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綠山牆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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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大太陽已經爬得高高的,這會兒安妮才從睡夢中睜開雙眼。她一骨碌坐起身,迷迷糊糊地向窗外看了看。清澈明朗的天空就像一塊藍寶石,下麵飄舞著白色飛絮。明媚的陽光傾瀉到房間裏,溫暖宜人。
    有那麽一瞬間,安妮甚至想不起自己正置身何處了,似乎剛做了一場美夢,幸福感呼之欲出。繼而,糟糕的記憶又湧了出來。這裏就是綠山牆,由於她不是男孩子,他們都不想領養她。可無論發生過什麽,嶄新的太陽依舊照常升起。安妮試圖推開窗子,窗子卻似鏽住一般發出吱嘎的聲響,應該是太久沒人打開過了吧。
    雙膝跪著的安妮,伏在窗前,眼睛睜得大大的,欣賞著外麵的風光:“多麽迷人的景色啊!可真是太美啦!若真能留下來……是啊,為什麽不在此無拘無束地憧憬一番呢?”
    窗外筆挺高聳地立著一棵櫻花樹,恰逢好時節,繁花盛放,枝頭爭豔,滿眼的潔白似雪。一些枝杈都伸展到與房子相連了,真是美不勝收。房屋兩邊各有個果園,各自是蘋果樹和櫻桃樹。兩個果園裏的景色也絲毫不遜於庭院,一樹一樹的花朵,馥鬱芬芳。再加之樹下零星散落著蒲公英的雜草叢,伴有獨特的修飾之美,竟也是生機盎然。
    窗下的丁香樹被花壇中的紫色花簇眾星捧月般裝點,不遺餘力地向空氣中輸送清甜的花草香,絲絲縷縷闖進屋裏。花壇對著的是一直伸展到窪地的大片緩坡,坡上已被鬱鬱蔥蔥的紫苜蓿給霸占了。一股溪水似一道銀河般穿過窪地,白樺樹分布在溪流兩岸。眾多羊齒、苔蘚類植被遍布在白樺林間,別有一番趣味。小溪的另一麵佇立著一座小山丘,被天然的雲杉和冷杉積聚,從而劃分出很多區域。安妮從林間縫隙中遠眺,背向“碧波湖”那側的灰色牆壁映入眼簾,是那座曾打過照麵的小屋,一排大倉庫整齊地列在左手邊。目光轉向平緩的草原地帶,便能將碧藍的海麵收入眼底。安妮沉浸在這詩情畫意的美景中,如夢如幻。倒也不難理解,安妮為何把這美景當成夢境,她之前可是都始終生活在空洞乏味的地方。
    安妮陷入了癡醉的狀態。還在暢遊仙境的她,怎麽會意識到,此刻瑪瑞拉已走到她的身後呢!
    “該整理房間啦。”瑪瑞拉用毫無溫度的聲音說道,必須承認,瑪瑞拉著實不知道要怎樣同孩子對話,緊張起來,冷冰冰的口氣更是在所難免。
    安妮起身,做了個深呼吸,眼神卻仍望向窗外說道:“您看外麵的景色真漂亮啊!”邊說還邊舞動手臂,仿佛用各個器官在讚歎著窗外的美景。
    “大樹非常高對吧?”瑪瑞拉說道,“上麵還開滿了花,可其實這些都不算什麽,在我眼裏,這些樹木很矮,還有很多被蟲啃噬了的壞洞。”
    “哎呀,又不單單有樹哇。雖然樹的確很漂亮,可花也非常美,不是嗎?隻不過,我的意思是果樹、小溪和草地等,我們能看到的窗外這一整個世界。總而言之,這是個精彩紛呈的世界,我真是愛上這個清晨裏的如畫仙境啦!您難道就不心動嗎?更奇妙的是,這兒還可以聽見溪水的歌唱。您感受到了小溪的激動和喜悅嗎?那歡快的流水聲就是它悅耳的嬉笑,即便躲藏在冬日的冰層裏也是如此。綠山牆被這條小溪點綴,真是有著難以言喻的美妙呢!或許你覺得我終究是要離開的,景致美與不美對我來說都沒有差別。其實不然,就算我沒留下,將來的日子我也會常常憶起綠山牆旁邊的小溪。若到了沒有溪流的某個地方,我也覺得假如有條小溪是件多麽美好的事情啊,要不然還真是懊惱呢。真是感激今天清晨的多姿風景,讓我不至於陷入無限的沮喪之中,消減了我昨夜裏的苦楚。隻是我現在仍舊難過,假如你們肯留下我,我就可以永遠在這裏生活了,那樣就太美妙了!我剛才在憧憬中,令人無奈的就是,再美的想象都會被驚醒,每次被拉回現實的時候我都十分痛苦。”
    “你願意憧憬還是不願意憧憬,怎樣都行。但還是先把衣服換好吧。”瑪瑞拉好不容易在安妮喘氣的當口打斷她說,“早餐已經做好了,快去洗臉梳頭,窗子不用關了,抓緊把被褥整理好放到床頭。”
    安妮幹活倒是十分麻利,穿戴整齊,紮好辮子,洗完臉,這些不過十分鍾的工夫。得意地跑下樓,心想瑪瑞拉交代的事情都做好了。可事實上,被子還在床上亂糟糟地躺著呢。
    “啊,肚子此刻可算是咕嚕咕嚕喊餓了呢。”安妮這樣說著,坐在瑪瑞拉為她準備的椅子上,“真是出人意料,那麽糟糕的夜晚之後竟然迎來了風景秀麗、童話一樣美好的清晨,即使小雨淅瀝瀝地下著的清晨也是非常迷人吧?這世上有著各種不同的清晨,真讓人心情舒暢。它會成為什麽樣的一天呢?這真令人無法預料,有太多可以想象的空間啦!
    “好在今天的清晨如此晴朗,陽光明媚可以幫助我趕走陰霾,不失望、鼓足勇氣迎接未來。不過說到底,我的經曆還是挺悲慘的,對吧?我曾邊讀悲慘的故事邊下狠心,以後絕不會被痛苦所打敗,要堅強地好好生活。隻是想象一下還沒什麽,當真遭遇了這樣的事,我就手足無措了。”
    “幫幫忙,你別再說了可以嗎?即便你隻是個小孩子,但話這樣多也太誇張了吧?”
    瑪瑞拉的話就像當頭棒一樣,安妮瞬間就消停了。可這樣靜默的氣氛反而怪怪的,瑪瑞拉仿佛沒了著落,馬修也不開口說上一句。早飯時間,一切都像在冰凍的氛圍內完成的。馬修早就對默默不語視為家常便飯的,隻是安妮吃得有些恍惚。她的視線總是飄向窗外的藍天,嘴不停歇、麻木地咀嚼著。
    瑪瑞拉見狀,內心對安妮有點兒說不清的感覺。好像眼前這個奇怪的女孩兒,隻是個軀殼,魂魄早已被夢想的羽翼帶到了世外桃源。她的心也被這孩子攪得有些慌亂,著實不知道還可以堅持多久。即便如此,馬修仍固執地要收養這孩子,簡直不能忍受。馬修此刻一定還沒死心,她很清楚馬修的個性,若不揪出個所以然來,他絕不會放棄的。
    早餐結束後,安妮終於從幻境中回到現實中來,積極地去洗碗。
    “你可以洗幹淨嗎?”瑪瑞拉有點兒不相信地問道。
    “馬馬虎虎吧,要常常洗就會做好的。其實,我更擅長照顧小孩子,可惜這裏沒有。”
    “隻有你一個人在這裏,我都已經無所適從了,再多一個的話就更亂了。如何是好啊?夠難辦的,馬修始終都是這樣,做事愛犯迷糊!”
    “不,您說錯了,他才不是您說的那樣呢!”安妮好似怪罪瑪瑞拉一樣地叫道,“他非常善良,我話很多他也不會不開心,還似乎很喜愛我這樣的孩子。我第一次見到他,就感覺我和馬修擁有‘同樣的靈魂’,倘若您覺得‘同樣的靈魂’這種話隻能出自一些奇怪的人,那我和馬修便都是那奇怪的人。”
    瑪瑞拉不屑地哼了一聲,說:“夠了,夠了,請你快點兒洗碗吧,先用溫水洗幹淨,然後把水漬擦幹。下午必須去懷特.桑茲那裏見斯潘塞夫人,你也要同去,我已決定接下來要怎樣做了。碗洗好後,再去樓上把被子疊整齊!”
    瑪瑞拉始終在安妮身後,全程監視她勞動。她認為安妮碗洗得勉強合格,不過整理床鋪的功夫真不怎麽樣。雖然能看出來安妮拚盡全力在疊羽絨被了,努力地消滅褶皺,最後的效果卻不佳。說不清楚,瑪瑞拉總感覺安妮的身影讓她煩躁,為了不讓她阻擋自己的視線,她告訴安妮,中午前就到外麵去玩吧。
    這話激起了安妮的興奮勁兒,大眼睛都快眨出光芒了,直衝到門口,卻在臨邁出門那一腳猛地停下了,轉身又重新坐回到桌子前,之前的興高采烈如曇花一現消失殆盡。
    “怎麽了?”瑪瑞拉問道。
    “我不敢出去。”安妮的口吻簡直就是一個放棄了這世上所有幸福的殉道者,“雖然我無法留下來,可是我早已打心底喜歡上了綠山牆。雖然這很無奈,可我若真去了外麵玩耍,同花草樹木、果園甚至小溪都成為玩伴的話,那我就真的舍不得離開了。我原本所承受的悲傷,讓我很難再將其加重了。我當然希望去外麵玩,外麵的一切也仿佛在向我招手。不過我隻能克製自己,既然改變不了現實中的分別,那隻好保持距離了,您說是不是?
    “最開始我以為可以在這裏生活下去的時候,真是無比激動呢,我放任自己敞開心扉,去擁抱這裏的一切。誰會料到竟隻是個轉瞬即逝的美夢,還奈何不了它。我若跑去外麵,心就會搖擺不定,之前所下的狠心不就白費了嗎?跟您請教一下,那個長在窗口的植物叫什麽名字?”
    “天竺葵。”
    “不,不是問植物的品種,我的意思是您怎麽稱呼它。噢,難道您沒單獨取名字給它嗎?那麽,我給它起個名字好嗎?嗯,對了,就叫它邦妮吧。我離開前就叫它邦妮好嗎?求您了,您回答我呀。”
    “你高興怎麽叫就怎麽叫吧,隻不過給天竺葵取名字,這能代表什麽呢?”
    “我希望植物和人一樣成為朋友,所以要和人同等對待,所以才為它們取好聽的名字。一直天竺葵這樣不停地叫它,它或許會很難過。假如別人總‘女人、女人’地叫您,我想您肯定也會惱怒的。
    “其實今天早晨我還為樓上房間外的那棵大櫻花樹取好了名字呢,叫‘雪之女王’,您覺得恰當嗎?因為它滿樹盛放的都是潔白如雪的花朵,即便總有凋零的一天,可無論何時何地,您一聽它這名字,眼前都會呈現出櫻花競相綻放的盛景。”
    “真是搞不懂你這種性格的孩子,以前也從未有所耳聞,更沒見過。”瑪瑞拉搖頭感歎,同時不忘快速撤離她身邊,跑進地窖裏拿土豆。
    “確實如馬修形容的那般,這小女孩兒還真是挺有趣。我好像也被她講的所吸引了,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她接下來要說些什麽。如此要不了多久,估計我也會中了她的迷魂術,更甭提馬修了。回想起馬修剛出門時的神態,沒準兒他會將昨晚討論的舊事重提。和平常人說事,爭辯、駁斥怎樣都行,可馬修就不是能張嘴的平常人。對於隻擅於遞眼色的馬修,我究竟能怎麽說服他呢?”
    從地窖中走出的瑪瑞拉,看到雙手托著臉望天空的安妮,不想也知道肯定又陷入了什麽幻想。瑪瑞拉打算提前做中飯,也就沒心思關注安妮在做什麽了。
    “午後借馬和馬車用一下。”瑪瑞拉說道,馬修悶悶地點下頭,擔心地看了看安妮。瑪瑞拉立馬阻擋住馬修的目光,疾言厲色地說:“我要帶安妮去懷特.桑茲一趟,把事情明明白白地告訴斯潘塞夫人,讓她務必盡快把安妮送回新斯科舍島。你自己備好茶點,我大約在擠牛奶之前趕回來。”
    馬修還是一聲不吭,這讓自說自話的瑪瑞拉反而覺得處於劣勢了。馬修從來不可能惹怒別人,因為他任何時候都不會反駁你的話。
    雖說如此,馬修仍舊依瑪瑞拉的意思,備好馬車。馬修推開院門,送瑪瑞拉和安妮出去,當馬車緩慢經過他跟前時,他仿佛對著空氣念叨:“今早,那個希臘的孩子,傑裏.布恩來過,我說需要他來做一個夏天的雇工。”
    瑪瑞拉沒有應聲,高高地舉起馬鞭,伴著一聲“駕”就用力甩了下去。往常習慣了被溫和對待的胖馬,這下子怒了,在路上開始了狂奔。趕馬車馳騁的瑪瑞拉回望了一眼,結果瞧見那個令人惱怒的馬修正倚在門口,沮喪地看著她們離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