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猴猻銘言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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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半月,皇上才決定派平涼侯費聚岀使大漠,招降元朝殘部。當時元嗣君脫古思已先接到封績送來的密函,答應和胡維庸裏應外合,配合胡維庸舉事。答應事成之後割東三省和長城以北的土地給脫古思。所以,費聚去招降,自然是無功而返。

    費聚回到南京,不好向皇上交待,怕皇上怪罪下來,自己吃罪不起,便帶上重禮到胡維庸府上,求胡維庸在皇上麵前疏通疏通,美言幾句。胡維庸早就想整治費聚,隻是苦無機會,今天費聚自動送上門,胡維庸豈有輕易放過之理?胡維庸在書房板著臉接見費聚,不冷不熱地招呼費聚道:“哦,平凉侯費大人,你回來啦?辛苦辛苦,請坐,上茶。”

    費聚客客氣氣地坐下,還是胡維庸先開腔:“費大人,皇上派的美差收獲大嗎?”

    費聚聽了叫苦不迭地說道:“胡相爺,這哪是什麽美差啊?來回旅途勞累且不說,所到之地是‘風吹石頭跑,千裏不長草,吃的羶羊肉,喝的是馬尿。’盡是些不毛之地,這也不提了,更可氣的是一到錫林,他們好像如臨大敵,那些韃子兵橫身氈腥味,又不懂禮儀,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明晃晃的冷冰冰的彎刀,嚇得人屁滾尿流,動輒非打即罵。我能撿一條性命回來,已是幸運了,哪是什麽美差?”

    胡維庸背靠在椅子上,雙手十指叉在一起,兩眼盯著費聚,臉上浮起一陣冷笑,好一陣才說:“費大人,你是朝廷的老臣,總不至於無功而反吧?皇上的脾氣你是知道的,他老人家是最見不得碌碌無為的人。”

    胡維庸這幾句話正說到費聚的心坎上去了,同時也把費聚懸著的心提到喉頭上來了。費聚可憐巴巴地說道:“可不是嗎?胡相爺,你老人家說得太對了。這些韃子兵不知吃了什麽熊心豹子膽,我剛一提到招降的事,那個脫古思就火冒三丈,暴跳如雷,打了我二十皮鞭,還把我趕出大帳。嘴裏不幹不淨地罵道:‘……你回去吿訴朱和尚,叫他把禿驢脖子洗幹淨些,等我早晩來砍他的禿驢頭,朱和尚算老幾?憑啥要來招降我?’看,這些爛韃子這麽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知是為啥!”

    胡維庸聽了,內心感到十分痛快和好笑。他也慶幸自己的英明果斷,先行了一步,不然那碰壁的就不是費聚,而是封績了。侭管如此,他還是不露聲色地慢慢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清了一下嗓子,打著官腔說道:“費大人,你也知道,你現在是朝裏為數不多的元老重臣,你這次身負皇命出使大漠招降元朝舊部,現招降不成,反落下笑柄,朝廷的威嚴何在?皇上的英名何存?花了那麽多銀子,沒有一點收獲,萬一皇上怪罪下來,誰吃罪得起?你的事我也隻有如實稟明皇上,皇上怎麽說我就怎麽辦,一切聽候皇上發落。”

    費聚一聽,嚇得瞼色蒼白,趕緊跪在地上叩頭道:“胡丞相,胡相爺,你行行好,千萬不要奏明皇上,這樣,我和我的一家人就完了。請胡相爺高抬貴手,救卑職一條命,下官沒齒不忘你老人家的大恩大德。請相爺你一定在皇上麵前美言幾句,讓下官過了這一難關,今後我一定唯丞相馬首是瞻。今後我一定跟丞相走,萬死不辭!”

    其實,胡維庸也心知肚明,招降無功而返這又不是第一次,以前也有多次這樣的事,皇上也從未降罪任何人。今天隻不過用大話來嚇唬一下費聚,沒想到這個軟蛋一下就嚇得這個樣子。胡維庸抱著貓戲老鼠的心態,看著叩頭如搗蒜的費聚,大咧咧地從衣袋裏掏出鼻煙壺,倒了些煙末在食指尖上,吸入兩個鼻孔,然後打了兩個噴嚏。費聚繼續說道:“胡相爺,我家上下三十多口人,還有一個八十歲的老母。所以請胡相爺一定要救救下官,下官一定記住相爺大恩,今後變牛變馬報答丞相。”

    “啊——嚏!”胡維庸又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揉揉鼻子,甕聲甕氣說:“唉!你起來吧!我這個人其實心最軟,看在你八十歲老母的份上,我就想法救救你,但你不要像當年的劉伯溫、李善長那樣,我救了他們,他們還不感謝我。你今後不能這樣,要聽我的話,那你就起來吧!”

    “謝謝相爺的救命之恩,我就說嘛,胡相爺到底是宰相,心胸開闊,氣量大度,一定會救下官的。”費聚站起身來,感激地說,“你是我們大明朝第一位難得的賢宰相。”

    費聚轉過身去,從旁邊的一塊桌子上的一個精致的木盒裏取出一個淡黃色的玉如意,如意足有一尺半長,如意上還有一顆核桃大的綠寶石。費聚雙手捧上,恭敬地遞到胡維庸麵前,諂笑著說:“相爺,這次出使大漠,路過大都時在一個元朝宮廷太監手裏買了這件如意,特來孝敬相爺,望相爺笑納。”

    胡維庸接如意在手,仔細看了一會,確實是一件好東西,是一個真正的宮廷之物,胡維庸自然很高興,嘴上卻很平淡地說:“何必去花這麽多銀子去買這麽名貴的東西呢!”費聚陪笑著說:“東西雖然名貴,也隻有相爺你才可以擁有這名貴的東西。所以,下官才特地買來孝敬你老人家的。”

    胡維庸聽了,心中十分高興,就對費聚說道:“難得你有這番心意。從現在起,你自己仍回你的禮部去,當你的禮部侍郎去,不要去見皇上,皇上那邊有我去對付,這事到此就結束了,如有人問起,你就說已上報胡丞相了,不要多說其他。不過,你今後凡事不要和我作對,和我作對是沒有好處的。”

    費聚站在一邊拱了一下雙手說道:“下官哪敢和相爺你作對,相爺是我的再生父母。今後胡丞相如有用得著我費聚的地方,我萬死不辭!”

    “嗯,這就對了。”胡維庸不緊不慢地說,“你今後有什麽難事,可以直接找我,我這個人還是很喜歡幫助他人的。”

    “那是自然的,今後有什麽事就請相爺多關照。下官就不打攪相爺,我就告辭。”

    費聚高高興興地離開了胡府,他認為今天他投靠了一個靠山,以後有事有胡丞相承擔,他萬萬沒想到所投靠的是一座冰山和陷阱,糊裏糊塗成了胡維庸死黨,引來了滅門之禍。

    費聚的轎子剛過了一條街,迎麵來了吉安侯陸仲亨,兩人是老相識,都是最早投朱元璋的二十四賢之一。兩人隻打了個招呼,就自己忙自己的事情去了。費聚回頭看了一下陸仲亨,嘴裏嘀咕道:“難道他也是去見胡丞相的?”

    不出費聚所料,陸仲亨的轎子來到胡府門口,對門衛投上名帖:“吉安侯陸仲亨求見丞相大人。”

    不一會門衛傳岀話來:“請陸大人書房進見丞相大人!”

    陸仲亨帶著一個仆人,手裏拿著幾件東西,來到胡維庸書房裏,把東西放在一張桌子上,陸仲亨對仆人揮了一下手,仆人退了出去。胡維庸隻顧埋頭在桌上寫東西,陸仲亨忙拱了一下手說道:“下官陸仲亨參見丞相大人!”

    胡維庸沒有理他,陸仲亨提高嗓音重複了一遍,胡維庸才慢慢擱下筆,抬起頭來,兩隻淚泡眼盯著陸仲亨,麵無表情地說:“陸仲亨,陸大人!”

    陸仲亨聽了這兩聲叫,猶如半夜聽到夜貓子叫一樣,叫人心中發怵。陸仲亨忙答應道:“下官在,胡丞相大人!”

    胡維庸冷笑一聲,慢條斯理地說道:“陸大人,你回來啦?”

    “啟稟胡丞相,下官回來了。”陸仲亨的心咚咚直跳地回答。

    “你回老家有什麽事?是乘公車還是乘私車?”胡維庸從牙縫裏擠出這兩句話問道。

    “啟稟胡丞相,當時我老家送來急信,說我父親病危,下官我當時情急萬分,又租不到馬車,就托朋友幫忙,在驛站搭了個順風車回鳳陽。……”陸仲亨說道。

    “我問你回鳳陽是乘的公車還是私車?”胡維庸惡狠狠地問道。

    “相爺,”陸仲亨解釋道,“雖說是公車,但不是專車,下官隻是搭了個順風車,順便車,車是到亳州去拉酒的,車上正好有一個空位置。……”

    “這些我不管,我隻問你坐的是公車還是私車?你要明確地告訴我,不要東扯葫蘆西扯瓢。”胡維庸斬釘截鐵地說,“你隻要回答公車或私車兩個字就行了。”

    “公車。”陸仲亨有氣無力地回答。

    這下胡維庸是雞腳神帶眼鏡——假充正神地說道:“哎,陸大人,你是朝廷為數不多的老臣,難道你不知道朝廷的規定?任何朝廷官員,不得以任何理由私自乘坐驛站公車,難道你忘了?你的眼裏還有沒有朝廷的法紀?”

    “丞相大人,因為當時我情況緊急,我接到老父病危的家書後,心急如焚,一時情急,當時正好有個禮部到亳州去的車,有個空位,我經禮部尚書同意,才搭車回鳳陽……。”

    “六部歸我中書省管,禮部尚書無權管這事。”胡維庸打斷陸仲亨的話說道,“你們這些功臣,從來不把朝廷綱紀放在眼裏,一個個躺在功勞簿上,靠吃老本過日子。陸大人,皇上的脾氣你是知道的,他最恨的就是假公濟私、公私不分的人。皇上規定:貪銀六十兩就得剝皮,你這次私乘驛站車回鳳陽,往返不下百兩銀子,你自己衡量一下,該是什麽罪?”

    “丞相爺,”陸仲亨聽了,忙雙膝跪在地上,可憐巴巴地說道,“下官情況特殊,急於回鄉探望病危老父,望丞相寬宥下官這一次,……”

    “這個情況特殊,那個情況緊急,那朝廷裏的王法就無人遵守啦!皇上已發下聖旨來:這次要抓幾個典型,要殺雞給猴看,你自己去翻一下大明刑律第一百四十七條第三款看一下,是怎樣規定的。我沒辦法,隻好公事公辦,將此事提交刑部和大理寺會審,我也省得麻煩。”胡維庸掏出手帕,擤了一帕鼻涕說道。

    陸仲亨一聽說要把他的事交刑部和大理寺會審,就嚇得魂不附體,忙叩起頭來,淚流滿麵地哀求道:“胡相爺,你行行好,你千萬不要把這事交刑部和大理寺會審,要是這樣,我就死定了,我死了不打緊,我全家就會跟著遭殃!所以,務必請相爺救下官一條性命,我一輩子都牢記相爺的救命之恩,我一定給相爺變牛馬來報答相爺的大恩大德。”胡維庸冷冷地說:“實話對你說了吧,陸大人,這個世道好事做不得,作了好事要遭天打雷霹的。並不是我不肯幫你,你們淮西幫的徐達,廖永忠我幫他們不少忙,可是到頭來他們不但不感激我,反而與我為敵,結果處處和我過不去,我的好心討不到好報,他們反把我的好心腸當成驢肝肺。”

    “請丞相放心,”陸仲亨信誓旦旦地說,“我陸仲亨不是忘恩負義的人,隻要胡相爺幫下官過了這一關,我就永遠跟丞相爺走,願為丞相效犬馬之勞,永不後悔。”

    “真的?”胡維庸反問一句。

    “相爺,你今後就看我的行動好了。常言道,忠不忠,看行動。隻要相爺這次救了下官一命,我這條命就是相爺給的,今後一切我陸仲亨唯相爺之命是聽,全力為相爺效力。”陸仲亨誠心誠意地說。

    胡維庸本來是想用大話嚇唬一下陸仲亨,誰知這個軟蛋不經嚇。本來趕個順風車,捎一兩個人走,大家都是這樣幹的,都習以為常。偏偏這次陸仲亨這點小辮子被胡維庸逮住了,胡維庸就決定小題大做一番,敲榨一下陸仲亨,陸仲亨果然中計。胡維庸心中也覺好笑,原來這個陸仲亨和費聚是一路貨色,不要看他們平時像老虎和獅子一樣高傲,隻要逮住他們的小尾巴,他就會變得和綿羊一樣溫順,牛馬一樣老實,任你騎耍。很多顯貴人物都戴著舞台上的假麵具,隻有衣服是他們唯一的才華。他們道貌岸然的外表,隻能嚇倒那些庸俗的偶像崇拜者。一旦剝去了外裝,隻不過是些衣冠禽獸而已。費、陸的事告訴我們一個真理,一個人千萬別貪小便宜,貪小便宜會吃大虧的。做任何一件事都要無愧於心,切不可隨便去依附權貴,賊船易上難下,費、陸二人由二十四傑變成胡維庸死黨,後來遭到滅門之禍,教訓是很深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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