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溪城，城東北一隅，安寧坊中，有一間占地約莫三畝，三排聯排屋舍組成的院落。屋舍有些老舊，院牆也是斑駁不堪，院門上的青漆更是剝落殆盡。打眼一瞧，便可知歲月於此有多漫長。
    蒙塵站在院落外，換上一身清爽幹淨衣衫的狗娃子與小戴兩人手中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跟在蒙塵身後。
    此行，目的十分明確，便是這座名為靈溪善堂的院落。
    郕朝每座城池中，都會由朝廷出麵，設立一座中等規模的善堂。其目的很簡單，就是為了給那些遭人遺棄的幼童一處安身之所。
    郕朝成立之前，前朝皇室勢微，國內局勢動蕩不堪，各地軍閥，世家大族割據，彼此之間爭鬥不止，這一亂，便是上百年的時間。
    內亂，苦的永遠是底層百姓。為了那些掌權者的私欲，天下百姓足足凋零了七成！郕朝立國之初，偌大的疆土上，隻剩下堪堪四千萬人口，其中，絕大多數的，是僥幸生存下來的婦人，幼童，老人。而那些青壯呢，十不存一
    沒有人口，就沒有勞動力。沒有勞動力，那些荒廢掉的農田誰去耕種？無人耕種，朝廷哪來稅收！沒有稅收，又如何郕朝又如何發展下去。
    是以，立國之初，開國皇帝陛下便定下律法，鼓勵生育，並嚴禁墮胎！死前更是留下遺詔，將此律定為鐵律，後世子孫決不可廢！
    律法一出，成效顯而易見。短短二十餘年，郕朝人口翻了三番。
    千年過去了，此律法依舊有效。至少民間藥堂，醫院中，無人敢肆意墮胎，甚至連墮胎藥都無法買到。
    多生多育，對富戶而言，根本算不得什麽。可是，對那些掙紮在溫飽線上的尋常百姓呢？為了生存就已經拚盡全力了，哪裏還有餘力去撫養那麽多的孩子！
    加之，孩子越多，便越是隨意。即便失掉一兩個，還有其他四五個。在愚昧的百姓眼中，這根本算不得事！
    但是，比起這些，更為過分的是，郕朝天下四十六州，四百四十七座城池，兩千六百九十七座鎮子，茫茫不可細數的村子中，每日每刻，遺棄嬰孩之事都在發生！
    為了堵住這種隨意遺棄嬰孩的風氣，朝廷緊急出台法案，嚴禁百姓遺棄嬰孩，同時，與天下各城設立善堂，撥專款照顧那些已被遺棄的幼童。
    陽光之下，此事或許能夠阻攔住，然，在那些高貴的皇室掌權者看不見的陰暗角落，這種事，怎麽可能徹底根絕。
    遺棄之風，依舊盤旋在郕朝的土地上。僥幸者，被送入善堂撫養，不幸者，自不必言述，結局可想而知
    甚至都無法想象，每日，因遺棄而早夭的孩子會有多少！
    一個極為恐怖的數字，它的背後，是一條條尚未好好睜眼看這世界的嬰孩們的稚嫩脆弱生命
    靈溪善堂門口，蒙塵叩了叩門，遲遲不見有人來。耐著性子，又等上好久，期間，間隔一段時間，就叩叩門，終於，隨著腐朽的“吱呀”聲，善堂大門終於露出一條縫來。
    一個老者，佝僂著腰身，滿頭白發，套著身漿洗泛了白的儒衫，有些費力的打開門，探出身子來。蠟黃的臉色上滿是疲憊，渾濁的眼神中滿是戒備。
    老者緩緩開了口，蹙著眉，問道“你們是什麽人？”
    “老丈，晚輩有禮了。”蒙塵抱拳，彎腰一揖，言辭懇切道“請問老丈，這裏可是靈溪善堂？”
    禮多人不怪。見蒙塵這般有禮，說起話來也是客客氣氣的，老者眼中的戒備稍稍鬆懈了些。語氣雖仍舊冷淡，可言辭間卻少了幾分鋒銳“這裏是善堂，你們來此作何？”
    被老者這般一問，蒙塵頓時啞了言。總不能說是心血來潮，特意來此觀摩觀摩吧。
    雖然，的確如此。
    清了清嗓子，咳嗽兩聲，權且當作掩飾。趁著這個機會，蒙塵已經想好借口，便笑道“晚輩家祖有訓，後世子孫成年之際，需行百善。是以，晚輩準備了些不成用的小東西，特意送來，供堂中孩子們使用。”說著，側過身子，讓老者能夠看清身後小戴，狗娃子拎著的大包小包。
    說來，倒也奇怪。老者聽完蒙塵的借口後，預想中的欣喜沒有出現，反倒消失的戒備再度出現，甚至較之之前更甚。
    老者冷著聲，悶著嗓音，喝問道“是何堂主讓你們來的？”
    “何堂主？誰？”蒙塵一臉疑惑，此行不過是心血來潮罷了。怎麽好端端的又牽扯到其他人身上去了！心中狐疑之際，便開口說道“老丈當真誤會了，您所說的何堂主，我們並不認識”
    “當真不認識？”老者仍是懷疑，一雙渾濁的雙眼，上下打量著蒙塵三人。
    “確實不認識！”蒙塵再度解釋。
    當真是審視了好長時間，蒙塵始終保持著微笑，臉頰都有些僵硬了。總算，老者眼中戒備盡消，麵上露出一絲歉意，遂將門大開，把蒙塵三人迎了進來。
    “這位公子，實在是抱歉了。”老者一揖及地，誠摯道歉“唉，公子卻是不知，老漢這也是沒辦法了，不得不謹慎些。”
    “卻是為何？這裏不是善堂嗎？老丈為何這般慎重，戒備？”
    “唉，說不得，說不得”麵對蒙塵的問詢，老者卻不肯言說，隻是無奈的搖著頭，伸出手，領著蒙塵三人向堂內走去。
    一間狹長，簡陋的宿舍，細算下來不過十多平米，裏頭擺著一張雙人床，一張書桌，兩張破舊椅子，書桌上整齊擺著幾冊書籍。蒙塵認得，這些書都是給幼童啟蒙用的。
    宿舍內沒有衣櫃，隻是在屋中靠窗位置拉著一條細繩，繩上吊著幾件同樣被漿洗得泛了白的衣服。
    “見笑了公子，堂內屋子不夠使，隻能委屈您在這裏將就一下。”老者一邊說著，一邊用破出好多洞，已辨不出顏色的抹布擦拭著僅有的破舊椅子。
    “老丈客氣了，是我們貿然叨擾，煩您費了神。”
    “嗐，這沒什麽。”老者笑笑，擺擺手，問道“對了，公子，您先前說是來這裏送些東西？那個，不知，是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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