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瑪瑞拉的詫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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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修剛推門進屋,就見瑪瑞拉一臉期待地衝到了麵前。不過,她一下子就傻了眼,因為眼前站著一個衣衫破舊還不合身、綁成辮子的一頭紅發、整體形象怪異、瞳孔裏卻亮晶晶、有著愉快的神色的小女孩。瑪瑞拉猛地站住腳,愣在那裏。
    “馬修,她是誰?男孩子在哪裏呢?”
    “隻有她,沒有男孩子。”馬修答話的時候,向那小女孩兒點點頭,終於記起他直到現在都還沒問起過她的名字。
    “沒有男孩兒?一定有個男孩兒在那裏的!”瑪瑞拉堅持說道,“我們明明捎話給斯潘塞夫人,確定說要領個男孩子來啊!”
    “不管怎樣就是沒有男孩子,夫人送來的就隻有她,我當時還跟站長核實了呢,最後,隻得把她帶回來了。即使想確定在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我也沒辦法在火車站立刻查明真相啊。”
    “這真是太可惡了!”
    小女孩兒將兩個人的情緒和爭辯盡收眼底,她左看看右看看,安靜地聽著爭吵的內容。至此,她似乎已經完全洞悉了是何緣故,之前的興奮和憧憬此刻已經消失殆盡。她索性將手裏的包摔在地上。幹瘦的小手攥緊了拳頭,狠狠地向前踏出一大步,開始對著兩人哭鬧。
    “你們不要我!你們不要我對吧?就因為我不是一個男孩子!其實我早就有這種感覺了。至今也沒出現過一個真正願意收養我的人!都怪我把所有事情都幻想得太幸福了,快樂總是短暫的。既然這樣,我明白你們也沒有人真心想要我,那要我如何是好?我該怎樣做呀?我,我好想哭啊!”小女孩頹然地把身子塞進了旁邊的椅子裏,趴在桌上開哭,越哭越凶。馬修和瑪瑞拉見狀,麵麵相覷,有點兒手足無措。無奈,最終隻好由瑪瑞拉出麵說好話。
    “好啦,好啦,不要哭了,好不好?”
    “我不,我非哭不可!”
    小女孩抬起頭,露出掛滿眼淚的小臉,嘴唇也不停地哆嗦著。
    “斯潘塞夫人希望給我找個家,好讓我以後不再是孤兒了,我能來到這兒已經很艱難了。假如孤兒院裏的人都知道由於我不是男孩子你們就不要我,大家會怎麽看我啊,而且真那樣的話斯潘塞夫人也不會好受的。這真是我這輩子所遇到的最難堪的慘劇了!”
    瑪瑞拉的嘴角微微揚起了一絲弧度,笑容十分別扭,像是太久沒做過這樣的表情,已經生疏了似的。可是不管怎麽說,隻要不再是最初那嚴肅僵硬的麵色就是好的開始啦。
    “好了,不要再哭了,你今晚就先住在這裏吧,不會這樣把你趕出門的,不管怎樣都要把真相搞明白。你叫什麽?”
    小女孩頓時遲疑了一下,然後揚起頭說道:“可不可以稱呼我科迪莉亞?”
    “科迪莉亞?你就叫這個名字嗎?”
    “啊,不,這不是我的本名,隻是您如果這麽叫我的話,我會特別開心。這名字多好聽啊,您難道不覺得嗎?”
    “這是什麽意思?倘若科迪莉亞不是你的真名,那你的本名到底叫什麽?”
    “安妮.雪莉。”
    那孩子頭壓得低低的,好像很懊惱的樣子,懇請道:“你就當幫幫我吧,叫我科迪莉亞好不好?又不是叫很久,所以也沒什麽大礙的,對吧?安妮這名字就顯得毫無浪漫氣息了。”
    “帶有浪漫色彩的名字會讓人聽了嚇一大跳的!”瑪瑞拉義正詞嚴地反駁她說,“你看安妮這個名字聽起來多本分,而且也樸實,是個規規矩矩的名字,對吧?有什麽好丟臉的呢?”
    “哎呀,我倒不是覺得丟臉,就是更願意科迪莉亞這個名字。”安妮認真地繼續深入闡述著她的理由,“我常常把自己的名字想象成科迪莉亞,近來一直都覺得自己就叫這個名字,再小一點那幾年,我把自己的名字幻想成了傑拉爾丁。如果您要堅持叫我安妮,那請您一定要用有‘e’的那個安妮。”
    “隻是個字母的不同拚法而已,怎樣都沒關係吧?不是嗎?我說錯了嗎?”手上正端著茶壺的瑪瑞拉又一次展示了她那別扭的笑臉。
    “肯定說錯了啊……”安妮還打算補充下去。
    “好吧,明白了,安妮,你現在能不能跟我說一下,這件事到底是哪裏不對,我們分明告訴斯潘塞夫人希望領養個男孩子,難道孤兒院裏全是女孩子嗎?”
    “有男孩子啊,還不少呢!可斯潘塞夫人很清楚地說要一個11歲上下的女孩子,所以宿舍女管家就去問我的意見啦,我必然是很高興來,興奮得我昨晚整夜都無心安睡呢。”話音至此,安妮突然轉頭責怪馬修道:“你們既然一開始就打定主意不要女孩兒,在車站的時候怎麽不告訴我呢?要是那會兒我就知道了,就不會跟您來到這裏了,這樣就不會途經‘快活的白街’和‘碧波湖’了,也就不會像現在這樣難過了。”
    “你們究竟在說什麽啊?”瑪瑞拉一臉疑惑地盯著馬修問道。
    “那,那都是她來的路上說過的話。”馬修不敢直視瑪瑞拉,小聲嘟囔著,“我去牽馬進來,然後就開晚飯。”
    “隻有你自己嗎?斯潘塞夫人是不是還從孤兒院帶了其他人出來呢?”馬修剛出去,瑪瑞拉又追問那孩子。
    “斯潘塞夫人自己領養回來一個名叫莉莉.瓊斯的孩子。莉莉今年隻有五歲,長得很好看,還有著褐色的頭發。如果我也有著褐色頭發,五官再美一點,您會不會想要留下我呢?”
    “不,我們想領養的是能幫馬修做農活的男孩子,女孩子可不行。拿好你的帽子和行李過來吧,把它們放到正門廳那個桌子上。”
    安妮好像死了心一般,垂頭喪氣地拎起她所有的“財產”,按瑪瑞拉的吩咐去做。片刻工夫,馬修也回到房裏,三個人一起圍坐在飯桌前開始吃晚餐。安妮根本沒心思吃飯,就隻是撥弄了兩下奶油麵包。兩眼無神地凝視著擺放在碟子一旁的那碗果脯,整個人紋絲不動。
    “你為什麽都不吃呢?”瑪瑞拉狐疑地問道,不免露出了嚴肅的神色看了一眼安妮。
    安妮發出一聲哀歎:“這下糟了!我現在已經墜入沮喪的深淵。要是您正處於失望的極點,您還吃得進去嗎?”
    “你怎麽就墜入沮喪的深淵了?我又沒有說什麽。”瑪瑞拉回答道。
    “這樣啊,沒有嗎?隻是我幻想出來的,那總可以了吧?”
    “不要再想了。”
    “不管我如何說,您都不會懂的。真是太討厭了!我一打算往嘴裏送東西吃,喉嚨就堵得死死的,肚子也像個充滿氣的大皮球,根本就沒法下咽啊。看著美味的巧克力奶糖,我隻有眼饞的命了。
    “就在兩年之前,我嚐過一塊巧克力奶糖的味道,那感覺真是太棒了。後來,我無數次夢見自己擁有特別多的巧克力奶糖,隻不過每次都沒等吃到嘴裏呢,就突然從美夢中醒過來了。晚餐真的很美味,隻是我真的沒胃口,您就別在意我了。”
    “唉,可真累。”把馬送進倉房回屋後,馬修始終沉默不語,這會兒突然打斷她們,“我還是先去好好休息一下了。”
    瑪瑞拉正想著該怎樣安排安妮的住宿,對馬修完全沒有回應。原本認定領回來的是男孩子,就方便簡單地放好了躺椅,房間也打掃得十分整潔。可現在出乎意料地來個女孩子,總不能就讓小姑娘睡在那兒。可客廳以外,也隻有頂樓東廂房可以睡了。
    瑪瑞拉舉起一根剛燃著的蠟燭,好照亮去看房間的路。回頭衝沉浸在沮喪中的安妮說了句“跟我來吧”。安妮還不忘將之前放在門廳桌上的帽子和包也一起帶上。
    穿過幹淨整齊的大廳,兩人來到了樓上,走進東廂房。略顯局促的東廂房倒是更為整潔,隻是少不了給人一種冷清之感。屋內有張三角形桌子,瑪瑞拉把蠟燭放在上麵,著手給安妮鋪好被褥。
    “帶睡衣了吧?”
    安妮邊點頭邊回答道:“孤兒院的宿舍女管家為我縫製了兩件,我都帶著,大小正合適。孤兒院裏的東西都是不夠用的,任何物品的量都十分緊張。我在的那家當然也不例外。我特別不喜歡短小緊繃的睡衣,可是能怎麽辦呢,有的穿已經不錯了。至於我所希望的,擁有一件邊緣波浪形的大長下擺睡衣,那也隻不過是個美夢罷了。”
    “那你快把睡衣換好吧。為了避免失火這樣可怕的事情發生,我可不敢讓你來熄滅蠟燭。所以等一下,我會再過來拿走蠟燭的。”
    瑪瑞拉剛走出房門,安妮就開始觀察起周圍的一切。四麵潔白如新的牆壁,沒有任何修飾,這般空蕩蕩令安妮的淒涼之感更是油然而生。極其常見的材料鋪設成的地板,但中心處那塊編織地毯,安妮還是第一次見。一張很長的舊款木床安靜地躺在屋內一角,圓木墩似的四條床腿刷成了黑色。另一角便是放蠟燭的三角桌,上麵還擺著一個天鵝絨的針線包。目光向上走,便是一塊小方鏡懸在牆壁上。有一扇窗開在桌子與床之間,銀白色的窗簾是用一種細膩且柔軟的毛料製成的,再往前便是一個簡單的洗臉池。
    整間屋子裏都散發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肅穆之感,甚至有點陰森森的,嚇得安妮毛骨悚然地開始小聲哭了起來。她慌忙地換上一套瘦小的睡衣,嗖地一下蹦到床上。繼而動作迅速地將整個人用被子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再拿枕頭捂住自己的小臉,使勁地往裏藏。
    瑪瑞拉再次回到屋裏拿蠟燭的時候,第一眼瞧見的便是地上胡亂散落的安妮的衣服。但可以判斷安妮沒有離開這裏,因為床上的被子已經被抓得沒了剛才的平整。瑪瑞拉耐心地撿起被扔在地上的衣服,疊好放在椅子上,最後她舉起蠟燭來到床沿。
    “晚安。”瑪瑞拉說這話的語氣很不自然,倒也並不冷漠。
    這時,安妮卻立馬從被子裏探出個小腦袋,訴苦道:“哪裏有什麽晚安啊,今晚簡直就是我這輩子最心煩意亂的一晚了,您明白嗎?”抱怨完後,又自顧自地蒙上了被子。
    因為無法忍受廚房有一丁點兒的髒亂,瑪瑞拉緩緩地走至廚房間,著手清理碗碟。此刻吸著煙的馬修卻是滿腹憂思,平時很少見他抽起煙鬥,除非像現在這種情況,他隻有這麽一個途經來緩解煩亂的心緒。試想人若什麽事都隻能憋在心底而無從排解,那該有多難以承受啊。雖然馬修的這些舉動,瑪瑞拉都盡收眼底,但她全當成不知道。
    “無論如何也預料不到竟然會發生這種事。”瑪瑞拉十分惱怒地說道,“都怪我們沒有親自去,托別人辦事,才會造成這樣陰差陽錯的局麵。我想斯潘塞夫人肯定是會錯意了。反正要麽你,要麽我,明天一定要去找斯潘塞夫人講明白,那小女孩兒也隻能退回孤兒院了。”
    “嗯,就那樣吧。”馬修不情願地應和她,“好像也沒有別的辦法了。隻是雖說如此,可瑪瑞拉,那孩子也的的確確很討人喜歡啊。她是那麽渴望可以留在這個家,我們卻硬要狠心送走她,你難道不覺得這樣對她很殘忍嗎?”
    瑪瑞拉瞬間驚出一身冷汗,還不如聽到馬修說他此刻要倒立,反而來得更淡定些。
    “哥,你肯定是不會把她留下來的,對吧?”
    “不會,當然不會,你的話一點兒都沒錯。”馬修態度急轉,最害怕被瑪瑞拉追著問了,“不會,我壓根就沒有絲毫想留她在咱家的打算,這是必然的啊,她怎麽能給我們帶來任何幫助呢?倒是我們對她,說不定能幫上什麽。”馬修竟莫名其妙地丟出此番話來。
    “哥哥你是不是著了那孩子什麽魔了?我算是明白了,你是想要留住那女孩兒,沒錯吧?”
    “哎,真不曉得是怎麽回事,我就是感覺那女孩兒特別有意思。”馬修也開始堅持己見,“從火車站到家裏這途中,她始終都在同我無休止地聊著天……”
    “對呀,很容易就能發現,她嘴皮子肯定很厲害。但這又不能成為她的什麽長處啊,我最討厭嘮叨的孩子了。無論如何都不能收養她,就算勉強留下,也絕對不是能討我歡喜的那種孩子。那孩子有著陰晴不定的個性因素在裏麵,實在可惡。怎樣都是行不通的,把她好好地送回去!決不允許留下她!至於農活兒,暫時還是雇一個法國的男孩子來給你打下手吧。收養這女孩兒,又不是為了讓她陪我們聊天解悶的!”
    “行,行,瑪瑞拉,你已經自己拿定主意了,隨你便吧!我去睡覺了。”馬修說著憤憤地起身,收好煙鬥,走進了他的房裏。
    瑪瑞拉洗好碗碟,也憋著怒火進了自己的屋裏。
    樓上的東廂房裏,安妮既無法放棄對新生活的向往,又對現實滿腹心傷地啜泣著,不知不覺,竟也悄然地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