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易相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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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去冬來,晝短夜長。所以,冬天早朝,常常是天色未明,寒氣襲人之時就上朝。這天早上,左丞相李善長因年紀大、衣服穿得厚,動作就慢了些,早朝來晚了,他怕上朝遲到遭皇上責備,就慌慌張張向大殿上趕。常言說得好,忙中有錯,誰知他快步向前趕時,與禦書房的茶水太監撞了個滿懷,“嘩”的一聲,太監的茶水杯掉在地上摔成粉碎,太監一看是李丞相,忙彎下腰向李善長倍罪:“丞相大人,對不起,小人罪該萬死,請丞相恕罪。”

    這本來是件小事,要是平時也就算了。這時,李善長低頭一看,見茶水正潑在他的胸膛上,這叫他如何麵君?這不是存心和他過不去嗎?他勃然大怒,上前飛起一腳,把這個太監踢下大殿的台階,嘴裏罵道:“你這隻閹狗,瞎了你的狗眼,竟敢用茶水來潑我。……”

    這個太監見在大殿之外,怕驚動皇上,隻有自己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將地上的茶杯渣用手擀在茶盤裏,各自低頭一瘸一拐地走了。這個太監叫王興,長著一對招風耳,宮裏人都叫他大耳王。這一腳一跌,已是鼻青臉腫。他雖是個端茶水的,卻是皇上身邊的人,消息自然比一般人靈通。剛才發生的一切,都被走在後麵的胡維庸看在眼裏。他見李善長走進大殿,就叫住大耳王,對他說:“王公公,你傷著沒有?”

    大耳王見是胡維庸在招呼他,忙說道:“胡大人,我們這些人命賤,沒傷著。”

    胡維庸假意氣憤憤地說:“這也太不叫話了,我看得清清楚楚,是他空手撞了你雙手端茶具的人,明明是他不對,他不但不賠禮道歉,反而飛腳踢人,真是欺人太甚。”

    大耳王歎了一口氣說道:“誰叫他是丞相,我是太監呢?”

    大耳王在用手擀瓷渣時,手被瓷渣劃破,有血流出,這本來沒有什幺了不起的大事。胡維庸一見,大驚小怪地說道:“哎呀,王公公,你都負傷了。快,快到太醫院去包紮一下,流這麽多血,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胡維庸忙從腰裏摸出一錠約十兩的銀子,塞給大耳王說道:“流了這麽多血,快去包紮一下,再吃些止血的藥。快去吧!”

    大耳王忙推辭地說道:“胡大人,這怎麽能叫你破費,這咋個說得過去?”

    “王公公,我們這是誰跟誰呀,你客氣什幺?你的傷口要緊,去,快去太醫院。”胡維庸假惺惺地說。

    大耳王千恩萬謝地走了。他邊走邊說道:“這個胡大人還真講義氣。”

    不到半天,李善長擅打大耳王的消息就在宮裏傳開了,當然也就傳到皇上的耳朵裏,就引起了皇上的不滿。因為太監是皇上身邊的走狗,打狗也要看主人,俗話說:打狗欺主。當前本來皇權和相權之間的矛盾就很突出,這個時候李善長這麽幹,實在太不理智了,這正是授口實於皇上,皇上見他身邊太監被打,心中火冒三丈,認為李善長倨功自傲,無法無天,到了該解決的時候了。

    下朝後,皇上把胡維庸召到禦書房,要他在三天之內把李善長的材料報給皇上,要求要事實清楚,證據確鑿。原來皇上早就知道胡維庸養了一幫閑人,專門收集滿朝文武百官的材料。李善長的相位胡維庸早就覬覦很久,李善長的材料自然就少不了,胡維庸一聽皇上在向他要材料,心裏就樂開了花,這表明皇上對他的這樣作為的肯定,你決定要在皇上麵前露一手。再則他明白了李善長的相位就要壽終正寢了,胡維庸樂顛顛地離開了禦書房。心裏像喝了蜜一樣甜,他一邊走一邊撚著他那稀疏的,他遠遠地看見大耳王在端茶水迎麵走來,胡維庸就大步迎上去對大耳王說道:“王公公,你的傷好些了嗎?”

    大耳王恭敬地回答:“謝謝胡大人關心,傷好多了,已無大礙。”

    胡維庸煞有介事地說:“王公公,你的事我很為你鳴不平,剛才,就在剛才,我在皇上麵前,狠狠地奏了他一本,這實際上是打奴欺主,你等著,隻需三四天的功夫,他老小子就會有好看的,一定叫你稱心如意!”

    大耳王聽了,感激地說道:“謝謝胡大人關心,要是這樣那就謝天謝地。我王興也是個知恩圖報的人,今後胡大人如有用得著小人的地方,請胡大人打個招呼即可,小人萬死不辭。”

    胡維庸拍拍大耳王的肩頭說道:“好,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你去忙你的吧!我還有事要去辦。”

    大耳王走了。胡維庸望著他的背影,自言自語地說:“好,花十兩銀就在皇上身邊買下一條狗,值!”

    果然,在第三天早朝之時,皇上對大臣們說道:“眾位卿家聽著:朕以前多次告誡你們:‘不以功大而有驕心,不以爵隆而有怠心,故能享有榮盛。延及後世。’可是你們當中有一些人就是不聽,把朕的話當成耳邊風。朝廷明文規定,凡農民開荒之地,任何人不得買賣,可是有些人就是膽大,公然與朝廷作對,縱子強占民田達萬餘畝,還把農民變成他家農奴,他公然想當‘新韃子’,這還了得?你們知道這是誰嗎?”

    滿朝文武都低著頭不敢吱聲。皇上又問道:“你們知道這是誰嗎?”

    大家仍不出聲。皇上說道:“那朕就依次一個個地問,朕先從丞相問起走,左丞相李善長!”

    李善長機械地回答:“臣在。”

    皇上兩眼看著李善長問道:“你說呢?”

    “臣資質愚鈍,猜不到是誰。”李善長僵硬地回答。

    “朕現在問你,你的兒子成天在幹什幺?”皇上追問道。

    “啟稟皇上”李善長回答道,“我的二兒子在國子監讀書,大兒子在外做些生意。”

    皇上開門見山地說:“做生意?做什麽生意?你和你大兒子在陸郎的生意做得不小啊!你以為朕不知道?你們買那麽多土地幹什幺?”

    李善長頭上滲出冷汗,他連忙分辯道:“皇上,這是沒有的事,請皇上為老臣作主。”

    皇上聽了大怒,站起來罵道:“到現在你還不認罪,花言巧語強辯!”

    皇上說道這裏,氣憤憤地把手中的材料擲到李善長的臉上罵道:“你拿去自己看看,這些都是專吿你縱子買田地的狀紙,早就擺在朕的案頭上了,朕派人下去落實,好多都是鐵證如山,人證物證據全。現在你還在抵賴。你作為一國之相,竟知法犯法、以身試法,膽大包天。對於你本該重處,朕念你是個老臣,不忍見你受戮。這樣吧,朕限你十天之內退清全部土地,釋放全部農奴,不然嚴加懲處!那時休怪朕無情。從明天起,你也不要入朝了,回家養老去吧!你的左丞相也不要作了,相位暫缺。”

    皇上停了一下,用嚴厲的眼光掃了一下群臣,眾大臣都低著頭,大殿裏鴉雀無聲。皇上繼續用洪亮的聲音說道:“各位大臣們聽著:你們現在有些人倨功自傲,目空一切,疏於王事,尾巴都翹到天上去了,他們置國法而不顧,帶頭來挑戰國法,他們什幺事都敢幹,貪汙盜竊、行賄受賄,結黨營私,培植親信,網絡黨羽,買官賣官,拉拉扯扯,大吃大喝,朕的剝皮場好久沒開張了。你們把朕的仁慈當成軟弱。朕勸你們要夾起尾巴做人,你們自己屁股上有屎的人,朕給你們五天時間,把屁股擦幹淨,該清退的清退,該退還的退還。期限一到,尚不悔改者,一律嚴懲不貸。退朝!”

    皇上說完,拂袖退入後堂。很多人一聽說退朝,如逢大赦,一顆懸著的心才回到懷裏。因為朝裏有相當一部分人是靠李善長這棵樹爬上去的,他們自然就屬於淮西黨。今天,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所依靠的大樹轉瞬之間如潰堤一樣,“嘩”的一聲就塌了。他們生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還有相當一部分人或多或少有類似問題,今天親眼看到權傾朝野的李善長都栽了,他們哪能不“蛇驚”呢?尤其是從未見到皇上像今天這樣震怒,誰曉得哪天會落到自己頭上?侭管退朝了,百官陸續散去,一個個都掏出絲絹揩額上的冷汗。還有幾個嚇得來尿流在褲襠裏,有幾個跪在地上起不來。

    很多人見李善長垂頭喪氣地跪在地上,都像避瘟役一樣繞行而去,劉伯溫還是不慌不忙地走到李善長身邊,從地上扶起李善長安慰地說:“李大人,地上很冷。快起來回去吧,小心著涼。”

    李善長從地上站起來,對劉伯溫說道:“謝謝劉大人,這個時候,有很多人唯恐避之不及,你卻來扶我,該不是來看我的笑話吧?”

    劉伯溫誠懇地說:“李大人,你把我劉伯溫看成什幺樣的人囉!我可是在人前人後從來沒有說過你李大人什幺壞話。”

    李善長重重歎了一口氣說道:“先生才是我朝的正人君子。過去,我神差鬼使,說了那麽多對先生不利的話,沒想到先生如此虛懷若穀,大度待人,我李善長今天既感激又慚愧!”

    這時,值日太監在大殿上高叫:“皇上有旨:禦史中丞兼太史令劉伯溫大人禦書房覲見!”

    劉伯溫對李善長低聲說道:“李大人,你走好,凡事想開些,皇上說的事希你在限期內一定整改好,我看事情還不是已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李大人,對不起,皇上在召見我,恕我不能送你了!”

    文武百官都回過頭來看著劉伯溫,此時皇上召見劉伯溫,這意味著什幺,太清楚不過了,這意味著左丞相這個寶座非劉伯溫莫屬。馬上有很多人投過來羨慕的眼光。甚至個別人公開向劉伯溫賀起喜來:“劉大人,恭喜你了!”

    劉伯溫隻是搖搖頭,淡淡一笑地說:“王大人,不是那幺回事,你誤會了。”

    劉伯溫來到禦書房,見皇上正坐在椅子上發呆,他心想:今天終於下了個狠心,打擊了以李善長為首的淮西集團的囂張氣焰,扞衛了皇權。可是下一步如何定左丞相呢?皇上還拿不定主意。他想:現在是他內事不決之時,還是聽聽這位大明第一軍師的高見為好。他好羨慕當年的孫仲謀,可以‘內事不決問魯肅,外事不決問周瑜。’而他呢?他的內外事不決隻能問劉伯溫,但他總覺得劉伯溫這個人太聰明過人,聰明得叫人不放心,無論什幺事情他一眼就能看穿其本質,有很多事情都是按他所預料的那樣發展下去。這如何不叫人心悸?但這個人也不是那幺好駕馭的,如果能把他變成當年的諸葛亮,讓他鞠躬盡瘁地為大明效力一生,那是再好不過的。可是談何容易,就連現在他朱元璋也不敢說完全駕馭了劉伯溫,他的太子朱標那就更不用說了。要是劉伯溫掌握了朝政,他要動起壞惱筋來,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想到這裏他就不寒而栗,最後他決定看看再說。……

    這時,劉伯溫走進禦書房,垂頭彎腰地說:“臣劉伯溫參見皇上!”

    皇上從沉思中醒悟過來說道:“先生來了,請坐!”

    “謝皇上。”劉伯溫坐在皇上左手邊的椅子上。這時,太監端來一盤肉包子和一缽粥及一些小菜,放在旁邊的桌子上,皇上對劉伯溫說道:“來,先生,你還沒有用早餐,過來我們一起吃些,吃完了我們好商量事。”

    劉伯溫見皇上平靜了許多,也就不客氣地把椅子向桌子一挪,在桌子邊客人的位置上坐下來,他先給皇上的碗裏添滿了粥,然後在自己碗裏也添了大半碗,兩人也不說話就吃起來。劉伯溫多次同皇上一桌進餐,他知道皇上有‘吃不言、睡不語’的習慣,而且無論吃什幺都是風卷殘雲似的,一掃而光,不愧有‘饕餮大王’之美譽。(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