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8 開始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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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插手得太急,
我來不及,全都要還回去,從此,是一段長長的距離,
偶爾想起,總是唏噓,如果當初懂珍惜。
——江美琪《想起》
vol.1
餐廳裏的包廂清靜雅致,空氣裏有種香薰的舒適味道。言柏堯將菜單遞給了樓綠喬:“盡管點,不要客氣。”
樓綠喬一笑,也沒有半點要客氣的意思:“我當然不會客氣。”
明知道不會吃窮他,她還是死命地點了幾個最昂貴的菜,當幫水茉出氣也好。想當年水茉還以為他是個家境普通的人,天天出去幫人兼職。跟他那幾年,汪水茉哪一天不是省吃儉用的,就怕多花他一分錢。誰知道,他一轉身,竟是來自如此龐大的家族。汪水茉這女人,真是沒有帶眼看人。
“談得怎麽樣?”言柏堯問道。樓綠喬的效率很高,才幾天便打了電話過來,他指示了相關的人員與她麵談。等她談好了出來,已經是中午時分了,索性請她吃午飯。
樓綠喬點了點頭:“還可以。我回去會安排幾份計劃書出來再細談。有師兄你在,我可不敢馬虎!”言柏堯縱然有千萬個不是,但他在工作方麵的認真和努力就跟他讀書時一個樣。玩與正經事情分得極其清楚,這點樓綠喬倒是素來就知道的。兩人閑聊了一會兒,說起一些同校同學的近況,氣氛也漸漸熱絡了一點。
菜一個個地端了上來,色香味俱佳。樓綠喬吃得八分飽,抬著頭看他,狀似不經意地道:“言師兄的未婚妻這麽漂亮,不知言師兄你打算什麽時候結婚呢?”言柏堯大約沒料到她會問這個,倏然抬頭看她,並不說話。
言柏堯現在越來越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能把汪水茉給忘了。一次是趁她酒醉,一次是那天晚上想用那麽卑鄙無恥的手段迫她就範——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了,他身邊並不缺女人,環肥燕瘦,隻要他願意。
汪水茉隻不過是他的前女友而已。可不知道為什麽,她現在就是有這樣一個魔力,讓他得到了之後,竟還想不斷地再度擁有——就跟吸了毒品一樣,有一種奇怪的欲罷不能。他苦笑了出來,如果被唐瀚東等人知道他要一個女人竟然用如此手段的話,估計不被他們笑死,也會被他們用口水淹死的。
良久,言柏堯才緩緩地道:“如果我說,這輩子,我隻想過跟一個女人結婚。那個人,不是岑洛璃。你相信嗎?”
樓綠喬一動不動地盯著他:“言大少,你的冷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言柏堯苦笑不已:“你覺得我在開玩笑嗎?”仿佛因為樓綠喬熟知他與她所有的過去,所以這一刻,言柏堯再沒有偽裝。
樓綠喬挑了挑精致好看的眉毛,詰問道:“怎麽,岑小姐還不夠漂亮,身材還不夠火辣嗎?”男人大約都是喜歡天使臉蛋、魔鬼身材的,但岑洛璃的外在絕對是一等一的美女。言柏堯但笑不語。
樓綠喬喝了一口茶水,潤了潤喉嚨:“言師兄,不要老是出來害人了,早點結婚,給我們婦女同胞留一條生路吧。”她在時尚圈裏,多少還聽說過一些他的風流韻事,此時說出的話,一語雙關。
言柏堯失笑:“怎麽,就這麽巴不得我結婚啊?就這麽不待見我啊?再說了,我有你說的這個樣子嗎?”好歹他也曾經當選過好幾本雜誌票選的超級鑽石單身漢。樓綠喬不理他。
又沉默了許久,他才緩緩地問道:“她這些年過得好嗎?”他總算是問出口了。她還以為這頓飯吃光了,他也不會提她的名字。
那日他走後,汪水茉怔怔地呆了許久。樓綠喬多少聽到了幾句他們的對話,大約知道兩人間又發生了些故事。
汪水茉問她:“綠喬,我是不是真的已經無藥可救了?是我自己找抽——”
樓綠喬沒有多說什麽,隻是雙手握著她的肩膀,給她支持:“無論怎麽樣,我都會支持你的。”
將瓷杯裏的茶水喝了好幾口,樓綠喬思索了好一會兒,這才抬起頭:“好又怎麽樣?不好又怎麽樣?言柏堯,這都已經跟你沒有任何關係了。”
言柏堯怔了怔,似乎被她那句“已經跟你沒有任何關係”給煞住了。落地玻璃窗外,人群匆匆。樓綠喬想到了那一張小小的可愛的臉,老是纏著她,因為知道她對他的好。她忽地歎了口氣道:“言柏堯,她過得不好,很不好!你滿意了?”
希望不是她多事。那日她在會場看到言柏堯看水茉的眼神,早就覺得有些不對頭了,總覺得不像分離那麽久的前男女朋友會有的眼神。後來又在房間裏碰到那一幕,言柏堯說的話,更讓她明顯地覺得他這些年似乎也並沒有將水茉放下。否則以他現在的身家條件,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怎麽會用這種手段呢?她若是沒有看錯的話,言柏堯現在絕對還是很在乎水茉的,所以她才會開口試探他。
她過得不好!他應該高興的。她離開他,卻過得並不好。可心卻不預期地微微抽搐了一下,言柏堯盯著樓綠喬:“為什麽?”
樓綠喬冷冷微笑:“為什麽不好?難道你不問問你自己嗎?”
言柏堯仿佛聽到了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問我?她很多年前就已經離開我了。”
他倒是撇得一幹二淨了!樓綠喬麵無表情地道:“我跟她說過,雖然生活中無法擺脫謊言,不管是美麗的,還是帶有欺騙性質的。但是要記得把男人的話當笑話,不要信以為真,而且聽完之後要忘掉,最好忘得一幹二淨。指望他對你認真,那是你在做夢。要是當真,就是自討苦吃!”
言柏堯定定地看著她,似乎極為不解的樣子。她猛地站了起來,拎起包:“言師兄,謝謝你今天的午餐。”拉開了門,卻止住了腳步,仿佛在考慮什麽,好一會兒後才轉過頭來道,“你們之間的事情我不想多管,也不想多說,否則就變成了多事。你若是有興趣知道她這幾年發生了什麽事情,你可以派人去調查一下。相信這件事情對言大少你來說,隻是動動小拇指這麽簡單。但你若是不想知道,就當我什麽也沒有說過。”
vol.2
一疊資料從言柏堯手裏無力地滑落了,如冬日雪花般盈動無聲,輕輕緩緩地墜落。日光穿過玻璃,朦朧地透了進來,照在散落的資料和一些照片上。有個眉清目秀的小男孩,燦爛而笑,渾然不覺遠處的偷拍,玩意正濃。一片天真爛漫,透過相片而來,令人忍不住要嗬護在手心。
長得很像她。第一次遇見她時,她也是如此,抱著書本站在學校那棵碧綠蔥翠的椰樹下,燦然而笑,斑駁的光線透過細縫,襯得她的笑容如貓咪,可愛得令人心顫。他腦海中不停地重複著孩子的生產日期,一遍,一遍,再一遍,猶如卡住了的帶子,不停地在倒帶。孩子的生日,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是在她離開他七個月後。就算是沒有驗dna,他也肯定這是他的孩子。
她竟然什麽也沒有告訴他?她竟然帶著他的孩子跟他分手?汪水茉真是狠!他猛地用力一掃,劈劈啪啪幾聲,桌子上的文件等物品都被他掃落在地上。
屋外的門鈴聲持續地響著,原本柔和的音樂聲因來客不停的按壓,變得急促和尖銳。汪水茉合眼躺在浴缸之中,水溫舒適,空氣裏飄浮著鬱金香香薰特有的味道,清淡而迷人。
隱約好像聽到家的門鈴聲。汪水茉皺了皺眉頭,抬頭看了旁邊大理石上擺著的海豚小鍾,那是小寶最喜愛的玩具之一。一想起小寶,她的嘴角就浮上了一個笑容。這個海豚小鍾生命力頑強,雖然經常被小寶扔來抱去的,但還是很準確地顯示了時間,現在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了。這個時間應該沒有任何人會來找她的。
但門鈴還是不罷休地響著,那獨特的兒歌音樂分明是她家的。汪水茉隻得起身,出了浴室,確定了是自家的門鈴在響。且按她目前聽到的聲音來猜測,如果她再不開門,估計門鈴就要報銷了。
可下一刻,汪水茉伸向門把的手卻停頓住了,從門口的顯示器可以清楚地看到門外的來客——言柏堯。
汪水茉靜靜地站著,一直沒有動。他也不肯放棄,兩邊猶如戰場上對峙的敵軍。手機鈴聲也不失時機地響了起來,一看,還是他。
最後,汪水茉還是輸了,她實在受不了那尖銳的一直不停的鈴聲。再拖下去,保安都要來抗議了。她猛地拉開了門,喝道:“言柏堯,你到底有完沒完?你到底怎麽樣才肯放過我?”
言柏堯的臉色沉得仿佛風雨欲來,咬牙切齒地對她吼道:“汪水茉,放過你?等下輩子吧!”他正在氣頭上!汪水茉忽然湧起了一種很不好的感覺!
他把門一踢,一把抓著她的手,一連拖了幾步:“汪水茉,你給我說清楚!”
或許由於靠得太近,她身上那股鬱金香特有的清淡味道,幽幽地闖進了他的鼻子。她就喜歡鬱金香,毫無理由地喜歡。加州的公寓裏總是到處擺著成束成束的鬱金香,大朵大朵地盛開,如雲逶迤。
但不想到加州還好,一想到心頭那個恨就亂竄,火氣又直冒了上來,直想把她捏碎了才解氣。好一會兒,終究還是放開了她,將手裏頭的文件袋狠狠地往茶幾上一扔。
“汪水茉,你給我個解釋!”他恨恨地說著,“否則這輩子我都不讓你好過!”她從沒有見他發過如此大的脾氣,心裏生出了惶恐。她緩緩地彎下身子,將文件袋拿了起來。
入眼的赫然是小寶和她的照片。看來私家偵探請得很好,連小寶在美國的出生證明副本及小寶剛出生時候的照片也在裏麵。是很好,真的很好,詳細又詳盡。
腿不知道是否因為彎得太久,已經麻掉了。汪水茉慢慢地站起來:“言先生,你想我說什麽?”頓了頓,吸了一口氣,“或者你要我說什麽?”
他直直地看著她,冷冷地道:“o型血?汪水茉,你不要告訴我世界上有這麽巧的事情。”
汪水茉:“世界上就那麽幾種血型,這有什麽奇怪的嗎?”她還在裝,當真把他當死人。
他冷笑了出來:“那你又如何解釋他的生產日期?”
汪水茉別過臉:“他跟你沒有任何關係。”
他想要孩子,以後可以有一千次、一萬次的機會。隻要他願意,相信他的岑小姐願意為他生十個八個的。可她呢?除了小寶,這輩子已經不可能再有第二個孩子了。
言柏堯冷哼一聲:“你的意思是,你當初睡在我床上的時候,就已經跟別的男人在一起了?”她是在懷孕八個多月的時候生產的,扣除兩人分手的時間,還有一個月左右。他清楚地記得當時兩人並沒有分手,還時常在床上打滾。
他總是有刺傷她的本事。她臉上的血色瞬間隱了下去,仿佛在一刹那間被抽離了。她垂下睫毛,覆蓋住了一切,麻木地道:“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吧!”
“你不承認是嗎?”汪水茉不作聲。
言柏堯忽地勾起嘴角,笑了:“好,我這就去做dna檢測!”他徐徐轉身,等著汪水茉開口。可是汪水茉一直垂著眼,視線定格在她自己的鼻尖,恍若未聞。
耳邊傳來“咣”的一聲清脆聲響,汪水茉抬眼。言柏堯的拳頭捶在牆上的玻璃裝飾上,那玻璃也碎裂成塊狀,帶著他的赤紅鮮血,觸目驚心。此時的言柏堯一臉毫不掩飾的落寞疲倦:“汪水茉,你想怎麽樣?你到底想怎麽樣?”這個世上,唯獨對她,言柏堯總覺無力。
牆上的紅,他手傷的紅,成片的紅,暈染了整條裙子。當日,她跌倒在公寓裏,掙紮著爬到電話機旁邊打求救電話。那痛是鑽心的痛,但那讓人昏厥過去的痛,卻遠遠不及她害怕失去小寶的惶恐。
汪水茉凝視著他的手指,緩緩地別過眼:“那裏有創可貼。”
他的神色慢慢溫柔了起來,他喜歡運動,足球、籃球都喜歡,有時候免不了帶了一些小傷回去。她總是會在抽屜的常備藥箱裏放很多創可貼。看到他掛彩回來,每回都又氣又恨,憤怒地指著抽屜:“自己弄去!別來煩我!”他就故意一麵清理一麵叫痛。不出一分鍾,她就會跑過來,溫柔地幫他處理傷口。但那隻是專屬情人間的親昵。對於今時今日的兩人而言,早已經是前塵往事了。
汪水茉怔怔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好半晌,才道:“言柏堯,就算他是你的孩子又如何呢?”
很好,她承認了。他挑起了眉毛。如何?她竟然問他如何?他抬頭道:“我想要知道明確的答案。到底是還是不是?”
汪水茉沉默良久,終於吐出了一個字:“是——”她終於是承認了!
他看著她道:“那你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汪水茉,你有什麽權力決定我的人生?”他若是早點知道孩子的存在,兩人之間便不是這樣的故事了。
汪水茉:“我沒有想要決定誰的人生,更沒有想過決定你的人生。”一切都不是這樣的!她當初說分手,要的隻不過是他的挽留而已。然而他沒有!於是,她隻好硬著頭皮走了下去。這荒腔走板的人生呀!
汪水茉吸了一口氣,忽地語氣柔軟了起來:“言柏堯,你可不可以當作不知道這件事情?畢竟你也要結婚了,不是嗎?”
“什麽叫當作不知道這件事情?知道了就是知道了。我跟誰結婚,跟這件事是兩碼事。你攪在一起做什麽?”他口氣惡劣至極。有誰能有那個本事,知道自己有這麽大一個兒子還能當作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她難道以為他知道他有這麽一個兒子後,還會當作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過般地和岑洛璃結婚嗎?
良久,汪水茉才淡淡地道:“是,這兩件事情確實是沒有關係。但是,你能否看在我們曾經相處過一段時間的分上,答應我一件事情?”
那說話的姿態語氣,再不是當年她每次要吃東西時的那種口吻:“柏堯,我還要再吃一口,再吃一口冰激淩啦!”言柏堯怔怔地站在那裏,神色不明:“什麽事情?”
汪水茉考慮著措辭,盡量地委曲求全:“其實你不用對孩子負責的。當初生下他,是我自己的決定。我不想因為這件事情影響你跟岑小姐。所以我想還是——”
“還是什麽?”他盯著她的臉,目光陡然變冷。
汪水茉的語音漸低:“還是不要讓其他人知道這些事情。”他的怒氣正在眼中一點點地聚集成風暴。
她趕忙補充道:“當然你如果願意的話,可以定期來看孩子。”
言柏堯鬆了鬆領結,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對著她微笑:“不,這絕對不可能。”不意外地看到她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汪水茉好片刻才道:“你的意思,是要跟我爭撫養權?”
他沒有回答。汪水茉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好半晌後,她方輕輕地開口:“言先生,岑小姐這麽漂亮,你以後會有很多很多孩子的。”她的每一個字都說得極緩極輕。言柏堯心中驀地一抽,抬頭望進了她黑亮的眸子——幹淨透徹,裏麵是一覽無餘的祈求。
是!岑洛璃是很漂亮,行事又大方得體。但在他的心裏卻比不上那個滿嘴甜食的人。喜歡賴著他,動不動追命連環call的她。這輩子到目前為止,他隻想過讓她生他的孩子而已。
言柏堯緩緩地道:“可他是我的兒子,你沒有資格剝奪我做父親的權利。”
她的心沉了下去:“那你想怎麽樣?”
言柏堯沉沉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她的身上。嗒嗒嗒,一秒又一秒,汪水茉仿佛聽見自己的心沉下去的聲音。在長久的等待後,他的聲音終於響了起來:“我還沒有想好。讓我好好考慮一下。”
後來就再也沒有說什麽了,一點也沒有想離開的樣子。她索性把客廳讓給了他,讓他可以好好想想。
而她呢,也失眠了。往事如畫麵,一幀幀地從眼前閃過。
平心而論,岑洛璃漂亮又大方,家世又好,與高傲的他站在一起,真的很相配。
而他和她的事情,所謂一個巴掌拍不響,她提的分手,也是造成現狀的原因之一。若不是她賭氣,或許現在就不是這個樣子了。
淚還是沒有察覺地從眼角滑過。他一直不懂,她的離去是想要被挽留。
在房間裏輾轉待到了天亮,也沒有聽見他離去的聲音。她輕輕地拉開了房門,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也不知道心虛什麽,整個人就像在做賊。
客廳裏開著窗,吹得那紗簾如十二月的雪,飄灑亂飛。依稀有股煙味,但因開了窗,被風吹散了,並不是很濃烈。他靠在沙發上,西裝外套搭在沙發背上,眼睛微微閉著,似乎睡著了。
木質矮茶幾上的水晶煙缸裏赫然都是煙頭,滿滿的一缸,估計不下數十支。以前因為她不喜歡聞煙味,老是“抗議”他抽煙,被她天天煩著,估計也煩怕了,所以後來也就戒了。這幾年下來,看來抽得更厲害了。
眼底似乎有些黑眼圈。記憶中他是個精力充沛的人,很少見他有過黑眼圈,就算是通宵趕課題報告,第二天也絕對精神抖擻。不像她,每天睡不醒似的,早上最喜歡的就是賴在床上。若不睡飽,絕對是迷迷糊糊的,就算下了床,也是跌跌撞撞。
言柏堯的頭發亂亂的,衣服也很淩亂,但那張臉還是那麽好看,經過歲月的洗禮和磨礪,更加成熟穩重了些,似乎比記憶中的更有魅力了些。東方人很少有這麽深的輪廓,他就是其中一個,但是笑的時候又給人很柔和的感覺,當然在板著臉的時候,絕對有威嚴感。相信他隻要站在小寶麵前瞪一下眼睛,也絕對比自己佯裝要打他有用。
她靜靜地站著,沒有移動腳步。他似乎有點要醒的樣子了,睫毛微微動了動。她忙屏住了氣,拖著步子,放輕了聲音,走進了廚房。
他是在一片香氣中醒來的,昨天因為趕來,根本沒有好好吃過一頓。正在蒙朧中,依稀聞到了食物的香味。緩緩睜開了眼睛,光線很亮,有點不適應,原來天已經大亮了。他反射性地閉了一下,又睜了開來,適應了一會兒,才發現他躺靠在沙發上,身上還有一條毯子,微帶著一團清香。
他甚至不用細細分辨,光憑鼻尖就已經知道了,是她特有的鬱金香的清淺芬芳,淡雅清幽。言柏堯戀戀不舍地站了起來,看了一下四周。茶幾上的水晶煙灰缸已經被洗幹淨了,通體清透。她以前最討厭他抽煙,他知道,可是他昨天晚上太煩躁了。
她拿了一紙盒牛奶,靜靜地站在餐廳裏,與他四目相接。似乎有些慌亂,好一會兒才開口道:“要吃早餐嗎?”
他輕輕地走了過去,接過她手裏的盤子,動作熟練得仿佛是天天經曆般。她沒有再作聲,隻擺放了碗筷。空氣裏也很靜,隻有偶爾碗與碗或者筷子與碗之間碰撞發出的清脆聲響。
很普通的清粥小菜,隻是粥熬了很久,入口軟滑。菜也很簡單,醬瓜、泡菜、青魚幹以及兩個荷包蛋。他的手慢慢停頓了下來,記憶中,她沒有什麽做菜的天分,煎的蛋不是焦的就是太老,形狀也稀奇古怪。但今天的荷包蛋,很漂亮的橢圓,晶瑩剔透,完美得就像星級酒店裏的師傅煎出來的。
記得以前說起結婚的時候,他就肆無忌憚地開過玩笑:“等你把我早上最喜歡的荷包蛋煎好了,我就娶你。”
她的反應是順手砸了他一個抱枕:“想得美!人家才不要嫁給你呢!”
他屁顛屁顛地過去,一把抱住她:“你不想嫁給我?不想嫁給我,想嫁給誰?!”
幾年沒有見,想不到她真的把荷包蛋煎得如此好了,熟透程度也與他以前喜歡的差不多。看來,他真的錯過了許多。
兩人默默無言地吃著早餐。最後,她開口打破了沉默:“你考慮得怎麽樣了?”
言柏堯的筷子頓了下來,抬頭,隻見她的睫毛低垂,瞧不到任何的表情。原來她會煮飯給他吃,隻是希望他能放棄孩子的撫養權。
言柏堯緩緩地擱下了手中的筷子:“我絕對不會放棄孩子的,絕對不會!”
片刻後,她才抬頭,望進了他的眼眸深處:“言柏堯,你想怎麽樣?”
他雙手環抱在胸前,道:“我的想法非常簡單,孩子必須要跟我一起生活。”
她失措地打斷了他的話:“不,這不可能!”
他的身子前傾了過來,移到她麵前,離她大約隻有數寸的距離,交換著彼此的呼吸:“為什麽不可能?他是我的兒子!”
她推開了他,猛地站了起來:“不行!”
他也跟著站了起來:“以前是我不知道他的存在,從現在起,我要跟他在一起,再不要錯過他任何一個成長階段了。”
汪水茉道:“你可以隨時來看他……”
言柏堯突然喝道:“我要的不是這些。我要的是隨時隨地都可以看見他,抱著他。我要跟他生活在一起,參與他所有的點點滴滴。你已經讓我白白錯過他這麽多年了,我不會再繼續從他的人生中錯過了!”
汪水茉仿佛被人用遙控器定住了一般,一時僵在了那裏。
他的語氣緩了下來,道:“當然,你也可以不同意。但那樣的話,我們隻好在法庭上見了。”頓了頓,又道,“你想清楚,以我們言家的實力,這場官司不用打,已見輸贏了。”他欺身上前,眼裏皆是算計後的精明,“你沒有半點機會!”
汪水茉愣愣地看著他,看著他俯身下來:“我還有一個提議——”
她後退一步:“什麽提議?”
他緊盯著她,一字一字地道:“我不介意我們在一起生活,畢竟這對孩子的成長有好處。”
她大約是被他的提議給嚇到了,瞪著大大圓圓的眼睛,而他卻笑著在餐椅上坐了下來,開始享受他的早餐:“你好好考慮考慮,我等你答複。”
vol.3
樓綠喬趴在軟墊上,享受難得的假日,舒適而愜意,溫柔的陽光懶散地照在她身上。聽汪水茉說完,緩緩地伸了個懶腰,轉過身來,仰著下巴,眯著好看的眼睛,問道:“就這樣啊?”
汪水茉道:“你還想他怎麽樣?”樓綠喬不語,言柏堯和她大哥一樣,豪門子弟出身,骨子裏頭隱藏著一股霸氣,從不肯輕易言錯,對自己認定的東西卻絕不放手。對於言柏堯而言,隻要威脅可以達到目的,就不介意一用再用。
樓綠喬沉吟了半晌,才開口:“其實我敢跟你保證,言柏堯不會跟你打官司的!”
汪水茉吃驚地抬頭,不解地道:“為什麽?”
樓綠喬神秘地笑了笑:“我的第六感!”汪水茉露出一副不信的表情。
樓綠喬也沒多做解釋,她沉默了許久,方開口:“水茉,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有機會,有機會回到過去,你會不會想如果自己那時候換一種方式,不賭氣說分手,不那麽做,你們的結果會是什麽樣的呢?”
汪水茉垂眼不語。她自然想過,想過無數無數次,可是人生沒有假如,所以每一次她都沒有答案。
汪水茉無力地彎起了嘴角,反問她:“那你呢?綠喬,如果有一天你見到了他——”
樓綠喬唰一下抬頭,低喝道:“不要跟我說起那個人,我不想聽到他的名字,以免破壞我的心情。”
汪水茉歎氣,想起那天偶遇秦慕天,他的身邊站了一個高挑美豔的女子,兩人郎才女貌,站在一起,不是普通的般配。他看到她,倒是落落大方地過來打招呼:“好久不見了,水茉。”大約是因為事業成功,他看起來越來越氣宇軒昂了。
秦慕天並沒有刻意地介紹身邊的女子,要麽說明這個女子不重要,要麽就是不想讓她認識這個女人。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其實與她汪水茉是沒有關係的。
愛情從來都是兩個人的事情,再好的朋友也隻是在外麵端詳,當然這個定律不包括第三者。她隻能暗暗為綠喬歎息,就像綠喬默默地在她身邊支持她一樣。
汪水茉也沒有想過於柏天會在單位樓下等她下班。他的車子停在一邊,整個人懶懶地靠在車旁,很吸引過往行人的目光。隔了老遠就朝她輕輕揮手,那燦爛的笑容連冬日的太陽也要為之失色了,與她一起從大樓出來的顧真真便怔住了。
上次她酒會上消失後,於柏天第二天打電話給她:“你怎麽好端端的就自己回去了啊?”她在電話這頭支吾著,連聲說不好意思。其實她也是回到家,查看手機的時候才發現手機被關機了。想來除了言柏堯,沒有第三個人可以在那天晚上做這件事情。
於柏天說罰她請他吃飯,誰叫她那天一聲不響就走掉了。她不好意思拒絕,一口答應下來。
果然,於柏天:“你欠我的一頓飯,今天可兌現否?”
汪水茉隻好問道:“可是我已經跟真真有約了,你不介意跟我們一起的話,大家就一起。”她盡量避免單獨和於柏天出去,因為這是她曾經答應過言柏堯的。
於柏天聳了聳肩:“不介意。”
三個人吃飯總比她一個人好,至少熱熱鬧鬧的,可以讓人暫時忘卻一下煩惱。
言柏堯說他等她答複。要她怎麽答複他?同意把小寶的撫養權給他,還是同他一起生活?這兩者都不是她想要的。可是,她要什麽呢?她猛地搖頭。她自己也不知道!
樓綠喬曾經問過她:“水茉,若是他和岑洛璃解除婚約,願意和你、孩子在一起,你願意再給他一個機會嗎?”
汪水茉不知道,她無法回答。那天她怔了許久:“我與他的事情已經是過去式了,而他與岑小姐的卻是現在進行時。他既然選擇了岑小姐,想必經過慎重考慮,要與她共度一生的。就算他現在知道多出了一個小寶,相信也隻是一時氣憤,氣憤我沒有早點讓他知道而已。我想這不會影響他與岑小姐之間的事情。”
樓綠喬吐了一句:“是嗎?那他為什麽要趁你喝醉了對你做那樣的事?!你不會幼稚地認為以他現在的身家地位會找不到女人吧!”她敢肯定水茉與言柏堯之間的事情還遠遠沒有結束。從言柏堯這幾次的表現來看,他絕對還是很在乎水茉的。且對她的在乎程度還在對他那個所謂未婚妻之上,否則他怎麽會為了水茉在酒會當晚把他的未婚妻撇下?
他為什麽會如此,汪水茉也不知道。她甚至比樓綠喬還想知道為什麽。為什麽在他用言語傷害她的時候,在某些方麵卻又讓她覺得仿佛她是他的珍寶?
於柏天的話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這玻璃外麵到底是有黃金還是有鑽石?你已經盯著那裏好幾分鍾了。拜托,玻璃都要被你看穿了,你饒了它,放它一條活路吧。”
她被他的打趣逗笑了:“不好意思,你們剛才說什麽了?”
顧真真道:“剛才問你呢,等下我們去活動,你有什麽意見?”
汪水茉搖頭,很不好意思地掃了他們的雅興:“我不去了。”
於柏天的表情明顯有些失望:“這樣啊!”顧真真則垂著眼玩著手指,不說話。
汪水茉:“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你們兩個去吧,玩得開心點。”
最後於柏天還是堅持要送她回去,汪水茉怎麽推也沒有用,最後隻好先由他去了。至於他和顧真真是否去活動,就由他們自己決定吧。汪水茉一直隱約覺得顧真真每回提及於柏天總有些異樣,不會是顧真真對於柏天有好感吧?
汪水茉驀地抬頭,暗暗打量了兩人幾眼,越看越肯定自己的猜測,男的俊朗,女的俏麗,偶像劇裏的男女主角亦不過如此啊。她輕笑了出來,覺得自己真是遲鈍得可以了。看來得好好幫他們創造機會,撮合撮合啊!
一路的胡思亂想讓汪水茉的心情略略好了些,一直到於柏天停了車子,她才發覺已經到住處樓下了。推開車門,轉頭朝兩人揮手微笑:“謝謝,你們兩個好好去玩吧。”
才轉身,人忽然頓住了,不遠處清亮的路燈下,有個熟悉的人影正從路邊停靠著的一輛車上下來。
那人腳步跨得極大,徑直地朝她走了過來。春日裏的風依舊帶著刺骨的冷,呼呼撲來,可她卻隻能站在原地,無法移動。
於柏天也認了出來,推開車門而出,有些驚,有些喜:“大哥——”下一秒,他便察覺到了言柏堯的異樣。言柏堯從頭到尾都沒有掃他一眼。
於柏天皺著眉頭,疑惑地開口問道:“大哥,你怎麽在這裏?”
隻見言柏堯的目光卻定定地落在了汪水茉身上,而汪水茉則側著臉站在那裏。兩人之間的氣氛怪異至極。於柏天再傻也瞧出了不對勁,他察覺到有些他不知道的東西要破籠而出了。
言柏堯冷冰冰的視線依舊停留在汪水茉身上,他嘴角微勾,一步步地走近了她:“怎麽,不敢跟柏天解釋我們的關係嗎?”汪水茉一直側著臉,整個人保持了一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姿勢。
言柏堯卻不肯放過她,咄咄逼人:“不敢嗎?好。那就讓我來告訴柏天——”汪水茉依舊站在那裏,緊咬著嘴唇。
言柏堯其實已經在這裏等了很久了,但汪水茉不在,打電話也不接,他隻好一直在車裏等,心想她總是會回來的。卻沒有想到,等來的卻是於柏天的車。顯然兩人剛從外頭吃飯回來,一副開心快活的樣子。他隻覺得胸口有火猛地躥了起來,越燒越旺。
言柏堯對著於柏天勾起了嘴角,露出一抹含義不明地微笑:“柏天,那晚酒會她後來是不是無緣無故失蹤了?你想知道那個晚她和誰在一起嗎?”
於柏天瞠目結舌地後退一步:“大哥……大哥……水茉……你們……你們……”他緩緩退後了一步,轉頭,想要跟汪水茉確認。卻見汪水茉的臉在路燈下竟如紙般蒼白,可是她一直保持著那個姿勢,卻一直一直沒有開口否認。
那天晚上她的確無故失蹤了,在後來的宴會上他也確實沒有看到大哥言柏堯的出現——所有的一切都串聯了起來,於柏天全身冰冷地再度退後了一步。
他怎麽也不會想到竟然是如此的局麵,前些日子,大哥一大早就找他要汪水茉電話號碼的時候,他當時就心生疑慮。但後來想到汪水茉曾經提起過,她家公司與大哥負責的銀行有業務上的往來,也就把疑慮放下了。
隻是沒有想到——怎麽也沒有想到……怪不得汪水茉對他一直保持著距離,無論他如何努力,總是像隔著一堵透明的牆般,怎麽也無法真正接近。
這般地尷尬,汪水茉實在覺得無法再待下去了。她轉身欲離去,言柏堯卻比她更快,一把扯住了她。此刻的他,妒火中燒,已經全然不管不顧了:“你不想說幾句嗎?難道不想跟柏天解釋一下,早在美國的時候,你就跟我在一起了嗎?”
汪水茉隻覺得眼前一片茫星,她猛地一旋身,手用力朝他臉上狠狠地甩去:“言柏堯,你給我滾!”
言柏堯卻沒有半點要閃躲的意思,依舊一動不動地盯著她,她的手正中了目標,重重地落在他的臉上,“啪”的一聲響亮地傳了過來,而他沒有半點動彈,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於柏天怔怔地看著兩人,又狂亂又隱忍。他突然爆發出一陣哈哈大笑……而後他轉身,拉開車門,坐了上去。瞬間,車子急促地發動而去……
良久之後,言柏堯和汪水茉卻一直站在原地。風依舊瑟瑟地吹著,汪水茉麵無表情,語氣卻比那風還冷上數十倍:“言柏堯,你現在可以放開我了嗎!”
言柏堯沒有放,拉扯著她,不理會她的掙紮,一直將她扯到了電梯間,才略略鬆開了一些。他的目光牢牢地盯著她:“你答應過我什麽,你自己清楚。我這麽做也是幫你省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你倒說說看,不然的話,你準備怎麽跟柏天說清楚?你怎麽讓他死心?”汪水茉別過頭沒有說話,他依舊盯著她:“你說啊!”
她隻冷冷地重複道:“放開!”
電梯叮一聲停了下來,有位住戶走了出來,目光狐疑地掃過這曖昧的兩人。而言柏堯依舊沒有放手,反而趁此機會更得寸進尺了,一手摟住她的腰,似抱似挾持般地進了電梯。
他說:“汪水茉,今天我就一次性說個明白吧。這個孩子我要定了!為了給孩子最好的成長環境,不想讓孩子失去應得的母愛,所以你必須跟我在一起。”
汪水茉聞言,失聲而笑:“言柏堯,你在做夢吧!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他笑了笑,可笑意並沒有到達眼底:“是嗎?我在做夢嗎?!”
他一樁樁地說與她聽:“你知道的,我有很多東西可以威脅你的,比如小寶,比如你父親。當然你也可以不受我威脅,但前提是你可以不在乎他們!先不說小寶的撫養權,單說你父親的公司,這兩年發展得太快了,資金鏈條一旦出現中斷,不用我說,你也知道是什麽情況。此時正是年底,銀行所有資金俱已回籠……”
“你知道你父親有心髒病,受不了刺激的,對不對?”他相信他的調查是絕對仔細的。
“還有,哪怕我不動用任何手段,在法庭上的成功率也是一半對一半。但若我去動點關係,哪怕我們同時去動點關係……”
汪水茉咬牙切齒地吐出了幾個字:“言柏堯,你真是卑鄙無恥!”他明知道那是她父親一生的心血,明知道她不可能會放開小寶的。
言柏堯知道自己的話起到了應有的效果,心情頓時便好了起來。他緩緩微笑:“卑鄙無‘齒’嗎?對不起,我的牙齒長得很好、很整齊。”又仿佛是為了證明自己,故意將整排牙齒露在她麵前,估計因小時候箍牙的關係,他的牙齒確實長得又白又整齊,可以與好萊塢明星相媲美了。若不是她正又惱又氣又恨,恨不得將他大卸八塊,估計也要笑出來了。
“怎麽樣,還要我繼續說下去嗎?小寶的撫養權,你知道的,我們言家就我一個兒子,我媽她想孫子已經想到了快瘋魔的地步。如果知道現在有這麽一個孫子,根本不需要我出手,我媽肯定會用盡我們家的一切關係把孩子的撫養權爭到手,到時候你連上訴的機會也沒有。”
汪水茉連開口的力氣都沒了,無力的疲倦感鋪天蓋地地襲來。他臨走時說:“我明天要看到孩子,我下午會過來接你。”那麽自信又那麽勢在必得。
他什麽都調查清楚了。連孩子寄宿在私立幼兒園,明天下午會回家都了若指掌。想到這裏,汪水茉心頭有說不出的味道,怒火中又夾帶著幾絲酸楚。
第二天,言柏堯很準時地來她辦公室接她。一路上,汪水茉都別過頭,茫然地看著車窗外。她好半天才低聲開口:“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言柏堯:“什麽?”
汪水茉的視線一直停留在車窗外:“你——可否——可否暫時不要告訴小寶,你是他爸爸的事?”
言柏堯的臉色頓變:“為什麽?”
不願再激起他的怒意,免得再聽到一條條蠻橫無理的威脅,汪水茉第一次對他靜靜地解釋道:“小寶還小,一下子會無法適應突然多出來一個爸爸。”他沒有說話。她選擇繼續說下去,“你要站在小寶的角度想一想,這麽多年沒有這個角色,一下子突然冒出這麽一個人來,大人都很難接受,更何況他隻是個五歲的小孩子。”
言柏堯的雙手緊捏著方向盤:“我等不了,也不想等。從我知道他是我孩子的那一刻起,我就無法再等了。更何況,你總有一天要告訴他的,不如趁早告訴他。”當他知道他在這世上竟然有一個兒子的時候,足足呆傻了近一分鍾,世界上根本沒有一種語言能形容他當時的震驚。
那麽多年來,他一個人的時候,總會時而想到他們失去的那個孩子,總覺得如果大寶在的話,她與他肯定早已修成正果了。可那也隻是想想而已,因為他明白,這無非是他的一個假設罷了。
可現實中卻真實存在著他和她的一個骨肉,甚至連那個遙不可及的錯誤都有極大的可能被補救過來,這大約是世界上最幸運不過的事情了!
她知道他一旦決定的事情,向來心意堅定,無法改變,索性不再多說。
vol.4
因來得早,幼兒園外的車子還未排成長龍。停了車,汪水茉看了時間,平平靜靜地說:“還有十幾分鍾下課,我們先等一下。”曾經千百次地幻想他與孩子見麵的情景,如今真的要相見了,她反倒坦然了。
但言柏堯卻隻覺得難熬,說不出的難熬。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他拿了煙出來,點了好幾次點不著,又把煙捏在手裏,給揉掉了,接著又取出了一支……幾次三番的重複……才剛點著煙,他又覺得車子裏有煙味,讓小寶抽二手煙不好,索性推開車門而出。
汪水茉也感覺到了他的異樣,卻沉默著沒有說話。
他好像也太過誇張了,從她認識他到現在,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個樣子。狼狽失態的,無非隻是因為快要見到小寶而已。但從另外一麵看來就是他非常重視小寶,於是她又隱隱約約地害怕,他這麽重視,怕是自己越難擺脫他了。
在門口的等待,看著孩子魚貫而出的時候,言柏堯緊張得手心裏全是冷汗。他的目光一再地在那群孩子臉上穿梭,終於他看見了……
孩子一看見媽媽就高興得手舞足蹈,揮著手從排著的隊伍裏跑了出來:“媽媽!媽媽!”汪水茉笑著張著手臂迎接他。下一秒,小寶整個身子已經飛撲上來,像是無尾熊般全身纏著她,一連親了數口:“媽媽,我好想你哦!”
她亦笑逐顏開,仿佛夏日繁花盛開:“媽媽也想小寶。”
“有沒有認真聽老師們的話啊?”她將他抱了起來,這個小不點,越來越重了,她快抱不起來了。剛生下來的時候,又瘦又小,好像一隻小貓,紅紅皺皺的,蜷縮成一團。
小寶將頭靠在媽媽的肩上,不停地磨蹭:“有,老師還獎勵我哦。”
她輕輕地笑了起來:“獎勵你什麽?”
小寶昂著頭很驕傲地說道:“五顆星星哦!我是智慧寶寶!”一邊說一邊掙紮著要下來,“我找出來給你看!”
汪水茉止不住笑意彌漫:“好,不過我們上車再看!”
小寶用力點了點頭:“好!”又湊了上來,在她臉上連親了數口。汪水茉隻覺得自己被小寶融化成了一攤水。
忽然,小寶湊到她耳邊,低聲地道:“媽媽,你有沒有發現邊上有一個很奇怪的叔叔,一直一直在朝我們看呢?”
汪水茉莞爾,不用轉身也知道,後麵跟著的那個人是誰。遂柔聲解釋:“那個穿黑衣服的叔叔是媽媽的朋友,今天媽媽搭他的車子來接小寶的哦。”看來她平時教育得不錯,小寶對外部環境的觀察力很不錯。
小寶像是明白了似的點了點頭,抬頭向言柏堯笑了笑,揮手打招呼:“叔叔你好,我是汪嘉軒。”他笑起來跟汪水茉一樣,眯著黑白分明的眼睛,像兩彎小小的月亮。
言柏堯有些受寵若驚地微笑,輕輕地伸出手與他相握:“你好!”好小好軟的一隻手,他懷疑稍微用力一點,就會把它弄斷弄疼了,不由得萬分小心翼翼,仿佛握著世界上最珍貴的物品,珍之重之。臉上的笑容也是不由自主的,仿佛根本不受自己的控製!
剛知道有小寶存在的時候,確實是吃驚多過了喜悅。一點點地慢慢接受了,午夜夢回,還是將信將疑的迷蒙,他真的已經有一個這麽大的兒子了嗎?但此刻,他才真正發自內心地喜悅,這麽小小的一個人,融合著他與她的骨血,帶著他與她的特點,就這麽交融在一起了,多麽奇特的一件事!他與她,這輩子再也斷不了牽扯了。天涯海角,小寶的存在,她就與他有了關聯。
小寶,這麽小小的人兒,帶著軟軟的童音,仿佛是世界上最可愛、最迷人的天使。他心裏的某處柔軟得一塌糊塗。他幾乎是帶著哀求地對汪水茉道:“讓我抱抱,好不好?”
從這裏到停車的地方就十幾步路而已。汪水茉不免覺得好氣又好笑,轉頭征求兒子的意見:“讓這位叔叔抱抱你,可以嗎?”小寶搖了搖頭,到底還是小,對陌生人多少懷有戒心,喜歡賴著母親。於是,汪水茉給了他一個無可奈何的眼神。
言柏堯還是不放棄,誘惑著道:“小寶乖,媽媽手酸了,這樣抱你,媽媽會累的。可叔叔不累哦。”看著孩子有點心動的樣子,他繼續誘惑,“而且,叔叔我還會頂高高!看,就像他們那樣——”指著另外一對來接小孩子的父母,父親正把女兒頂在肩膀上,一顛一晃地走著。小女孩很是開心,笑聲咯咯咯地傳來。
小寶心動了,沒有再次拒絕他,任他抱在懷裏。小小而柔軟的身子,帶著兒童特有的奶香,仿佛一折就能折斷。他極小心、極溫柔地擁著,就怕一不小心把孩子弄疼了。這就是他的孩子,延續他生命的孩子。好小,好神奇。可這麽小小軟軟的身體,還沒有足月就早產,讓她吃了那麽多的苦。
她提著兒子的小書包,正歪頭看著他們兩個。他轉過頭,看著她,忽道:“謝謝!”
風呼呼地吹過來,春天的緣故,已經漸漸柔和起來了,伴著孩子們的歡聲笑語,但在她耳中卻隻有寂靜,唯一的聲音隻是他那句突然的謝謝,汪水茉一呆,完完全全不知如何反應。
小孩子的心靈其實是最純真的,所以亦最能感受到人們對他的愛。雖然言柏堯跟他才剛剛認識,但略略相處,小寶還是很快地與他熟絡了起來。
到了下車的時候,言柏堯才剛拉開車門,小寶已經張開小手,等他抱抱了,還軟軟地笑著:“叔叔,我要頂高高。”
哪怕小寶要月亮,言柏堯亦會想盡辦法給他的,別說頂高高的小事了。他迭聲答應,抱起小寶擱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哇,我們小寶好高啊!比媽媽高好多好多。”
小寶脆生生地道:“是啊,我現在比媽媽高了哦。我最高了!”
“叔叔,等下給你看我的星星哦,我有五顆星星哦!我是這個月的智慧寶寶哦!”小寶很自豪地一邊說,還一邊用手指比畫給他看。
言柏堯愛極了他的樣子,連聲道:“好!好!好!”
小寶有一間自己的遊戲室,不是很大,卻堆滿了玩具,按照包裝排列有序,看來汪水茉將他是寵到心上的。一到房間,小寶就開始翻小書包,找啊找,眼睛笑成了兩彎小月亮,一閃一閃的,從見麵到現在總是笑著,像個快樂的小精靈。很快便找到了,他將小手攤到言柏堯的麵前:“叔叔,你看,我的星星哦,老師說我又乖又聰明哦。”
言柏堯很是驕傲地誇他:“我們小寶真厲害!”看著他小心翼翼地將星星收在透明的盒子裏,裏麵已經有很多小花了,蹲了下來,詫異地問道:“為什麽把它們放在這裏呢?”那些星星和小花的材質應該是紙質的,但外麵用了閃光材料,五顏六色,繽紛而吸引人眼球。
小寶童聲童氣地對他說:“我要把老師給我的獎品收集起來,然後送給媽媽!”一麵說一麵從小書包裏找出了一張手工製作的賀卡,“還有這個!因為媽媽的生日快到了。”
他自然知道再過段時間就是她的生日了。這些年,每到她生日的時候,他總會有意無意地想起,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但總是會如此。
賀卡是用很普通的材料紙做的,折成兩疊,淡淡的粉藍色,上麵還有他畫著的圖案。一筆一畫,歪歪斜斜的。小孩子手勁不夠,所以畫圖寫字經常會有些力道不穩。圖是最普通的向日葵花,一共畫了三朵,兩株大一株小。顏色有黃,有藍,也有紅的,搭配得很奇怪卻很好看。
孩子用手指著跟他解釋:“這個大的是我外公,這個是媽媽,這個是我哦。”他並沒有提到“父親”或者“爸爸”一詞,或許他現在還並不能夠清楚地明白父親的意義,也或許沒有父親,他同樣過得很開心,所以對於他來說,有與沒有並沒什麽區別。言柏堯無言且落寞,望著自己的孩子,卻無法跟他說,自己是他的爸爸。這種滋味怕是沒有人能夠體會的。
言柏堯內疚地看著他,鼓勵地說:“小寶畫得真好。”溫柔地問他道,“等叔叔生日的時候,小寶可不可以也做這麽一張卡片來送給叔叔啊?”
小寶用力地點了點頭:“好!”他好喜歡這位叔叔,覺得他好親切,可以陪他說話,可以跟他頂高高。言柏堯伸出手,翹起小指道:“那我們來拉鉤鉤,一百年不許變。”
小寶又用力點了一下頭,軟軟地帶著童音地說道:“一百年不許變!”過了一會兒,像是想到什麽事情似的,抬了頭,神秘地湊到他耳邊,“你不能先告訴我媽媽哦!”
聞言,他竟笑得合不上嘴,連連點頭:“好!叔叔保證不說!”看來這小子有追女孩子的天賦,小小年紀就已經懂得製造驚喜了。
小寶很滿意他的表現,把卡片放好,抬起頭看著他:“上次慕天叔叔生日,我也有送他哦,慕天叔叔也很喜歡哦!”
慕天叔叔,難不成是秦慕天!言柏堯皺了皺眉頭,試探地問道:“慕天叔叔是誰?”
小寶很快從地毯上爬起來,小屁股一扭一扭地跑到小桌子邊上,拉開了小抽屜,拿了一本東西,又馬上跑了過來。“這是慕天叔叔——”照片上赫然是秦慕天。這是一本小相冊,裏頭有幾張小寶和他的合照,還有一張汪水茉也在裏頭,三個人笑得好不燦爛,不過背景不知道為何都是在餐廳。
他笑著問小寶:“慕天叔叔對你好不好?”
小寶十分用力地點了點頭:“慕天叔叔很喜歡我哦,他會買好吃的東西給小寶。還有哦,他會買好多好多玩具給我。”
言柏堯越聽心裏越不是滋味,但還是微笑著,溫柔地看著孩子問道:“那以後叔叔經常陪你玩,你會不會喜歡叔叔?”
小寶摸著腦袋,很認真地思索了一會兒,臉開始慢慢紅了起來,竟爬起來,跑出了房間,沒有回答他的話。心裏說不出的失落,在自己孩子麵前竟然還要跟秦慕天爭寵。他歎了一口氣,準備從地毯上站起來。隻見小寶從門口探出了一顆小腦袋,小小的,很可愛。他說道:“我也會喜歡叔叔的。”一說完,頭就縮了回去,好像很不好意思似的。真的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可愛!言柏堯笑了起來,心情極是舒暢。
到了餐廳,隻見他正跪立在椅子上,吃力地拿起一大盒牛奶。言柏堯忙大步走了過去,接過他手上的牛奶:“要喝牛奶,叔叔幫你倒!”
汪水茉從廚房裏出來,端出了一個透明的玻璃小鍋子,道:“小寶要請你喝水果露。”看來孩子很喜歡他。或許是血緣的關係,小寶對言柏堯幾乎沒有什麽陌生感,認識半天也不到,就被他的頂高高給收買了。也或許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說,小孩子也喜歡男性,特別是類似父親角色的陪伴。
言柏堯聞言笑了起來,心情大好:“是嗎?”
小寶用小勺子裝了半碗的水果露,又極小心地雙手搬起牛奶盒在碗裏倒了一些牛奶,這才開心地道:“叔叔,這個很好吃哦。”
汪水茉淡淡地道:“你陪孩子玩一會兒,我準備晚飯。”
言柏堯正拿著勺子在喂孩子,聞言抬了頭:“不用煮了,我打個電話,讓酒店送過來。”她已經忙碌了一天,還要洗菜做飯,太累人了。
汪水茉搖了搖頭拒絕:“外頭的飯菜,調料放得太多了,對小孩子的身體不好。”小孩子的喜好與大人不同,外頭的菜一般很難合小孩子的口味。
小寶吃得津津有味:“叔叔你也吃。”很有禮貌,看來她對小寶的教育很好,這麽一點點小已經很有素養了。他嚐了一口,酸甜適中,帶著濃濃的奶香,的確很美味,怪不得孩子吃得如此開心。
相遇的時候,他曾經有一次口不擇言,罵她的孩子是“拖油瓶”。雖然當時是脫口而出的,但如今麵對著孩子,真有想一頭撞死的衝動。想不到他當日所罵的竟是自己的孩子,他慢慢地放下了勺子,揉著孩子的頭發,喃喃地對著小寶道:“對不起。”
小寶抬起頭看著他,圓圓的眼珠骨碌碌地轉動,仿佛最剔透的黑寶石,一邊咀嚼一邊含混不清地問道:“叔叔,你說什麽?”他好像聽到叔叔說了一句話。
言柏堯搖著頭,笑著道:“沒什麽,快吃。吃好了,我們去試玩具。叔叔買了一些玩具送給我們的小寶。”
小寶興奮地道:“耶,太好了!”
汪水茉煮好飯,拉開了廚房間的門。屋子裏很安靜,一點聲息也沒有。她慢慢地推開了遊戲室的門,隻見小寶枕在言柏堯的腿上已經睡著了,嘴角露著開心的弧度,所枕之處還有濡濕的口水印記。她微微怔了怔,這畫麵美麗得仿佛是夢境。
言柏堯自然也瞧見她進來,忙舉手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她輕輕走近,放低了聲音:“睡多久了啊?”“才一小會兒!”她彎下腰,緩緩地把小寶抱了起來,準備把他放到床上。一低頭,隻見言柏堯神色有些異樣。
“怎麽了?”她問道。他尷尬地笑了笑:“腿好像麻掉了。”小寶剛才說累了,就趴在他腿上,不到幾分鍾就睡著了。他生怕一個不小心把小寶給弄醒了,一直保持著小寶睡著時的動作,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她沒抱孩子的時候,他還沒有察覺。現在準備站起來,這才發現整條腿已經全部麻掉了。
汪水茉蹙了蹙眉頭:“我先把小寶放下。”言柏堯扶著牆,慢慢地試著站了起來。右腿完全使不上勁,微微一動,就覺得又酸又麻又痛,仿佛有幾千根針在紮。
在沙發上坐了好一會兒,腿總算是不麻了。他緩緩站了起來,走到廚房門口,隻見汪水茉係著圍裙正在忙碌,動作很熟練。以前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她也經常做飯,但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一動不動地看著她。他的心頭升起一陣朦朦朧朧的滿足感,如果日子能夠一直這樣一天一天的過下去,人生也已經足以了。
人年輕的時候總是快意地追逐,肆意地嚐試,有時候並不知道最好的已經在身邊了,所以總是等到失去了,才會幡然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