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腳行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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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樹上的蟬鳴越來越稀少,夏季的炎熱也在逐漸消退,每天街上依然是熙來攘往,似乎丟槍的風波已經過去,臨城的氣氛已經沒有往日的緊張,莊永璞的神經並沒有放鬆,這一個月,洋行有不少陌生麵孔往來,部分形象猥瑣,個頭不高的估計都是東洋人,但是表麵上根本看不出來異樣。
莊永璞內心焦急,連續去了幾趟藥鋪,都沒有見到趙連友,也不敢貿然去陳莊再找洪振海,心裏盤算必須找到突破口,想來想去,心裏突然一亮,頓時有了主意。
下班後,莊永璞重新換了一身黑色對襟短褂,帶上一頂老百姓常戴的灰布瓜皮帽,出了火車站,直奔洋行而來。
他知道,每天晚上八點左右,腳行的苦力都會在忙完一天的活後,到“二頭”王誌勝這裏領工錢,並領取第二天的任務,這個時候,王誌勝一定在洋行的大院子裏。
此時,洋行的院子裏人喊驢嘶,老遠就能聽到裏麵的喧鬧,院中央龍爪槐的樹杈上,掛著一盞“牤牛蛋汽燈”,王誌勝正在指手劃腳地講話。
莊永璞悄悄站到人群的後麵的牆角裏,等腳夫們漸漸散去,他便快步湊上去,王誌勝似乎早已經看到了他,笑著說道:“莊哥,今天怎麽有空過來呀?”
莊永璞道:“二頭,上回見了說叫你喝兩盅,一直惦記著,但是沒得空,今天正好有時間,趕過來叫你坐坐,怎麽樣?”
王誌勝欣然答道:“好啊,莊哥,咱找個地方喝點,一直想拜你為師嘞!學學怎麽打算盤,你說我這個睜眼瞎子,連帳都算不好,天天領著這幫龜孫,哪天讓他們蒙了,俺都不知道。”
兩人正說著話,亮著電燈的洋行鋪麵門口,出來一個微胖的中年人,留著個大光頭,用生硬的中國話說道:“王的,今天的貨,有我的一箱,你的,看到了沒有?”
王誌勝上前彎腰答道:“三掌櫃,我的,已安排人送到你辦公室了,可能送過去的時候,你出去了。如果著急,我的現在過去拿,給您送屋裏去。”
“二頭大大的好,不用了,明天去辦公室拿,我的先回去了”。說罷,晃著身子,慢悠悠地走向洋行後麵的宿舍。
王誌勝熄了汽燈,往東一指:“東邊新開了一家羊湯館,那羊油熬的可好了,帶你去嚐嚐。”莊永璞跟在後麵,邊走邊說:“二頭,這三掌櫃對你可不錯啊!你沾了光,可別忘了我們這些勞苦大眾哦!”王誌勝沒有搭話,靜靜地走著,不知道心裏在想些什麽。
街頭的拐角,一家很小的門麵上掛著明晃晃的招牌:“滿家羊湯”。館子門開著,裏麵人不多,王誌勝要了兩碗全羊湯,四塊燒餅,炒了個羊雜,羊血。又要了一角散酒,給莊永璞倒了一杯:“莊哥,先喝一杯,”說罷,自己端起酒杯,“吱”的一聲,先幹了。
莊永璞拿起酒杯,抿了一口,接著問道:“我看你天天挺忙活,掙錢還行吧?日本人有沒有克扣你們的工錢?”
王誌勝笑著答非所問:“每天晚上,洋行的貨裝卸完後,大家夥都回家了,我都要跟三掌櫃金山結賬,每天裝多少貨,卸多少件,工人該分多少錢,都是我領了再發下去,所以我和金山挺熟的,有時候結完賬,他也留我坐一會,給我一支煙,喝杯茶,賬上還是比較清楚的。三掌櫃和大掌櫃二掌櫃關係不好,大掌櫃和二掌櫃對錢看得緊,三掌櫃撈不到什麽油水,整天一肚子怨氣。
我幫他做了些事情,讓他能在這洋行裏立足。日子長了,我到各個屋進進出出,他也不避諱,他還得靠著我這個班頭支持哩!”
“洋行最近我看有好多麵生的人,看起來是日本人,最近洋行有人員調整嗎?”莊永璞又試探地問道。
正好冒著熱氣的羊湯端上了桌,辣炒羊雜和羊血也上來了。王誌勝拿起筷子,夾了一塊羊血放進嘴裏。“唔!好吃,莊哥,你也吃啊!味道很好”。
莊永璞也夾了一塊,寡淡無味地吃了起來。隨後又放下筷子問道:“你說咱以後就真的像日本人說的‘大東亞共榮’,和東洋變成一個國家嗎?我看夠嗆,你看看打滕縣的時候死了多少人,台兒莊又死了多少,在南京幾乎把中國人都殺絕了。
在洋行跟日本人幹,那是為了糊口,人家不會說什麽。但是和日本人走太近,別弄到最後裏外不是人,頂上個漢奸的帽子。”
王誌勝看了看莊永璞,明白他的意思,又聯想到前段時間洪振海給他來信說,通過車站的消息,劫了一批武器。那消息八成就是眼前這個人提供的。但是嘴上卻回答道:“莊哥,巴結三掌櫃也是為了活下去,不然誰願意當奴才?現在世道不太平,能混口飯吃,餓不死就行了。”
莊永璞並不知道,這個和他一塊喝酒的王誌勝和洪振海是魯南抗日義勇隊安排來臨城的內線,目的就是發展棗莊地區地下抗日力量。
兩人分工不同,洪振海脾氣暴烈,好勇鬥狠,所以組織安排他負責在外聯絡隊伍;王誌勝八麵玲瓏,多智機敏適合在洋行做內應,打探消息。由於現在發展抗日隊伍工作剛剛開始,王誌勝也隻能暫時隱瞞自己的真實身份。
王誌勝看著這個平時少言寡語的老莊。心裏溫暖了起來,他想起了和洪振海在山裏訓練的事情,山裏缺吃少穿,生活艱苦,但是大家都很堅持,因為心中都有一個信念,就是堅決和日本鬼子周旋到底,要在後方打擊騷擾日本人。
他比洪振海先回來,借著父親曾是火車站的“大把頭”的關係,混進洋行,組織了腳行,就是要配合洪振海在棗莊一帶的活動。
王誌勝看了看四周,覺得此地離洋行太近,不方便多說,就柔聲地對莊永璞說:“莊哥,快喝羊湯吧,涼了就不好喝了,多放點辣椒油,這個是用羊油熬的,可香哩!”
熱騰騰的羊湯裏漂著碧綠的蔥花和芫荽,煞是好看,莊永璞看他沒有正麵回應,便不再多說什麽,就著湯將兩塊酥脆的燒餅一會吃了個幹淨:“二頭,想學算盤,你看看什麽時候有空,我可以到洋行裏來教你。”
王誌勝看到莊永璞對洋行很上心,知道他是真心想幫洪振海,真想坦誠地告訴他自己的身份,但是,最後還是忍住了,畢竟現在尚屬草創時期,很多事情都不好預料,這條路危機四伏,他自己的身份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心裏也打定了主意,給莊永璞創造些進洋行的機會,他不識字,正好將洋行裏的文件找機會給莊永璞看看,關鍵的時候能夠多一道保險。
於是,又給莊永璞斟滿酒,舉起杯道:“那我要認莊師傅為師了!”
莊永璞忙舉起杯:“可別,二頭,我是有想法的,哪天我不能在火車站上幹了,還得你給機會,抬舉抬舉呢。”說罷,一口把酒喝幹了。
放下酒杯,拿起放在桌上的帽子,“時候不早了,我要回車站了,今天我是大夜班.”
王誌勝連忙起身會了帳,跟著莊永璞往回走。走到街角的黑影裏的時候,悄悄對莊永璞說:“每個月的初一和十五的下午,我會在三掌櫃的辦公室裏聽他們盤賬,我不識字,也看不懂,盤完賬,金山會回去休息,那個時候有空,你來教我算盤行嗎?”
莊永璞心裏一喜,表麵不動聲色地說:“好吧,那下個月初一,我到洋行來找你.”
穿過馬路,兩人分頭各回駐地。莊永璞覺得事情順利,不禁走路的腳步也輕盈了幾分。
車站的大鍾指針剛剛指向晚上九點鍾,莊永璞換上製服,帶上灰色的大簷帽,和小夜班的人交接了工作,在車站巡視了起來,整個火車站烏漆嘛黑的,看不到生機,偶爾鐵路上哐次哐次地馳過火車,也沒有在棗莊停車。
自從在臨棗支線丟了機槍之後,日本人似乎察覺了棗莊的暗流,比以往謹慎了許多,但是,丟失的槍支一直未找到,不排除日本人欲擒故縱的把戲。所以洪振海曾囑咐莊永璞,近期低調行事,以不出事為原則。
巡視的工作異常簡單,畢竟棗莊火車站就這麽大,莊永璞轉了一圈,周圍一切正常,眼看時間已到午夜,正準備收工,忽然感覺有個身影一晃,似乎鑽到了一列裹著黃色帆布的火車底下,他緊跟幾步過去,正在考慮要不要叫醒站上的其他人,又怕這人是洪振海派來的。
正猶豫間,隻聽“嘟~嘟~”警笛大作,嘈雜聲從火車上傳來,原來,來人驚動了押車的暗哨,四五個聲音傳來:“是宋世久這個狗日的,他是不是沒錢吸大煙了,又跑到這裏打秋風。”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車頭傳到車尾,四五個身影奮力地追趕一個飛奔的人,這人身手不凡,奔到車站東端的圍牆,一縱身就越了過去,擺脫了眾人的追趕。幾個偽軍裝束的人也不再窮追不舍,嘴裏叫罵著,懶懶散散地往回走。莊永璞用手電射向幾名偽軍,大聲問道:“是什麽人偷東西,抓到了嗎?”
其中一個人答道:“讓狗日的跑了,這龜孫跑得比兔子還快,幸好老子沒睡覺,不然被他偷了東西,沒法給皇軍交代。”
莊永璞回應:“大家提高警惕,有事我在站上照應,需要的話,我可以打電話把西邊炮樓的皇軍叫來。”
騷動了一陣子,棗莊火車站又陷入了平靜。
“電話~電話~,怎麽沒想到這節”!
莊永璞心裏突然想到,高崗來那一上午沒有出門,是不是一直在用站上的電話布局棗莊的事情,不行,得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他辦公室的電話機的呼叫記錄,看看電話本上高崗都和哪些地方有過聯係。
說幹就幹,莊永璞把手電別到腰上,悄悄上了辦公樓,平常的時候,中國人隻能在一樓二樓活動,再往上是輕易不讓人上去的,因為那裏是鬼子領導的活動場所,但是因高崗不是經常過來,晚上的時候,警備就比較鬆弛。深更半夜,三樓的哨兵早已不知去哪家妓院找女人瀉火去了。
莊永璞得以輕鬆走上去,在三樓的黑漆漆的走廊盡頭,就是高崗的常年不來,一來就坐一天的辦公室,走廊盡頭,有一扇窗戶,莊永璞打開布滿灰塵的窗戶,探身出來,外麵離窗戶1米左右高度是車站鍋爐房的房頂,房頂北邊恰好是辦公室的一扇窗戶,拉上了窗簾,裏麵黑乎乎的什麽也看不清,他悄悄爬到了鍋爐房的房頂上,探身推了一下朝東的這扇窗戶,窗戶從裏麵銷死了,打不開。
他心裏涼了半截。隻能用手捂住手電,往裏照了照,發現窗簾下端有一條縫隙,手電的光線照進去,一台黑黑的電話機放在寫字台上,旁邊一本白紙的本子上有些日文,隱隱約約可以看到“正泰國際會社”,這不正是洋行嗎?莊永璞背後出了一身冷汗,抓緊關上手電,屏住呼吸,看四周一片寂靜,又爬回走廊,用袖口擦掉窗台上的腳印,關上窗戶,整了整製服,悄無聲息地下樓,回到了值班室。
“看起來,這個洋行還真跟高崗有著某種聯係,說不定洋行就是日本特務的聯絡點,進洋行探探底細,現在看是勢在必行的事情了。”莊永璞坐在椅子上,心裏想道。
“這個宋世久膽子還真是大,竟然敢到火車站偷東西,他到底是什麽來頭,明天還真得打聽打聽”。
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盤算該怎樣去探洋行的底,
這個王誌勝到底靠不靠的住?
萬一洋行是日本人安插在棗莊的特務機構,該怎麽辦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