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我心中多麽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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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學錄!
    阮寧一頓火鍋沒吃消停,筷子一撂,坐著火車就回去了。
    她灰頭土臉地推開院門。滿院子擠著清一色綠軍裝,遠遠瞧著像長了綠毛的一塊豆腐,都在小馬紮上坐著。有過幾麵之緣的團政委張修從她家梔子樹上順手拽下一根枝,掰得光禿禿的,當成指揮棒一樣,飽含激情地下命令“預備!起!”
    一豆腐塊的小戰士開始唱《團結就是力量》,啊不,是一起吼著“嫂子好”。
    阮寧嚇得手一軟,沒吃完的半個柚子都掉了。
    她和她娘當年去她爹部隊,也沒見過這架勢,約莫老娘這回嚇慘了。
    肉肉都讀小學三年級了,看著阮寧激動得很“姐,你看,人!好多人!”
    阮寧心說形容詞!瞧你這匱乏的形容詞!
    她問“咱媽呢?”
    肉肉胖胖的小爪子指指堂屋,小聲附在阮寧耳畔“姐,咱媽在摸熊皮呢,我覺得她好尷尬啊。姐夫問她同不同意,她就問爸同不同意,爸也好尷尬,就問我同不同意,我說我同意。”
    阮寧一捶給他捶哭了。她說“你同意個錘子,誰是你姐夫?”
    肉肉哭著說“就是那個把熊皮都扒了給你的大黑熊啊。”
    阮寧又驚又怕,推開了門,小武“哎喲喂”一聲“姐、姐、姐你可回來了。”
    阮寧一把推開他的小嫩臉,一個高高的醜男人正低頭吹著白瓷水杯中的茶葉花。
    他手極黑,又粗糙,映得水杯都細皮嫩肉的。手背的延伸處是一道極深的傷口,瞧著日期新鮮。
    他和他真的長得很像,可他,又不像他。
    相貌八分相似,氣質迥然不同。
    阮寧懼他威嚴,有些無措地開口“團座,您老人家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他手肘枕著一張油黑的皮子,想必就是媽媽口中的熊皮,這人這會兒淡淡抬起頭,聲音低沉而讓人安定,他說“這皮是我托人買的老貨,還有五十株野生山參,都約有二兩重,不知道你和伯母是否滿意?如若瞧不上,我再尋些送來。”
    阮寧母親不是不識貨的人,直說著“哎呀,小宋太破費了,這怎麽好意思”,責備的眼神瞟向了阮寧。阮媽媽還穿著跳舞裙,手中拿著扇,看樣子本來準備出去跳舞卻被這群小兵蛋子嚇得縮了回來,模樣頗滑稽。看著阮寧的眼神大概是在說你今天不給我個合理解釋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阮寧還沒張開嘴,宋團座就截斷了她的話“我確定,孩子是我的。”
    阮寧不自在地看了一直瞪著她的她媽一眼,夾著屁股老實開口“我都不知道孩子是誰的。”
    宋團座黝黑的臉看不出是否變了色,表情微妙地瞧著阮寧“你那天喝醉了,鑰匙刷不開,我湊巧經過。”
    阮寧傻了“然後呢?”
    宋團座低頭啜了口清茶,微微露出修長黝黑的脖頸,他說“不可描述。”
    阮寧想起醉酒後的自己扯掉對方衣服的場景,說對方勉強自己實在搭不上,而他吐出的這四個字讓她瞬間想到影視劇中放下的紅帳子、吹滅的蠟,以及黑夜中火柴擦亮的煙。
    這些都是不可描述。
    阮寧覺得自己這輩子沒這麽丟人過,大概隻有在去公共廁所沒帶手紙又沒帶手機在坑裏呼救半個小時可與之比擬一二。
    眾人的表情也不可描述。
    她尖叫“你別說了。不對,是你閉嘴。”
    有些人,說一百句話輕如鴻毛,有些人,四個字重如泰山。
    團座老人家從軍裝的上衣口袋中掏出一隻鑽戒和一本婚書,他說“3ex,d色,兩克拉,下月初十是吉日,時間倉促,本意非不尊重你,隻是孩子需要爸爸。”
    阮寧嚇得腦門冒汗,張暨秋聽到團座的話,卻“啪”地合上彩扇,像被踩了四隻爪子的老貓,指著女兒說“是你閉嘴!孩子可以生,但必須有爸爸!”
    小武結結巴巴,閉眼瞎吹“阮、阮姐,我、我、我們團長人可好咧,滿、滿、滿軍區的姑娘都想、想、想嫁他。”
    阮寧憋了半天,才指著他說“你也閉嘴!”
    暨秋被宋團座的話戳中了,在宋中元一行人離去後,逼著阮寧一定要嫁,阮寧被逼急了,說了一句挺傷人的話“不是所有的女人都需要男人去養孩子。”
    暨秋一愣,阮寧心知失言,卻低著頭,猶豫著去道歉,暨秋徹底發飆了,她說“我忍你這個小孩很久了。對,不是所有女人都需要男人養孩子,可是所有的女人都想要自己的孩子健康平安,有個好歸宿。”
    阮寧苦笑“媽,您怎麽還不明白,這大半輩子都過去了卻還不明白,這世上最好的歸宿就是堅強豁達的自己。健康平安與男人有關嗎,宋團座就是好歸宿嗎?”
    暨秋覺得女兒長大之後益發主意大,心裏發緊,覺得無力。可是有些話卻也不能憋住不說,她歎息著開口,算是同女兒講和“宋中元心思縝密,肯負責任,是個靠得住的人,你如果確定自己這輩子再也不會擁有愛情,就像媽一樣,那麽媽希望你冷靜三思,不為愛情,為了肚子裏的孩子三思而行。過日子不是童話故事,現實殘酷誰都知道,婚姻不是烏托邦,當然從沒脫離現實。你既然得不到愛情,可能也得不到相敬如賓的伴侶,但是嫁給他,卻能得到一個情緒穩定、生活安穩的合夥人。你不是任性想要孩子?孩子要的這些你倒是給啊。”
    她說“媽活了大半輩子了,愛情這玩意兒你越老越不稀罕。你不是鄙視你媽跳廣場舞跟別的大媽一模一樣嗎?幾十年後,你要真不愛跳,你去做高數解函數啊,那會兒你媽兩腿一蹬兩眼一閉,鬼才懶得理你。可操碎心了你這死孩子。你鄙視廣場舞,廣場舞鄙視你不?跳廣場舞多好啊,鍛煉身體,音樂美妙,你這種小孩簡直沒有審美沒法溝通。不讓婚姻改變你,能堅守住自己,還怕什麽!健康平安既然跟男人無關,那更跟嫁不嫁人無關了。你活一輩子可不是活給你媽看的,你說呢?”
    阮寧被老太太唬得一愣一愣的,覺得自己似乎反而落入窠臼。關了手機,躲在房間中,沉思了好幾天。
    待到想明白了,打開手機,老周正巧打電話過來“孩子,你可算開機了,張院長讓我問問你,想好沒,預備去哪兒?”
    她說“延邊。”
    張暨秋親自去了一趟園子,告知阮老女兒將要結婚之事。不知兩人說了些什麽,阮老對這個孫女婿倒是挺滿意的,對於張暨秋來請示自己的行為也是滿意的,之後又略有不放心,打電話到了延邊司令部,把宋中元的底細細細問了清楚,知曉這人是宋家的遠方表侄,人也優秀,便安心了許多。阮老平日和宋榮關係一般,蠻膩味他家上上下下透出的那股快餿了的清高勁兒,如今結成了半個親家,納涼瞧見宋榮,難得和緩,衝他笑了笑,笑得宋榮直犯嘀咕,回家研究阮家最近是不是又要放什麽大招,畢竟阮敬水如今徹底取代了他哥哥當年的職位,坐到一方將位,順風順水,阮靜也極爭氣,阮家不可小覷。
    初五的時候,團座帶著張修等人來接親,還是人手一個小馬紮,在高鐵站坐了規規矩矩的一排,阮寧不自覺地也去摸自己的小馬紮。她媽看人人都有,剛給她也做了一個……
    團座扶著她,把她安置到一旁區域座位,淡淡道“你不用。”
    他站在她身前,護著她,像青翠的高山一樣。
    不言不語,眼神警覺。路人瞧見他,都繞著他和阮寧走。
    阮寧尷尬地拉了拉他的衣角“你也坐,團座。”
    團座看著熙攘的人群,淡淡開口“人多,衝撞了你,不好。”
    阮寧連連擺手“我壯著呢,你看我的二頭肌。”
    他站得筆挺,看著她捏著自己纖細得可憐的胳膊,擰緊了眉。他說“吃飯少,怎麽有力氣?沒有力氣,怎麽生孩子?”
    阮寧撓了撓頭,低頭看著微微隆起的肚子,不知道該說什麽。
    候車廳開始播音,駛向東北的列車即將開始檢票,宋中元遠遠朝張修揮了揮手,張修點點頭,立刻站起身,吹了軍哨,整裝待發。戰士們起身站立修整隊伍,前後加起來不過十幾秒鍾,顯然訓練有素。他們朝宋中元和阮寧瞧過去,打了個敬禮,眼神溫柔有力。
    阮寧問道“大家來接我,合不合規矩?”
    宋中元淡道“不必拘泥於這些。他們想來,師長肯批,地方上打過招呼,喜事人人都肯放行。”
    阮寧又說“聽聞如今軍中大家處事都低調,你這麽大膽,不怕招惹是非嗎?”
    四月的天,傍晚時還有些微涼,宋中元取出新毛毯,搭在阮寧臂彎,垂目道“一輩子一次的婚禮,這樣的待遇,我宋某人還配得起。”
    婚禮當日,軍區大大小小都送了賀詞,證婚人、主婚人均是首長。先前傅慕容誹謗他為人極差,可見不實。
    宋中元依舊著豎領軍裝,阮寧穿了婚紗。她起初準備草草了事,隨便穿條紅裙子就行了,宋中元則一早把婚紗備好,她詫異他容貌粗獷,卻如此細心,但心中終歸是領情的。
    婚紗樣式極美,紗白而軟,拖著長長的尾,皎秀明亮,幹淨得好似一汪水、一隻冰涼的翡翠冰鐲帶給人的觀感。
    阮寧就這樣,仿佛穿著過去,嫁給了未來。
    她沒爸爸,便無人挽著她的手臂,這婚禮所有有關父母的煽情及離別的痛意通通無從宣泄。十五歲的她,曾想嫁給林遲,爸爸站在這頭,林遲站在那頭。可如今,這兩頭都是空的。
    戴著手套,捧著花束,朝前走,那裏站著陌生人。
    她認真而局促地希望每一步都不要犯錯,台下所有人都能看出這是個多麽緊張古板的新娘。阮寧因為連日的疲憊眼下顯得烏青,她拘謹客氣地伸出手,那個男人明明在路的盡頭等候許久,可是那隻手卻緩緩又緩緩地握住她的,似乎永不嫌慢。
    司儀說宋團長娶了這麽漂亮的新娘,有沒有什麽想要對她說的話,或者送給她的?
    宋中元從大衣內側口袋中掏出一張信紙,僵硬地念著。
    阮寧本來也很僵硬,可是聽完卻笑了出來。
    他顯然不習慣在這種場合聲情並茂,隻是清了清嗓子,如同嚼蠟地念著“尊敬的各位來賓,各位領導,請允許我向大家介紹一下我的妻子——阮寧。”
    “小阮出生在水鄉,同我們軍區許多優秀的戰友來自同一個地方,學習優秀,工作努力,我和她相識於部隊的探親晚會,喜歡的東西和許多興趣愛好都頗相似,歡笑和快樂使我們緊緊結合在一起,你們也許都曾經無意間默默見證。”
    “走到今天,我相信沒有人清楚我心中有多麽高興,希望大家能給我和阮寧最真誠的祝福。”
    聽到“我相信沒有人清楚我心中有多麽高興”這句話,配上他那張麵無表情的臉,大家都笑了起來。阮寧心想宋團長果真是個能力出眾而文采不咋地的粗人。
    他繼而麵無表情地對阮寧說“請你收好這張紙,百年之後,你如果先死,我燒給你。如果我先死,嗯,不用給我。我都記得。”
    阮寧接過紙,“撲哧”笑了出來。大家也都笑得前仰後合。宋團長老人家今天說起了冷笑話,真是難得一見。
    氣氛居然奇異地一片祥和。
    司儀問她有啥想對新郎說的,阮寧脫口而出“我背,不用您燒。要燒就燒好酒好肉。”
    她說這句的時候,早把那段像流水一樣平淡的話忘得幹淨,隻記住那句“我心中多麽高興”。
    婚禮夜,看著滿屋子的雙喜貼字,阮寧硬著頭皮開口“團座,我和你雖然結了婚,但是仍不算熟悉,當時答應和你結婚,是因為孩子,想必你也是如此。當然,我從沒想過隻和你做一對假夫妻,我希望孩子看到關係融洽的父母。但是,目前,我想我們慢慢相處,慢慢熟悉,慢慢來。嗯,再慢點。”
    男人看著小同誌許久,有了點淺淺的笑紋。他說“也可。”
    阮寧失神地看著他,男人卻轉過身,仿佛無意被她探究。
    忽然手機傳來b城陌生來電,阮寧未接,對方先斷。想是打錯了電話。她此時頗有些尷尬地抬眼瞧了瞧新房的格局。
    婚房是軍區剛給宋中元分的新房,160平方米,三個臥室,一個活動室。
    阮寧睡主臥,宋中元住隔壁。他用紅線繩扯了兩隻小鈴鐺,分別綁在兩邊床頭,叮囑她道“有不適,叫我或扯鈴鐺。”
    阮寧看著眼前的男人,緊張的情緒忽然奇異地放鬆下來。她知道,這個人也許並不難相處,因他聰慧通透,並願意照顧別人的情緒。
    阮寧笑著看他“你為什麽不刮胡子,一輩子一次的結婚也不刮嗎?”
    男人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淡淡問她“醜嗎?”
    阮寧癟癟嘴“挺醜的。”
    男人拍拍她的頭“早些休息,恕我不陪。明早還有日常訓練,婚假請在前頭,去接了你,明天要正常工作了。”
    他忽而想起什麽,從儲藏室拿出一個傳統血壓計和聽診器,伸手示意,請她坐下,略測了測,聽一聽,才點頭道“正常。以後等我回家,每日一測。婦女生產常常有妊高症,還是多留心。”
    阮寧詫異“你懂醫?”
    宋中元將聽診器隨意一丟,淡道“外出任務,難免意外磕碰,找軍醫學了些,不難。”
    阮致聽聞阮寧結婚,對方卻不知底細,閑來無事,邀宋林到家打遊戲。他問宋林“宋中元什麽來曆?”
    宋林正做任務到緊張處,漫不經心地回答阮致“怎麽,你也聽說過他,這人是爺爺舉薦去的延邊,如今軍中年輕一輩,他表現特異,算得上拔尖。”
    阮致“哧”地一聲笑了“你一貫消息靈通,竟然不知道他結婚了嗎?”
    宋林嘴裏叼著煙,眯眼看屏幕,並不在意“這樣的小事也操心,豈不累死了。說是我家親戚,也不知從哪個旮旯蹦出來的,實在沒有交情,更別提他結不結婚了。至於你,閑得發慌吧。”
    阮致放下手柄,單手撐著臉,懶洋洋地說“他結不結婚跟老子確實沒什麽關係,隻是他跟誰結婚卻跟老子有太大關係了。”
    “怎麽說?”
    阮致笑了,湊在宋林耳畔“我確實是閑來無事生八卦,也不知你感不感興趣。宋中元此人,如今正兒八經,要喊老子一聲二舅哥呢。”
    宋林“唔”了一聲,有些遲鈍,尚未反應過來“他娶的你家親戚啊?”
    阮致笑出了聲“是啊。”
    這遊戲正到激烈處,與小boss鬥智鬥勇其樂無窮,宋林魂在其中,益發敷衍“誰?你爺爺在老家倒是有七個哥哥,一家子窮親戚,怎麽,阮老這麽快就開始觀十步之外的棋,布子了?宋中元還算是個人才,隻是這麽做,是不是太抬舉他?”
    阮致冷笑“以後我家老爺子隻要不死,定然不遺餘力地大大扶持此人。嫁給他的可不是什麽偏門親戚,而是老爺子的掌上明珠。”
    小boss還差一個暴擊就死去,宋林卻似乎反應過來,瞬間砸了手柄,那張溫柔的臉變得有些陰沉,他把未抽完的煙狠狠地摁在棗紅色的羊絨地毯上,冰冷問道“你說他娶的誰?”
    “老爺子的心肝,我唯一的堂妹,你同學,對,別瞪了,就阮寧。日午安阮,呢嚶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