有若無的蔑視與暗示。然而已經晚了,大錯已經鑄成,再無可挽回了。長公主的發落下來的很快,並不算很重,幸而李家上庸救駕的功勞還在,李巍貶到嶺南為官。但罪魁禍首李元奎,與一幹被抖落出來慣常作弄蕭嶠的伴讀統統打了個半死不活,發回本家各自看管,這本是各家寄予厚望的天之驕子,如今算是前途盡毀了。沒幾日,連著李家在內,好幾家都傳出有小公子夭亡的消息,也不敢大半,偷偷裝裹下葬了就是。
蕭嶠算是夭折,喪事不好大辦,嘉楠命人在先帝山陵旁為他修了一座小陵,算是讓他重回慈父身邊。出殯下葬這天,嘉柳也被從廟接了出來。嘉柳性子越發執拗古怪,伸手就要往嘉楠臉上呼過去。奕楨一個箭步衝嘉楠麵前擋住,生受了她一耳光。眾宮人連忙齊齊上前拉住她,嘉柳動彈不得,隻好沒口子的哭罵“趁早收了你那副假惺惺,別叫我看了惡心。既已經害死了嶠兒,索性一發治死了我。我們姐弟黃泉路上也好做個伴兒!”
嘉楠一聲不吭,任由嘉柳罵個不住,又聽她哭先帝母妃,直哭到聲嘶力竭,自己禁不住又紅了眼睛。待嘉柳實在哭罵不動了,嘉楠方歉然道“柳兒,總是我不好,沒護住五弟。你就是要打我罵我,原也是應該的。”
嘉柳一心認定是嘉楠與蕭嵩兩個施了毒手,她脾氣上來了一向不管不顧,到底叫她瞅了個空擋,一頭撞到了嘉楠身上。自從蕭嶠出事以來,嘉楠悔愧交加,寢食難安,被她這麽一撞,一個趔趄倒在奕楨身上。隻覺得好一陣頭暈目眩,昏了過去,奕楨擔心不已,傳了太醫來診脈。
太醫一診之下,倒說了聲恭喜“殿下這是有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