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亮底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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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廠長怎麽走了?”
    王亞娟拿著文件進來,回頭瞅了一眼走廊,道:“剛剛他找你很急的。”
    “沒事,解決了。”
    李學武看著手裏的文件問道:“怎麽了,有事嗎?”
    “首汽丁副總經理來訪,不做宣傳嗎?”她將手裏的文件遞了過去,解釋道:“這是我們做的宣傳方案。”
    “八字還沒一撇呢。”
    李學武先是看了一眼桌上的文件,卻連封麵都沒有翻開,抬起頭看著她講道:“等有一定了再說吧。”
    “我們能知道什麽時候有一定啊。”王亞娟按住了那份方案,堅持道:“要不你先看看,也得讓我們有個標準,否則時間上怕來不及。”
    “宣傳處什麽時候將時效性調整到如此提前的地步了。”
    李學武見她堅持,便拿過文件看了起來。
    王亞娟則撇了撇嘴角,道:“因為我們怕了熬夜加班做方案。”
    “嗯,挺好的。”
    李學武簡單地翻看著手裏的文件,嘴裏肯定道:“就這麽準備吧。”
    “就沒別的意見了?”
    王亞娟看著他講道:“別到時候你又不滿意,我們白做這個了。”
    “時移世易,計劃趕不上變化的道理你懂不懂?”李學武將手裏的文件放回到了桌子上,看向她講道:“如果你怕時間上來不及,那就多做幾套方案應急,將各種情況提前考慮到了。”
    “那還不如現做了——”
    王亞娟很不滿意地收回了文件,皺眉講道:“做點工作怎麽這麽難。”
    “什麽工作不難?”
    李學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要不你坐這,我去做方案?”
    “你故意的是吧?”
    王亞娟看了看他,道:“我隻是想將宣傳工作的次序進行合理調整……”
    “優化。”李學武突然說道。
    “優……化……”王亞娟被他提醒的突然不會了,這又是個新詞?
    李學武見她不說了,便講道:“嚐試優化工作流程是對的,但你得考慮實際情況,尤其是宣傳工作。”
    他點了點手邊的文件強調道:“你要宣傳的這個人他都不確定自己明天能不能完成任務,請問你怎麽辦?”
    “是拿著刀逼著他趕緊做決定,還是認投浪費了今天的時間?”
    王亞娟無語地看著他,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他的解釋。
    “宣傳工作的屬性本來就是滯後且複雜的,因為沒人能預測未來。”
    李學武語氣淡然地講道:“這不是一場足球比賽,結果就那麽幾個,你們有足夠多的時間提前寫好稿件。”
    “我這麽告訴你,首汽的這位丁總現在都確定不了明天要幹什麽。”
    “那怎麽辦?”王亞娟皺眉道:“難道我們還得去采訪他?”
    “你覺得這個時候合適嗎?”
    李學武抬了抬眉毛,道:“他現在正糾結是選擇羚羊還是白羊呢。”
    “什麽羊?!”王亞娟懵了,怎麽還選上羊了,對方不是首汽副總嘛,怎麽幹到農林畜牧賽道來了。
    “行了,按我說的做吧。”
    李學武目光重新落在了手裏的文件上,嘴裏交代道:“有消息我會讓人通知你們的。”
    “要是那樣就好了——”
    王亞娟心裏說的,哪次辦公室提前跟宣傳通氣了啊。
    這不是主觀能動性的問題,而是工作性質限製了兩個部門之間的通氣。
    你想吧,辦公室給領導做服務,工作能說給宣傳部門?那不然自己喊去好了。
    “你說——”王亞娟說完了正事卻沒有急著走,而是輕聲問道:“徐廠長是不是還惦記著營城港的事兒呢?”
    “什麽意思?”李學武抬起頭看著她問道:“你惦記上了?”
    “我哪夠資格——”
    王亞娟看了他一眼,道:“就是問問,聽說營城港的負責人還沒定呢。”
    “做宣傳工作就是不一樣啊。”李學武打量著她講道:“都開始關心這種問題了。”
    “你能別老這麽說話嘛。”王亞娟瞪了他一眼,道:“寒磣人有意思?”
    “我就是想打聽打聽,營城港下一步的人事安排。”
    她也沒藏著掖著,直白地問道:“原本我聽說集團定的人選是卜副秘書長,可現在卜副秘書長去了聯合能源總公司,那下一步該是……”
    “連集團都沒定呢,你覺得我會知道?”李學武瞧著她問道:“你想去營城港?”
    “你覺得可行嗎?”
    王亞娟試著問道:“聽說他們正需要對外工作人員,還有海外培訓的機會,我想去試試。”
    “營城港是股份項目,確實如你所聽到的。”李學武點點頭,不過又提醒道:“但去好去,回來就不好回來了。”
    “什麽意思?”王亞娟皺眉問道:“你說的是去營城港好去不好回,還是去海外培訓不好回?”
    “有外商參與的股份項目,組織人事是單獨劃分管理的。”
    李學武看著她解釋道:“你可以從集團調過去,但沒法再調回來了。”
    “人事關係壁壘是單向的,集團不能接收這類項目的管理幹部。”
    他含蓄地講了講自己所了解到的情況,又提醒道:“除非你能做到總經理或者副總一級才有機會回到集團序列。”
    “怎麽會這樣——”
    王亞娟皺眉講道:“他們隻跟我說營城港的管理氛圍更先進,更現代化,可沒說不能再調回來了。”
    “你是想出去走走,還是想換個工作環境?”李學武想了想,說道:“其實做宣傳工作也有機會出去的。”
    “那得猴年馬月了——”
    王亞娟撇了撇嘴角,一副不想了的表情,可在臨走前又問道:“那是紀副秘書長會去營城港任一把?”
    “幫我叫一下張兢主任。”
    李學武沒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給她找了個活幹,省的沒完。
    “哼——”王亞娟隻敢這麽哼一聲,隨即便出了門。
    ***
    到底是選羚羊還是選白羊,這個問題丁誌臣糾結了兩天。
    他來鋼城三天,第一天下午見到了李學武,兩人談了很久,差點談崩。
    第二天鋼汽的廠長呂源深接待了他,並陪他轉看了鋼汽的幾條生產線。
    丁誌臣也是見過世麵的,但一走進鋼汽的生產車間便被震驚到了。
    先不說占地麵積極大的流水線生產車間,也不說如長龍一般盤旋在車間上空的流水線機械吊架,就說車間衛生。
    他剛開始真沒注意到這一點,可就在呂源深陪著他來到車間門口的時候,負責接待的車間主任竟然給他做了參觀前的警示教育。
    在警示教育中明確告訴他發生危險時哪裏是逃生通道,哪裏是滅火器存放位置,地麵綠色區域可以行走,紅色區域禁止通行……等等眼花繚亂的信息。
    其中有一條,進入車間參觀的過程中,任何垃圾都要投放入垃圾箱。
    車間主任在宣講這些的時候語氣很嚴肅,怕他心裏不高興,呂源深還在一旁輕聲做了解釋,講了各項提醒的目的。
    丁誌臣聽的時候哼哈的,可內心卻在好笑,笑對方正在整景。
    這種事他見多了,無非是為了撐麵子,在客人參觀的過程中表現出好的一麵。
    他沒吱聲,到人家地盤了,該怎麽做就得聽人家的。
    車間主任宣讀了參觀須知,這才帶著他們走進生產車間。
    隻一瞬間丁誌臣以及隨行人員便明白了剛剛車間主任提醒的那些話,這些話絕對是真實的,一點不攙假。
    站在通道口,沿著腳下的綠色路線一眼望過去,沒有這個年代普遍存在的工業揚塵感,特別的整潔幹淨。
    所有通行線路,無論紅的還是綠的,通通是橫平豎直的。
    就在參觀的過程中,丁誌臣看到有叉車挑著貨箱在紅色通道通行,與他們所在的綠色區域形成了安全隔離。
    這種現象如果不是進車間前由車間主任強調,他們還不會如此驚歎。
    紅綠通道被嚴格地區分開,他們走這一路都沒見到有工人踏上紅色區域。
    “這是徽省合力叉車。”
    呂源深見他們看的新奇,以為是好奇搬運零部件的叉車呢,這才做介紹。
    丁誌臣回頭看了他問道:“你們這裏所有的生產車間都分紅綠通行區?”
    “哦,您是說這個啊。”
    呂源深才反應過來,認真地點點頭介紹道:“這是我們集團安全生產標準化最新執行標準,67年以後建的廠區都是這樣的製度。”
    “怎麽做到的?”丁誌成手指劃了劃眼前的紅綠通道詢問道:“你們是怎麽要求工人嚴格執行這一規定的?”
    “因為死過人。”呂源深頓了頓,這才講道:“其實集團現有安全生產標準化大部分內容都是總結於以往的安全生產事故。”
    “尤其是每一條看似不合理的規定後麵都有至少一條人命在注釋。”
    他指了指紅色通道行進中的叉車介紹道:“之所以用顏色區分通道,是因為叉車工作有盲區,行進速度較快,而且攜帶的貨物有傾落的風險。”
    “流水線作業,看似速度不快,實則工業製造速度非常快。”
    他自信地介紹道:“就是靠著集團統一規定的安全生產標準,我們才能實現日產超過200台汽車的目標。”
    “200台!”丁誌臣驚訝地問道:“這麽快!這麽多!”
    “是的,沒錯,就是這麽快,這麽多。”呂源深笑著介紹道:“自從轎車生產線獨立以後這個速度有所增加。”
    “一天兩百台,一個月至少——六千台!”丁誌臣不敢相信地確定道:“你們廠能實現月產六千台汽車的目標?”
    “是獨立生產線,不是我們廠。”
    呂源深微微一笑,抬手示意他繼續往前走,嘴裏卻淡淡地裝嗶道:“我們廠還有很多這樣的生產線,沒什麽好驚訝的。”
    我去年買了個表!
    丁誌臣有句話在嘴裏轉了一個圈沒有說出來,差點忍不住。
    什麽叫沒什麽好驚訝的!
    “這麽多車,你們賣的完嗎?”
    “沒有一點庫存,月月清。”
    呂源深笑著介紹道:“大部分供應給了海外市場,運汽車的貨輪就停在濱城港,鐵路直達。”
    “不過這種情況會慢慢改變的。”
    他又介紹道:“我們集團組建了營城港區,未來這些汽車會從那裏上船,出口到海外市場。”
    “……”丁誌臣有些理解李學武的傲嬌了,憑什麽如此保守。
    “這其中也包括白羊座嗎?”
    丁誌臣終於問出了自己早就準備好的問題,但故作隨意。
    呂源深早有準備,這會兒笑眯眯地介紹道:“當然,白羊座其實是出口型,國內市場還無法完全消化它。”
    “你們廠出口型汽車還有哪些?”
    丁誌臣強忍著驚訝的表情,邊走邊看那些如機械一般從整理箱中拿出零件組裝在自己工位的車架子上的工人。
    鋼城汽車製造廠最寶貴的是什麽?
    除了流水線設備和完備的零部件供應體係就是這些工人了。
    你可能覺得這些工人沒什麽文化,隻機械地重複著單一的工作。
    但是,將這些工人培訓且組合在一起也是個大工程。
    至少已經完成流水線改造的京城二汽不敢說日產超過兩百台130。
    不過能看到這種生產模式的優點,目前京城乃至是全國對微型卡車的需要已經逐漸被BJ130所滿足了。
    能與之競爭的隻有多渠道、爆炸式供應的紅牛三輪摩托車了。
    首汽願意牽手紅星鋼鐵集團的一個原因就是紅星鋼鐵集團有獨立且完備的銷售和服務體係。
    細數全國十幾個大城市均有紅星鋼鐵集團的辦事處,每個辦事處都是營銷和服務中心,這能力和布局無敵了。
    以這十幾個大城市為原點,無論是汽車還是五金等等商品不斷向周圍擴散,吸引到越來越多的本土經銷單位。
    最終這些經銷單位會被整合到津門貿易管理中心,再行消化。
    組織這一工作的就是紅星鋼鐵集團銷售總公司。
    首汽的想法是結合紅星鋼鐵集團在京城的影響力,打造一批具有時代特征和宣傳需要的出租車隊伍。
    當丁誌臣走到流水線的末端,看著正在源源不斷下線的汽車,他是真心動了。
    白羊座是比羚羊好看啊——
    “這麽遠來看你,不給我個擁抱嗎?”
    凱瑟琳張開雙手想要個抱抱,卻是被西格瑪男人給錯過去了。
    “李,你不能這樣——”
    “你怎麽又來了?”
    李學武無奈地看著她,道:“你爸爸不是讓你去港城見他的嗎?”
    “我去過了啊,這不是剛從港城回來,你想我了嗎?”
    凱瑟琳跟著他走到沙發這邊挨著他坐下,親切地問道:“想沒想我。”
    “我還是喜歡你矜持的樣子。”
    李學武看了看她,道:“就像當初咱們第一次見麵那樣。”
    “原來你喜歡這個啊!”
    凱瑟琳挑了挑眉毛,故作矜持地講道:“可咱們第一次見麵你就帶著我上樓了,我有點想不起來那時候……”
    “說說你的港城之行吧。”
    李學武有點受不得這外國妞的直白,他還是習慣了中餐。
    “港城有什麽好說的。”
    凱瑟琳一隻胳膊搭在沙發上,一條腿壓在另一條腿下,側著身子看著他講道:“如果你有錢,那裏就是天堂,如果你是窮光蛋,那裏就是地獄。”
    “怎麽聽起來你更喜歡內地呢?”
    李學武微微向後側著身子打量了她一眼,問道:“這麽早回來也是這個原因?”
    “其實我爸爸也很喜歡這裏。”凱瑟琳認真地說道:“他說這裏有他最美好的回憶。”
    “替我謝謝安德魯先生。”
    李學武微笑著講道:“也歡迎他再來內地工作和遊玩。”
    “他不會再回來了——”
    凱瑟琳扭過身子靠坐在了沙發上,扭頭看了他,撇著嘴角講道:“我爺爺選定他為接班人了,他現在忙著呢。”
    “哦,恭喜你了——”
    “有什麽好歡喜的?”
    她對李學武的突然貢獻表現的很意外,“是我爸爸繼承了家族,又不是我。”
    “那就替我恭喜你爸爸。”
    李學武突然才想起來,西方的家族關係很功利,尤其是老錢家族。
    意大利人還算好的呢,家族觀念比較強,都說他們更能接受中國文化。
    “你好像對我爸爸更感興趣。”
    凱瑟琳微微昂起脖子,看著他說道:“是不是覺得他更有勢力了?”
    “你爸爸是我的好朋友。”
    李學武對於她的質疑很淡定地回答道:“我交朋友從來不看對方有沒有勢力,你爸爸也是一樣。”
    “就是要這種——”凱瑟琳崇拜又激動地看著他說道:“你就保持這種態度,一整晚!我什麽都答應你——”
    “你特麽——”李學武咬了咬牙,眯著眼睛看著她問道:“你是不是特別崇拜你爸爸?選男友都要像你爸爸那樣有氣場的男人?”
    “……為什麽這麽說?”
    凱瑟琳遲疑了一下,看著他問道:“這跟我和你有什麽關係嗎?”
    “純屬個人好奇——”
    李學武突然笑了起來,好像窺探了她內心的秘密一般。
    他這種目光讓凱瑟琳有些全身發麻,好似被看光了一般。
    “生在這樣的家族,你覺得我開心快樂嗎?”
    凱瑟琳其實明白他的目光和笑容,突然冷靜了下來,微微低著頭說道:“其實你不理解。”
    李學武扯了扯嘴角,道:“我不理解你的快心和快樂嗎?”
    他好笑地疊起右腿講道:“你要這麽說,我不反駁,因為我從未體會過資本家的快樂,包括做資本家的兒女。”
    “你不用這麽看著我。”
    李學武扭頭瞅了她一眼,她的目光有些意外,又有些複雜。
    “你嚐過挨餓的滋味嗎?”他挑了挑眉毛,微笑著講道:“挨餓是比受創傷更痛苦的滋味。”
    “誰沒挨過餓——”凱瑟琳抱著自己的膝蓋講道:“小時候我的保姆就餓過我,懲罰我不聽話。”
    “她敢餓你三天嗎?”
    李學武笑了笑,講道:“餓我三天我都敢吃人,你信不信?”
    “姨——”凱瑟琳咧了咧嘴,但見他坦然的目光突然愣住了,認真地問道:“你說的都是真的?”
    李學武並沒有回答她的這個問題,而是繼續講道:“小時候我最深刻的記憶不是開心和快樂,而是挨餓。”
    “其實我們家還算好,可我現在做夢都能被餓夢驚醒。”
    他雙手放在疊著的右腿膝蓋上,看著前麵講道:“印象最深刻的那次是在城外,我親眼目睹了一場悲劇……”
    “你現在是大人物了。”
    凱瑟琳摟住了他的脖子,將自己的腦袋沉在了他的肩膀上,輕聲安慰道:“看起來你比我爸爸都要厲害。”
    “你是在開玩笑嗎?”
    李學武突然好笑出聲,道:“我可以在戰略上輕視你爸爸的勢力,但你覺得我有能調動億萬資產的權利?”
    “你不用嫉妒他,家族有再多的資產也不是他的,那是家族的。”
    凱瑟琳抬起頭看著他笑了笑,說道:“我爸爸也說家族繼承人其實是個辛苦又受罪的工作,沒什麽樂趣。”
    “你一定會懷疑我說的話。”
    她指了指李學武的嘴唇,道:“但我告訴你這都是真的,爭奪家族繼承人並不像你想象中的那麽簡單。”
    “有什麽複雜的。”李學武輕笑著說道:“無非是掌握資源應用的權利為個人謀求更多的利益,即便這些資源在未來還得交出去,是這樣吧?”
    看著凱瑟琳驚訝的表情,他好笑地說道:“你沒學中國曆史嗎?這種事在我們這早就司空見慣了。”
    “怪不得我爸爸說東方人都聰明的可怕,尤其是你——”
    凱瑟琳看著他睜了睜眼睛,道:“我爸爸說要我防備你。”
    “乖,聽你爸爸的話。”李學武認真地勸她嗷:“我很危險,你最好離我遠一點。”
    “真的嗎?你哪裏危險?”
    凱瑟琳恢複了好色的模樣,起身跪在沙發上看著他的眼睛調情道:“你給我看看我就聽你的話。”
    “好不好?爸爸——”
    真的對不起了,安德魯先生,是她先動手的!
    “早上好,秘書長。”
    “早”
    “早上好,領導。”
    “早”
    ……
    李學武從車上下來,一路上樓,招呼聲不斷,他今天來晚了。
    他能保證自己不好為人師,但架不住對方要求他好為人父。
    真是造孽啊——
    這麽長時間他還是第一次接觸這個賽道,意大利人玩的真花。
    “領導,北方工業報想約您個采訪,說是已經安排人過來了。”
    張兢似乎就在等他,聽見走廊的動靜便走了出來。
    “北方工業報?”李學武微微皺起眉頭。
    張兢點頭確認道:“就是那個北方工業報。”
    兩人對話好像什麽都沒說,又好像什麽都說了。
    “采訪我什麽?”李學武走進辦公室,張恩遠跟著進來幫他換了茶水。
    “對方沒講太清楚,含糊的很。”
    張兢皺眉道:“我向對方強調了幾次,可對方隻是兜圈子。”
    他是集團駐遼東工業領導小組辦公室主任,這點接待素養還是有的。
    媒體采訪哪裏有不確定內容就接待的,更何況是北方工業報呢。
    上一次沈飛一把周子程來京簽約,北方工業報便表現的很不友好。
    後來李學武也從老李那裏了解到這件事的原本,還是蘇維德搞出來的事情。
    老李不用說,一定是敲打蘇維德了,總不能讓他跳腳。
    可蘇維德被敲打,北方工業報該去采訪老李啊,怎麽奔著他來了。
    李學武可不會相信對方是為了宣傳紅星鋼鐵集團來的,畢竟集團沒有慣著他們,愣是沒給那筆錢。
    老李有話說的好啊,要飯的還敢罵罵咧咧?
    北方工業報也算的上工業係統內的大報了,尤其是在北方工業圈子。
    報社原隸屬於工業信息管理局,後來組織變革,分出去獨立運營。
    主管單位依舊是工業係統,隻不過財政需要同地方和企業化緣。
    這樣的報社有很多,不是沒有撥款,但不多,勉強維持生計罷了。
    後來有一部非常火的電視劇,編輯部的故事,其中表現的就很類似。
    當然了,得看那幾個老的所表現出來的行為習慣,他們年輕的時候就是現在,言語間就有這個時代的特征。
    “那就甭搭理他們。”
    李學武不耐煩地講道:“就說我沒有時間,有采訪需要跟集團聯係。”
    “我跟集團打聽過了。”張兢輕聲解釋道:“總辦那邊講,李主任已經拒絕過對方一次了,就在前天。”
    “李主任拒絕了,我就不能拒絕了?”李學武看了看他,見張兢表情為難,也知道他是為了自己著想。
    李懷德不見對方,自己也不見,那對方如何寫文章還不都憑一張嘴了嘛。
    張兢不負責宣傳工作,但他負責協調和幫助李學武處理日常工作。
    “先等他們人到了再說。”
    李學武最終還是沒下定決心拒絕采訪,李懷德他們不敢寫,自己身子骨太弱,容易招人欺負啊。
    “那我這邊準備一下。”
    張兢見領導點頭,便也提議道:“就安排對方住在招待所吧,這樣也好照顧。”
    “嗯,你看著辦。”
    李學武點點頭,喝了一口熱茶,講道:“多個心眼,防備著點。”
    “您放心吧——”
    張兢認真地應了一聲,在離開前提醒李學武道:“別忘了今天上午的會議。”
    “知道了。”李學武記得這件事呢,就算張兢不提醒他,張恩遠也會提醒他的。
    李學武腦子裏還在想北方工業報的事,手拿起電話便要了出去。
    電話聯通的很快,周瑤的聲音傳了過來。
    “有件事你幫我查一下,北方工業報的記者要來采訪,你看看上一次來咱們集團參加簽約活動的記者是什麽人。”
    電話隔著這麽老遠,誰敢保證沒人偷聽啊,所以有話得巧著說。
    不能說的太模糊了,否則周瑤聽不懂,也不能說的太直白,那樣懂的人就太多。
    他交代的是“看看”那個記者“是什麽人”,意思就是查一查對方的底細。
    什麽叫什麽人啊,就是這個意思。
    “好的,領導。”周瑤回答的幹脆,“晚一點我給您打電話。”
    “嗯。”李學武應過一聲後便掛斷了電話。
    如果不是北方工業報今天來約他采訪,李學武甚至都忘了這一茬了。
    不過今天又想起來了,那一次老李是怎麽說來著?
    那個叫劉紅梅的記者是蘇維德招惹來的,明顯是來找茬的。
    後來老李同上麵打招呼,對這件事表達了強烈的不滿。至於說後來的結果如何李學武就不知道了,是老李辦的。
    不過他也能猜的出來,老李甚至都不願意搭理對方,聯係對方尋求解決這件事,根本就沒拿對方當回事。
    這關係要是能好了就奇怪了。
    有關於劉紅梅,李學武的記憶還算清晰,那天她穿著黑色上衣,齊耳短發,容貌還算優秀,畢竟這個年代能做記者的女同誌都不簡單。
    倒不是覺得這個劉紅梅有什麽,他隻是想起蘇維德,突然覺得不太對勁。
    這次老蘇跪的太快了,跟以往倔強的風格不太一樣啊。
    他如果是奔著老李去的,那無所謂,李學武隻要保證老李不倒就行了。
    可如果老蘇是奔著自己來的呢?
    不用懷疑這種可能,北方工業報都安排人來遼東,來鋼城采訪他了,他有什麽值得對方關注的嗎?
    李學武負責集團在遼東的全部工業管理工作,就連聯合能源總公司都有屬地管理的意思了,樹大招風啊。
    七月份,李懷德便表達了希望他盡快完成對遼東工業區的梳理工作,將工作重心放回到集團。
    九月份,李懷德再一次表達出了這種要求,這一次甚至強調了希望他回到集團工作的想法。
    是他在遼東幹的太賣力氣了,整頓力度太大了,效果太顯著了?
    集團在遼東的工業企業是在董文學當負責人的時候發展起來的,打江山的過程中一定會存在這樣那樣的問題。
    集團也很理解這種情況,但董文學自己清楚,當時的情況已經不是他能解決的了,必須換一個人過去處理。
    這個時候就有李學武,他動用了一些手段很快便調整了各工業企業的管理形勢,梳理了各企業的組織架構。
    現在效果初現,老李就想見好就收,不希望他遊曆於集團管理核心太久。
    你當老李是好心?
    別鬧了,他是怕李學武在外麵時間長了,影響力根深蒂固,到時候再想動李學武就很困難了。
    從保衛係統升上去不是問題,但有工業管理經驗和能力就是問題了。
    李學武過早地積累影響,隻會給兩人的處境增添尷尬。
    現在有個機會就擺在李學武的麵前,到底是隔山打牛,還是禍水東引?
    搞不清楚老蘇和北方工業報到底是仇還是謀,他隻能做好應對準備。
    如果老蘇兜圈子是為了老李,那他選擇以不變應萬變。
    如果老蘇摟草打兔子,沒幹到李懷德轉頭瞄準自己,那就禍水東引給老李,讓他們繼續掐去。
    老李不就用來擋槍的嘛。
    “直接談白羊座吧。”
    會議一開始,丁誌臣就不想再浪費時間了,直白地講道:“如果首汽想要運營白羊座需要怎麽談。”
    “這不在此次會議的議程之內吧?”李學武微微皺眉強調道:“集團給我們的要求和函都是說首汽要紅星羚羊啊,怎麽現在又變卦了呢?”
    廢話,你要不說他能變卦嗎?
    這個問題讓丁誌臣如何回答,他要說白羊座的好,那接下來怎麽談合作。
    他要說白羊座不好,那又為何拋棄紅星羚羊選擇了白羊座呢?
    “綜合考察下來,我覺得白羊座更適合用作城市交通。”
    丁誌臣真會說話,他微微抬起下巴講道:“我們這一次會投入50台白羊座,用作京城出租運輸市場。”
    出租運輸還有市場?
    這個時候打車最多的就屬外事部那些人了,因為花的都不是自己的錢。
    “沒有集團的授權,我沒法談啊。”李學武根本不接他這一茬,而是坦然地講道:“要不我將貴方的訴求和意願匯報給集團,下來再研究?”
    丁誌臣哪裏能不知道這是對方的策略,漫天要價,坐地還錢嘛。
    隻是他給了李學武漫天要價的機會,可對方根本不出價。
    這特麽絕對不是二八分能打發走的!
    “坦誠地講,紅星羚羊已經能滿足我們現在對出租車市場的需求了。”
    丁誌臣看著他講道:“之所以尋求進一步的合作,我們也是看到了白羊座在國際市場的潛力,相信貴方也有意願將這款優秀的汽車推廣到國內市場。”
    “而選擇首汽就等於選擇了市場,因為我們代表了京城最大汽車運營企業,也是運營出租車最好的單位。”
    “要不您再看看其他車型?”
    李學武轉頭看向呂源深問道:“這兩天沒有帶丁總看其他車型嗎?”
    “看了,連坦途都看了。”
    呂源深知道這個時候他插不上話,更沒有資格在談判桌上講話。
    不過有領導詢問,他還是順著這個話題介紹了這幾天的行程。
    李學武微微點頭,看向丁誌臣講道:“其實運營白羊座已經在我們的工作方案之中了,您來的第一天我也介紹了,還包括我們的宏運麵包車。”
    “現在跟您談任何意向都是在未獲得集團授權的前提下,我覺得沒什麽意義。”
    他頓了頓,又繼續講道:“我還是建議您能等一等,或者直接去集團找李主任談,我相信這樣更合適。”
    “那就先說說你們的方案。”
    丁誌臣倒是會另辟蹊徑,坦然地講道:“如果你們的方案很好,那我們也可以加入到你們的計劃中去嘛。”
    這話說的,空口白牙就要加入啊,會叫爸爸嗎?
    “從我給您介紹的情況您就能看得出來,我們不是單純地為了拓展業務,而是為了安置轉崗職工。”
    李學武坦然地介紹道:“集團剛剛定下的第二個《三年計劃》需要壓縮職工人數四萬人,這些職工的安置是個問題。”
    “我們在貨物運輸和三輪載貨摩托車運營方麵有一點經驗和心得,所以將向客貨協同發展,開展客運出租業務,爭取與職工攜手,解決就業問題。”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丁誌臣攤開手講道:“不是我質疑貴方的運營經驗和能力啊,有一點你是沒考慮到的,那就是市場。”
    “無論是外事部還是普通老百姓,對出租車的需求不是那麽的高。”
    他介紹道:“無非是幾個固定地點,固定的單位,其他人很少——”
    “我不否認貴方在貨物運輸方麵的優秀經驗積累,但出租車和貨運是兩碼事。”
    “我們可以執行以租代買的政策將汽車交給職工來運營。”
    李學武強調道:“所有參與這個項目的司機我們都會提供培訓和指導,全城範圍內組織和管理運輸工作。”
    “目前出租車費用高,普通老百姓消費不起的難題還是在車輛成本上。”
    他用鉛筆在紙上算了一筆賬,直白地告訴丁誌臣,隻要紅星鋼鐵集團運營出租車項目,就能將車費打到老百姓能消費得起的地步。
    有人說這個年代的油費貴,加油都是個問題。可紅星鋼鐵集團有自己的成品油分公司,完全可以綜合協調成本。
    幾分錢打車是不可能的,但幾毛錢的起步價還是能做的起來的。
    畢竟這裏是京城,不差錢的人差時間的人也有,白羊座這種外觀上檔次的轎車一旦出現在京城,那對出租車市場絕對是個暴擊。
    甭想著以後了,現在丁誌臣就覺得被暴擊了,這特麽是掀桌子嗎?
    紅星鋼鐵集團和首汽在此前從未發生過合作或者競爭關係,因為雙方就沒有競爭關係。
    一個是造車的,一個是出租車公司,能有什麽矛盾。
    可他萬萬沒想到,紅星鋼鐵集團會如此的不正經,竟然打起了出租車市場的主意,準備的還挺充分!
    “咳咳——”丁誌臣忍不住咳嗽了兩聲,看著李學武講道:“這個方案真好,聽得我都忍不住想談談合作了。”
    好,你能打,我打不過加入行了吧!
    我組團你不來,那我就進你的團,你總不能攆我走吧?
    “首汽還是有一些資源是你們獨立運營無法接觸到的。”
    得,丁誌臣亮底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