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男之有室,女之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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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襄!
王十二年秋七月,齊侯祿甫與鄭伯寤生在曹國都城陶丘會盟,順帶著將寓居於宋國的太子諸兒撈了回去。
及至臨淄時,已是七月下旬。
從安車上一躍而下,也不顧什麽禮儀了,小跑著進了東宮的宮門,連廊的畫柱如水般從眼前流過,院中的楓樹已經一片絳紅色。
氣喘籲籲地站在內房的門口,調和了氣息,整理了衣裳,啞聲一句“夫人”,道盡心底思念。
推開房門,王姬的模樣都快認不出來了。
身形嬌小的夫人頂著格外突兀的孕腹,體態比從前豐腴了一些,衣裳換成了寬大的款式,拖著楓紅色的袖襟,好像一尾文種金魚,此刻正側臥在鋪上。
行動不便時,也就沒有動力去梳妝打扮,裝扮來反正也無人觀賞。
長發隻是簡單地束了一下,沒有插上簪子,大概是之前什麽時候翻了個身,現在如扇子般散開在身前。
見了諸兒,掙紮著想要坐起身來,卻被搶過來按下。
“夫人安歇。”
扶著王姬再度躺下,諸兒自己跪坐到夫人的麵前。
“我返國矣。”
王姬不知該說些什麽好,單是笑了笑,隨即便流下了淚水。
“這些日子,夫人”愧疚感湧上心頭,話語哽咽了,“唉,夫人有娠,我卻不能常在左右,愧為人夫也。”
捧起王姬的左手,緊緊握在手心。
手腕還是那麽地纖細,總給人一種一不小心就要折斷的危機感。
外麵天氣日漸轉涼,室內卻溫暖得很,侍從將王姬的衣裳裹得嚴嚴實實,生怕凍著了夫人的貴體。
手背白淨如玉。
溫暖的感觸喚醒了記憶中桂花的芬芳。
今年的桂花還沒開呢,這麽香,是想要哪般嘛。
“夫君,我知之也。鄭人有異心,夫君不得不流亡於外,鄭人其咎。”
王姬此刻的心情難以言說。
一方麵,自己也算是不辱使命,成功地在齊國與鄭國的緊密聯盟之間撬開了一道深深的裂紋。這對延續時間比自己的年齡還長的盟友看來也沒有想象中那麽牢不可破嘛。
作為天子之女,王姬已經用自己的婚姻大事作為交換,為王室爭得了預想之中幾乎是最豐厚的利益,扳倒專權的鄭伯,看來也並非遙不可及了。
另一方麵——
委屈啊。前兩個月不知道也就罷了,這才就陪了她一個春天,到了孕腹漸漸隆起,行動開始不便的時候,就拋下她去魯國了。
委屈,太委屈了。
豈有此理。
令人惱火。
好在王姬也沒有多責怪諸兒的意思。
七成都怪鄭國人,壞事做盡。
兩成要怪魯國人,真不安分。
屏住呼吸,這片刻的陪伴都如此的寶貴。閉上雙眼,單純用彼此的溫度感受對方的存在。
無妨,以後還有的是時間。
五六十年,總還是有的。
想到這裏,王姬輕鬆地笑了起來。
半晌,王姬睜開雙眼,稍稍偏過臉去,向諸兒示意。
“宗姊在側室,夫君亦往見之哉。”
“諾。”
鬆開手,將王姬的散發理理順,重新紮好。
立起身來,回頭看上一眼。
王姬笑著擺了擺手。
跨出門檻,回頭再看。
“速去。”
王姬催道。
移步側房,仍是輕喚一聲。隨後推門而入。
“稍等”
媵姬還沒來得及說出口,諸兒已經踱了進來。
探頭一瞧,媵姬跪坐在木幾前,原來是正在對著銅鏡整理雲鬢,這才搭起一小半而已。
“如夫人?”
媵姬低下頭喚了聲“夫君”,放開盤了一半的頭發,雙手想要放回身前的位置,腹中孕育的嗣子表示拒絕,尷尬地不知所措。
信步上前,二人近在咫尺。
握住媵姬的手腕,將無處安放的雙手貼在自己的臉上。
成婚之後,諸兒的鬢發和短須日常打理的井井有條,有一半的功勞都是媵姬的。
閉上眼睛,深吸一口空氣,然後睜開。
盯著媵姬眼角的淚痣,給人以正在對視的錯覺,不到一秒,媵姬便紅著臉,咬著嘴唇,移開了視線。
媵姬的臉上稍微長了點肉,此時又有些氣鼓鼓的,甚是可愛。
稍稍呼一口氣,在媵姬的身旁坐下,姿勢不對,佩劍在席麵上硌了一下。
被媵姬催趕著坐正,但是毫無意義,下一刻,諸兒就湊了過去,將左耳貼在側夫人的腹部。
媵姬掙紮了一下,沒能逃脫,隻能任憑諸兒傾聽胎兒的聲音。
左臂挽住側夫人的腰,左肘在木幾的側麵支撐著體重,右手壓製住微弱的反抗。
一個身體裏有兩顆心髒在跳動,各有各的節律,感覺很是奇妙。
“夫君”“夫君”隔上一段時間,媵姬便催上一次,要諸兒起身,卻又是弱弱的,意願並不強烈。
隻是怕被人看到說成失禮罷了,無妨。
終於被推開了。
這次是有事。
媵姬從木幾的抽屜中取出一卷帛書。
是周公黑肩,媵姬之父寄來的。
並不是寄給諸兒,隻是跟女兒透個信,說是要來臨淄朝聘,想來看看女兒。
字裏行間,嚴厲的口吻呼之欲出,給人感覺是家教過度了。
從成篇的無關信息中提取出零碎的片段,連綴起來,形成有效的信息
此次周公前來朝聘,是以王室使者的名義,目的可能是想要齊國向鄭伯轉達王室的通牒。
至於通牒的內容,就難以知悉了。
時間暫定在今年的冬十月初。
媵姬不確定信中是不是有什麽重要的信息,但還是堅持要讓諸兒知曉。
能有這份心思,很令諸兒讚許。
重重地點頭。
稍帶了點誇張的成分,鄭重其事地按照規整的禮儀,退後到合適的距離,躬身一拜。
“有心如此,我深敬子。”
媵姬還是第一次見諸兒如此,靈動的明眸大大地睜開,忘了自己腹中還有尚未誕生的新生命,也想要行禮回拜,被諸兒一把托住,這才意識到自己不便如此,有些別捏地收回了架勢。
周禮還真沒有教過,有孕在身,如何答拜。
媵姬如芒刺在背,不知其可。
諸兒笑著鬆開手。
“若必欲答拜,請以唇觸此,此乃我家家禮,可以用之。”不著調地指了指自己的臉頰。
本來是想指嘴的,媵姬錯亂的表情實在是惹人憐愛,想想還是不要太過分了。
媵姬的視線躲閃著,踩著小步,如履薄冰,一點點靠近。
用衣袖掩著麵孔,側著臉。
諸兒閉上眼睛,站定不動。
軟軟的感觸在臉頰上一閃而過。