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出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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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襄!
    王十一年冬,十二月。
    齊攝政太子諸兒召集齊師,會於臨淄太廟。
    冒著鵝毛大雪,齊人從臨淄的大街小巷之中信步踏出,排著整齊的隊列,按照事先發布的命令,從臨淄城的三座武庫門前穿過,領取武器、甲胄,還有包裹在布袋中的糗糧。煮熟風幹的粟米糗糧旁邊,還貼心地配了一小包粗鹽。
    禦夫為戰馬係好革質的胸帶,套上馬轡,將韁繩理順。武車之士最後確認一遍車輿是否牢固完好,又再次清點一遍箭袋中的羽箭。每名車左甲士攜三隻箭袋,每袋三十支,這一次,可不會再有車左射光箭矢了。
    每一個人的手都凍得通紅,口鼻呼出的熱氣一瞬之間便化作一縷白霧飄散。雪花零落,吸在革質頭盔之上,化成一小攤冰水。長矛的木杆有些濕潤了,一眼望去斑斑駁駁的,像是一筆甩出的墨水潑在上麵。
    士卒們擠在一起,跺著腳,好讓凍僵的腳趾稍微暖和一些。
    他們的統帥,年輕英武的太子諸兒,正站在高台之上。身著金光粼粼的青銅劄甲,頭頂高高的豎冠,纁黑色的外衣,玄黑色的披風,正紅色的衣帶,雄姿英發,一手秉持著腰間寶劍的劍柄,一手在空中有力地揮舞,為宣講的誓詞襯托出氣氛。
    嗟!人無嘩,悉聽朕言!
    紀人誣我先公,使天王有謬戮加於我邦,讒罪之仇,鼎烹之恨,九世矣!
    魯侯允舉一國之力,不恤忠良,惟奸宄是護,致使弑君之賊枉居太宰之位,跋扈之徒當道於魯邑。
    數允之平生,陰謀弑兄以登其位,包庇奸人以承其賂,逆天之道,毀人之德,失君之刑,其罪也,不在淺!
    今我興師,承王之命,麾大白之旗,以伐無道,惟天之佑在我!
    爾三軍之眾,惟慎恭朕之命,不恭,將有戮加於爾身,悔之,晚矣!
    礪爾鋒矢,繕爾幹盾,檢爾行裝,無怠!怠,則有常刑。
    軍行,有亂我行者,惟大戮是待;
    軍次,有亂我營者,惟大戮是待;
    軍交,有亂我命者,惟大戮是待!
    惟爾軍眾,桓桓以武,伐紀克魯,朕惟爾眾是賚!
    諸兒聲情並茂,將百裏視備好的討賊檄文高聲誦出。舔舔幹裂的嘴唇,環顧台下,三軍肅穆,鴉雀無聲。
    “武哉!”諸兒高呼。
    “武哉!武哉!”三軍應答。
    誓師既畢,各旅紛紛開拔。齊國國師三軍皆是本地良家子弟,臨淄父老簞食壺漿前來送行。
    街道上的積雪被一雙雙草履布鞋踩成稀爛的雪水,綿長的隊列從太廟門口一直排到臨淄城外。
    齊侯的車駕來了。
    遠遠望去,數月未見,君父竟已是須發皆白,就好像傳說中的師尚父再世一般。假裝的昏聵早就收斂了,此刻的齊侯祿甫正精神矍鑠地端坐在安車之上。
    一路馬蹄踏著濕濘的泥水,安車停了在諸兒的麵前。
    “君父。”諸兒身著甲胄,不能下拜,行了個軍禮。
    “我兒,此去必要謹慎行事,若勝了自然是好,若敗了,汝要盡力將三軍全須全尾帶回臨淄。凡事要留足餘地,切不可失掉退路,汝可知之?”
    “唯!孩兒謹記君父之命。”
    “歟——哪裏是命汝,隻是以經驗教汝罷了。”君父露出慈善的表情。
    “唯。”
    “去罷,為寡人帶回紀侯之印。”齊侯揮揮手,乘著車悠悠離去了。
    “唯!”諸兒抱拳,一直等到君父的背影消失在了臨淄的街角。
    “夫君!”齊侯之後,是王姬楽。一把抱了上來,衣衽都亂了。諸兒回抱過去,雙手搭在王姬的肩上。
    甜軟的桂花香氣沁了過來,是今年新打的幹花。
    “千萬要小心,小心!“
    “那日遇到賊人,我在車中空坐,又無能為力,隻能等著,不知來掀開車簾的,是玉樹臨風的君子,還是手提利刃的賊人。可知我心中多少憂懼?”
    “好好。”諸兒輕拍夫人的肩膀,欠身與王姬平齊,以額相抵。
    “此番出征,我居中指揮,不親冒箭矢便是。若是情勢不妙,便率軍撤退,放心,一定全手全足回來。”
    王姬重重點頭,緊緊抱了一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從袖口取出一串紅繩編成的繩結,為諸兒係在腰間的佩玉上,喃喃道“惟願護我家君平安。”
    “兄長”王姬之後,是孟薑。明顯像是也想要抱上來,卻又遲疑了一下,改牽過諸兒的雙手。
    “兄長生性容易衝動,如今君父以三軍之任交付於兄長,切不可以以怒致戰。多加注意,克製心性,一切要以戰事取勝為先。”
    “諾。”諸兒點點頭。
    “茲此一別,不知何日再見,多少牽掛不能細說,隻一句兄長保重。”
    將妹妹白皙的雙手緊緊握住,不舍地分開,任由她後退一步,不能再觸及。
    諸兒登上木質的墊腳矮墩,踏上戰車的車輿。整輛紅黑配色的戰車油亮亮的,在諸兒的身前還安裝了一對銅彎鉤作為承弩器。弩臂掛住銅鉤,弩把則恰好掛在車輿的前擋上,旁邊還掛著三隻滿載的箭袋。
    諸兒手扶在新漆的車軾上,揮別眾人,踏上了出師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