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宋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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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襄!
    是之前引路的那個仆人,來添熱水的。
    諸兒整好衣物,許他進來,讓他將那桶用過的涼水撤去。
    和衣而眠。
    甚是燥熱,輾轉反側。
    那酒,真的沒有問題嗎?
    半夜,又有人從門外反複經過,腳步放得很輕,諸兒卻聽得異常清楚。
    不堪其擾,出門看時,卻是府上的仆人,端著宵夜,像是要給女主人送去。
    諸兒的份也是有的。
    吃完漱口,睡下不久,又聽得有腳步聲響起。
    這次是孟薑。
    舒了口氣,將孟薑請進屋內。
    “兄長,華父督密信”
    “諾,我正欲與妹妹探討此事。”
    諸兒牽起孟薑的手,引到鋪邊,二人靠著地鋪旁的一方矮櫃坐下。
    精致的磨石硯台,手指輕輕劃過,細膩順滑,用上些力氣,則有了阻滯之感。
    這便能用來研墨了。
    一小滴清水落下,聚在淺淺的硯台中心。
    邢國的墨錠是最好的。
    早在西周之時,邢夷便有了製墨之法。
    成王封周公之四子苴,侯於邢地,與衛、齊等類似,將太行山以東的征伐之權交給了邢侯,應對山東戎狄的侵擾。
    數百年發展下來,邢國的強盛早已不複當年,可是當地的邢夷卻將製墨的產業發揚光大,使得小小的邢國也有了在列國之間首屈一指的閃光點。
    孟薑的纖手握住深黑色的墨錠,均勻地施加壓力,畫著圈在硯台內研磨。
    墨錠的前端崩解開來,化入那滴清水之中,形成濃厚的墨汁。
    孟薑常為兄長研墨,此時早已輕車熟路,不一會兒的功夫,硯台中便備好了足供書寫之用的墨量。
    空白的竹冊平鋪開來。
    諸兒一邊觀賞著孟薑研墨的手法,一邊思考宋宰華督之事。
    華督這種弑君的理由,即便是放在整個曆史當中,都算是令人哭笑不得的了。
    這就樣,其人居然還能活著就任宋國的太宰,兩三年了,也沒見得有人拿他如何,反而他的權勢還愈加得穩固起來。
    “若是宋國國內有勢力能與華督抗衡,早就抓住機會,解決問題了。”
    華督能活到現在,唯一合理的解釋,便是
    督,即宋國。
    “宋人孤傲。”
    與丟了脊梁的小國不同,即便這幾年迫於形勢,不得不向鄭國低三下四的,宋人的內心仍然是自尊的。
    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
    他們是殷商的後裔,曾受天命而統治萬邦,邦畿千裏,任由商民生息。
    交龍的大旗統帥天下九有之地,進貢的車乘連綿不絕,粱米,美酒,多不勝數。
    無窮無盡的福祿降臨在商人身上,得天獨厚,廣闊的幅員涵蓋了濤濤的河水。
    然而,泡沫終有破碎的一天,虛影總有消散的一刻。
    打碎商人的幻夢的,正是齊人的祖先,師尚父。
    天命流轉到了周人的手中,,一切光榮隻能收藏在心底。
    然而,宋人並沒有忘記祖先的驕傲。
    這是自那日踏上宋國的土地起,諸兒從那些宋國人的眼中看到的,上至太宰華父督,下至一個個在田間耕作的宋國農夫。
    至於華督他們家宰額,可能他不是宋人吧。
    “兄長,據我所知,華督家宰,乃是晉人。”
    還真不是啊。
    總之,要說華督甘心當鄭國的馬前卒,應當是不可能的。
    因此——
    “華督試圖聯絡王室組建的反鄭聯盟,以期借助列國之力,盡可能脫離鄭國的掌控,獨攬宋國的權柄,此乃空穴來風。”
    諸兒斟酌著,在竹冊上一筆筆記下自己的思路。
    但華督在密信中透露,他欲趁王師諸侯聯軍與鄭軍交戰之機,進軍鄢陵,奪取這處鄭國要地,策應王師的行動。
    這,恐怕是虛言。
    至少從目前的情報來看,宋國還沒有作好出兵的準備。
    或許,華督是想借諸兒的口聯絡反鄭勢力,既想拋出空頭支票好讓列國給予支持援助,又想維持秘密,避免被鄭國察覺,提前來興師問罪。
    具體的情況,還得等入宋之後,經過調查,才能有把握下判斷。
    “宋軍出兵之事,可疑。”
    不知不覺,竹冊上密密麻麻已經寫滿了蠅頭小楷。
    這些簡體字對於此時的人們來說基本是天書了,根本無需擔心泄露。
    諸兒吹幹墨跡,將竹冊小心地卷起,收納在囊中。
    孟薑見諸兒已經完成了記錄,便不再擔心打擾兄長的思路。
    一邊收拾筆墨,一邊談道
    “兄長,巢氏不可信。”
    諸兒點了點頭。
    “我知之也。”
    孟薑將沾了墨汁的毛筆在清水中洗淨,也收藏起來。
    “此人視亡夫孔父嘉如無物,現夫華父督她也不放在眼裏,”孟薑像是要給諸兒敲響警鍾似的,“今日她如此纏著兄長,依我觀之,並非華父督欲借此結好兄長。”
    “司馬,不如太宰,”孟薑皺著眉頭,“太宰,不如太子。”
    “若是君父在她麵前,我看她一定會表現得更加巴結。”
    諸兒歎了口氣。
    “她自己的親生兒子,兄長言及之時,也是反應寥寥。”
    “此女眼中,恐怕隻有兩樣事物。”
    孟薑將諸兒的佩劍和錢袋聚到一起。
    一樣是權。
    一樣是錢。
    “兄長切不可為此人所惑。”
    孟薑的話說得已經相當直白了。
    諸兒重重點頭。
    話說到此處,孟薑斜著臉看著諸兒。
    “今日被她擾得甚是煩躁,是與不是?”孟薑湊近過來。
    “然也,那酒裏恐怕下了異物。”諸兒將孟薑的手背貼在自己的額頭上。
    “我也飲了。”孟薑將手收了回去。
    溫度是一模一樣的。
    “我有一計,可以解憂。”孟薑在耳邊竊語告知。
    次日朝食,巢氏仍是親自款待諸兒二人。
    諸兒氣定神閑,呼呼地吸著熱粥。
    孟薑怡然自得,將醃菜一片片夾到銅豆之中。
    巢氏大概是整晚都沒睡好,即便補了濃妝,黑眼圈仍然清晰可見。
    一口醃製的“菈”,也就是蘿卜,就著一口稀粥,緩緩下肚。
    軟塌塌的醃蘿卜與後世在口味上區別還是挺大的,諸兒等人食用的“菈”主要還是用食鹽醃製,而後世的醃蘿卜的味道有很大一部分是靠醬油的。
    巢氏時不時朝這邊瞥上兩眼,諸兒和孟薑卻毫不在意,自顧自地用著早膳。
    當諸兒麵前的朝食早已用盡時,巢氏還才吃了一小半。
    自此辭別,重重謝過主人的款待,諸兒攜孟薑重新登上役車。
    “告辭!”
    以衣袖揮別,頭也不回,朝商丘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